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面试室被布置成电视里常见的模样，从我的三个视角，可以看到整个室内的状况，光线柔和，温度适宜。坐在条桌后的三位面试官严阵以待，因为接下来要走进来的人，与整个上午的面试者都截然不同，同时也将是下一条新闻报道的主角。
（马一平根据《未来大学》中的关键词用AI生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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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室被布置成电视里常见的模样，从我的三个视角，可以看到整个室内的状况，光线柔和，温度适宜。坐在条桌后的三位面试官严阵以待，因为接下来要走进来的人，与整个上午的面试者都截然不同，同时也将是下一条新闻报道的主角。
吴跃，男，刚满18岁，资料显示他已经自主完成了所有基础教育，并在陆空两栖飞行汽车多模态转换研究领域有着令人瞩目的成绩。但很遗憾这不重要，他的年龄原本决定了他不可能进入面试名单，之所以给他这个机会，完全是因为未来大学集团有这方面的危机公关需求。所以在这次面试中，我的职能反而比面试官重要得多。
此时主新闻画面的主角，是一名45岁的退役足球运动员。他表示自己退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入未来大学学习，以便在五年的学习后，也就是50岁时，有资格进入世界足协的管理层。但客观来说这恐怕十分困难，虽然人类已经在AI的辅助下，从根本上攻克了阿尔茨海默病，骨质疏松的问题也靠每年去医院打一针就能延缓，人均寿命也突破了120岁，但现代医学依然没有显著提高人类的智商。
不需要使用吸睛的词汇，我在主屏幕底端，打出下一条新闻的标题不到30秒，点击“感兴趣”小图标的实时数据就已经超出过去一个月来的最高指数。这是必然的，因为大家都想搞明白，究竟是标题中的两个主角谁出了问题。我的任务已经基本达标，但我能预测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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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了进来，在面试官们对面的折叠椅上落座，直播跟随我的视角，在全景和近景的景别之间有序切换。我能看到他的正面和左右后侧面。他的发型很利索，黑色大衣是常见的基础款，再加上不苟言笑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十分老成。想要塑造与年龄不相符的第一印象，他算是成功了。
“为什么想加入未来大学集团？”确认身份的流程过后，中间的面试官率先发问。
少年在椅子上耸耸肩，像是在回答刚刚有关姓名的问题一样理所当然：“这还用说吗？小到制定每个人从小要完成的学科内容，大到决策投入举国之力要研究的领域方向，伟大的未来大学左右着整个国家的命运，也决定着我的命运，我没有第二选择，只有未来大学有能力承载我的梦想，它拥有这个国家关于飞汽研究最好的机构，不是吗？”
他说的没错，自从AI线上教育成为主流教学方式被普及后，线下实体学校急剧缩减，其中发展最具规模的未来大学，不仅是最权威的国民基础教程供应平台，而且在各大时兴尖端领域，都设有研究院，因为学校内部得天独厚的人才网罗系统，这些研究院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你12岁半离开未来大学的教育系统，自主学习完成了基础教育并通过了所有测试。我们想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左边的面试官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
“呃……你们应该能猜出原因的吧？”我给了他的面部一个特写，捕捉到了他抿嘴犹豫的瞬间，“那一年家中遭遇变故，我没有能力再负担高昂的学费。”
“未来大学有助学金系统，但我们没有查到你曾申请过的记录。不过我们更好奇的是，在短短五年内，就完成了学校设置的还需近十年的课程，包括你的专业领域，两栖汽车多模态转换的研究，你是如何做到的？”
“当然是因为未来大学的课程设计十分科学，任何人只要激发了自主学习的动力，都能倍速完成。”
他说完后转了一下右边的肩膀，面部识别监测程序显示他在说谎。
“我很少给自己安排娱乐活动，学习就是我全部的兴趣所在，当然，不能否认，这中间有一定遗传天赋的原因存在。我想你们也一定有我父母的相关资料。”
补充的这句是实话。少年的父母，生前都是未来大学“飞汽计划”的重要成员，五年前双双丧生在一次测试事故中。
黄灯警报，一条指令进来：离开父母的话题。
右边的面试官轻轻敲击着面前的屏幕，用耐人寻味的语气发问道：“刚刚，你提到梦想？”
“是的，我想重启飞汽计划，作为失败者的后代。”少年坐直了身体。
新闻的关注数据还在攀升，我已经超额完成任务。
“可是你才刚满18岁。”
这是个陷阱，一旦越想要证明自己足够成熟，就越会显得不够成熟。
“这不重要，对吗？最近外面流行一种说法，说不满50岁，根本不可能在未来大学集团得到重要的工作机会。我不自量力了吗？”
他确实很聪明，巧妙地避开了自证的圈套。事实上，这种所谓“不满50岁无法获得重要工作机会”的说法，不过是在长期职场实践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社会现象。近20年来，随着AI在机械化生产领域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人类虽基本解决了马斯洛理论中的底层物质需求，但可从事的工作范畴也愈发受限，只有各行各业那些重大决策层面的工作，人类还无法假手AI。而这种性质的工作内容，需要强大的综合能力，如果一个人没到知天命的年龄，职场会默认他不具备承担关键决策工作的能力。这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风气，而未来大学集团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不过是因为它的社会地位才被当成了靶子。但此时他将话题引入，倒是正好让流程进入下一步。
一条指令进来：下一位面试者。
“当然不是，我们欢迎各个年龄层的人公平竞争。”三位面试官同时望向门的方向。
主画面的标题变成：祖孙两代人共同竞聘未来大学集团的同一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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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意走进来看到吴跃时，警报灯立刻变成了橙色，指令：随时准备终止直播。
“小跃？你怎么会在这里？”
得益于日趋平价的美容科技，年近六旬的安意看上去神采奕奕，说她四十多岁，也只有AI能看出端倪。资料显示，她刚完成了在未来大学为期五年的飞行汽车动力领域的深造学习，在此之前，她是一名研究空气动力学的学者。他们二人平日里并不住在一起，此刻彼此见到对方，都表现出很强的陌生感，不过相较于安意的大为震惊和失望，吴跃倒是很快镇定下来。他仅回头看了来人一眼，便立刻恢复正襟危坐的姿态。
“小子，我问你话！”安意提高了分贝。
“安女士，注意场合。”吴跃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少年的青涩，倒像是想要通过语气传达什么信息。
“因为您的孙子刚刚提到职场年龄歧视的问题，为了澄清我方立场，所以提前将您请了进来，请入座。”中间的面试官做出标准手势。
这恰如其分的礼貌惹恼了安意：“闭嘴吧！还轮不到你们这些铁皮猪来指手画脚！”
我在她表情发生变化的一秒钟之内，在警报灯变成红色之前，就将画面内容切到了集团宣传片。
“不好意思，请给我们一点时间。”吴跃在安意想要扑上去拆掉我同事的零件之前，将她拉出门去。
开头说明过，我能看到整个室内的状况，但从传来的开关门声判断，他们应该是去了安全梯，那里不在我的可视范围内，不过相邻的设备，还是能清晰地收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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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吧，在打什么主意？”
“安女士，您又在打什么主意？”
“别告诉我，你五年来，见不着人影，就是为了今天出现在这里跟我竞争。”
“我们各忙各的，不是很好吗？”
“小跃！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在虚拟的世界里，整日打打游戏，炒炒电子货币，安安稳稳的，反正这辈子也饿不死，折腾这些干什么？”
“那您折腾这一遭，又是在做什么？”
“有些事情，你还太小……”
“我18了。”
“可你现在就是在被人利用。”
“呵呵，没关系，他利用他的，我实现我的梦想。”
“梦想？”
“突破技术壁垒，重新启动飞汽计划。”
“你……唉，孩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哪有什么技术壁垒，自动驾驶技术已经成熟这么多年，但飞行汽车到今天还没有投入量产，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奇怪，我来让它实现，我来完成爸妈未竟的事业。”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们根本就不希望飞汽计划成功！外面那些人更愿意选择待在家里，吃唾手可得的垃圾食品，痴迷没有营养的娱乐内容，处处一派其乐融融，这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您说的他们，是未来大学？”
“他们不过是傀儡，谏言提供参考，判断某项技术投入使用，是否会对社会产生影响；如果是反作用，他们再想尽一切办法着手掩盖科学家们呕心沥血换来的成果。你忘了五年前你爸妈是怎么出事的吗？”
“没忘。”
“无论他们伪造得有多真实，两台车同时失控的概率有多低，你觉得那是意外吗？”
“我不知道，我会去寻找证据，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想办法靠近真相，不是吗？”
“太危险了，不是你一个孩子能面对的。”
“也不该是您一个老人应该面对的。”
“好吧……都是遗传基因作祟，我本来也不指望劝得动你，可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那就是一场意外呢？”
“我不相信这种万一，五年前不信，现在更不会信。”
“那你觉得他们最终会留下谁？”
“我不知道，在实力上，或许他们会认为您更有优势，但我的年龄，有助于帮他们化解眼下的舆论危机。您觉得呢？”
“我……他们能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就算听不到，也能猜得到。”
“是啊，他们比我们更清楚，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这场面试就是笑话，就是搭出个戏台子，让我们祖孙两个上去唱戏！”
“安女士，您得改改爱激动的毛病了。走，回去把戏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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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令是在一分钟前他们说到那场意外的时候进来的：确认完毕，生成覆盖画面。
我很难再分心去关心他们的去向，因为重新生成一段完全不存在的视频，对我来说虽然没有技术难度，但还是需要耗费一些时间的，我必须动用大部分硬件来配合，才能在宣传片结束前切入画面。
原理倒是很简单，不过是利用基于AI的生成对抗网络，首先将收集来的大量目标人物的图像和视频素材，投入训练模型，再用生成对抗网络中的生成器学习人物的面部特征、表情、动作等细节，然后根据这些学习成果去创建新的、原本不存在的视频画面，判别器则用于判断生成的内容是否真实，最后通过两者的不断博弈，使生成器生成的视频无限趋近于不留痕迹的真实。
30秒后，主画面中安意和吴跃推门而入，先后落座，看不出任何异样。实时互动数据随之恢复正常，但我知道，人们很快就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下一条新闻上，伤痛只会留给当事人家属，而那些已经没有家属的人，就像细沙扬入旷野，从此消失。
面试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中间的面试官清了清嗓子向吴跃提问：“假设你成功进入我们的研究院，对于推进飞汽计划有什么具体的设想吗？”
吴跃微微坐直了身体，脸部特写，眼神中透露出兴奋和希望。
……
画面外的面试室内，只有那三位已经处于待机状态的同事，和两把并列摆放的折叠椅。而我，还在等待关于下一条新闻内容的指令。毕竟我是个AI，没有上限，永不下线。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