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伍嘉祥:硇洲岛随想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5-28 06:49 3

摘要:南中国海的季风雕刻出硇洲岛的嶙峋骨骼,这座中国最大的火山岛如一枚黑曜石印章,钤印在湛江的蔚蓝信笺上。火山喷发的记忆,凝固成六棱玄武岩柱,犹如巨龙褪下的鳞甲,层叠堆砌于那晏海石滩。惊涛撞击黑礁时迸发的雪浪,在《梦溪笔谈》记载的“海火”奇观中化作幽蓝磷光,似万千星

硇洲岛随想

文丨伍嘉祥

南中国海的季风雕刻出硇洲岛的嶙峋骨骼,这座中国最大的火山岛如一枚黑曜石印章,钤印在湛江的蔚蓝信笺上。火山喷发的记忆,凝固成六棱玄武岩柱,犹如巨龙褪下的鳞甲,层叠堆砌于那晏海石滩。惊涛撞击黑礁时迸发的雪浪,在《梦溪笔谈》记载的“海火”奇观中化作幽蓝磷光,似万千星辰坠入潮汐。马鞍山上23米高的硇洲灯塔——世界著名三大灯塔之一、全世界仅存的两座水晶磨镜灯塔之一 ——以百年前的法式棱镜,将月光绞碎成银砂,为夜航者织就生命之光的引领。潮退时分,火山熔岩凝固的纹理在海岸滩涂上蜿蜒,如大地未愈的灼痕;当晨曦刺破东南岸的雾霭,存亮湾泛起波光,恍若地心岩浆与海水亿万年前相拥的泪滴。碧波之下,鲍鱼栖礁岩,龙虾舞浪间,归帆沉甸满网星辰,涛声入鼎老饕烹鲜。大片大片火龙果的仙人掌蛇鞭上缀满了浅黄色的花朵;棚架上的百香果已挂坠青青的果串:蕉林成海,满目葱翠,风过处蕉叶摇曳悉悉作响;一只只海龟或慵懒地趴在沙滩上晒太阳,或在清澈的水池里自在游弋,憨态可掬。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在这颗遗世明珠——火山熔岩淬炼的海上桃源。

“一旅南巡瘴海边,孤洲丛科系楼船。从容卷土天难定,急难防元地屡迁。”南宋德祐二年(1276年)元军攻陷南宋都城临安后,宋恭帝投降。张世杰、陆秀夫等大臣拥立赵昰(宋端宗)为帝,率残余势力沿海路南逃,自临安、温州、泉州、福州、惠州、雷州历一年多。1278年春抵达今天湛江的硇洲岛,小朝廷在此维持了大约半年时间。其间曾遇风暴溺水的小皇帝赵昰受惊后病故,宋末帝赵昺即位。同年秋小朝廷掉头折回,北返冈州(今新会)的崖门,翌年春终被元军所灭。当年为何折回北返而不西去,成了我多年不解的历史之谜,也是萦绕心头多年想来硇洲看看的动机。

海浪将碎金般的夕照揉碎在硇洲岛的玄武岩滩上。南宋小朝廷的军旗在咸涩海风中褪成灰白,御辇停在驻跸行宫的颓墙下,车辕上的朱漆已被盐霜啃噬出斑驳的伤痕——这是王朝最后的舟车,载着半卷《贞观政要》和三箱定窑的瓷器,在南海褶皱里寻到一处喘息的地方。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掩不住杨太后的悲戚,陆秀夫以火山石筑起祭坛,让玉玺浸染咸涩的海风。这座仅56平方公里的火山岛,承载着汉家王朝最后的倔强。700多年潮起潮落斗转星移,昔日潦草的硇洲古城即便断壁残垣都早已荡然无存,欲求哪怕是“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来凭吊也是枉然,只剩下那口倒映过龙袍影子的古井。我唯有在宋皇井口留下即兴的沉吟:“曾掬崖山千叠浪,清泠不改旧时凉。”

海岛欣赏落日,是最浪漫最惬意的时光,然而硇洲岛观日落却有一种自然的大美和历史的大悲。这几年为何念念不忘来硇洲岛呢?是为凭吊赵宋王朝最后那一抹残阳夕照吗,是为了解开小朝廷莫名其妙从这里掉头折回、北返到崖门以致灰飞烟灭的历史之谜吗,还是欣赏那一班簇拥着赵家遗孑的儒家大臣之孤忠和维护汉家中原法统之执着呢?都是,也都不尽是!让思绪随风而去,叩问海天,寻找更令我折服的答案吧。

困守硇洲的小朝廷最终扬帆北返,实为绝境中的悲壮棋局,终成后世史家不解之谜。也许火山岛虽易守难攻,却如海上囚笼:也许淡水稀缺,火山岩地难垦粮田,台风季的滔天巨浪更阻断补给,实在难养三万军民;也许外出占城(越南)求援的丞相陈宜中一去不返,西去无望;也许君臣困兽犹斗,张世杰深知崖门水道乃珠江入海咽喉,双崖夹峙形成天然水寨,可据险而守待援,且冈州一带物产也可暂养十数万军民。然天命终未眷顾,当元军以火攻截断出海口,退守崖门的抉择竟成通向幽冥的栈桥。

公元1279年春,崖门水道沸腾如汤。张弘范的蒙元战舰以铁索横江,宋军连舟结寨的巨舰在火雨中化作赤龙。当陆秀夫负幼帝蹈海时,十万军民相继赴死的浪涛将华夏正统的最后一缕魂魄沉入南海深处。这场中国古代最惨烈的海战,不仅终结了319年的赵宋国祚,更将“崖山之后无中国”的悲鸣刻入伪证的历史。而今银洲湖畔的慈元庙香火不绝,三十余处宋末遗迹如同散落的历史残简,仍在讲述那个海天同泣的春天。

“崖门之后无中国“,既是历史的偏见也是心理的阴鸷,分明是历史虚无主义的伪证。若从蒙元乃中华民族之一员、中华文化之顽强韧性、博大精深、兼容并蓄以及生命蓬勃的维度去审视,这种阴谋谬论是如何荒诞不经。

站在硇洲岛海滨,举目云水沧茫,想象得到当年南宋君臣的惶恐悲楚与困顿无奈,天涯孤旅,何去何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的吐了出来,直抒胸臆。人类历史上每一次政权的更替都犹如眼前起伏不息的海潮奔涌,既是亘古不变的历史必然,但每一朵大海呼吸的浪花又都不会相同。蒙元取代赵宋,固然成全了文天祥一饭千秋、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大义,成就了小小钓鱼城足以影响改变世界格局的“蝴蝶效应”,上演了赵昺陆秀夫张世杰“十万军民共蹈海”摧心裂肺的历史悲壮,也推动了中华民族的融合和文明历史的前行。

当杭州城的宫阙在硝烟中倾颓,历史的车轮碾过钱塘江畔的烟柳画桥,一个横跨欧亚的庞然巨兽在华夏大地上睁开了它的黄金瞳孔。忽必烈的铁蹄不仅踏碎了南宋的琉璃瓦当,更在瓦砾堆中重构出前所未有的文明图景。这场看似野蛮的征服,却在历史的褶皱里绽放出令人惊叹的文明之花。崖山落日不是华夏文明的海葬,苍狼衔玉却是蒙元铁骑踏出的文明长卷

在历史的回音壁上,元朝犹如一块棱镜,将不同文明的光谱折射成绚丽的虹霓。当这个百年王朝最终隐入明月的阴影时,它留下的不是征服者的勋章,而是一个文明重构的实验室。这里诞生的行省架构、文化融合、技术突破,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在明清两代萌发出新的文明枝桠。马背民族带来的飓风,最终吹开了华夏文明新的可能性。

当元大都城头飘起九斿白纛,这场被后世诬称为"崖山之后无中国"的政权更迭,实为中华文明自新肌体中迸发的裂帛之音。蒙古铁骑卷起的朔风掠过中原大地,却在无意间吹散了千年文明的褶皱,让华夏文明在震荡中完成了又一次涅槃。

赵宋三百年文治盛世,在构筑起巍峨文明殿堂的同时,也悄然垒起高墙。元帝国的横空出世,以“大哉乾元”的恢弘气魄拆解了这道精致的樊篱。元人用马鞭丈量的疆域不再是传统中原王朝的“天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蒙元使宋辽金夏开裂了几百年的中华疆土又归于大一统。色目人掌理市舶司的泉州港,千帆竞发直抵波斯湾;黄道婆携黎锦技艺渡江北上,在松江府织就"衣被天下"的传奇。在这片文明的坩埚中,元曲的宫商角徵羽正在勾栏瓦舍间破土新生——科举中断(后期恢复)的文人将满腹才情注入杂剧创作,胡琴羌笛伴着中原词牌,俚语白话混融经史典故,《窦娥冤》的悲鸣与《西厢记》的旖旎,在燕赵悲歌与江南柔板间架起跨越阶层的虹桥。经纬纵横的行省制度如棋盘铺展山河,将秦汉郡县、唐宋藩镇的治理智慧熔铸为更稳固的行政框架,深刻影响后世明清两代乃至百年共和制度的今天。淬铁为管,铳啸裂穹,兵戈易骨,杀伐骤隆,到元代用金属制作的火统诞生了。当蒙古大军带着火统西征欧洲时,这种由硝石、硫磺与木炭组成的恶魔之花,正在灿然改变了战争的面貌,中国发明的火药深刻地影响了欧洲和阿拉伯的文明发展进程。马可·波罗笔下的汗八里,不是文明倾覆的废墟,而是欧亚文明交汇的熔炉;9万公里的驿道网络如同大地的血脉与1500多处驿站星罗棋布贯通帝国;纸币"交子"在中亚、西亚丝绸之路对外贸易中翻飞;郭守敬的《授时历》以365.2425天的精准测算,让农耕文明在天文观测中找到了新的支点;波斯的钴料在景德镇的窑火中涅槃,伊斯兰的藤蔓纹与中原的云雷纹在瓷胚上跳起双人舞,这种跨越文明的对话最终凝固成元青花瓷的惊世之美。文明的经纬在断裂处重新织就。

元祚虽短,却为中华文明注入了浑厚的异质养分。这场朔风南渡的文明嬗变,恰似钱塘江潮,在看似退却时积蓄着更磅礴的力量。历史的吊诡之处,往往在于毁灭者不自觉地成为传承者,征服者在马蹄扬尘间,已为文明铺就了新的通途。

我呆坐在海边黢黑冷峻的玄武岩石上,久久凝视着海滩上火山熔岩流淌、冷却、凝固的一层层褶皱一道道纹理,似乎每一层褶皱里都藏着一个历史故事,每一道纹理中都记录着一个王朝更替的密码。抚古追今,如果我们用大中华的视野,多民族大一统的胸襟,人类文明进步的大思维去看崖门看硇洲岛,就少了凭吊的幽思作状而豁然释然坦然,不再介怀了。

为解赵宋小朝廷硇洲岛折返崖门覆亡之谜,我苦思经年,耿耿于怀。今天到湛江所在的雷州半岛乃是中国大陆的最南端了,“陆止于此,海始于斯”,思维之海是无边界的。放眼前望,海天辽阔,不必再执拗拘泥于硇洲折返历史之谜的解答了,汉家宫阙与蒙古九斿白纛、满洲索伦杆都曾经先后伫立于中原大地,那是历史大书中顺理成章的章节。云舒云卷,潮起潮落,哪个兄弟当家全都是咱家自己的事儿,岂容外人置喙。数千年来历史舞台上演的一幕幕改朝换代活剧,尽管每一出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但旋转乾坤之后定会沿着螺旋上升的轨迹淬炼新辉,绽放出比前朝更耀眼的光芒,迎来中华文明在人类文明坐标系上的再度跃进。从秦汉烽烟到明清海涛,王朝轮回的齿轮始终碾向文明进阶之路,每一个大一统王朝的更替都推动历史文明的进步——此般浩荡天机,终在硇洲岛的云水遥望间化作叩击心灵的彻然体悟。

2025年5月20日

伍嘉祥,满族,文化学者,散文作家,旅游策划及文化传播资深人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协会常务理事,广东民俗文化协会理事,广州市滿族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在国内大陆及港澳地区报刊发表论文及散文200多篇。著有《无为而歌》《行成于思》《多彩海丰》《从化行》等多部散文集和旅游文化书籍;主持编纂、编撰《驻粤八旗史料汇编》、《花城旗语》、《粤海滿韵》等满族文史研究学术专著。

来源:干爽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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