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女孩的教育,如此重要,又如此偶然

B站影视 2024-12-31 18:30 2

摘要:《去家访》是黄灯继《我的二本学生》之后推出的新作,记录了她在 2017 年 - 2022 年走访自己学生原生家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在这些散落在地图上、需要无限放大才能看到它名字的小城、乡镇、村落里,黄灯与学生的父母、祖父祖母、兄弟姐妹、同学发小、街坊邻

《去家访》是黄灯继《我的二本学生》之后推出的新作,记录了她在 2017 年 - 2022 年走访自己学生原生家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在这些散落在地图上、需要无限放大才能看到它名字的小城、乡镇、村落里,黄灯与学生的父母、祖父祖母、兄弟姐妹、同学发小、街坊邻居一起交流,倾听他们对教育和人生的体悟,进而更真切和深入地了解那些从四面八方来到她课堂上的年轻人,她的二本学生。

从讲台上走下来,黄灯跟随学生回家的路线,一路换乘高铁、长途客车、中巴车,电动车、摩托车来到腾冲、郁南、阳春、台山、怀宁、东莞、陆丰、普宁、佛山、深圳、饶平、湛江、遂溪、廉江、韶关、孝感等地,来到已经废弃的小学操场、爬上老房子的屋顶、坐在茶园的高坡上、溜进快递分装车间、穿梭于养蚝厂的水域间、捡起田埂上红薯枝叶的藤蔓,来感受学生成长的环境,体验每一个家庭为孩子教育所做的艰辛付出。在这一遍又一遍脚踏实地的走访中,黄灯既贴近了自己的学生,也贴近了家长,并在更深的意义上贴近了自己、贴近了教育、贴近了当下中国的现实。

去湛

2019 年 1 月 23 日,离春节仅仅十来天。这是廖文瑜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漫长寒假,为了准备第二年春季的考公,她一放假就回到了家中。按照先前的约定,文瑜邀我这个春节前去 S 县,顺便去她家看看。事实上,去文瑜家,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踏进湛江的土地。

2000 年春天,我从武汉出发,去海口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经由湛江转车时,在市内逗留过一天。湛江在我眼里是一个遥远、与海洋有关、到处盛开紫荆花的地方。

当文瑜告诉我,她来自湛江 S 县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湛江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模样。

文瑜是我 1516045 班的学生。自我 2016 年 9 月给他们班上专业课后,她就一直担任班干部,负责联络老师和同学。文瑜长着一副典型的广东女孩模样:中等个子,清瘦身材,脸庞极为清秀,淡定的神情,看起来温婉而坚定。

每次上完课,文瑜除了告诉我班上的一些事情,偶尔也会给我发发微信,说说自己对未来的迷惘,她仿佛从来不会沉溺于情绪的泥坑,总能找到办法让自己从负面感受中抽离出来。她说话不多,也很少讲起自己的成长经历,我隐隐约约觉得文瑜的成长,比起别的女生,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但又难以还原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在我眼中,她能干、果断、不怕麻烦、从不抱怨,这与她柔弱的外表,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2019 年 6 月 20 日,临近毕业,我们约好召开了最后一次班会,不少人在外实习或者求职,三十八位学生中,只有二十四位能参加班会。班上的孩子轮流走上讲台,纷纷讲起了毕业的感受和境况,此刻,就业环境日渐严峻,真正“上岸”的学生凤毛麟角,大都处于迷茫、纷乱的求职阶段,不少女生在离别的伤感中夹杂着对未来的担忧,文瑜是班上少有的确定了去向的学生,她受到环境的触动,回顾了找工作“纠结到哭”的经历,也讲起找房子的两难处境,“便宜的,环境太差又不安全,感觉害怕,稍稍像样的,价格又太贵”。

让我惊讶的是,文瑜特意强调了自己的变化,从大学主动接手班上的管理工作开始,尽管当班干部又忙又累,但自己的成绩却意外上升了很多,能力也获得了极大提升,她表达了对同窗配合工作的谢意,也鼓励他们一定要坚持理想的目标。在此以前,我一直反对学生热衷行政事务,对他们沉湎各类竞选颇为反感,但文瑜毕业班会的发言,给了我极大启发:如果不将行政职位当作一种功利追求,而是作为担当公共事务的一种历练,对学生的成长而言,也是难得的实践机会。

五个月前去文瑜家的场景,在毕业季的班会上,一幕一幕呈现出来,她的自我陈述,让我看清了一个女孩的成长秘密,也确认了一种因果关系:是的,相比别的学生,在个人主义极度泛滥的环境下,她骨子里的责任、担当,显得格外亮眼,从教育资源的角度而言,这种品质的形成和养母对她持续的劳动教育有关,也和她多年假期打工的历练有关,当然,更和她大学期间愿意牺牲个人时间为公共事务付出有关。

当文瑜将自己就业的顺利归结为运气时,作为老师,我一眼看出,恰恰是她身上的靠谱、韧性、愿意担当的品格,让她获得了根本的竞争力。无论是家庭出身,还是专业禀赋,文瑜都算不上优势明显的学生,但大学向她洞开的窗口,为她的人生揭开了另类画卷。

我记得,2016 年接手 1516045 班时,为了弥补第一次当班主任的遗憾,当时最大的心愿,是在他们毕业前,到班上学生家看看。事实上,对大学生而言,“家访”说起来容易,落实起来难度却极大,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双方都忙,我和学生很难凑到一个合适时间,如果还要同时约好学生父母,难度更大;其二,班上的学生,尤其是女生,有不少顾虑,说起来,文瑜是我任教的班上,第一个接受我家访的女生。一年半以前,我去过班上的莫源盛家,一年以前,我去过班上的罗早亮、吴浩天家,比之女生,我留意到,男生仿佛更乐意老师前往自己的家乡。

和去正敏家一样,广东西线的客车,一般都在省站乘坐。S 县位于雷州半岛的西北部,从省站有直接抵达的班车,如果以遥远的省城为坐标,粤西算得上山多路远。“广州—S 县”的长途客车从省站发出后,第一个停靠的车站是佛山市石湾汽车客运站,短暂的停留中,车站会例行查票,没来得及买票的乘客,安安静静地等待补票,随后,巴士沿着化州、高州的方向,途经茂名,向目的地进发。在忙着赶回家过年的人群中,车上偶尔有老人呕吐的声音,司机疲惫之下抽烟的气味,会顺着一楼的通道蹿上来,车厢里弥漫着典型的长途汽车味道,这种味道,和南方的县城、远方的小镇有着隐秘的关联。

六七个小时的漫长旅途,窗外的风景,也会随之变化。客车驶离繁忙的珠三角进入粤西境内后,一路向西,绵延的“大厂景观”一次次冲撞我的视线,随着近十几年珠三角产业转移步伐的加快,湛江在承接广钢项目、中科炼化等大型工业后,与石化之城茂名,作为珠三角的腹地和纵深,在能源、化工、钢铁生产等方面承载了重要功能。一种独特的工业气息,在高速公路醒目的标语中扑面而来,给我一种久违的踏实和亲切。

事实上,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推出的沿海城市,湛江曾以粤桂琼三省区交界的地理位置和天然的世界级深水海港优势,和深圳一样,激起了国人的想象和希冀。只不过,在改革开放的热潮中,珠三角冉冉上升,如日中天,湛江这颗雷州半岛的明珠,以极高的起点,在鲜明的对比中,终究在 1990 年代传遍全国的公共事件中,褪去了原本的光芒,以致很长一段时间,沦为不发达地区的指称,并多多少少左右了我学生的选择和命运。但今天,随着刚刚规划的海南自贸区的横空出世,在国家战略调整的大背景下,湛江正以它陆海经济枢纽的优势,迎来另一波重大的发展机遇。

第一次,我真切感受到湛江离广州的距离,感受到广东 F 学院的学生,尽管大部分来自本省,但他们的故乡,可能在遥远的地方。

下午四点多,汽车抵达 S 县,在一处繁忙的马路边,我按照文瑜的提醒下车,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进入县城

将行李放进酒店后,文瑜决定带我在县城随便逛逛。出酒店大堂,沿主干道往回走五十米,便到了一处十字交叉路口。S 县城和我老家湖南汨罗一样,各类电线密布空中,低矮的房子随处可见,隔一段距离,就会看到一些光鲜、亮丽的高楼,新旧杂糅中包蕴了一种独特的活力。城区正在修路,交通颇为混乱,斑马线旁设置的交通灯,无论闪烁什么颜色,都有密密的人潮随意穿越,以便更快到达想去的地方。

文瑜的爸爸,在十字路口的一处空地修单车。我看到他时,他正忙着处理一个钢圈。一把彩色的遮阳伞,固定在一处水泥墩上,看得出,尽管没有固定的摊位,但遮阳伞的牢固,显示出这块边界并不清晰的空地,就是他的地盘。由于街道及两旁的辅路,正处于大修大建的前期阶段,路边整整齐齐码着足以容纳一人藏身的水泥管道,坑坑洼洼的路面,铲除掉原有的根基后,还没来得及硬化,裸露出黄泥的底色。

爸爸摊位的摆设,零散而随意,三轮车上盖着红蓝白相间的纤维布,几十个不同型号的橡胶轮胎搁在一边,一块简陋的纸板标明主营业务:维修摩托车、电车、单车、雨伞。爸爸中等身材,别着一个简易腰包,一直忙个不停,直到文瑜叫了几声,他才回转身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在文瑜印象中,爸爸从来没有闲过,“只有过年才休息几天”。县城修路持续了很长时间,这极大地影响了爸爸的生意,也导致他不得不到处寻找合适的地方,“档口租不起,价格太贵了,在县城,固定的门面,最少要三四千”。近几年,随着小汽车的增多,加上年轻人对电动车的热爱,爸爸修单车的老本行,受到了很大挑战。补一次单车轮胎,仅仅收三块,更多时候,双方都觉得不划算,轮胎破损会首选丢弃。爸爸为了适应变化,现已将摩托车、电动车修理纳入业务范围,庆幸的是,他在街上的空地修车,基本没人管,城管就算偶尔过问一下,态度也极为和善。流动作业的弊端是,因为没有地方存放,修好的车子必须尽快拉走,这也导致爸爸的工作节奏极为紧张,“他早上七点多出门,一天工作的时间,最少都有十二个小时,多的时候,有十四个小时”。尽管离家很近,一天之中,爸爸不会回家休息,一则担心摊位无人照看,另外,也怕错失生意。多年来,饭点一到,妈妈会将做好的饭菜送来,风雨无阻,天天如此。

几个客人等在旁边,爸爸没有片刻消停,他笑着说,“没有办法,家里三个孩子念书,待在老家又没有出路,年龄大了外出打工也不行,做点修理,能赚一点是一点。”他示意文瑜早点带我回家,不要等他,客人多,他必须将手头的事情当天做完。

天色尚早,文瑜提议先去她就读的高中逛逛,步行十几分钟,便到了 S 县一中。和章韬就读的腾冲一中相似,S 县一中除了没有古旧的老建筑,整洁气派的教学楼和宽阔簇新的操场,彰显了县城最高学府的庄重和希望。文瑜住过的宿舍阳台挂满了衣服,宿舍评比的黑板报,连评分细则都没有改变,“读书改变命运,学习成就未来”,醒目的标语,刷在围墙显眼的位置。和无数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一样,文瑜初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 S 县一中,经过三年学习,最后来到了广东 F 学院。

每一所学校旁边,都有一条人气旺盛的街道,让我意外的是,从 S 县一中校门走出,没有任何过渡,我们便进入一片喧嚣之中。

校门口外面的街道上,低矮的围墙和屋檐上悬挂了各类标语,“重拳、扫黑恶、保平安”“争创文明城市,携手共建和谐 S 县”“开展安全教育创建平安校园”。戴着黄色、蓝色安全帽的摩的司机,散乱而密集地聚集在校门口。文瑜拉我穿过密集的摩的车流,很快到达了一条小吃街道,高中时代,邀约几个同学,吃一份热气腾腾的牛腩肠粉,是文瑜最开心的事情。她带我找到了多年前的那家老店,店主在升腾的白雾中忙碌,没有将她认出,两份猪杂汤粉,价格不到十元,县城的消费,确实算得上低廉。吃过晚餐,我们沿着街道缓慢步行,再次回到爸爸修车的路口。

临近傍晚,街灯已经亮起,爸爸依然处于忙碌之中。我们沿着那条一半黄土一半沥青的街道前行两百米,拐过一片居民房,便到了一栋新修的楼房下面,爬上三楼,推开簇新的不锈钢大门,同样簇新的客厅展现在眼前。

文瑜的妈妈,正忙着织网。妈妈清瘦的脸庞,头发利索地扎在脑后。她穿着女儿的白色校服,坐在一条矮板凳上,手里不停地穿梭着细细的白线。渔网很长,妈妈有序地将网线固定在不同高度的凳子上,织网的动作迅速而精准,前方的电视一直播放没有头尾的节目,她不时瞄上一眼,算是单调动作中难得的放松。和浩天妈妈钉珠一样,织网算得上文瑜妈妈最为方便的兼职。文瑜的妹妹,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和姐姐一样秀气文弱的女孩,当妈妈忙别的事情时,很自然地坐到矮板凳上,接着织起尚未完工的渔网。显然,爸爸在外修车、妈妈照顾家人的同时兼顾织网,是文瑜父母的生计来源。我原本以为,细密的渔网都是机械所织,直到来到文瑜家,我才明白,很多烦琐的工作,还得依赖手工。妈妈常年和一个老板合作,对方负责提供网、线,将织网的业务灵活外包,妈妈则根据个人情况,自由选择干多干少。在我的学生家长中,晓静妈妈看准珠绣业务后,也曾选择将业务外包出去,以赚取家人的生活开支。

文瑜家有三姊妹,她排行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照顾三个孩子的生活和学习,需要妈妈的全力付出,多年来,她没有外出打工,也不从事全职的工作,利用空闲的时间织网,成为家人定居县城后,妈妈干得最多的事情。文瑜很难说清织一张网需要的时间,但她知道,以前织一张网,妈妈能获得十几元的收入,近几年随着工价的上涨,织一张网妈妈能获得三十元钱。算起来,一年累计,妈妈织网能够赚得四五千元。

妈妈出生于 1964 年,在爸爸隔壁的一个海边村庄长大,家里兄妹多,有五个哥哥、五个姐姐,最大的姐姐已经八十多岁。幼年时,妈妈家境极为贫寒,经常吃不饱饭,少年时代,就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力,负责在海边扛螺;二十岁不到,招工进了一家供销社,工作了十年,碰上供销社倒闭,成为一名下岗工人。

故乡 C 镇是濒临北部湾的一个渔港,文瑜家在 C 镇附近的一个村庄。村庄没有田地,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文瑜的爸爸不喜欢出海,不喜欢捕鱼,他二十八岁那年,决定学习修理单车,由此带领家人离开了村庄。为了方便生意,他们先是定居 C 镇,一家人挤在一间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里住了多年,文瑜的小学时光就在 C 镇度过。

2012 年,文瑜上初中,父母决定迁居县城以便三个孩子念书。到县城不久,父母购买了一处平房,“是瓦房,很旧,冬暖夏凉,住起来也舒服,但房子里有蝙蝠”。妈妈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全家人度过了六年平静的时光。

在三姊妹漫长的求学生涯中,对文瑜而言,有三件事让人印象深刻。第一件事,是妈妈对教育的重视,在赚钱和孩子的教育中,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对教育有利的事情。妈妈宁愿在其他方面吃苦,也不愿耽误孩子们的前程,据文瑜回忆,妈妈对教育的执念,来自一个闺蜜的触动,闺蜜和她一样,同为供销社的下岗职工,但命运的改变,因孩子考上大学而变为现实。妈妈由此受到启发,很早就认定了读书的价值。第二件事,是妈妈对劳动的重视,“她总是教导我们不能怕吃苦,不能像邻居一样又懒又穷”。织网之余,她还坚持去旅馆做卫生,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不能容忍自己有半点空闲。第三件事,看似普通却最让文瑜佩服,“十几年来,妈妈每天早起,坚持给我们三个煮早餐,几乎没有中断过一天”。

老旧的瓦房,因地处市中心,总是传言即将拆迁,却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2018 年,文瑜和妹妹已考上大学,弟弟也上了高中,为改善住房条件,父母购买了现在居住的房子,并按照流行的风格,进行了装修。对文瑜而言,这套宽敞的房子,虽然花去了父母二十万的积蓄,却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家。

从村庄到小镇到县城,从租房到购买平房到购入楼房,文瑜一家住宅的变迁,铭记了他们缓慢而踏实的城镇化进程,折射了中国南方一个普通家庭,从村庄进入县城的具体路径。对父母而言,进入和立足县城,客观上帮助孩子们获得了更好教育,随着两个女儿考入大学,目睹儿子高中的优异表现,他们有理由期待孩子们获得更好发展,直至一步步立足更大的地方

从海边村庄出发

昨天晚上,因文瑜妈妈急着赶织渔网,我并未和她有太多交流。当然,语言障碍,也是导致交流匮乏的一个重要原因,事实是,我不懂当地方言,而文瑜妈妈不会说普通话。

第三天,文瑜决定回到 C 镇看望奶奶。C 镇是典型的北部湾渔港小镇,从地图看,它几乎就在海边,但唯有到达现场,才能切身感受到南方渔港小镇的独特风情。从 S 县出发,每隔四十分钟,就有直达的班车开往 C 镇,就算如此密集的发车频率,我与文瑜中途上车后,几乎找不到座位,车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乘客。半个小时后,班车抵达客运站,一下车,触目所及都是彰显铁腕治理的条幅,“扫黑除恶除暴安良”“依法严打‘村霸‘、‘乡霸’等黑恶势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强化渔船分区作业管控坚决查处跨海区、跨海域作业”。显然,相比 2017 年去学生家,到 2019 年,乡村和小镇悬挂的条幅明显多了起来。出站后,文瑜告诉我,先去海边逛逛,随后再去镇上的二伯母家,请她骑摩托送我们去“乡镇通”的候车点,以便回村看望奶奶。

第四天,很快,我们步行到了海堤路,“进港大路”与“解放路”的标识赫然在上。C 镇沿海的堤岸,水泥防护墩远远高过马路,对付涨潮期的海水,构成了海岸人家的日常。港湾尽头的两岸,修建了不少三到四层的楼房,房屋的风格极为相似,外墙多为粉色、橙白色的瓷砖,清一色的粉嫩、簇新。海堤路靠近海边的一侧,悬挂了不少晾晒的海鱼,密密麻麻、规规整整的鱼头一律朝上,长长的鱼身被精良的刀法分割得极为匀称,悬挂的鱼阵,绵延不绝,远远望去,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整饬,上一次被海边的生产场景所震撼,还是早亮爸爸带我们出海去看蚝场的时候。

我们沿着海堤路慢慢行走,随着海平面逐渐开阔,越来越多的渔船进入眼帘,渔船多为木制,规模不大,船身中间搭建了简陋的遮阳篷。渔民将网随手丢弃在船艏,仿佛随时都会下海作业。显然,临近春节,恰逢冬日,此时正是休渔期。我想起文瑜曾经和我说过,在祖祖辈辈以捕鱼为生的村民中,爸爸不喜欢捕鱼,不喜欢出海,他宁愿在陆上修单车,辗转在小镇和县城的不同角落,也不愿沿袭先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水上生活。就算如此,一家人的生活,还是多多少少与渔业相关。

二伯母就住在镇上。我们穿过一片密集的居民楼巷道,穿过妈妈曾经短暂卖早餐的菜市场,在屋边堆满废弃船板的一栋楼房里,看到了花白卷发、穿着棉袄的二伯母。没有说上几句话,文瑜在附近的小店,给奶奶买了一些糖果后,二伯母随即跨上摩托,将我和文瑜依次送往村口。

村庄离小镇有几里路,念大学后,文瑜每次回家最重要的事,就是回村看望奶奶。

文瑜 1996 年出生。爸爸和生母的婚变,让她两岁就离开家,开始跟随奶奶生活。对于亲生母亲,因分开时年龄太小,她已没有任何印象,多年来,甚至“没怎么联系”。文瑜还有一个姐姐,妈妈带走了姐姐,带走了五万元补偿,她则根据协议,留在了爸爸身边,“爸爸忙,只会干活”,好几年,她处于一种送来送去的状态,好像一个多余的物品找不到安放的地方。她朦朦胧胧记得在外婆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被鱼刺卡住后,“外婆背着我,跑了几条村”;她还被送往大伯母家抚养过,大伯母有两个儿子,想要一个女儿,文瑜并不听话,还是被伯母送回家;她最终回到了奶奶身边,老人当时已快七十,叔叔的一个朋友想领养文瑜,奶奶舍不得,坚持将孙女留下。文瑜印象很深,“奶奶带我时,背还没有驼,可以种花生,爷爷则卖番薯”。为了方便打理,奶奶只给孙女穿深色的衣服,从来没让她穿过裙子,这是文瑜童年最大的遗憾。在奶奶身边时,她喜欢吃零食,尤其喜欢吃饼、吃糖,祖孙因此常常发生矛盾,“牙齿都坏了,奶奶不给,爷爷则用棍子打我”,两位老人对她的贪嘴束手无策,文瑜则整天在村庄哭泣。

亲生父母离婚后,很快各自成家。文瑜三岁时,继母生了妹妹,到文瑜六岁,继母让爸爸将她接回身边,理由是“必须上学了”。在爷爷的观念里,文瑜是女孩,读不读书无所谓,“他想让我在家干活,读两年到十几岁就外出打工”。继母没有依从爷爷的意愿,坚持将孩子带回。刚刚回到父母身边,文瑜爱吃零食的习惯变本加厉,一二年级时,还会从爸爸修单车的箱子里,偷偷用一根线粘着口香糖偷钱。继母发现文瑜不爱吃饭,观察了几天,觉察了她偷钱和吃零食的秘密,事情揭破后,继母明确告诉她,如果不能克服吃零食的毛病,就只能再次送回村里。文瑜由此收敛了很多,吃零食的习惯,在继母的管教下,获得了根本改变。饭量的增加,营养的摄入,也促进她身体快速生长。继母在市场贩菜认识小学老师后,老师特意鼓励文瑜去参加一些比赛,她的成绩无形中好了起来,从小学到初中,几乎一直是班上的学霸。提到父母婚变对她的影响,文瑜坦诚,“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回到父母身边前,见到村里其他后妈打骂孩子,我也有点害怕,但回到父母身边后,发现继母完全不是这样”。在她心中,继母早已获得了母亲的身份认同,“妈妈”这个神圣的称呼,只属于陪伴自己长大的母亲。文瑜强调,她得以拥有机会念大学,最为关键的因素,来自继母的坚持,而根据爷爷和爸爸的态度,“自己不是留在村里,就是外出打工”。

从村庄搬到镇上的几年,家里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父母吵架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爸爸赚钱难,对孩子的开销控制得很死,基本不给他们任何零花钱。文瑜不想看到父母因金钱而吵架,“从小就知道,现状只能靠自己改变”。妈妈带着几个孩子,想尽办法增加收入,依托 C 镇的发达渔业,干了不少与此相关的零工。

剪螺蛳是文瑜干得最多的事情,“每次一放学,就想着快点回来,老师说,谁做题又快又对,就可以早点回家,我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作业,老师不解,问我赶回去干吗。他不知道我要干活。”文瑜记忆中,小学阶段,上午十一点放学,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校门,剪螺蛳剪到十二点,再回家吃饭。

除了剪螺蛳,文瑜还会和妈妈一起剥虾皮、挖扇贝。虾皮粗糙,头尾有尖刺,如果不戴手套,容易被刺伤,如果戴手套,则因为笨拙,影响剥虾速度。相比剥虾皮的烦琐,文瑜更喜欢挖扇贝。C 镇的渔民,凌晨三四点,会将新鲜的扇贝送到岸边,交给早已等候多时的零工,挖出白嫩的肉质。妈妈常年带着文瑜,很早就赶到了集市,加入挖扇贝的大军。忙到早上七八点,扇贝差不多挖完,刚好赶过去上学。小学阶段,文瑜自认为课外阅读匮乏,所有的闲暇,几乎都用来打零工挣钱,“我从小只要闲下来,就会去赚钱,课外书看得很少,一有空就干活。”妈妈一直坚持,“念小学,有学校的时间就够了,小孩子必须勤快,不能偷懒”。直到全家搬入县城,文瑜上初中后,她才结束剪螺蛳、剥虾皮、挖扇贝的日子,将主要精力转移到了学习上。

妈妈的副业,则变成了织网。上到初中,父母依旧会为经济问题吵架,文瑜的劳动,除了偶尔跟随妈妈织网,从初一开始,一到假期,就跟随妈妈外出打工。初一暑假,妈妈带文瑜第一次来到深圳,跟随表姑在一家手袋厂打工,每天的日程从晚上八点开始,“一直干到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坚持了四十多天,挣多少钱,文瑜早已淡忘,让她难以忘怀的细节,一是通宵熬夜倒班,每到凌晨就昏昏欲睡的疲惫;二是年龄太小,她拿着别人的身份证,每遇突袭检查,就会被人藏起来的窘迫。初二暑假,文瑜没有外出,在家跟随妈妈织网。初三暑假,文瑜再次进厂,整整干了六十天,“机器太高,必须站着,后跟磨掉了一层皮”,她清楚记得,“每个小时的工资是七元”,整个假期,她赚了四千多元。同行的一个女孩,受不了工厂的劳动强度,做了十几天,“哭哭啼啼嚷着要回家,主管没有理会她,我帮助她顺利回去了,还答应将她未结账的工资也寄回。”帮助同伴妥善处理辞工的经历,让文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能干的人”,多年的劳动,早在岁月的积淀中,不知不觉滋养了她的冷静、韧性和担事的能力。

初中期间,文瑜一直担任班长,成绩也非常出色,“每一科都考前几名,总成绩也很靠前。”更重要的是,“老师很疼我,一开始就指定我当班长,加上人勤奋,校长也欣赏我”。整个初中,文瑜算得上学校的名人,在老师眼中,她被叙述为“当班长、又勤奋、成绩还好”的典型。文瑜中考的目标是湛江一中,但她所在的初中只考上了四名,在中考小小失利的情况下,她最后以全校第十的排名,进到了 S 县一中。

尽管高中阶段的学习极为紧张,文瑜还是习惯了假期外出打工。高一暑假,她去了富士康,负责屏幕检测,“工资高,伙食也不错”,因住宿条件差,没有地方洗澡,加上不想上夜班,“只干了一个星期。”高三暑假,高考一结束,她再次进厂,哪怕即将踏进大学的校园,文瑜依旧坚持了中学时代的打工习惯。

——在我的学生中,文瑜是将个人打工经历说得最清楚的学生,也是坚持各类劳动最多的学生。“回家就干活,一有空就干活”,成为她漫长求学阶段的基本状态,与城里同龄孩子辗转各类教培机构、不断刷题的日常构成了鲜明对比。在妈妈的带领下,作为大姐的文瑜,劳动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弟弟妹妹也极为勤快。以前,文瑜意识不到劳动的历练对自己的影响,直到进入大学,她发现自己总是比别人更有耐心,遇事不怕麻烦,也更愿意担当一些公共事务时,她隐隐约约觉察,恰恰是多年的劳动锻炼,让她获得了精神的钙质,加速了个人的快速成长。

奶奶没有电话,并不知道文瑜回来的消息。我们进村时,老人正坐在一张红色的矮板凳上,静静地守候身边的缓慢时光。深蓝的围巾,衬着布满皱纹的黧黑面孔,整个村庄,愈发显得寂寥和安宁。和任何一个海边的老人一样,尽管天气很冷,奶奶上身穿了棉袄,脚上却套着一双凉拖鞋,她的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就算已九十高龄,依然不愿跟随子女一起生活,更不愿随文瑜一家进入县城,老人早已习惯居住了几十年的低矮泥屋,习惯了身边的田野和小路。

在安静的村庄,文瑜用很大的声音和奶奶说话,老人听力不行,思维和行动还算敏捷。孙女的到访,对老人而言,更像一场意外的惊喜,她没有女儿,几个儿子大都离开村庄,在不同的地方生活,对她而言,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儿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村庄或身后。短短两个小时的陪伴,奶奶一会儿塞钱给文瑜,让她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零食招待客人,一会儿返回屋子,清理起自己的衣物,将一些颜色鲜艳的服饰塞进孙女的手中。

文瑜将镇上买好的零食交给奶奶后,找来一把剪刀,开始给老人剪指甲。在离开奶奶回到父母身边后,从八岁开始,文瑜骑着单车从 C 镇出发,不定期回到村庄给奶奶送鱼,她记得童年跟随奶奶生活时,老人身板笔直,会追着爱吃零食的孙女,屋前屋后地跑来跑去,但现在,“奶奶慈祥了很多,也衰老了很多。”

——半年后,文瑜大学毕业,还没拿到第一个月工资,老人如一片树叶凋零,静静离开了人世,“她摔了一跤,爸爸几兄弟轮流照顾了几个月,奶奶就走了”。奶奶的去世,成为文瑜最遗憾的事情,“从来没有给老人买过贵重一点的东西,念书的时候,只能给她买几十块的零食,好不容易能够赚钱,却再也没有孝敬的机会”。

我也没有想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老人。像任何一次告别,奶奶拄着拐杖,将孙女送到村口的黄泥小道,久久不愿离去。

老人的神态,和我的外婆一模一样,在南方海边的村庄,在失去外婆十二年后,我在老人孤独的背影中,被一种熟悉的感伤击中。

来到广州

第三天,我在十字路口告别文瑜爸爸后,坐长途汽车回到了省站。

爸爸没有来过广州,他日复一日地劳作、修车,在沉默中用粗糙的双手,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妈妈则在文瑜考上大学送她念书时,跨越几百公里来过一次省城。在 S 县短短的两三天中,我没有通过与文瑜父母的聊天,获得她成长的更多细节,但文瑜带我去过她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带我去过她成长的村庄、小镇和县城,也带我见到了她的父母、妹妹、奶奶和二伯母。更让我难忘的是,文瑜还带我在她童年和少年时代剪螺蛳、剥虾皮、挖扇贝的 C 镇海滩,见识了渔港小镇不同于内陆的风景。

进到大学,我才认识文瑜,但回到她的故乡,我才理解了一个女孩的成长。

文瑜的高考,说不上失误,但她进入中文专业,则纯属调剂的结果。她一直喜欢理科,尤其喜欢解题,“解出一道题,我会很开心,平时骑车在路上,都会琢磨数学题的新解法”。进到大学,生活上,“通过兼职,养活自己”是文瑜对自己的最低要求。大一暑假,她去一家百果园打零工,给老板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每到年前,水果店缺人,老板就会力邀她帮忙,保证假期的三倍工资,文瑜也能在短期内赚到几个月的生活费,有两年寒假,她因此放弃了回家过年。大二暑假,她去过蓝月亮、奶茶店打短工,也去过超市做导购,甚至接过一次翻译。文瑜的短期工作信息,大多来自一些兼职群。大三上学期,她还做过课外托管,“下午四点过去,晚上八九点回来,包晚餐 90 元一天”。整个大学,文瑜没有找父母拿一分钱生活费,所有开销都通过课外兼职解决,她有过因兼职耽误了专业提升的遗憾,但也承认丰富的课外兼职,锤炼了她融入社会的能力。

当然,也正是忙碌的大学兼职实践,让文瑜早早意识到,同龄人不同的家境,暗中决定了彼此不同的命运。她大学期间唯一的一次自助游,同行的旅伴来自惠州,在一所三本大学念书,父亲做生意,“家里房子很大,在家就是一个小公主,毕业后的工作随便挑”。她还认识一个独立学院的男生,“爸爸是领导,工作随随便便都能安排好,工资都很高,深圳一些有名的大厂,男生都不想去”。毕业前夕的实习中,文瑜总能听到一些家境和她类似的老乡,在单位“无缘无故地被骂”,一个毕业半年的师姐,在单位的现状,同样是被“骂到麻木了”。文瑜不怕被骂,也不怕劳累,她将职场新人遭遇的人事磨合,视为进入社会的必修课程,但她希望单位的氛围能够让人放松,希望领导能够给予刚刚入职的小白,更多空间和包容。

妈妈对于文瑜大学毕业的去向没有明确要求,但广州给她留下的美好印象,让她对女儿留在大城市抱有朦胧的念想,当然,文瑜能够在 S 县找到好的单位,能够考上公务员或者获得编制,毕业回来,她也能接受。我留意到,相比找工作,妈妈明显更关心女儿找对象,我与她少有的聊天,话题都聚焦在文瑜的婚恋上,

也许,对父母而言,孩子的婚姻大事,是比就业更为紧要的事情。在毕业的最后一次班会上,文瑜提到“纠结到哭”的找工作经历,在很多人看来,算得上“甜蜜的纠结”。2019 年毕业季,我的办公室门无数次被推开,一张张青春、困倦而又无所适从的脸,写满了迷惘、困惑和无力,满意的工作机会越来越少,城市的生存压力越来越大,而竞争的形势愈演愈烈。和班上太多去向未定的同窗比起来,在“回 S 县”和“留广州”之间,大四一到,文瑜不再有任何纠结,她尽管对立足广州没有太多把握,但“小县城一眼望到头”的现实,让她感觉家人从“村庄到小镇到县城”的路径,应该有人再往前推进,“说到底,回到县城,我还是有点不甘心”。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文瑜认定自己应该想办法在广州留下,算是为弟弟妹妹毕业以后的选择,提供一点点依靠和参照。

大四找工作时,文瑜面临两个选择,其一,广州天河区的一家国企,很稳定,但工资不高;其二,佛山一家邮政企业,待遇好一点,也还算稳定。客观而言,在当时的就业境况下,两个选择都算不错,但都不是文瑜心仪的去处。在此以前,文瑜投递过广州公共运输部门的一家企业,可惜没有进入面试,尽管就业的大环境不好,她还是希望尽最大的努力,进到想去的地方。文瑜的纠结在于,在天河国企和佛山邮政约定的最后期限之前,必须给出明确答复,没有回旋空间,若签了其中一家,则意味着后面不再有挑选机会,若不签,则会和班上好多同学一样,迟迟难以上岸。她最后的决定是,鼓起勇气给心仪的运输单位领导打电话,询问是否能安排一次面试机会。在获得肯定答复后,她果断放弃了让她纠结的二难选择,最终通过争取来的面试,获得了想要的岗位。班会上,她和同学分享了自己的体会,“一定要坚持,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2020 年 7 月,弟弟高考结束找人咨询专业志愿时,文瑜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男朋友来自 S 县,学的工科专业,父母都是乡村老师,下面还有个弟弟,大学毕业后,他原本在深圳工作,因文瑜在广州,他转来了广州。在同一个城市相处几个月后,他们意识到了立足广州的难度,两人决定,如果要在珠三角留下来,不妨将目光放到周边的城市,这样,男朋友又随公司来到了佛山。在此以前,文瑜对到底能不能立足广州,从来不敢多想,但男友来到佛山的选择,让她坚定了信心,“就算我在广州上班,因佛山与广州有直达地铁,一切都很方便”。大学班上有好几个女生,来自佛山或深圳,在家人资助下,早已成家立业,解决了买房的大事。文瑜曾经很羡慕她们,但现在,她对自己和男朋友通过努力一步步立足佛山的现状,感到踏实和满意。

文瑜的妹妹,2022 年从广东石油化工学院毕业后,在深圳做外贸,“她喜欢深圳,认为深圳才是真正的大城市”。和自己一样,妹妹念大学期间,也通过兼职养活自己。弟弟从湛江一中毕业后,就读广州一所工科大学,珠三角一带制造业的发达和优势,为弟弟的就业提供了天然的便捷,但文瑜还是希望弟弟能够考研,期待家里出现第一个硕士生。

很小的时候,文瑜认为家里穷,长大后回望,她发现“家里没有想象中的差”。她将家庭良好的发展势头,归结到继母身上,“她非常善良,对奶奶也很好”。奶奶没有女儿,爸爸几兄弟不懂得照顾老人的细节,妈妈会耐心地将食物煮软,会注意老人换季衣物的更替,“妈妈对待奶奶,就像对待小孩一样”。更难得的是,妈妈重视教育,尽管没有给孩子们更多补习时间,但她严守传统的价值观念,言传身教,亲力亲为,不溺爱子女、注重劳动实践、注重对孩子品行的锤炼,事实上为子女立足社会提供了最大的支撑,更成为文瑜能干、敢担事、富有责任心的根源。

爸爸的六个兄弟中,有不少和文瑜一起长大的堂姊妹,无一例外,他们都延续了“初中辍学—外出打工”的人生轨迹。整个家族,也只有文瑜三姐弟有机会进入大学校园。在文瑜的人生中,如果不是继母的出现,她最有可能延续堂姊妹的命运路径。

对农村女孩而言,教育机会的获得,如此重要,又如此偶然。

——有意思的是,在我走访的学生中,不只文瑜和妹妹,分别就读广东 F 学院和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在我随后要去的晓静家,她和弟弟,同样就读这两所高校。我越来越意识到,在很多人眼中普通的二本大学,对任何一个农村孩子而言,都需要走过长长的路,需要历经更多看不见的偶然和必然。

来源:好奇心精选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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