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大千 | 李淑琴:薄雾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5-27 10:29 3

摘要:到了高铁站,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背对高高的站牌,目光在枝叶摇摆的树木和路对面发绿的麦田间搜寻,想从这薄雾渐渐散去的景象中找出什么来。 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像一粒白加黑药片沉入我的喉咙,在蛋壳般的身体里扩散。我站着不动,背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冷。

薄雾

文/李淑琴

到了高铁站,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背对高高的站牌,目光在枝叶摇摆的树木和路对面发绿的麦田间搜寻,想从这薄雾渐渐散去的景象中找出什么来。 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像一粒白加黑药片沉入我的喉咙,在蛋壳般的身体里扩散。我站着不动,背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冷。

早上四点半,爹披一件蓝色中山装,倚着半开的门,曲起日渐发粗的指头数我在家待的时间,满脸不舍地给我的拉杆箱装青玉米、佛手山药,好像城里是沙漠,啥也长不出来似的。

我家在吕梁山腹地,一条两米宽的水泥路歪歪扭扭通向村外,出租车是不敢奢望的,父亲找了开电动三轮车的滚子送我到车站。滚子只有一米六几,干瘦的腿上套着半尺深的皮靴,敞着胸走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每天早起,在大运路给县城农贸市场送菜,一趟20块钱。车是枣红色的,车厢用九根钢筋撑成封闭的半透明油布棚子。推开门,厢底散着些干巴泥土和失去水分的白菜叶,里面有条小板凳。

“咋不多住几天?”滚子的眼神在远处画了一圈,酒未醒的样子。

“明天还要上班。”对多嘴的村民,我尽量少说话。

清明节回家扫墓,父亲像一部高音喇叭提前广播,省城的儿子回来了。这下可好,高邻和转了几道弯的亲戚都来了,父亲的笑从干瘦的脸上溢出来,荡漾在我家不足十平方米的客厅。表姨说她姑娘在省城打工,托我帮忙换个环境好的工作。邻居的儿子考上大学,托我找找熟人将来好就业。姑姑说她有个亲戚想去省城做保姆,能不能先住我家。我像一粒草籽,在城市生活了十年,才在钢筋水泥的楼里扎下根。同事仅限于上班见面下班散场,对面的邻居一米之隔从未搭话。我的生活简单,上下班,给妻子做饭,接送宝贝儿子上下学。

我爸频频点头,代替我全部应承下来。几百人的村子就我在省城,乡里乡亲的,能帮忙一定要帮。我是哪吒也办不来这么多的事呀,何况我和妻子充其量也只是打工仔,在城市的泥水里自身难保,哪还有救人之力?

山里雾气很重,滚子开着车子,车灯在薄雾蒙蒙的水泥路上照出一条发白的路,车身颠簸,马达很响,两扇不吻合的车门呼啦乱蹦。我抓紧车厢扶手,椅子上屁股抖出来坐回去,肠子都快颠出来了。大约开了二十分钟,荒山野岭处,车子停了。我透过油布,蒙蒙眬眬看到路中间站着个女人。她用手遮挡灯光,脑袋向下探,像从麦秸堆找鸡蛋一般。她穿着一条宽宽的男士土色裤子,叉着腿,多余的裤腿盖着鞋子,上身穿一件与季节极不配的灰色羽绒服,头发上别着一款白色半圆形发卡。

雾气在灯光下聚散,薄薄的,东一星西一星的雨落在湿润的小路上。车停在路中间,她也站在路中间。这个节气这个时辰,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拼命按住自己的怀疑,看着滚子下了车。车灯依然亮着,未熄火的车子微微抖动。

“你去哪里?”滚子歪着脖子下了车,老脸凑到女人跟前。

“去北京。”女人放下胳膊,被灯光一照,退到路边一个趔趄,差点掉下路基。

“我拉你去北京。走!”滚子上前抓女人的胳膊。

半道上遇见个女人会耽误行程,她已经退到路边,还不快赶路。我冲车窗外喊:“滚子叔,咱走吧!”

他依然紧攥女人的胳膊,说送她去北京,不要钱。

叫滚子叔是父亲吩咐的,他年长我十岁,牙齿不整,嘴角那颗 早丢到岁月深处去了。万一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讹诈,误了我的车,三轮车搭进去都不够。

我又催了一遍。滚子不理会,只管凑近那女人,熟人一般攀谈。女人终于笑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看见我在里面,毫不认生地坐了上来。她的裤脚都是泥,瞪着我一下一下地擤鼻涕,抹在屁股底下的凳子上。我严重怀疑这老光棍意图不轨。

滚子让我在这里等他,说最多半个小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等个鬼呀。在城里,出租车司机耽误时间我就会投诉。

“我要误车了。”我拍拍油布。

滚子五根手指分开,在没有几根头发的头皮上挠抓,嘟囔着说八点多的车误不了。他说女人是邓庄镇上斤村的,距这里十几 里路。姐妹几个就她精神正常。结果自她男人在煤矿出事那年,她也不正常了。有一个闺女招赘在家,女婿看见这情况也拍屁股走了。她跑丢几次了,路边的寻人启事还挂着,今天又跑到这里。

滚子嘱咐我把车门锁好,不要让她掉下去。他绕着车用粗糙的方言打电话,半尺高的靴子咔哧咔哧响。我扭头看向窗外,天色渐明,雾气像薄薄的纱巾在山 间飘着,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在狭小的空间里一眼不眨地打量我,我简直一分钟都受不了。

过了一会儿,路上驶来一辆五菱面包车。滚子张开双臂,老远频频招手。车停了,是个年轻人。滚子嘱咐他把我送到高铁站,千万千万不能误了车,他要把这个疯女人送回去。我被交接了,沉着脸,举起手机问他要二维码。“没码。顺路捎带,又不是跑出租。”滚子佝偻着腰给车掉头,回过身说,“在集贸城拉菜,一提二维码我就跟人瞪眼睛。”

年轻人说他正在修水泵。他爹让他开车送我。说应人事小,误人事大。

原来滚子是他爹。

在高铁站门口,我大口呼吸这里的空气,好像药片溶化在血液里,涤荡五脏六腑。我扶着沉甸甸的拉杆箱,朝着越来越清晰的家乡山水深深地三鞠躬。

(刊于《微型小说选刊》2023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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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型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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