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镇新修的水泥路上蒙了层细灰,走上去沙沙作响。七月的天,热得王叔卷起了洗得发白的背心下摆,露出被岁月和机油一起染黑的肚皮。
小镇新修的水泥路上蒙了层细灰,走上去沙沙作响。七月的天,热得王叔卷起了洗得发白的背心下摆,露出被岁月和机油一起染黑的肚皮。
他坐在修车铺卷闸门口的塑料凳子上,竖起耳朵听着街角那家新开的修车行里的声音。“嗡嗡嗡”,电动扳手的动静,听着就知道是进口的。
王叔掏出烟,皱巴巴的红塔山,烟盒角已经卷了边。刚想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是儿子的微信。
“爸,搬过来住不?这边小区刚通了燃气。”
王叔用布满老茧的大拇指在发黄的手机屏上艰难地打着字:“不了,铺子还开着呢。”
发完又想了想,加了句:“生意最近好多了。”
其实修车铺已经三天没接活了。自从镇上修了新马路,引进了那家连锁修车行,王叔的老客户们一个个都被亮堂堂的店面和”先进设备”吸引过去了。
王叔靠在转了十几年的工具箱旁,那上面贴着2016年的日历卡片,已经看不清上面的数字,只有广告语还勉强可辨:“顺风顺水,一路畅通”。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想。
天黑得很慢。
王叔懒得开铺门里的灯,索性坐在门口看着来往的车辆。对面街的灯箱广告一闪一闪的,是镇上新开的银行,听说行长是从省城调来的,要帮助小镇发展什么”普惠金融”。
这些高大上的词和他这样的老修车匠八竿子打不着。王叔只知道,自己这个月的房租又要发愁了。
“叮铃铃——”
不知何时挂在门框上的旧自行车铃响了起来。那是十几年前王叔找来的替代门铃的玩意儿,已经生了锈,但声音还是那么清脆。
“请问,还修车吗?”
王叔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衣服上沾了些灰,手指上全是黑乎乎的机油。男人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看样子是台帕萨特。
“修啊,咋不修。”王叔站起身,随手把烟头按灭在墙角的可乐瓶里,那里面已经堆满了烟头,像一朵枯萎的花。
“车子刚开到镇口,就不走了。我看这条街只有您这儿还亮着灯。”男人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能帮我看看吗?”
王叔点点头,熟练地拿出工具箱。那工具箱是用废弃的饼干盒改的,盒子上印着已经褪色的”王老吉”商标,和几个小朋友的笑脸。
“咱先看看啥毛病。”
帕萨特的引擎盖下面,王叔的半个身子几乎埋了进去。只有他的尥蹶子露在外面,像是犁地的老牛。
“嗯,线路老化了,火花塞也该换了。”王叔从车底钻出来,脸上多了一道油污,正好盖住了额头上的一道皱纹。
“现在能修好吗?”男人问,眼神里带着焦急。
王叔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按理说这么晚了不该接活,但是——”他顿了顿,“你这情况,不修不行。”
男人掏出手机,“要不我打个车先回去,明天再来取车?”
“也行。”王叔点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住哪?”
“啊,我刚到镇上,还在镇政府招待所住着。”
王叔皱了皱眉,“那地方离这儿得有七八里地呢,这么晚了打车也不容易。要不这样,你去我里屋坐会儿,我弄好了喊你。”
他指了指修车铺后面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那里铺着一张行军床,床头堆着几本发黄的汽车修理手册和一个老式收音机。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有啥麻烦的,反正我也睡不着。”王叔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
修车的过程中,男人坐在王叔的小板凳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您这手艺真好。”男人由衷地说。
王叔头也不抬,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干了三十多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准哪根是油管哪根是水管。”
“那为什么生意…”男人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王叔停下了手里的活,擦了擦额头的汗,“你是想问为啥生意不好是吧?”
男人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时代变了呗。”王叔叹了口气,“年轻人都喜欢那些大品牌,亮堂堂的店面,穿白大褂的技师,电脑检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我这儿,全靠这老东西。”
男人看着这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还没问你叫啥名字呢?”王叔突然问道。
“我姓陈,陈明。”
“好名字,明明白白的。”王叔笑着说,手上的活一刻没停。
半夜十一点多,车终于修好了。
王叔从车底爬出来,脸上、手上全是机油,但眼睛却亮得出奇。他那双眼睛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充满了完成一项精细工作后的满足感。
“试试看。”
陈明启动车子,引擎声稳稳地响起来,比之前顺畅多了。
“太感谢您了,王师傅。这么晚了还帮我修车。”陈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多少钱?”
王叔摆摆手,“不用了。”
“这怎么行?您忙活这么久……”
“我说不用就不用。”王叔的语气很坚决,“我这人有个毛病,看不得半夜抛锚的车子。”
看到陈明还想说什么,王叔解释道:“年轻时候,我媳妇难产,那天下着大雨,车子半路抛锚。要不是遇到个好心的修车师傅,我媳妇和孩子可能就……”
他没有说完,但陈明明白了。
“那…那就真的谢谢您了。”陈明真诚地说。
王叔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行了行了,都是镇上人,别整那些虚的。”
陈明看着王叔,突然问:“王师傅,您明天有空吗?我想请您吃个饭。”
“没空。”王叔斩钉截铁地说,“我明天还得开铺子呢,万一有人来修车呢?”
陈明笑了笑,没再坚持,开着车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王叔像往常一样拉开铺子的卷闸门,把修车工具一件件摆出来,就像是摆弄自己珍爱的收藏品。
旁边理发店的老板探出头来,“王叔,昨天那台黑车修好了?”
“嗯,修好了。”王叔头也不抬地回答。
“听说是银行新来的行长?”
王叔手一抖,扳手差点掉地上,“啥行长?”
“就昨天那台黑帕萨特啊,开车的是镇上新来的陈行长。前两天我还给他理过发呢。”
王叔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银行行长?那个半夜在路边抛锚,衣服上沾满灰尘的人,是个银行行长?
还没等他消化这个信息,一辆崭新的面包车停在了铺子门口。
“请问这是王师傅的修车铺吗?”司机问道。
王叔点点头。
“这是陈行长让送来的设备,说是给您升级店面用的。”
一箱箱的新工具被搬下车来,有电动扳手、气动工具、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电脑检测设备。每一件都崭新发亮,是王叔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东西。
最后,司机还递来一张名片和一封信。
王师傅:
昨夜承蒙相助,实在感激。
您的技术和品德都令人敬佩。我行最近正在推广小微企业帮扶计划,您的修车铺正符合我们的帮扶对象。随信附上一些设备,算是我们银行的一点心意,也是对您这样手艺人的支持。
另外,我行可为您提供十万元免息创业贷款,用于店面升级改造。具体事宜,请持此信来银行找我详谈。
再次感谢您昨晚的帮助和无私精神。
陈明 2025年7月15日
王叔拿着信,手微微发抖。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几个路过的年轻人看到门口堆着的崭新设备,好奇地停下来。
“师傅,你这是要扩大规模了?”一个小伙子问。
王叔回过神来,笑着点点头,“是啊,老手艺,新设备。”
“那我改天把车开来您这儿保养一下。”
“行啊,随时欢迎!”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王叔的修车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陈行长的帮助下,他不仅拿到了免息贷款,还学会了使用那些先进设备。店面也重新装修了一番,虽然还是那个小铺子,但焕然一新。
最重要的是,客户又回来了。
有些是冲着新设备来的年轻人,更多的是听说了王叔和银行行长那个半夜修车的故事后,特意来照顾生意的老街坊。
每当有人提起这事,王叔总是摆摆手,“那不算啥,谁遇到都会帮忙的。”
腊月二十九的早上,天刚蒙蒙亮,王叔就起床准备去银行。今天是还清贷款的日子,也是过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他特意穿上了去年儿子买的新羽绒服,那是他平时舍不得穿的。口袋里装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是送给陈行长的新年礼物——一个他用废旧零件做的小汽车模型。
修车铺门口贴上了新的春联:技艺常新迎客来,诚心永驻福满门。
横批是:顺风顺水。
银行大厅里人不多,王叔直接走到了VIP窗口,掏出了存折和银行卡。
“我要还贷款。”
柜员小姐看了一眼电脑,“王师傅是吧?您的贷款已经结清了。”
“啥?”王叔一愣,“我没还啊。”
“是陈行长特批的,说是作为对本地优秀传统手艺人的支持,全额免除您的贷款。”
王叔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行长在吗?我想当面谢谢他。”
“陈行长昨天调走了,去省里的总行了。”
王叔捏着那个小汽车模型,慢慢走出银行。冬日的阳光洒在街道上,照得积雪发亮。
他抬头看了看银行门口的招牌,突然想起陈行长第一次来他铺子时的样子——衣服上沾着灰尘,手上全是机油。那时候,他哪里会想到,眼前这个普通人会是银行的行长呢?
就像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小修车铺,能够起死回生一样。
王叔笑了笑,把小汽车模型放进口袋。“没关系,”他自言自语道,“反正以后去省城,总能见着的。”
修车铺还在老地方,只是门口多了块牌子:王师傅修车铺——小镇汽车维修传承人。
牌子下面,挂着一张照片,是王叔和陈行长在修车铺前的合影。两人都笑得像孩子一样纯粹。
照片旁边,是王叔手写的一句话: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而这,只是小镇上无数温暖故事中的一个。
人情冷暖,世事无常,但总有一些瞬间,能让我们相信:这世界,终究还是美好的。
就像一个修车老师傅和一位银行行长的偶然相遇,彼此信任,彼此温暖,彼此成就。
在这个普通的小镇上,平凡的日子里,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而更多的奇迹,或许就在你我的转角处,等待着被发现。
来源:春风十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