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超市生鲜区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白得刺眼的光扎得人眼睛生疼。我弯着腰往筐里码打折土豆,围裙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得大腿发麻。
超市生鲜区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白得刺眼的光扎得人眼睛生疼。我弯着腰往筐里码打折土豆,围裙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得大腿发麻。
"素芬,你赶紧请个假回家!咱妈今天出院!"建国的大嗓门炸在耳边,我手一抖,刚捡的土豆"啪嗒"掉进筐里,溅起两滴凉水,顺着指缝渗进袖管。
"不是说在县医院康复吗?咋突然出院了?"我捏着手机退到货架边,后颈的薄汗把围裙带子浸得黏糊糊的。
"康复科说回家养着一样。建军在东莞回不来,总不能扔敬老院吧?"他声音低了些,"我跟咱妈商量过,接回家你照顾,你辞职吧。"
我盯着价签上"前腿肉18.9元"的红数字,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上个月刚转正,三千五的工资还没焐热呢——小朵的奶粉钱、下个月的电费、幼儿园学费...全指着这钱撑着。
"我弟说了,每月给四百。"建国急着补了句,"四百够买菜了吧?咱妈吃不了多少。"
身后王婶戳戳我胳膊:"素芬,土豆筐空了,该补货了。"我蹲下身捡土豆,指甲缝里卡进块硬泥渣,扎得生疼。超市广播还在循环特价信息,可那些数字在我眼前直晃,像群乱飞的苍蝇。
推开门时,客厅多了张棕红色护理床。婆婆半躺着,枯瘦的手攥着蓝布手帕,见我进来勉强扯出笑:"素芬啊,妈拖累你们了。"
药味混着阳光的味道飘过来。三个月前她摔断腰椎,明明说好了我和建国、建军轮流照顾——建军在东莞电子厂两班倒,请假扣全勤,只待了三天就走了。
"我白天上班,晚上能搭把手。"建国把保温桶往桌上一墩,"咱妈就喝个粥、擦个身,不费劲。"
我走进厨房,冰箱里剩半棵白菜、两把空心菜,是今早出门前买的。灶台边压着上个月的电费单,187块;小朵的学费单在抽屉里,1200块还没凑齐;建国的电动车电池早该换了,要五百...
"四百够干啥?"我转身撞翻油瓶,金黄的菜籽油在地上洇开,"小朵要喝奶粉,咱妈要吃钙片,这钱连药钱都不够!"
"我弟不容易,一个月才挣五千!"建国梗着脖子,"你在家还省了保姆钱。"
他发红的眼眶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小朵烧到39度,他在工地加班没回来,我抱着孩子在急诊室守了一夜。那时他也说:"不加班,房贷谁还?"
第二天我还是办了离职。张姐拍着我肩膀叹气:"多好的岗位,再想想?"我望着墙上的工牌,照片里的自己扎着马尾,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现在这笑看着真傻。
照顾婆婆的第一天就乱了套。早上七点她要解手,我扶她坐轮椅,可她腰使不上劲,整个人往下滑。我咬着牙托着她,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辣得生疼。换好纸尿裤,后背的衬衫全贴在身上。
中午熬小米粥,她喝到第三口突然咳嗽,粥全喷在被子上。我蹲在地上擦污渍,听见她小声说:"素芬啊,妈要是走了,就不拖累你们了。"
"妈说啥呢。"我给她换干净被子,手指碰到她脚踝——瘦得只剩层皮,骨头硌得我手生疼。
日子越往后越难。建军的四百块,头月十五号到账,次月拖到月底,第三个月干脆没影。"弟,咱妈这月药钱还没凑上。"他回:"姐,我这月绩效扣了,下月一并给。"
建国下了班就瘫在沙发上刷视频。那天我给婆婆擦身,小朵在客厅哭:"妈妈,我饿。"他头都没抬:"自己泡方便面。"
"王建国!"我抓着湿毛巾冲出去,"你就不能看眼孩子?我从早到晚没停过,你当这是玩呢?"
他"啪"地摔了手机:"我挣钱容易?工地活少,这月才四千五!你不就做做饭洗洗衣服?"
我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深夜给婆婆换完尿布,我坐在阳台小马扎上哭。风穿过防盗网吹在脸上,凉丝丝的。以前超市同事该在理货了吧?她们说说笑笑的,而我的指甲缝里永远沾着洗不掉的药渍,身上总飘着消毒水味。
转折来得突然。那天推婆婆下楼晒太阳,对门李阿姨盯着她看半天:"素芬,你婆婆嘴唇咋这么白?"
我心里"咯噔"一下。量血压,高压85,低压50。急诊室里,医生皱眉:"重度营养不良,长期蛋白质摄入不足。家属怎么照顾的?"
缴费单上"住院押金5000"刺得我眼睛疼。给建国打电话,他在工地吼:"我哪有这么多钱?找我弟要!"
建军电话通了,那边是机器轰鸣:"姐,我这月真没钱,刚交了房租..."
我挂了电话,眼泪砸在缴费单上,把"5000"晕成一团蓝。回病房时,婆婆抓着护士的手:"姑娘,别治了,让我回家吧。"
晚上坐在病床前,婆婆拉着我的手,指甲盖青得吓人:"素芬啊,妈知道你难。建军被他爸惯坏了,没担当。建国嘴笨...他心里有数的。"
我抽出手给她掖被角,她腕子上的老年斑连成片。突然想起刚结婚时,她给我煮的红糖鸡蛋——锅沿飘着金黄油花,她笑着说:"素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第二天建国来了,眼睛通红:"我把电动车卖了,凑了三千。剩下的,找工友借。"他蹲在地上揉着脸,"是我没用..."
我望着他头顶新冒的白发,喉咙发紧。走廊飘来猪肉大葱包子香,我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超市会员卡——以前总想着攒积分换电饭煲,现在早过期了。
婆婆住了七天院,花了八千多。建军终于转来两千,附了条消息:"姐,对不起。"
现在婆婆回了家,我在客厅支了张小床,夜里要起来两次给她翻身。建国下了班主动做饭,虽然他炒的菜总咸得发苦。小朵搬个小板凳坐在床前,给奶奶唱幼儿园学的儿歌:"找朋友,找朋友..."
昨天收拾抽屉翻出工牌,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那么亮。镜子里的我,眼角多了细纹,头发随便扎把,发梢还沾着婆婆的药渍。
有时候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风一吹叶子沙沙响。我想,要是没辞职,现在该在超市和张姐她们聊促销,或者数着工资给小朵买新书包。可日子哪有"要是"呢?
今晚给婆婆擦完身,她突然说:"素芬,等我走了,把我那对银镯子留给你。"
我笑着摇头:"妈说啥呢,快睡吧。"
可我知道,有些事在悄悄变——婆婆的手越来越凉,建国的白头发越来越多,小朵的书包越来越沉。而我,在这些洗洗涮涮、煎煎炒炒里,慢慢活成了另一个自己。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呢?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