摘要:和所有标准一样,米其林餐厅评分常常被诟病。但是,和其他主流标准一样,米其林餐厅标准依旧流行。米其林大众化的“定义”应该是:米其林一星,值得特别停车吃一顿;二星,值得开车绕道去吃一顿;三星,值得专门飞过去吃一顿。
冯唐
作家、诗人
连续五年排名世界第一的米其林三星餐厅NOMA宣称在2025年永久关店,朋友抢到两个晚餐位置,问我要不要一起飞一趟哥本哈根?我说,要。
和所有标准一样,米其林餐厅评分常常被诟病。但是,和其他主流标准一样,米其林餐厅标准依旧流行。米其林大众化的“定义”应该是:米其林一星,值得特别停车吃一顿;二星,值得开车绕道去吃一顿;三星,值得专门飞过去吃一顿。
NOMA是个自造的词,来源于丹麦语中的北欧(Nordisk)和食物(Mad),意思是“北欧食物”,不是“北欧疯子”。NOMA自开业后获奖无数,它是唯一一家收获过5次“世界最佳餐厅”称号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它如果排世界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所以NOMA马上就要永久关闭了,之前没吃过,现在有机会,为什么不飞一趟?何况我还从来没去过丹麦,何况食色重要,何况我从来没亲眼见过安徒生童话里的美人鱼,何况我从来没为任何一个女生、一场演出或者一顿饭专门飞一趟异国,于是平生第一次,我这样飞去了哥本哈根。
从伦敦飞哥本哈根不到两小时,哥本哈根比伦敦还冷,天比伦敦还阴,哥本哈根的人比伦敦的高大很多,女生骑着车比我站着都高。我故意早饭和中饭没吃就上了飞机,既然是第一次专程坐飞机去吃顿饭,那就用饥饿让我的体验升级得更爽、更极致一点吧。
晚饭预约上写着下午五点半,我在下午5点27分准时赶到规定地点,带着一颗朝圣的心站在一块被两条小河夹着的土地上,眼前是四根冒着白烟的大烟囱和两个穿着黑大衣迎客的女生,如果不是没闻到化学品的味道,我还以为又回到了40年前的北京东郊化工二厂路口。我被引入一个透明玻璃大棚等候,周围是绿植、大大小小的贝壳、粉色的背景光和木头、松果之类的布置,我十多年前也去过北京通县一个类似的蔬菜大棚吃喝。
喝了一杯不知道什么东西泡出的茶之后,我被引导到餐厅用餐的地方,进门前我抬头观望四下,围着一圈没有叶子的高树,我想起我从小长大的北京,想起广渠门外垂杨柳的冬天。一扇六米高的门,上面挂着各种贝壳和一些海藻,我终于有点兴奋了:“海鲜,我来啦!”
入座之后,发现同桌坐了另外两个我不认识的人,我问服务员,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北欧范儿冷静地看了一眼少见多怪的我,说:“这就是你预订时我们说明白了的—人类为了温暖的遥远聚集。”我虽然是吃食堂和飞机餐长大的,但我也吃过超过三十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却第一次在米其林三星餐厅和其他人拼桌,活久见。我环顾四周,大概有三十来人在大厅里吃喝,第一次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看到有人穿牛仔裤,第一次在米其林三星餐厅听到这么多人这么大声喧哗,活久见。我让服务员拿酒单看看,他说了三遍:“建议你接受我们安排的配酒或者配汤。”我说,完全不能单点瓶酒吗?他扔过来一本酒单,我看一遍,第一次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酒单里没看到超过三瓶我喝过的酒,活久见。
餐厅里继续吵闹如学校食堂,外面的烟囱继续冒着白烟,我的前菜还没上来,面包也还没上来。和我拼桌的两个东方女子和我闲聊,她们说她们是母女,来自泰国,我说我来自北京。两个女子中的妈妈说,你看着眼熟,你拍过电影还是写过书。我说,我是个诗人,为了人类陌生已久的温暖,我们竟然在哥本哈根四根烟筒下相遇,非常诗意。
桌子上摆了一堆食材和调料,植物、动物和不认识的东西都有,我怀着朝圣的心态一一拍了照。我仔细端详了所有食器,和中国宋代审美没关系,和日式侘寂也没关系,甚
至和丹麦为代表的北欧性冷淡风也没关系,却能让我想起在东北吃过的一次杀猪菜:天冷,凑餐具有困难,客人来多了,盘子没了,叶子凑,筷子没了,棍子凑。等了许久,服务员在我饿得忍不住要吃掉所有东西包括桌子腿之前,把这些原材料都撤走了。
然后,在之后的3个小时里,上了13道菜,其中包括3种海带和无数种黏稠的蘸汁儿。全部上完之后,服务员问我们还要不要咖啡或茶,我和同桌泰国妈妈一起问:您有面包吗?服务员没有直接回答,接着问了我们一遍,还要不要咖啡或者茶。
在这13道菜期间,泰国母女去了4次洗手间,我去了一次。我没忍住胃肠不适,第一次在米其林三星餐厅整了个大的,还好有4个洗手间,没让我多等,否则我会对NOMA留下更刻骨铭心的印象。
最后上了3道甜点,我都吃了,还是没饱。月明星稀,回到酒店,我再次冲向
洗手间,看了眼NOMA临走时发给我的今晚菜单,封面写着:TRY NEW THINGS.
(尝新)。我坐在马桶上,乐了。
内容监制:孙哲
策划:ELLE专题组
编辑:Sherry
来源:世界时装之苑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