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叹了口气,手指在褪色的蓝布桌布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没想到儿媳妇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儿媳,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啊,我们真拿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手指在褪色的蓝布桌布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没想到儿媳妇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叔叔,现在哪家结婚不要彩礼?十万已经算少的了!"
她脸色涨红,眼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执拗,屋里的空气顿时凝固。
那是1992年的夏天,蝉鸣声透过窗纱钻进我家那间二十平米的客厅,挂在墙上的上海牌风扇"吱呀吱呀"地摇着头,却驱不散这屋里的燥热。
我在省城纺织七厂已经干了十七年,从普通纺织工人一步步熬成了车间主任,腰板终于挺直了些。
单位分的两居室虽然局促,但好歹是砖混结构,比起以前在筒子楼的日子,已经是天壤之别。
墙上挂着全家福照片,那是去年厂里组织"劳模家庭"拍的,我和老伴林淑芳站在中间,儿子小张和读小学的女儿小雨分站两侧。
黑白照片里,我们一家人笑得灿烂,那时候哪能想到,儿子的婚事会让我这个一辈子没受过啥大挫折的人,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小张大学毕业分配到市设计院,刚去不久就认识了小杨。
姑娘长得俊俏,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话做事麻利,听说还是市重点中学毕业的高材生,第一次来我家,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懂事得很。
我和老伴看着挺满意,心想儿子福气不错。
两个年轻人处了一年多,感情稳定,眼看着都二十五六岁了,该谈婚论嫁了。
谁知道在谈到彩礼时,小杨开口就要十万。
"叔叔阿姨,这不完全是我的意思,我妈坚持的。"小杨最初还有些不好意思,玩弄着手指上那枚我儿子送的银戒指,"她说现在物价涨得快,十万很快就会不值钱的。"
当时我肚子里那个气啊,差点没憋住。
十万元!
在那个普通工人月工资才一两百的年代,十万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我一个月工资才一百七,就算加上爱人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收入,也不过三百出头。
就算不吃不喝,得攒三十年!
何况家里还有老母亲的药费不是小数目,患了风湿病的老人家过冬时膝盖疼得厉害,常年需要吃药。
五岁的小女儿也要养,那丫头刚上幼儿园,每月就要二十多块钱的保教费。
我和老伴掰着指头算了又算,除了这些年的积蓄,再东挪西借,最多能凑出三万。
距离十万,还差着七万哪!
"爸,妈,要不我自己想办法?"儿子小张一脸为难,"我同事有在建筑队帮忙的,周末干两天能赚五六十,实在不行我也去。"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酸。
儿子从小就懂事,上学那会儿,别的孩子周末都出去玩,他却主动帮我们到处收废品换钱,攒钱买了收音机,放在我睡前床头,说要让我听听外面的世界。
"儿子,不是爸妈不支持你,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老伴眼圈都红了,拉着儿子的手不停地摩挲。
那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抽了两根烟,看着老伴沧桑的侧脸,心里又酸又涩。
她这一辈子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啊。
结婚那会儿,改革开放刚开始,家里穷得叮当响,结婚时全部家当就一条毛巾被、两个搪瓷缸子,外加三个粗瓷碗。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她从没抱怨过一句。
现在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又为儿子的事犯愁。
"老张,要不我去跟我姐借点?"老伴小声地建议。
我知道她有多难开这个口。
她姐夫在粮管所上班,家境比我们好些,但那次我们去他家,她姐夫喝多了,当着亲戚朋友的面数落她"嫁了个穷教书的",把她气得当场落泪。
从那以后,她宁可自己过苦日子,也不肯再向姐姐开口。
"算了,咱不能把人家看得太重,咱能出多少就出多少,儿子要是真喜欢这姑娘,他们两口子一起奋斗,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我轻轻拍了拍老伴的肩膀。
谁知道,随着婚期临近,小杨的态度越来越强硬。
她话里话外暗示我们小气,不够爱儿子,甚至说"现在女方提十万已经算客气的了,我同事结婚都要二十万。"
最过分的一次,是在七月初一个闷热的周末。
小杨特意挑了厂区食堂最贵的包间,说是要请我们全家吃饭。
一进门,早有四五个年轻姑娘坐在那里,看起来都是她的同事。
"瞧,这就是我准公公婆婆,"小杨笑盈盈地向她们介绍,"我男朋友家条件不太好,彩礼只给得起三万,但是我还是认定他了,你们说我傻不傻?"
她说这话时笑着,仿佛是在开玩笑,但字字句句却扎在我和老伴心上。
那顿饭,我吃得浑身冒汗,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被羞辱的感觉。
当晚,老伴悄悄哭了。
第二天一早,儿子气冲冲地来了,说是昨晚和小杨大吵了一架。
"爸,妈,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小张红着眼眶,"我已经跟她说了,如果不尊重你们,咱们就分手。"
我和老伴对视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日子为了儿子的婚事,我老是做噩梦,梦见自己站在厂房里,织布机轰鸣,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儿子,感情的事,爸妈不好多干涉。"老伴擦了擦眼角,"你是真心喜欢人家姑娘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操心。"
"可她怎么能那样说话呢?"小张握紧拳头,"我问过同事,现在彩礼一般也就三五千,顶多一万,哪有要十万的?"
我和老伴一听,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小杨说的"行情"全是瞎编的。
七月的天气闷热得很,厂里的大喇叭整天播着"注意防暑降温",车间里的温度高得能把人蒸熟。
我坐在车间办公室里,翻着一沓子报表,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老张,来我办公室一趟。"厂长隔着玻璃朝我招手。
我忙放下报表,跟着去了。
进了办公室,厂长递给我一支烟,我婉拒了。
"老张啊,听说你儿子要结婚了?"厂长问。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彩礼的事,我听说了。"厂长吐出一口烟圈,"要不这样,厂里能给你预支两万,算是对你这些年工作的肯定。"
我一愣,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又很快被愧疚取代。
"谢谢厂长关心,不过这是我家的私事,不能给厂里添麻烦。"我婉言谢绝。
厂长拍拍我的肩膀:"老张,你在厂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麻烦过任何人,这次就当厂里提前给你的奖金吧。"
我最终还是没有接受。
不是不感激,而是知道厂里最近也不景气,好几个车间都减产了,哪有余钱给我这个车间主任发什么"提前奖金"?
说白了,那也是厂长自己的钱。
老伴听说这事后,默默擦了眼泪:"咱们过惯了苦日子,几十块钱的东西都要货比三家,受不得这样的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可彩礼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小杨开始在电话里对我们冷嘲热讽,一会儿说她闺蜜的公婆送了新房,一会儿又说别人结婚收到多少金首饰。
每次儿子回家,脸上都写满了愁苦,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爸,妈,我想过了,要不咱们就算了吧,这婚不结也罢。"有一天晚上,小张突然说。
我和老伴面面相觑,心里既难过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小杨母亲李阿姨突然来访。
我和老伴匆忙收拾了一下屋子,以为又要被数落一番,没想到李阿姨一进门就红了眼圈。
"张叔叔,张阿姨,实在对不住,我来是想跟你们道歉的。"她说着,从印着"工商银行"字样的红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存折,"这是我给闺女准备的五万元嫁妆,现在全给你们,凑合着当彩礼吧。"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那个老式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仿佛也在惊讶于突如其来的转变。
"李阿姨,这怎么行?"小张率先打破沉默,"那是您给小杨准备的..."
李阿姨摆摆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带着印花图案的手帕,擦了擦眼角。
"我这几天想明白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当年我嫁给她爸,家里穷得叮当响,哪来的彩礼?"
她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愧疚:"你们可能不记得了,二十年前,咱们可是邻居啊。"
我一愣,仔细打量起李阿姨的面容,这才从她那双略显下垂的眼角认出些许熟悉的痕迹。
"您是...老李家的二闺女?"老伴突然惊呼。
李阿姨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二十年前,改革开放初期,我和老伴刚参加工作,住在纺织厂的筒子楼里。
隔壁就是李家,老李是厂里的修理工,家里有三个女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那时候我刚当上班长,工资比一般工人高那么一点点,记得有一年过年,老李家揭不开锅,是我拿出刚发的奖金借给他们五百块,帮他们度过难关。
后来城市扩建,大家各自搬了家,这么多年过去,谁能想到儿女又走到了一起?
"那时候要不是张师傅借钱给我们,我们全家都得饿肚子。"李阿姨抹着眼泪,"我爸临终前还念叨着这件事,说一定要报答你们。没想到现在倒把老好人你们给欺负了。"
李阿姨的话让我们都沉默了。
她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听女儿在电话里怎么跟你们说话,气得我一宿没睡。打小我就惯着她,她爸去世早,我怕她受委屈,结果现在她倒学会了欺负人。"
李阿姨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这是当年张师傅给我们家的五百块借条,我一直留着,想着有朝一日能还上。"
信封里是一张已经发黄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借到张师傅现金500元,日后一定归还",落款是"李德明"和一个手印。
看着这张泛黄的借条,我的眼眶湿润了。
那些年,大家都不容易啊。
当晚,李阿姨把小杨叫到我家,当着我们的面,语重心长地教育她。
小杨最初还梗着脖子不服气,但当李阿姨说出我们家当年如何帮助她家度过难关,又拿出那张珍藏了二十年的借条时,小杨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对不起...叔叔阿姨,我不知道..."她声音哽咽,双手紧紧握着那张发黄的借条。
李阿姨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人这一辈子,钱没了可以再赚,可要是失去了良心,那就什么都没了。"
我轻叹一声:"孩子,钱不是万能的。真正的家庭幸福,靠的是相互理解和包容。"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
李阿姨说起她丈夫患病时,是我给他找了医院的关系;老伴回忆起小时候给李家三个女儿辅导功课的日子;我则说起小杨第一次来我家,带来的点心让我想起了母亲的手艺。
原来我们之间,不只是未来的姻亲关系,更有一份跨越时光的情谊。
小杨听得眼圈红红的,最后站起来,对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对不起,我被现在那些攀比的风气带偏了。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小张,也会尊敬您二老。"
临走时,小杨紧紧抱住了我家老伴,低声说了句:"妈,我错了。"
那一声"妈",让老伴眼泪又掉了下来。
事情有了转机,但我们并没有接受李阿姨的五万元。
"既然是一家人了,就不说两家话。"我把存折推了回去,"咱们能拿出三万,已经是我们的心意了。剩下的,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奋斗吧。"
李阿姨执意要给两万元做嫁妆,说这是她的心意,不能让女儿空手嫁人。
最让我感动的是,小杨主动提出:"叔叔阿姨,剩下的钱不用给了,等我和小张以后有能力了,再好好孝敬您二老。"
婚礼如期举行,虽然没有豪华的排场,但温馨而热闹。
厂区大礼堂里,几条彩带和几十个气球就把婚礼现场装扮得喜气洋洋。
食堂师傅特意做了二十个菜,每桌都有一盘大红的龙凤呈祥。
小杨穿着白色的婚纱,那是她大学同学从香港带回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在她身上却光彩照人。
小张穿着他为数不多的西装,一脸幸福地站在她身边。
厂里的老师傅们都来了,李阿姨的街坊邻居也来捧场,大家吃着简单的婚宴,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真诚。
新婚之夜,小杨对儿子说的一番话,让小张后来特意告诉了我:"对不起,我差点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看到咱爸妈这一辈人纯粹的感情和相处方式,我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
结婚后,小两口搬进了单位分的一室一厅,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每到周末,他们就来我们家吃饭,有时候还带些自己做的点心。
小杨性格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总是主动帮着老伴做家务,有时还陪着我去单位附近的小公园下棋。
"爸,您别小看我,小时候我可是经常跟我爸下棋的。"她笑着说,然后熟练地走了一步"当头炮"。
一年后,小杨怀孕了。
那段日子,老伴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天天研究怎么给孕妇做营养餐。
我则翻出了多年前的育儿杂志,一页页地重新学习。
临产前一天,我和老伴去医院看望小杨。
病房里,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爸,妈,你们来了。"她挣扎着要起身,被我们按住。
"好好躺着,别乱动。"老伴心疼地摸着她的额头。
小杨突然拉住我的手:"爸,其实那天听到妈说您们曾经帮助过我父亲,我彻夜未眠。我爸临终前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两个人,他永远亏欠着,一定要好好报答。现在我终于知道是谁了。"
听着这话,我眼眶湿润,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们都是一家人。"老伴抚摸着小杨的头发,眼里噙着泪花。
第二天一早,小杨顺利产下一个七斤重的女婴,大家伙都乐坏了。
我抱着刚出生的外孙女,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这个小生命,连接着两个曾经有过交集的家庭,是我们共同的血脉延续。
"爸,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小张请求道。
我思考了一下,说:"就叫张慧吧,希望她以后做个有智慧的人,明白什么才是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如今,外孙女都会跑会跳了,成了我和老伴的心头宝。
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像极了小杨,笑起来却有小张的酒窝,每次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我家院子,喊着"爷爷奶奶",我和老伴的心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记得有一次,小慧从幼儿园回来,扑到我怀里问:"爷爷,什么是彩礼啊?"
原来她听幼儿园的阿姨们聊天,说现在的彩礼都成了天价。
我把她抱在膝上,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彩礼啊,本来是表达一种心意,但最珍贵的彩礼,不是金钱,而是两个人相互尊重和理解。"
小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蹦蹦跳跳地去找奶奶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思绪万千。
时光飞逝,转眼间那场彩礼风波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九十年代中期,单位开始改制,不少老同事下岗了,厂区也慢慢变得冷清。
我和老伴趁着还没到退休年龄,都坚持工作,想多攒些钱给小两口贴补家用。
但小张和小杨工作都很努力,生活虽然不算富裕,但也有模有样。
他们买了彩电、冰箱,还存了点钱准备给小慧将来上学用。
小杨工作之余还学会了做手工艺品,卖了些零花钱,常常买些水果来看我们。
有一次,厂里组织去郊区春游,我带着一家人去了。
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小慧撒欢儿地跑着,小张和小杨手拉着手在后面追,老伴则和李阿姨坐在树荫下聊家常。
我倚在一棵老槐树上,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宁静和幸福。
想起当年为了彩礼的事愁得睡不着觉,现在想想,那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
最近,单位里一个年轻人也为彩礼的事犯了愁,一直闷闷不乐。
休息时,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别急。感情深,一张纸;感情浅,万两金。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的阴霾似乎散了几分。
那个老旧的铁皮盒子至今还放在我家的柜子里,里面珍藏着我们和李家的那张老照片,还有那张已经泛黄的借条。
每当翻看这些老物件,我都会想起那个彩礼纷争后和解的夜晚,想起生活中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又珍贵无比的情谊。
有些东西,是金钱永远买不到的——比如真诚的道歉,比如刻骨铭心的情谊,比如历经风雨后愈发坚固的亲情。
夕阳西下,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远处来接我回家的儿子、儿媳和外孙女。
小杨远远地冲我挥手:"爸,晚饭做好了,咱们回家吧!"
此刻,我突然明白,生活中最珍贵的彩礼,不是金钱,而是相互理解和尊重,是能一起品尝酸甜苦辣的那份相濡以沫。
那才是任何价格都无法衡量的财富。
我站起身,迎着晚霞走向我的家人,心中满是踏实和温暖。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