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济南府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护城河边的柳枝抽出嫩芽时,吴老七正佝偻着腰在自家二亩薄田里锄草。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滚落,在干裂的唇边留下一道咸涩的痕迹。这是父母留给他的全部家当——两亩贫瘠的坡地,一栋摇摇欲坠的茅屋。
济南府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护城河边的柳枝抽出嫩芽时,吴老七正佝偻着腰在自家二亩薄田里锄草。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滚落,在干裂的唇边留下一道咸涩的痕迹。这是父母留给他的全部家当——两亩贫瘠的坡地,一栋摇摇欲坠的茅屋。
"老七啊,东家叫你去挑粪呢!"隔壁王老汉隔着篱笆喊他。吴老七抹了把汗,应了一声。自从父母染上瘟疫双双离世,十二岁的他就靠着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活命。那些年,他睡过马棚,吃过猪食,最饿的时候连田里的蚂蚱都抓来充饥。
傍晚收工回来,吴老七从床底下摸出个陶罐,倒出里面叮当作响的铜钱数了又数。整整五年,他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总算攒下三两七钱银子。月光透过茅屋的破洞照在那些发亮的铜钱上,映得他眼睛发亮。
"再攒半年,就能娶房媳妇了。"他摩挲着铜钱自言自语,眼前浮现出村口豆腐坊家闺女的笑脸。那姑娘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每次他去买豆腐都会多给他半块。
第二天清晨,吴老七揣着全部积蓄去了县城。集市上有个山西来的布商正在招合伙,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等他晕头转向从赌坊出来时,怀里只剩下一把破布条——那布商原是设局骗钱的赌棍。
夕阳西下,吴老七踉踉跄跄走在回村的路上。路过李记烧腊铺时,酱牛肉的香气勾得他胃里绞痛。他摸出最后三个铜钱,全换了牛肉和烧饼。
"横竖都是死,做个饱死鬼也好。"他抱着油纸包钻进村外的槐树林,选了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暮色渐浓,林子里飘着槐花甜腻的香气。他一边吞咽着久违的肉食,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爹、娘,儿子没用..."他想起父母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好好活着"的样子,哭得浑身发抖。忽然,身后传来枯叶窸窣的声响。
回头一看,月光下立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黄褐色的皮毛沾满泥浆,肋骨根根分明。那畜生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牛肉,龇出的獠牙上还挂着血丝。
"你也饿狠了吧?"吴老七苦笑,掰了块肉扔过去。野狗狼吞虎咽吃完,又抬头看他。就这样,一人一狗分食了最后的晚餐。当油纸上只剩渣滓时,吴老七长叹一声:"没了,咱俩都没活路了。"
他解下裤腰带甩上树枝,打了个死结。脖子刚伸进绳套,突然被一股大力扑倒。野狗踩在他胸口,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
"滚开!"吴老七气得踹它。可每次他要上吊,野狗就疯了一样扑咬绳索。三次之后,他瘫在地上嚎啕大哭,野狗却安静地趴在一旁,眼神竟透着几分悲悯。
月光穿过树梢,照在野狗浑浊的眼珠上。吴老七突然发现这畜生右耳缺了半块,正是三年前他喂过的那只流浪狗。那年冬天特别冷,他在雪地里看见这只冻僵的小狗,用半块窝窝头救了它一命。
"你...记得我?"吴老七颤抖着手摸了摸狗头。野狗低呜一声,湿漉漉的鼻子蹭过他掌心。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羞愧——连条狗都知道拼命活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要寻短见。
那天夜里,吴老七抱着野狗睡在四面漏风的茅屋里。狗身上的跳蚤咬得他浑身发痒,可胸膛里却暖烘烘的。天蒙蒙亮时,他摸着狗头说:"往后咱俩搭伙过日子吧。"
从此,吴老七干活更卖力了。野狗白天跟他下地,夜里就蜷在床脚。虽然日子还是清苦,但至少回家时有双眼睛会亮晶晶地迎上来。直到那个雷雨夜,一切都变了。
那天吴老七淋雨发了高烧,迷迷糊糊看见野狗叼着块湿布敷在他额头。半夜醒来,桌上竟多了个蓝布包袱。解开一看,竟是白花花的十两纹银!
"这...这..."他捧着银子浑身发抖,第一反应是野狗偷了谁家的钱。可转念一想,村里最富的赵员外家养着七八条恶犬,寻常野狗哪进得去?他把银子藏进灶台,整夜没合眼。
接下来半个月,怪事接二连三。今天窗台上多个银镯子,明天门缝里塞进几串铜钱。吴老七起初还战战兢兢,后来发现这些财物总在月圆之夜出现,渐渐品出些门道——每次野狗消失整夜,家里就会多笔横财。
有了钱,吴老七先翻修了房子,又置办了两身绸缎衣裳。媒婆们闻风而动,把门槛都踏平了。可他早看不上豆腐坊的闺女,心心念念要娶赵员外家的小姐。那些多年不往来的亲戚也突然热络起来,这个借二两银子治病,那个要五两本钱做买卖。
"七哥如今发达了,拉兄弟一把呗?"表弟阿贵谄笑着递上旱烟。吴老七翘着二郎腿,故意把腰间的银袋子晃得哗啦响:"借钱?行啊,三分利,九出十三归!"看着表弟涨红的脸,他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这夜又是月圆,吴老七假装睡着,实则眯着眼观察。三更时分,野狗悄无声息地钻出狗窝,竟像人一样直立起来!月光下,那畜生抖了抖毛,渐渐化成一个披着狗皮的人形,蹑手蹑脚地穿上吴老七放在凳子上的旧衣裳。
吴老七吓得咬破嘴唇才没叫出声。他屏息跟着狗精翻墙出院,眼见它鬼魅般溜进赵府后院。约莫半个时辰后,狗精腋下夹着个包袱翻墙而出,包袱角露出金灿灿的元宝。
"原来是个贼!"吴老七浑身发冷。回家后,他透过门缝看见狗精正把元宝往陶罐里藏,那张人脸狗头的怪物突然转头,绿眼睛直勾勾盯着门缝!
第二天一早,吴老七直奔城隍庙找张道士。那道士听完叙述,掐指一算:"此乃百年狗精,专偷不义之财济贫。它既认你为主,本该是你的造化..."
"我不管什么造化!"吴老七掏出五两银子拍在桌上,"您就说出不出手吧?"
当夜子时,张道士在狗窝周围撒了一圈香灰。野狗似乎预感不妙,焦躁地转来转去。道士突然摇动铜铃,野狗顿时瘫软在地,发出凄厉的哀嚎。
"孽畜!还不现形!"道士甩出符纸的瞬间,吴老七抡起早就备好的枣木棍,照着狗头狠狠砸下。鲜血溅在他新做的缎面鞋上,野狗抽搐着,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水淌下来。
"你..."道士阻拦不及,摇头叹道,"它偷盗固然有罪,可毕竟救过你的命啊。"
吴老七喘着粗气,看着野狗渐渐僵硬的尸体,突然一阵心悸。埋狗时,他注意到狗脖子上有道陈年伤疤——正是三年前被赵家恶犬咬的。那天他抄起扁担赶跑恶犬,给奄奄一息的小野狗包扎伤口...
转眼三年过去,吴老七赌光了所有钱财。这年夏天暴雨连绵,沂河决堤那天夜里,他梦见野狗衔着他的裤腿往山上拖。惊醒时,洪水已经漫过床沿。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一对绿莹莹的眼睛在浪花里一闪而过。
第二天,村民在下游发现了吴老七的尸首。令人唏嘘的是,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块腐朽的狗头骨,任谁也掰不开。
来源:故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