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距离导演毕赣上一部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2018年来到戛纳,7年已经过去。在四月戛纳电影节新闻发布会公布入围名单时,《狂野时代》处于未完成状态。临近开幕才终于官宣,也是今年华语作品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的独苗。
距离导演毕赣上一部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2018年来到戛纳,7年已经过去。在四月戛纳电影节新闻发布会公布入围名单时,《狂野时代》处于未完成状态。临近开幕才终于官宣,也是今年华语作品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的独苗。
当地时间5月22日晚,以导演毕赣,演员易烊千玺、舒淇为首的《狂野时代》剧组,出席了电影在卢米埃尔大厅的世界首映典礼。这部160分钟的影片,终于揭开神秘面纱。首映后,剧组获得了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毕赣(中)携剧组主创亮相戛纳
5月24日,戛纳电影节闭幕这天,记者们都还在放映大厅补看之前漏掉的影片,但一场大规模的停电,突然覆盖了包括戛纳在内的地区。原本被各种嘈杂和热闹包围的影展,突然间陷入一种沉寂。整个城市的无线网络也无法连接,人们和周围世界失去联络。
等待获奖通知的各大参赛剧组,因为失联,在原本等待的焦虑中更添一层迷茫。
就是在这前所未有的诡异气氛中,我们和《狂野时代》导演毕赣,有了这场独家坦率的对话:谈导演创作历程和职业生涯,谈对影片理解以及团队合作。我们的采访一结束,剧组就开始紧张地为晚上的红毯和颁奖典礼做准备。此前,一份关于获奖影片的名单,悄然在记者间流传,毕赣的名字跃然纸上。
第78届戛纳电影节,《狂野时代》获戛纳评审团特别奖 图据视觉中国
即便如此,闭幕典礼刚刚开场不久,当评审团主席朱丽叶·比诺什宣布颁给《狂野时代》特别奖时,如此突然和迅猛的奖项,还是令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在致辞中,比诺什赞赏作品的独创性,它“充满创意和诗意,关于梦境与电影历史的探索令人惊叹”。
而这一次戛纳之行,对于导演毕赣,大概也真像一场梦。
壹
红星新闻:上一次《地球最后的夜晚》来戛纳是入围“一种关注”,这一次升级到主竞赛单元,有什么不一样的体验吗?
毕赣:因为很多人在期待这个电影,客观地说有一定的压力,但是我相信创作总会有一个结果,就是世俗层面有很多压力,但我一般都比较回避这些,所以就还好。
红星新闻: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来回避吗?
毕赣:我跟大家不来往,我一贯都是这样,从拍《路边野餐》到现在。拍《路边野餐》的时候没见大家怎么样,现在也没有,我也很习惯,专注在自己的创作中。一个又一个地接着做项目,休息也做项目。
红星新闻:从你上一个项目到现在七八年过去了,这期间一直在做这个项目吗?
毕赣:对,这期间一直在写,思考结构。因为它很复杂,最后要淬炼哪些元素,哪些要放进来,哪些不能放,这其实是一个特别漫长的过程。因为它没办法一下子长出来,不是1+1=2的,而是需要生长出来。
红星新闻:从时间上分配,你花费最长的时间是在哪个阶段?
毕赣:创作本身,2020、21年做了一次比较大的调整,变成现在的样子,消耗了比较大的精力。拍摄也拖得比较久,拍了一年多,一共拍了三次。因为每次停下的间隙就开始做前面(部分)的后期,边拍边剪,所以最后能赶上戛纳,也是(因为)中间不断在做后期。
红星新闻:你说中间有一次很大的调整,可以讲一讲吗?
毕赣:本来之前写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关于一个真实的杀人凶手的案件。到了2020年,突然觉得不想做这个了,就把它停了下来。当时包括它的核心、形式和结构都已经在规划了,也是有个比较有趣的电影方式呈现出来。从2021年开始,就开始写一个关于人类命运的故事。
红星新闻:其实这部影片也算是一个关于电影的命运的故事?
毕赣:对,电影是其中一个表征里面最容易看得到的。
贰
红星新闻:戛纳首映后,大家讨论,一种说法是说这是你对电影的情书;另一种说法,因为电影最后的片段,认为这是关于电影的一首挽歌,你个人如何看待?
毕赣:客观地说,我不太在乎这件事情,我不在乎电影的最终的命运,因为我爱它不是因为它好不好。
红星新闻:影片中用了很多符号隐喻的东西,电影节的观众已经很有观影经验,但很多外国记者看不懂,中国观众也不一定全部看懂,有没有考虑创作中和观众是一种什么关系,你期待的理想观众是怎样的状态?
毕赣:首先我觉得没有理想观众一说,所有的观众都是理想的,包括现在的所有反馈,说看懂的没看懂的,他都是一个理想观众的状态,都是我内心接纳的。因为我用了这样的方式,只不过对我个人来说,所有符号的意义不在于呈现出来让大家解谜。这部电影它肯定不是一个批判的电影,所以我觉得有很多其他倾向的人会很失望,它只是关于这片土地这一个世纪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的一个非常简单的表达。
因为它没有那么复杂,虽然电影是很复杂的。
红星新闻:影片有很多层,因为你用了很多电影元素,可能第一层的东西就已经够大家去消化了,后面的东西可能要慢慢地来。
毕赣:是需要一些时间。
红星新闻:从来没看过一部电影,想到用嗅觉、听觉、味觉、触觉……这种形式串起来一个叙事结构,其中又穿插了电影史上各种不同类型的电影,这种结构很奇特,这个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毕赣:因为2020年以后创作发生改变,我就想如何去理解这个世界,去找了一些书看,对康德比较有感触。可能对这个故事影响比较大,我发现好像他那套非常朴素的认识世界的方式可以作为一个灵感,因为在他的概念里面,真实世界是永远也不可能被我们了解的,所以我们只能了解到我们的知觉,至少知觉这部分是真实的,不管它错不错,至少它存在,所以就通过几个感官再加上意识。
最早它是8个篇章,我觉得太长了,就把它减到6个篇章。
红星新闻:两个主角,一个是迷魂者,一个是大他者,影片赋予他们很多意象的东西,在电影层面,迷魂者算是一个电影梦想者?
毕赣:他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人,燃尽自己的生命。大家很喜欢找电影的东西,所以我也用电影的例子来举给大家。大岛渚提过一句话,大意是人就如同深海鱼一样,如果自己不发光,周围就是死黑一片。我觉得迷魂者就是这样的鱼。大他者其实是非常理性的,它是一种规则,是一种秩序,那迷魂者肯定就是极其不秩序的。
叁
红星新闻:有这样一种声音,就说你之前的《路边野餐》是个长片叙事结构,到了这个片子变成段落叙事,此前大家觉得叙事不是你特别专注的点,段落叙事是不是又进一步弱化了叙事。对你的创作而言,这是一种刻意的选择?
毕赣:因为一个世纪想要压缩在两个半小时里面,有很多种方式,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家族,也可以通过一个家庭的命运,因为家庭里面的人会一代接一代,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可以把它分成几个篇章。分了几个篇章的原因很简单,就刚刚讲的,人的几种感官,他们互相是有一些联系,并且又独立出来,在我的概念里面,这样的世界是挺美的。可能我跟大家看电影的方式不一样,我并不认为它是几个短片,而且这个迷魂者漂泊在这一个世纪里面,我没有觉得这样不好,我觉得这样是他非常恰当的结构和方式,而且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电影结构。
其实就是一个最适合的艺术选择。
红星新闻:在这部作品创作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和之前作品的一种传承和延续?
毕赣:没有考虑。
红星新闻:但是我们可以看到许多你过往作品中的影子?
毕赣:对,因为有创作的习惯,想到了就放进去,比如说邰肇玫这个女孩名字,也是之前《地球最后的夜晚》里面那首歌的作者,给李庚希扮演的角色取名字的时候,会天然想到这个,都是一些非常直觉的,或者说就是一个习惯,没有那么多想法。
红星新闻:关于片中的荡麦,最初在《路边野餐》里,是属于梦幻世界的一种象征,现在我们在片中重复看到很多,会有人质疑是不是把它IP化、成了一个强化的品牌东西?
毕赣:我不知道怎么理解一件事情。那是我生活的地方,是我创造出来的一个领域。
红星新闻:就是把自己贴近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放进去?
毕赣:当然。
肆
红星新闻:片名《狂野时代》,是指一个历史时期,还是一个内心的状态,或者一种社会现实?
毕赣:就是一个狂野的世纪,一整个世纪。它坐落在整个电影里的每个故事当中。
红星新闻:剧本创作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是已经有一些画面感,再有相应的文字,还是直接用文字?
毕赣:分成两个阶段,文字的时候肯定是文字化的,但是它肯定不是文学化的,它都是要作用于拍摄,这个人长什么样,这个角色长什么样,他是什么年代的人,他年纪多少,他第一场戏是去哪个地方,这些在文字上很具体。
红星新闻:影片中有很多方言对白,是在贵州和重庆拍摄的吗?
毕赣:都在重庆,因为贵州我也拍尽了。重庆很大,包括江上也是在重庆拍的。
红星新闻:片中的美术做得太精致了,你和美术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合作关系?
毕赣:美术是刘强老师和屠楠老师,我和刘强基本上就是同一个人,我脑袋想什么他都知道。很多时候他(刘强)也不用拿剧本,就去现场做景了。他先做一个大概,我跟他说哪个场景是一定要用的,比如这个位置一定要做一个景,景的方向是什么,他就去做,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过去10年我们已经做过《地球最后的夜晚》,一起面对过很多事情,默契程度非常高。屠楠老师是第一次合作,我们会不断沟通,大家在人格上是非常好的朋友。
红星新闻:在导演风格很明显的作品中,大家都会说演员是工具,很多时候也确实是如此,但是这部片中易烊千玺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因为扮演5个不同的角色,而且每个角色差异明显。在这次合作中,从他身上挖掘或者感受到的最大的品质和优点是什么?
毕赣:千玺肯定是一个具有潜力的(又有)艺术家品质的演员,我喜欢和有艺术家品质的演员合作,他很理解我想要的核心,这个核心使得我们之间不会有沟通成本。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他完全理解我的世界,呈现出来的结果是符合我想要的,没有他这个电影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我觉得因为他,电影变成了我最希望的样子,就是如此年轻,如此新鲜,并且也充满着青春。
来源:红星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