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恳求道:“你不可以死,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要是连你也走了,我该怎么办。”
01
我回到了他向我求婚的那一天。
韩公子说:“萱萱,可愿随我回府,让我照顾你一生。”
他言出必行。
之后的八年里,他对我非常好。
他做了我六年的如意郎君,又做了我两年的夫君,差点就成了父亲。
可惜我在生产时难产早逝,连同胎儿一同离世。
临终前,韩公子双眼通红,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恳求道:“你不可以死,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要是连你也走了,我该怎么办。”
本来我已经魂归离恨天。
没想到睁开眼,再次看到了韩景铭,依然是那副青涩的模样。
他说:“萱萱,可愿随我回府,让我照顾你一生。”
他的语气平淡、神情冷漠,眼中既无期待也无紧张。
这不像在提亲。
倒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因为他心中没有我。
他心中装的是我姐姐。
而我姐姐命不久矣。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
所以韩景铭将我这个包袱背负在身,一背就是八年。
看着这时的他,我想起了我们成婚时他朋友问的话:
“何必如此,她姐已去世五年,你还真打算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韩景铭品茶,说道:“既然许诺了一生,就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他曾与我姐有约定。
“你放心,我定会善待萱萱,此生不变。”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上一世,我按照众人的期望走完了一生。
这一世重来,总该有些不同。
“景铭哥,不必如此,我能自理,不用你操心。”
韩景铭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
他眉头紧锁,深深地注视着我。
“萱萱……”
他欲言又止,我打断道:
“景铭哥,我要去看姐姐了,你要一起去吗?”
韩景铭右手拇指摩挲着中指,这是他深思熟虑的表现。
“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现在的我年方十八,立志要考取女官。
不到一年就要参加女官考试了。
上一世的我错过了女官考试。
因为在考试前三个月,姐姐去世了。
母亲疯狂地撕毁了我所有的书籍。
“你这个没良心的,芷儿走了,你还有心思读书?”
“芷儿都走了,你还活着干什么?”
女官考试那几天,她把我困在家里。
她说:“芷儿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参加考试,你什么也不能为她做,至少别让她在九泉之下还感到难过。”
那时我以为她是想让我死去。
她不仅限制了我的自由,还不给我饮食。
最后是韩景澜闯进来带走了我。
说实话,我还没有准备好再见他们。
所以我躲在角落里,直到母亲从姐姐房间离开,我才走进去。
韩景澜在里面。
看到我,他沉下脸:“去了哪里?为什么这时候才来?”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静静地望着姐姐。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直冲我的眼眶。
七年了,我太想念她了。
她轻轻拍了一下韩景澜,嗔怪道:“凶什么?”
然后她向我招手:“萱萱,过来。”
“萱萱,过来,姐姐给你糖果。”
“萱萱,过来,姐姐给你讲故事。”
“萱萱,过来,不要怕,姐姐在这里。”
“萱萱,过来,姐姐抱抱。”
……
“萱萱啊,若我走了,我的宝贝该怎么办!”
我急忙上前,蹲在她床边。
我伸出手,轻轻抱住她纤细的腰。
我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
泪水终究忍不住,纷纷落下。
我低声哭泣,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委屈。
“怎么了?萱萱,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萱萱,别哭,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萱萱,别怕,姐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
我的名字是柳萱,这个名字是姐姐给我取的,绿草如茵,象征着生机。
我的姐姐名叫柳芷,我是为她而生。
姐姐六岁时就患上了奇怪的病,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每年都有上百名同样患病的人等待治疗,但只有少数人能够得到救治。
柳芷不在那少数之中。
大夫无奈之下建议父母再生一个孩子,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来救治姐姐。
大夫说:“成功的几率很大。”
虽然大夫说几率很大,但在父母听来却像是确定无疑。
他们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个决定。
经过十月怀胎,我出生了。
所有人都满怀希望,兴奋不已。
然而,我的脐带血与姐姐并不匹配,无法实施救治。
生下来的是个没用的孩子。
为了救柳芷而生下的孩子是个无用之人。
绝望中,母亲产后大出血。
她的身体受到了严重伤害,从此不能生育。
幸运的是,半年后医馆找到了能与柳芷匹配的脐带血。
柳芷得救了。
真是万幸!
不然母亲可能活不下去。
她曾说过:“如果芷儿不在了,我也不愿继续活下去。”
至于我,只是一个无用的人罢了。
十八年前,我的脐带血未能匹配。
十八年后,我的肾脏再次无法匹配。
姐姐病情加重。
柳芷时日不多了!
姐姐将韩景澜赶了出去。
她把我从怀里拉了出来。
一边替我擦去泪水,一边轻声问:“是因为韩景澜吗?他说他向你表白心意,你却拒绝了他。”
“萱萱,你不愿意让韩景澜照顾你吗?”
“你知道的,韩景澜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当然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遇到困难时,能第一时间保护我的,只有韩景澜。
自从我上学堂开始,无论风雨,他都接送我上下学。
即使自己迟到了,也不会让我迟到。
他会为我打架。
他会告诉别人:“这是我妹妹,谁也不能欺负她。”
我摔倒了,他背我。
我生病了,他照料我。
我饿了,他做饭给我吃。
甚至我第一次来月经的事,都是他给我解释的。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不满地说:“本公子这是无痛当爹啊!”
他说:“柳萱,你是本公子养大的。”
我是韩景澜一手带大的。
我心里清楚,他对我的好不仅仅因为柳芷的嘱托,他是真心把我当作妹妹看待。
“韩景澜是兄长,姐姐,我希望他永远是我的兄长!”
姐姐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萱萱,兄长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只有你的丈夫才能做到。”
我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可是,他是兄长。”
过了许久,姐姐叹了口气:
“算了,是我太急躁了。”
“也好,你们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他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姐姐,我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
姐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
“不必麻烦,你专心读书就好。”
父亲母亲不希望我频繁地去见姐姐。
母亲说:“你去干什么?给芷儿添堵吗?你以为她看到你活蹦乱跳、身体健康会开心?”
然而姐姐表示她很开心,她想见我。
但是父母不相信。
他们固执地认为:姐姐对我的任何偏爱都是在委屈自己。
他们不允许柳芷因为柳萱而受任何委屈。
“哎,你的功课啊……”她点了点我的额头,“小丫头,你能考上女官吗?”
我的学业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我缩了缩脖子笑着问:“姐姐,你希望我考取哪个职位?”
姐姐立刻回答:“当然是最好的!”
意识到自己的话后,她迅速改口,“量力而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能考上哪个我们就去哪个。”
正说话间,身后的门突然打开。
“芷儿!”
那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进来。
熟悉是因为那是母亲的声音。
陌生是因为我已经六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母亲履行了她的诺言。
没有柳芷,她无法活下去。
她在苦撑了一年后,最终服下了毒药。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感到无比的迷茫。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
或许从头到尾,她只是柳芷的母亲。
她似乎没看见我,与我擦肩而过。
她快步上前调整床上的被子。
她低声温柔地说:“起来做什么,赶紧躺下休息,不累吗?”
姐姐无奈地说:“母亲,我没事!您不是回家准备饭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母亲解释道:“你父亲派人来传话,说他带了东西回来。”
“父亲出使回来了?”
“嗯,他说给你带来了礼物。”
“太好了,正好萱萱也在,我们可以一家人……”
母亲打断了她的话。
她淡淡地说:“博衍,谢谢你来看芷儿,但她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我一眼。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但此刻仍感到喉咙哽咽。
我呆立在那里,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拳头。
是韩景铭。
他说:“伯母,我会带萱萱回府。”
从小我就知道父母不喜欢我。
比知道父母不喜欢我更早的是,祖父祖母也不喜欢我。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缺乏关爱,所以回到他们身边时,我也从未有过期待。
母亲对我有很多限制。
比如不能穿华丽的衣服。
比如不能吃正餐之外的点心。
比如不能露出笑容。
比如不能成绩优异。
同样是她生的孩子,柳芷病卧在床,柳萱就不能过得太好,否则柳芷会有多难过。
“你今天怎么了?”韩景铭仔细打量着我。
我摇摇头:“景铭哥,我能搬到你那里住吗?”
自从韩景铭科举及第后,他在外面有了宅院。
他曾说过让我搬过去住,但我拒绝了。
我可以想象,如果我搬出去,他们会怎样议论纷纷。
但现在,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决定要搬出去。
韩景铭愣了一下。
他沉声问道:“萱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继续追问:“不可以吗?”
韩景铭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他推着我往前走:“走吧,我们去收拾行李。”
所谓的收拾行李其实很简单,除了几本书和几件换洗衣服,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从开始整理东西起,韩景铭就一直皱着眉头,等我们离开时,他语气不佳地说:“去绸缎庄。”
这次我没有反对:“谢谢韩景铭哥。”
他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走,给我们萱萱买些漂亮的衣裳。”
韩景铭兴致很高,带我买了许多衣服,又带我去酒楼吃饭,最后还去了杂货铺给我买了很多点心和生活用品。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如此轻松地相处了。
上一世,他向我表白心意,我答应了。
但从那之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身份的变化让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显得非常拘谨。
所以啊,他终究是应该当我兄长的。
次日,我穿着韩景铭给我买的新裙子去了医馆。
姐姐见到我很惊讶,她的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真好看!”
“我们萱萱真是个美人胚子!”
“是韩景铭给你买的?总算他还有几分眼光!”
姐姐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一盒蜜饯。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萱萱,你尝尝,听说这是京城最好的蜜饯了。”
上辈子我没有吃到。
因为父母灌输的思想,我从来不在姐姐面前吃任何东西。
所以上辈子我把蜜饯带回了府里。
被母亲发现了。
她哭着打了我一个耳光:“柳萱,你是不吃会饿死吗?让芷儿骗你父亲给你买吃的?你知道这一盒蜜饯就够芷儿喝一副药了吗!”
想到以前的事情,我并没有太多感触。
我剥开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甜中带酸,微有苦味,香而不腻。”我点头笑着说,“真的很好吃!”
姐姐也露出了笑容:“放博衍那儿,想吃的时候就让他给你拿。”
“还是放在姐姐这儿吧!”我说。
“可是……”
“姐,我想休学。”
姐姐震惊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是不是在学宫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我想留在医馆陪你。”
“那你放学后可以过来呀。”
“不够。”
姐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难过地看着我:“萱萱,你需要走自己的路,好好读书成为女官,离开这个家。”她勉强一笑,“这里有父母照料,你不用担心,姐姐没事。”
我坚定地说:“我只休学半年,我会自学准备女官考试。”我笑了笑,“到时候我给你考个第一名回来,好不好?”
姐姐没有笑,她的表情变得严肃。
“萱萱,你到底怎么了?这样让我很担心!”
这两天我听到最多的就是“你怎么了”。
我低下眼帘。
“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想陪在你身边,想天天见到你,想照顾你!”
姐姐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语气坚定地说:“好,我们会天天在一起!”
母亲来得比我们预想的要快。
看到我穿的新衣服,她本已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但她还是挤出笑容对姐姐说:“芷儿,你先休息,娘有些话想单独跟柳萱说。”
姐姐不肯松手:“是什么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你别担心。”然后她转向我,“柳萱,跟我出去一下。”
“妈妈,萱萱不出去,有什么话您就在这里说吧。”
“芷儿,听话!”她加重语气,“柳萱,跟我出去,你非要打扰你姐姐休息吗?”
姐姐还想说什么,我捏了捏她的手。
“你想跟我说什么?”我问,“是因为我搬出府的事,还是因为我来看姐姐的事,或者是关于我穿新衣裳的事?”
“柳萱!”母亲低声斥责,“年纪轻轻不学好,与男子同住,你懂不懂羞耻?”
“妈,您说什么呢!什么与男子同住,那是博衍,对我来说就像亲哥哥一样!”
“哼,亲哥哥?”母亲冷笑,“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血缘关系!”我说,“但我会在那里暂住一段时间,我已经向学宫申请了休学,从今天起,我会每天来医馆照顾姐姐!”
“我不准!”母亲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你给我搬回府去,好好读书,芷儿还在病中,你在这儿添什么乱?”
看着她,我平静地说:“我不是在请求您的同意,我只是在告诉您我的决定。”
“柳萱,你到底想干什么?”
“够了!”姐姐虚弱但坚定地打断了我们,她的脸色苍白,显得摇摇欲坠。
“芷儿,你怎么了?”母亲满脸担忧地看着姐姐,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娘,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萱萱能陪在我身边,请您答应我这一次吧!”
母亲的眼睛红了:“柳芷,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叫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想让娘伤心吗?”
“娘,请您答应我这一次吧。”
“娘答应你,娘什么都答应你,你别再说这些话了,娘受不了啊,真的受不了!”
一番波折之后,姐姐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又为她掖好被子。
然后,她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
“柳萱,你这是在报复我,是不是?”
“什么?”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利用芷儿来报复我,看到芷儿难过,我也跟着难过,这让你很开心是吗?”
我忽然笑了。
上辈子,大夫曾问我:“你恨不恨你的父母?”
我摇了摇头说不恨。
他问为什么。
我说:“我能理解。对他们来说,姐姐才是他们的孩子,而我的出生只是为了延续姐姐的生命,可惜事与愿违,我让他们失望了。人无完人,极致的期望导致极度的绝望,这样的落差会让人们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后来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偏执地认为这样确实对姐姐好,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我甚至兴致勃勃地与他分析:“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罕见,就像父母打孩子,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而且会越来越严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在亲子关系中,父母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他们对孩子所做的事情是没有代价的。这样做不仅没有损失,还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独裁,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错了。”
那时,大夫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怜惜。
后来我偷听到他与韩景澜的对话,他说我在极端的痛苦下选择了情感剥离。
我并不认同。
但现在看来,似乎错的是我。
她说我在报复她。
原来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我心生怨恨。
我顿时恍然大悟。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就可以讲道理了。
我说:“阴阳调和,男女结合,百日方得一子。男子一次射精可含数千万精子,女子一次排卵仅有一两枚卵子。在这种情况下,一颗精子与卵子相遇的概率,如同大海捞针。”
“你到底在说什么?”母亲打断我。
我继续说道:“当然这是一个理想情况!我想说的是,哪怕早一天或晚一天,早一刻或晚一刻,只要是另一颗精子和另一颗卵子结合,那都不会是我。”
“我的诞生,并非由我选择。我是由父母的精血所赋予,经过无数巧合而成。”
“我没有过错,不应受到责罚!!”
我八岁那年,姐姐旧疾复发。
她被抬进了内室,母亲跪在地上祈祷。
而我则颤抖着躲在屏风后面。
父亲把母亲搂在怀里,母亲泣不成声地说:
“为什么生的是她?如果是其他孩子,芷儿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为什么会是她,偏偏是她?”
“她难道是上天派来折磨我们的吗?为什么别人的骨髓都行,偏偏她的不行?为什么我生的要是她?”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母亲对我的恨意。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冷淡,那一刻我还是感到极度的难过。
后来韩景铭来了。
他捂住我的耳朵并将我抱入怀中。
温暖的拥抱驱散了我内心的寒意。
他说:“萱萱,不要听,哥哥在这里!”
我的反抗似乎给母亲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最终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会每天去看望姐姐,但会错开时间。
她同意了。
我们都不愿意让姐姐夹在中间为难。
至于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事情是无法调和的。
从医馆出来后,我回到了韩景铭的宅邸。
韩景铭还没回来,我从厨房拿了些食材开始准备晚餐。
最后一道菜做好时,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景铭哥,吃饭了。”
韩景铭换好便服,随口问道:“外头买的?”
“我自己做的。”
韩景铭表示怀疑:“你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毕竟这门手艺是我上辈子学会的。
我含糊地回答:“我一直都会,好了,吃饭吧!”
韩景铭似乎想到了什么,怜惜地抚摸了我的头顶。
“嗯,吃饭!”
“以后你想自己做就自己做,不想做就去酒楼吃。”
“好的!”
“多做一些你喜欢吃的,你不是喜欢吃辣吗,这一桌都没有看到辣味。”
我咽下嘴里的饭说:“养生!”
韩景铭啼笑皆非:“真稀奇,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叹了口气:“也好,多吃点养养,太瘦了!”
我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
每天早上我会起床晨练,然后给韩景铭带些早点。
至于自己的早餐就在府里解决。
有一次韩景铭好奇地尝了一口我的食物。
他的表情复杂:“好吃?”
我说:“养生!”
他摇摇头:“不明白你们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
吃完早饭我就开始研读医书。
一个小时后我去医馆,直到中午。
这段时间是他们留给我的。
我常常带着一本书去给姐姐读,然后扶着她到后院花园散步。
有时会遇到熟悉的医生、婢女或病人。
他们会问我是谁。
姐姐会说:“这是我妹妹。”
“妹妹长得真好看呀!”
姐姐骄傲地点点头:“是啊!”
中午,我会在母亲给姐姐送饭之前离开。
每次这个时候,姐姐显得特别失落。
她希望我能和父母和睦相处。
但她多年努力也明白,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只能安慰她:“我不难过,能每天见到姐姐,我一点也不难过。”
我真的不难过。
“我会自己做饭吃,都是我喜欢的,吃得饱饱的,午后还会小憩一会儿。”
我说:“你看,我都胖了!”
姐姐捏捏我的脸:“长肉了,也有血色了,很好!”
姐姐为我的越来越好感到高兴,但韩景铭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那天他喝了些酒,微醉,独自站在廊下眼神迷离。
我在睡前出来喝牛奶时看到了他。
“景铭哥,早点休息,我先进去了!”
“站那儿!”
他挥了挥手上的酒气。
他招手让我走近,然后审视地看着我。
半晌他说:“萱萱,和兄长说实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心怀鬼胎的小人。
我用无辜的语气回答:“我怎么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轻轻推了我的额头一下。
“你是我带大的,我比你姐更了解你,别想骗过我。”
我无奈地说:“我现在每天读书、勤奋学习、好好吃饭,不好吗?”
他皱着眉头说:“很好!”
“这些都是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到的,但是你突然间全都做到了,我又开始担心起来。”
“萱萱,我很担心你!”
他确实喝醉了。
否则情感内敛的他绝不会在清醒时说出这样的话。
我叹了口气:“景澜哥,我真的很好,真的,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我很开心,每一天都很开心,真的!”
韩景铭突然紧紧抱住我,像小时候那样轻拍我的背。
他说:“萱萱,不管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的!”
上苍或许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存在。
就在你以为生活会如花般美好时,厄运却突如其来,打破了这份美好的幻象。
姐姐再次被抬进了内室。
我们刚刚还在讨论如何绣帕子,她突然倒地不起。
母亲赶到后,立刻给了我一个耳光。
她愤怒地质问:“柳萱,你对芷儿做了什么?”
她咒骂道:“如果芷儿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的动作太快,韩景澜只来得及把我拉到他身后保护起来。
他怒气冲冲地想要上前。
我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脸色阴沉,轻轻地触摸我的脸颊。
“疼不疼?”
02
我轻嘶一声,确实感到疼痛。
母亲仍在不停地咒骂,说姐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我却变得越来越健康丰润,质疑我是否故意为之。
她说我在报复他们。
她质问为何受苦的是芷儿而不是我。
她的神色明显不对劲,韩景澜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把我拉到一边。
面对如此愤怒的母亲,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
父亲搂着母亲,对我视若无睹,也没有说一句话。
母亲对我尚有怒意和恨意,但父亲对我的冷漠更加明显。
对我来说,他仿佛就像空气一般。
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馆。
他醉得不省人事。
看到我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他说:“如果将来有人因我的事情找你麻烦,你不要理会。我没养过你,也不需要你来赡养。”
他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地选择忽视我。
韩景澜买了一碗冰水给我敷脸。
他安慰我说:“没关系的。”
我点点头,勉强一笑:“是啊,不会有事的。”
自然不会有事,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都不会发生在现在。
韩景澜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紧攥的拳头掰开,发现我的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血痕。
他说:“不想笑就别强求自己笑,那样很难看。”
强行支撑的情绪似乎被戳破了。
我开始小声地哽咽。
我很害怕。
尽管知道这一切不会在现在发生,但我还是感到恐惧。
幸运的是,姐姐最终被救了过来。
她被安置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直到半个月后才转到普通病房。
这段时间内,我不被允许去看望她。
父亲说:“你别来了,你帮不上忙,只会让她更难过。”
我接受了这个安排。
毕竟姐姐还在昏迷中,我去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不需要为了自我安慰而增加烦恼。
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要好好调养身体,勤奋学习医术,并按时吃饭。
韩景澜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他身上的酒味越来越浓,眼下的阴影也越来越深。
我知道他夜里难以入眠。
他常常半夜起身喝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这与上一世的情况如出一辙。
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
好在风雨过后总会见到彩虹,姐姐终于醒了。
“是不是吓坏了吧?”姐姐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问道。
我靠在她的床边摇了摇头:“没有,我知道你会没事的。”
“又瘦了。”姐姐说。
“吃糖吧。”姐姐打开手掌,里面是一颗蜜饯,她眉眼弯弯地说,“刚才陆大夫来看过了,这是我向他要来的。”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小时候就是这样。
她不能吃甜食,却总是想尽办法向大夫或婢女讨要糖果,然后藏起来,等我来看她的时候塞给我。
“我已经长大了。”虽然这样说,我还是接过了那颗糖。
姐姐笑了笑:“无论多大,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母亲有没有为难你?”她问。
我摇头:“没有,你不用担心。”
这话她显然不信。
“不要怨恨她,她已经被我的病折磨得快要崩溃了。她不是针对你,她是针对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
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就像她不允许我吃肉,不允许我变胖,她希望我能面黄肌瘦,好像这样才对得起姐姐。
但实际上,她对自己也是这样。
姐姐不能吃的东西她绝不会碰,姐姐只能喝流食时她也几乎滴水不进。
她就像一个苦行僧。
用她的话来说:“芷儿在受苦,我们不能替她受苦,难道还不能陪她一起吗?”
姐姐在我陪伴时病发,她会打我。
姐姐在母亲陪伴时病发,母亲也会打自己。
她以一种看似公平的方式亏待着除姐姐以外的所有人。
“我明白的,你别担心。”
说话间,韩景澜来了。
他带来了姐姐最喜欢的吊兰。
相比于五彩缤纷的花朵,姐姐更喜欢郁郁葱葱的绿植。
姐姐笑着看着他说:“你怎么比萱萱瘦得还厉害?”
我趁机告状:“他不吃不睡。”
韩景澜横了我一眼:“难道我是神仙不成?”
姐姐却神色复杂,她张了张嘴,然后看向我:“萱萱,你出去走走,我有话跟景澜哥说。”
我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姐姐定是在安慰他,让他不要感到内疚或自责。
我以前一直以为折磨他的情绪是思念。
后来才发现,那些年他似乎活得更加绝望。
天气渐凉,姐姐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父母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
我多次看到父母与大夫争执,质问何时能找到合适的肾脏。
也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向大夫叩首,祈求救救他们的女儿。
相反,姐姐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
我为她绣的手帕快要完成了。
她非常高兴:“我现在正好缺一块手帕。”
我不假思索地说:“姐,等到春天花开的时候,我们去旅行好不好?”
“旅行?”姐姐眼中闪过兴奋,“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她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哪里好,好像每个地方都很好!”
韩景铭提议:“云南怎么样?”
“那里漂亮吗?”
“应该是美的。”说着他拿出一本游记,“我去查查看。”
姐姐笑了:“你还当真了?我就算了,你可以带萱萱去,到时候给我们描述一下就好。”
“我们一起!”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笑容渐渐淡了:“父母不会同意的。”
我说:“那我们就私奔吧!”
姐姐一脸难以置信:“胡说八道!”
她对韩景铭说:“你也不管管她?”
韩景铭抬起头:“我可以望风。”
顿时我们都笑了起来。
好消息传来那天是四月初四,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是个好日子。
我正在研读医书时,接到了姐姐的消息。
她哽咽着说:“萱萱,找到了适合移植的肾脏。等手术完成后,我们一起去云南,好吗?”
我笑着回答:“好!”
这个肾脏来得正是时候。
姐姐的身体还能承受手术,病情也未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切仿佛是最好的安排。
姐姐欢欣鼓舞,兴奋地讲述着术后要做的事情,像个孩子一样。
父母宽容地看着她。
甚至第一次,我的存在没有让他们愤怒。
韩景铭站在最后,沉默不语。
直到姐姐终于入睡,他拉着我离开了医馆。
一路上回家,他一言不发。
回到家后,他问我:“柳萱,那个准备移植给芷儿的肾脏是谁的?”
我无奈地说:“我怎么知道?医生不是说了,捐赠者的身份是保密的。”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
就知道瞒不过他。
“你知道什么?知道我的肾脏其实与姐姐匹配?”
“果然是你的!”韩景铭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是啊,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你会悲伤欲绝。但是今天,你从头到尾都是笑意盈盈,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所以你锻炼身体、精心饮食,都是为了手术做准备,对吗?”
“我竟然没有察觉!”韩景铭嘲讽地一笑,“你真的长大了,这么大的事情也能自己决定,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柳萱,你真的很了不起!”
“但是,我不同意,芷儿也不会同意!”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本来也不需要她知道。”
韩景铭凝视着我:“柳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韩景铭在担心什么。
就像上辈子那样。
那时我的怀孕已经八个月。
我很久没有见到姐姐了。
当我看到储物间那台多年不用的算盘时,我想试试看,看看里面是否有关于姐姐的线索。
我从上到下一层层翻找,最终真的发现了。
那里藏有韩景铭曾经与姐姐通信时留存下来的一些信笺。
有山水画,有诗词,还有姐姐的画像。
画像上的姐姐笑容满面,对着画师比了个“好”的手势。
那张肾脏配型成功的诊断书也藏在其中。
一晃而过时,我甚至没有立即注意到。
直到翻了几页后,我才愣住了。
我迅速往回翻找。
我记得那张诊断书。
我记得曾经看到的诊断结果是不匹配。
明明是不匹配的。
为什么这张上面写着匹配?
“你在看什么?叫你半天都不回应?”韩景铭走了进来。
他看到了我手中的东西。
我无助地看着他,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而他满脸的惶恐就是最好的回答。
原来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骗我?
原来我是可以救姐姐的!
在马车上,我一直喃喃自语:“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也是我现在想问他的话。
“为什么?你和姐姐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蹲在韩景铭面前。
他看着我,抬手将我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
他说:“芷儿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是换一个肾就能治愈的。即使把你的肾给她,也只是杯水车薪,她整个身体都在衰竭。但这是你的一颗肾,关系到你的一生,你漫长的一生。”
“用你的一颗肾去换取她一年半载的时间,我们觉得不值得!”
果然是这样啊!
心里那股憋闷的感觉终于消散了。
“如果我的一颗肾能让她多活半年,那就是值得的。若能多活一年,那我就赚了。若能多活两年,我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强壮,万一手术中或术后有什么意外,你又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我的身体承受得住。医馆也不是江湖骗子,如果不适合,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重来一次,我第一时间找到了陆大夫。
起初他是不肯承认的。
后来我威胁要揭露真相。
他无奈地说:“你们姐妹俩真是一母所生。”
“那以后呢?”韩景铭问。
“早睡早起,注意饮食,健康生活,这不是很好吗?”
“那万一呢?”
“那是芷儿啊,芷儿难道不值得这个万一吗?”
他们都认为我的一颗肾换来姐姐的一年半载不值。
但事情不是这样计算的。
那是我的姐姐啊,视我如珍宝的姐姐,只要能让她多活一天,都是值得的。
韩景铭最后被我说服了。
其实我知道,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所以在姐姐去世后,他才会如此自责和愧疚。
五月初五,细雨蒙蒙,姐姐进行换肾手术的日子。
我不能送她进去,只能在外面等候。
隔着薄纱,我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她问:“陆大夫,手术需要多久?”
陆大夫答道:“最多四个时辰,很快的,你睡一觉就好,别害怕!”
她轻笑道:“我不害怕,我很开心。”
“手术后你打算做什么?”陆大夫问。
姐姐说:“去旅行,去云南,这是我答应妹妹的。”
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这一世比上一世好,我很开心。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了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情景。
那时我只有四岁。
在走近她之前,我的生活是灰暗的,仿佛没有任何色彩。
直到她递给我一包糖果。
五颜六色的糖纸,各种各样的味道,甜美的滋味从唇齿间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说:“萱萱吃糖,以后姐姐给你糖吃。”
我牵着姐姐的手向前走,但她总是时隐时现。
我找不到她,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她来找我。
后来她把我带到一个男子面前。
她对我说:“萱萱,这是景铭哥哥,以后他会代替姐姐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不好,我只想要姐姐。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我说过“不”字。
我对这个兄长感到畏惧,他沉默寡言,也从未展露过笑容。
直到有一天雷雨交加,我惊恐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忽然蹲下身子对我说:“上来,我背你。”
他背着我,我撑着伞,努力不让雨水淋湿他,但最后自己的后背却被淋透了。
他无奈地把外套披在我身上,一边说:“萱萱,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最重要的?
那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告诉我。
“萱萱……萱萱……”
有人在呼唤我。
那是每天接我上学、放学、带我回家的人。
我用力睁开眼睛。
韩景铭!
我想问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安慰我:“芷儿很好,手术非常成功,她还在休息中,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病。”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过了许久,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姐姐什么时候会醒?”
韩景铭瞪了我一眼:“你别想太多。”
我很无奈:“她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没在,醒来要是看不到我,她会担心的。”
韩景铭皱眉:“你放心,他们会处理好的。进手术室时芷儿问你在哪儿,他们说是医生不让来的。他们应该是知道了。”
他们知不知道无所谓,毕竟我不是为了他们才做这些事的。
但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我,这才是让韩景铭耿耿于怀的地方。
我“哦”了一声,放下了心。
无论他们如何安排,至少不会让姐姐伤心难过。
至于他们对我的态度,我不在乎。
再次见到姐姐是在七天之后。
这七天里,我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而她仍然只能躺在病床上。
不过她的气色好了很多,眼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她显得非常开心。
“萱萱,过来。”
她说:“母亲答应我,只要我好好养病,就同意我们去旅行。萱萱,我们可以去云南了!”
是啊,我们可以去云南了。
她在病床上度过了整个冬天。
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她戴着我为她绣的手帕,韩景铭提着我们的行李,我们一起踏上了前往云南的旅程。
番外(芷儿篇)
妹妹出世时所有人都满怀期待。
他们期待着脐带血配型的结果。
只有芷儿期待着妹妹。
芷儿是第一个奔到妹妹身边的。
妹妹很小,还有些丑陋,但芷儿格外喜爱。
她想伸手碰碰小家伙,却一下子被她握住了手指。
软软的,温热的。
芷儿喜不自禁,笑靥如花。
妹妹被送走了。
芷儿问母亲:“妹妹去何处了?”
母亲道:“无人照料,送去祖父祖母家了。”
芷儿甚是懂事。
她知晓自己病体缠身,离不得人照看,父亲又需当值。
祖父祖母定会将妹妹照料得妥帖。
毕竟妹妹生得如此可爱。
可待到年关回祖父祖母家,妹妹却蓬头垢面,身上还有异味。
她身着单薄衣衫在地上爬行,无人理会。
芷儿心痛难忍。
她哭着恳求母亲带妹妹回府。
可母亲却道:“她无事,莫要着急,小孩子皆是如此长大的。”
无力感!
七岁的芷儿初次体会到了无力感。
她一事无成。
就连哭闹也无济于事。
她不明白为何母亲不怜惜自己的骨肉。
后来她的病情加重。
日复一日的汤药、针灸,她疼得在榻上打滚。
望着窗外绿草如茵,她说:“母亲,妹妹唤作萱萱如何?”
芷儿一次又一次提出接回妹妹。
妹妹该去蒙学了,她该与父母亲同住。
芷儿言之凿凿。
母亲只有一句话:“她无事,不必忧心。”
芷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决意去问韩景铭。
韩景铭聪慧过人,他每回考试都是头名,众人皆知。
他定有良策。
后来他道:“她须有价值才能回府,非是她需得到什么,而是她有何用处,否则她便是累赘,累赘终是要被抛弃的。”
那是芷儿首次直面父母的冷漠。
韩景铭言之有理。
可芷儿却心如刀割。
父母不爱妹妹。
她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归家后她对母亲说:“好孤单!母亲,您将妹妹接回来可好?她能与我作伴,还能为我做些杂役。”
芷儿以为,纵使父母不喜萱萱,她也能将萱萱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她的身子骨太过孱弱。
那一回,她因痢疾呕吐不止,被送入医馆。
父母带着她在医馆折腾了一宿,无人记得萱萱。
待他们回府,萱萱已昏死在门外。
寒冷、饥饿、黑暗、恐惧,她瑟瑟发抖地在角落里蜷缩了一夜。
她未等到一人为她而来。
于是芷儿将萱萱托付给了韩景铭。
她盼望韩景铭能怜惜她最爱的妹妹。
活着对芷儿而言是一件甚是痛苦的事。
自幼时起她便觉得,或许死亡是个解脱。
可后来有了萱萱。
她总想,若她撒手人寰,她最爱的妹妹该如何是好!
所幸韩景铭履行了他的诺言。
他坚定地站在了萱萱身旁,即便天平的另一端是她柳芷。
她深感庆幸萱萱的脐带血与她配型不成。
若她需靠着汲取萱萱的骨血来为自己续命,那她宁可早早撒手人寰。
她断不可能让萱萱用她的一颗肾脏去换自己一年半载。
可是芷儿仍旧想活。
萱萱说要为她入宫为女官的。
萱萱想与她同游山水。
她想送萱萱入宫。
若只有萱萱孤身一人,旁人欺辱她该如何是好?
幸得上苍怜悯了她。
那些事她都做到了。
韩景铭带着萱萱和她去了云南。
那是个何其美丽的地方啊。
他们在洱海泛舟,他们游览了喜洲古镇,他们在庭院观赏了百花争艳。
她头一回与萱萱同榻而眠。
萱萱依偎在她身旁攥着她的衣角,她做梦都能笑醒。
那十日抵得上她一生。
萱萱着实了得。
她说要为芷儿入宫为官,就当真考中了女官。
她选了那最为显赫的宫中职位,芷儿亲自送她入宫。
芷儿心有忐忑。
她容颜枯槁、骨瘦如柴,一身病气,她恐怕会让萱萱蒙羞。
可萱萱却毫不避讳地向宫中同僚引荐了她。
芷儿如释重负。
她将备好的点心分给众人,盼望她们能善待萱萱。
她不善言辞,只能对她们说:“我们萱萱寡言少语、性情内敛,还望诸位多加照拂!”
芷儿还有何遗憾呢?
不能长伴萱萱左右,不能见证萱萱成家立业。
还有父母,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曾想过缓和萱萱与他们的关系。
可这般对萱萱不公。
若让她给父母留一个遗愿,她除了盼望他们安享晚年,便是希望他们莫要打扰萱萱。
他们未曾养育萱萱长大,就不该奢望萱萱能供养他们终老。15.番外(韩景铭篇)
韩景铭姓谢,但他并不是韩家亲生的孩子。
他是韩家领养的。
领养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本分。
听话、懂事、不哭不闹,不要奢望自己不该奢望的。
其实最开始的一年,韩家父母对他很好,好到让他差一点就迷失了。
后来韩家父母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对他就只剩了义务。
韩景铭很庆幸,庆幸自己守住了本分。
不然得到了又被抛弃,那才更痛苦。
所以在第一眼看到柳芷的时候,他是有点嫉妒的。
柳芷太幸福了,她有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父母
他初次与柳芷相遇,是柳芷主动寻他。
柳芷递给他一颗蜜饯:“我身子孱弱不能食用,你可否替我尝尝是何滋味?”
韩景铭犹豫良久,终是在柳芷殷切目光中接过。
柳芷兴致盎然地问他:“可甜?”
韩景铭颔首:“甜。”
“有多甜?”
“如蜜般甜。”
“蜜?蜂蜜吗?我未曾尝过,很甜吗?”
韩景铭其实也未曾尝过,却还是点头道:“极甜。”
“那尝了甜食会觉得快活吗?”
快活?
韩景铭想,应是如此吧!
次日柳芷又寻了过来,这回是一块点心。
“你替我尝尝这点心是甜是咸。”
第三日是一块糕点。
“你品品,与昨日的点心可是一般滋味?”
哪里是她不能食用,分明是她借着身子孱弱的由头怜悯他。
“你是在可怜我吗?”
柳芷茫然地啊了声:“你说这些点心吗?我身子不适,确实不能食用。本是为妹妹存着的,可父母不肯将她接来,我怕坏了才给你尝的。”
“你放心,尚未变质。”
柳芷颇为苦恼,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妹妹接到身边。
她哭诉无用、恳求无用,讲道理亦是无用。
甚至有一回因情绪过于激动而病倒,父母依旧不松口。
韩景铭静静聆听柳芷诉说。
待她说完,韩景铭道:“须得是你需要她,而非她需要你。”
“此话何解?”柳芷不解。
韩景铭解释道:“她须有价值方能回来,不是她需得到什么,而是她有何用处,否则她便是累赘,累赘终是要被抛弃的。”
听罢韩景铭之言,柳芷神色黯然。
良久沉默后,她点头道:“我明白了。”
那素未谋面的孩子让韩景铭心生怜惜。
他能料想到那孩子境况不佳,却未曾想到如此凄惨。
那孩子是为了柳芷而生的。
可她的脐带血却配型不成。
大夫说这也是常见之事,可柳芷的家人却不能接受。
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抱错了孩子。
多可笑,明明验的是脐带血,他们却觉得孩子是错的。
柳芷的父母甚至偏执地要做滴血认亲。
结果显而易见。
可老家的长辈却并不接受所谓的滴血认亲。
别人亲生的都可以,为何偏偏那孩子不行?
就算她的皮囊是亲生的,她的骨血也不是。
所以,能给她一口饭吃,没让她饿死,已是仁至义尽了。
那孩子被老人如牲口般养大。
三岁有半的孩子,连开口说话都困难。
韩景铭不忍回想最初的柳萱。
每每想起,心口便会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所以,在柳芷将她交到自己手上时,韩景铭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
曾有人问他到底是倾心柳芷还是柳萱。
韩景铭觉得可笑至极。
他们这样的人,仅仅活着就已经十分艰难了。
儿女私情,他们从未想过。
他们三人相互扶持,共同取暖,这般就已经足够让他满足了。
可是柳芷的身子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柳芷说,为了这样的身子赔上萱萱一颗肾,不值当。
韩景铭默认了。
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柳芷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心如刀绞。
柳芷恳求他:“你替我照看好萱萱,照看她一生。”
这事不用柳芷吩咐。
可是小姑娘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说一颗肾换柳芷的一年半载,太值了!
而韩景铭连劝阻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心知肚明,只要小姑娘心意已决,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一年半载。
准确地说就是一年半载。
小姑娘坐在阁楼栏杆上,韩景铭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是小姑娘却笑着说:“一年半,我赚了!”
韩景铭祈求道:“萱萱,你乖,别动。”
小姑娘回首看他。
“景铭哥,你莫要害怕,我不会寻短见的。我还得陪着你呢,若是连我都不在了,你该如何是好!”
韩景铭颤抖着上前,他将小姑娘从栏杆上抱下来。
他说:“对,陪着我,你得陪着我!”
往后这世上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了!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