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想丢了魂一样,低头看着胸前那片暗红色酒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1
冰冷的红酒顺着发丝流下,染红了我身上洁白如雪的婚纱。
那一瞬间,我和许亦丞都愣在了原地。
他像是终于恢复理智,拿着酒杯的手阵阵发颤。
「尽、尽欢,我不是——」
他慌忙从桌子上拿起纸巾,手忙脚乱想要为我擦脸,却被我躲开了。
我想丢了魂一样,低头看着胸前那片暗红色酒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发丝上仍旧不断有酒滴落,许亦丞或许是觉得太过不体面,强硬地将纸巾贴在了我额头上。
「呵——亦丞哥,你管她做什么!」
「早就说了不办婚礼,她非联合我爸妈逼我过来,害的温言哭到现在!让她长长记性不也挺好?」
我和许亦丞一同看向了不知何时到来,现在正倚在门边,叼着烟满脸冷笑的傅谦然。
我猛然发现,他连新郎服都没有穿。
他穿了件白色打底的夹克,胸前还用颜料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许温言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2
他偏了偏头,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居然轻笑出声。
「许尽欢,你以为哄的我爸妈高高兴兴,就能随意掌控我的人生了?你做梦!我告诉你,你耍再多心机,也比不上温言半分!」
我看着他满眼的憎恶,只觉得可笑......
我们两个人的婚约,是两家从小定下的。
他从来、从来没说过一句不愿意,哪怕后来他对许温言比对我还要上心,也从没提过要退婚的事。
结婚,是傅家催的。
那时候,许温言得知我们要结婚,哭着闹绝食,惹得许亦丞和傅谦然心疼不已。
两个人为了哄她都对我避而不见。
在我打给傅谦然的最后一通电话里,我问他:「谦然,你到底想不想结婚?」
他在那头沉默许久,直到,许温言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谦然哥哥,你在接谁的电话?是姐姐吗?」
他才慌忙开口:「烦死了,家里早就作主的事,还问什么?别给我打电话了!」
傅伯伯说让我不用担心,婚礼的事他会安排,傅谦然......他也会去说服的。
看今天傅谦然这个样子,只怕是挨了傅伯伯的骂,气不过,故意给我难堪呢......
我低声发笑,从许亦丞手中接过纸巾,轻轻擦去了脸上残留的酒渍。
「欢欢,欢欢,你未婚夫到了吗?司仪那边要安排你们上台了!你、啊——你的婚纱!」
我的伴娘宋词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看到化妆间里的情形,险些没背过气去。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杏眼,看看我,再看看那两个男人,当即就明白了一切。
「你们两个狗东西,又欺负欢欢是不是!」
在她张牙舞爪抓到傅谦然的脸以前,我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胳膊。
小词的爸爸,在傅谦然家的公司工作。
这样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可傅谦然好像误会了什么,他看我护在他身前,眼神有了片刻的怔愣。
随后,就放低了声音: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穿着这件弄脏的婚纱完成结婚典礼。」
「二,立马去给言言道歉,哄好了言言,我就对外通知婚礼延期举行,找人去给你赶制新的婚纱,你选吧。」
他说着给我选择,脸上却是一副挑衅的表情,就像是在等着我和他吵架......
小词气的直掉眼泪,盯着他的目光也像是要吃人。
可是我......自始至终,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我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不用了,傅少,我的婚纱——是我妈妈去世前为我赶制的,我不觉得你能找到比她更优秀的设计师。」
咚——
身后的许亦丞撞到了梳妆台上,我回过头,对上了他震惊不已的眼睛。
他的双唇正在颤抖,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理他,对着傅谦然继续说:「所以,你的两个选项——我都不要!」
3
我抱着捧花独自走到了台上,面前站着的,只有傅谦然的父母。
我的爸妈,早已在几年前离世,除去刚刚在后台泼了我一脸酒的哥哥,我在这世上一个血亲也没有了......
顶着全场人诧异的目光,我面色平静地接过了司仪手里的话筒。
「抱歉,以这么不得体的形象来见大家,我先给大家赔个不是。」
傅谦然已经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台来拉我的胳膊。
「许尽欢,你想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
「正如诸位所见,我的未婚夫傅先生,他连衣服都没有换......」
「他说这场婚礼是我算计来的,那现在就当是我不愿意再算计了吧,我正式宣布,我和傅谦然退婚!从今往后,他娶我嫁,再不相干!」
说完话,我把话筒一扔,甩开拉着我的傅谦然转身离场。
身后,是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的会场。
身前,是仍旧神色慌乱脸色惨白的许亦丞。
他想要伸手拉住我,却又在看见婚纱上一片刺目的暗红时顿住了。
我没有为任何人停留,把手中仅剩的捧花甩到一边,和许亦丞擦肩而过。
门口,气鼓鼓的宋词早已把车子开了过来。
「欢欢!上车!」
直到我坐在车上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车内的后视镜里,妆容微花的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宋词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我,口中不断咒骂着傅谦然。
「明明小时候那么讨喜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他从前那么喜欢你!狗男人,变心比变脸还快!」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因为她看见我把脸埋在纸巾上,久久都未曾言语。
「欢欢……」
「我没事,小词,真的,我只是……想我妈妈了。」
车内瞬间沉默,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不断变换的风景,只觉得——时移世易。
原来,傻傻留在原地不肯走的人,只有我。
其实,许亦丞和傅谦然,小时候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我的妈妈,是全球有名的婚纱设计师。
她曾说,要为我设计出最独一无二的婚纱,要亲眼看着我把妈妈的爱和祝福穿在身上,嫁给我心爱的人。
那一年,傅谦然刚和我定下娃娃亲。
他红着脸来牵我的手,又被我哥哥强硬地挤开。
「走开走开!说的是你们长大以后,不是现在!」
身边的大人们被逗得哈哈大笑,我也害羞地躲进妈妈怀里,被她温柔地摸着头发。
那时候,我的妈妈还没有检查出胃癌,我家里,也没有一个叫温言的妹妹。
所有我爱的人,都围绕在我的身边。
4
妈妈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离世的。
因为猜不出我长大后的衣服尺寸,她亲手做的最后一件婚纱,不知中途修改了多少次。
最后,也只能无奈在胸部和腰部都加了可以调整尺寸的拉链。
这是,我的妈妈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可就连这件婚纱,我也险些保不住。
妈妈去世的同一年,爸爸带回家一个小女孩。
他说,这是他老战友家的孩子,叫温言。
他的战友临终托孤,把这孩子交给了他。
「亦丞,欢欢,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小妹妹,一定要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我想,我是知道的,可温言明显不知道……
我从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她上一秒还在咬牙切齿抢我手中的娃娃,下一秒就能对着我哥哥和傅谦然掉眼泪。
人都是下意识同情、信任弱者的吗?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一开始还向着我的两个人,心中的天平也慢慢倒向了温言。
「欢欢,你不能这样!言言没有了爸爸妈妈,多可怜啊!」
「就是啊,尽欢,你要让着点温言,你还有亲哥哥,还有我,温言什么也没有。」
「……」
我已经记不清,和他们大吵过多少次。
每次吵架的结果,都是以他们怒斥我「没有言言半分的温柔可爱」结束。
渐渐的,我连架也不愿意吵了。
可是,这样的妥协,让温言……越来越过分。
她竟然连妈妈留给我的婚纱也想要抢去!
当我看见她拖着那件白色婚纱在楼梯上走的时候,气的瞬间就失去了理智。
我第一次,对她动了手。
在她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带着许亦丞闯进我的房间时。
我还在用清水小心擦拭着染了灰的裙摆。
「呜呜,哥哥,你不要骂姐姐,都是言言惹姐姐不高兴了,姐姐才打我的,是我自己该打!」
许亦丞看我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失望的,疑惑的,甚至……带了些憎恶。
他说:「许尽欢,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变得这样恶毒!
「言言她从前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不过就是拿来看看,你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
我气得手都在抖,大声和许亦丞理论起来。
这样的吵闹,把爸爸也引了过来。
他看着满脸是泪的许温言,小心翼翼地哄着:「言言别哭,爸爸找人给你做一件更漂亮的公主裙,好吗?」
等他哄好了许温言,转过身才发现我还站在那儿,顿时脸上满是尴尬。
「咳咳,都有都有,也给欢欢做一件,好吗?」
我看着他和许亦丞小心给许温言擦眼泪的样子,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我才是那个外人。
我没有要新的公主裙,就连那件婚纱,我也小心翼翼藏在了上锁的衣柜里。
就是在那天,我忽然明白,在这世上,没有爱我的人了……
「欢欢,到了,我陪你进去吧,免得那个小绿茶又欺负你!」
5
看着和我一样眼睛红红的宋词,我犹豫着摇了摇头。
这些年,就只为了帮我出气,她不知道受了许温言多少算计。
小词性子急还没有心眼,许温言当着她的面在她脚下挖坑,她都看不出来。
傅谦然又仗着集团少东家的身份,一股脑偏帮许温言,经常把她气的大哭。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绝不能再连累她得罪人。
「没关系,小词,只是去拿身份证件和护照,拿到了我立马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提着宽大的裙摆走进了许家老宅。
一进门,就见到许亦丞和傅谦然口中「哭得伤心」的许温言,正半靠在沙发上用手卷着头发,笑嘻嘻看着我。
「呀,姐姐回来了?我记得谦然哥哥才出门不到一小时,这么快婚礼就结束了呀?」
说着话,她又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姐姐的婚纱怎么了?谦然哥也真是的,再讨厌姐姐也不能往你身上倒酒啊,这可是许夫人留给你的呢。」
看着我始终不悲不喜的表情,她眼角的笑意终于渐渐淡了下去。
我心里当真半分愤怒也生不起来,只剩下了一片悲凉。
连她都还记得那是妈妈留给我的,可许亦丞......竟然忘记了。
在她再次开口之前,我堵住了她的话。
「不是傅谦然。」
她一愣,我继续说:「不是他,是许亦丞。」
许温言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她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以后你不用费尽心思争了,哥哥也好,傅谦然也好,都让给你,我什么也不要了。」
我避开她进了房间,可她又紧紧跟上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不知道哪句话戳了她的肺管子,许温言整个人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让给我?什么叫让给我?那是你自己没用,你本来就争不过!」
「我不稀罕任何人的施舍!本来就是我赢了,是我赢了!」
她又露出了只在私下对着我时才有的刻薄表情,神色中也满是癫狂。
「许尽欢,你输了,你输给我了!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她疯了,被她抓着的两只手腕阵阵发痛。
「许温言!你疯了吧!」
我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
可她惨叫一声,整个人撞向了墙边的收藏柜。
哗啦一声,整个柜子瞬间被她撞得倒了下去。
我珍藏了十几年的心爱之物,破的破,碎的碎,全都被砸的四分五裂……
我正愣神地盯着地上一只碎掉的玻璃罐,一时不察,被人从背后狠推了一把。
「走开!亏我还想着来跟你道歉,就这么一会儿没盯着,你就欺负言言!」
我被赶来的傅谦然推到了一堆玻璃碎片上,脚腕当场就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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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痛的倒吸一口凉气,我刚想呛声,就被他用两只手抓住了肩膀。
「许尽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狠毒!从小就欺负言言,什么都和她抢!」
「抢玩具,抢衣服,抢哥哥,抢、你!你还和她抢喜欢的人!」
「你已经赢了,什么都是你的!我也已经答应了和你结婚!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强势,半步都不肯退让?!」
许温言趴在房间唯一一处没被碎玻璃的波及的地毯上,哭的梨花带雨。
傅谦然双手掐着我不断摇晃,额头上青筋直爆,语气里也满是恨意和崩溃。
可我低着头,看向了那只破碎的玻璃罐,罐身被拦腰摔断,露出了里面粉色的星星卡片。
我的呼吸骤然加重,不顾傅谦然越来越暴躁的怒吼,脱口而出:「不是我!」
脚腕上的伤口牵连起剧烈的痛意,一整天情绪大起大落让我的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眼睛的酸涩,也从傅谦然琥珀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眼泪。
可我什么也顾不上,就只双手颤抖着抓紧了他的袖子。
就像十年前那样,想要拼尽全力让他相信我。
「谦然,不是我,我没有欺负她!是她先抓着我不放,我也没有用力,我没有!」
傅谦然眼里好似有水光闪过,可我自己眼前也已是一片模糊,根本没办法辨认那是不是眼泪。
可我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喘息声正在逐渐变得平稳,甚至还伸手想要给我擦眼泪。
可是,一边的许温言又抽噎着开口:
「谦然哥哥,你不要打姐姐,姐姐说的对,她、她没有用力,是我自己没用,没站稳才摔倒的!」
「可是哥哥,我的脚好像扭到了,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傅谦然有些迟疑,他的视线在我和许温言之间来回拉扯,到最后,还是狠心推开了我的手。
「我先送言言去医院,有什么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他一边蹲下身抱起许温言,一边叹息着语重心长地说:
「你哥哥和我爸妈都在安抚宾客,说是我们俩闹了脾气,你一时赌气才胡说的,我们的婚礼......向后推迟。」
「我也已经答应了,办婚礼就办婚礼,你别再闹了!在这等我回来!」
他用鞋子踢开碎玻璃,毫不在意地踩着那张卡片和我擦肩而过。
而他怀里的许温言,在听到「婚礼」二字时就默默攥紧了手,一双看向我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我像是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丢了魂一样蹲下身捡起了那张带着鞋印的卡片。
【欢欢不怕,许叔叔和亦丞更喜欢温言,可我喜欢你,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这是许温言被带回家两年后,傅谦然在班里送给我的。
同学们都在笑着起哄,猜测着上面是不是写了动听的情话。
可我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掉了眼泪。
哪怕时至今日物是人非,我也觉得这样孩子气的保证,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动心。
十五岁的许亦丞,察觉到了我的惶恐不安,用他的一腔少年意气抚平着我失去母亲的⁺心痛。
慰藉着我因为失去父兄偏爱而逐渐抑郁的心绪。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成了这样。
成了......这样。
7
许亦丞的电话打来时,我已经站在登机口排队了。
小词呜呜咽咽的哭声,听得我心疼不已。
几次回过头安慰,却都被响起的铃声打断。
我干脆提前关了机。
「欢欢,呜呜,你的伤口刚刚消了毒,都没有仔细包扎,下了飞机你一定要去医院再处理一下,呜哇——」
我和她相拥而泣,轻轻用手擦去了她的眼泪。
工作人员还在不断催促,我终于不得不放开手,在她泪眼婆娑的目送中,越走越远。
其实……我是有些逃避的。
就像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刻意忽略了伤痛的情绪,推着我不去想那些人和事。
一直到登上飞机,看见了窗外漆黑的夜色,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这座生活二十几年的城市。
我真的要去过属于自己的,完全陌生的未来了。
……
而此时,A 城一家医院的病房外,许亦丞看着不断传来忙音的手机,眉头越皱越紧。
这已经是他打给许尽欢的第十几通电话了。
以前,不管兄妹之间怎么吵闹,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失联的情况。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真是的!闯了祸还敢不接电话!」
嘴上说的狠,可他眼睛里的担忧却越来越浓重。
今天尽欢从婚礼现场离开时看他的眼神,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疼。
她……是因为跟自己置气,才回家拿言言撒气的吧?
自己今天是没控制住脾气,无论如何,也不该端起那杯酒的……
「还是打不通吗?」
「嗯。」
「别担心,我们出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傅谦然的话,说的越来越没底气。
好好的吗?
好像,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了。
比如……许尽欢被他推开后,轻轻吸的一口凉气。
他当时就注意到了。
其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有许尽欢在的地方,他永远都会第一时间被她吸引。
哪怕眼前的情形告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有更需要关注的人在等着他。
可他还是会不自觉分出一根神经,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今天的许尽欢已经很不对劲了,他却没有及时去问!
许尽欢皱起的眉头,慢慢蓄起水雾的眼睛,以及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的,那样急切地依赖着他的神色……
那样委屈的、充满着绝望的语气:
「谦然,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嗬——」
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傅谦然猛的按住了胸口。
「亦丞哥,医生说了,言言没有扭伤骨头,可能只是当时磕了一下,你陪着她吧,我回去看看尽欢!」
「等下,我也去。」
「你留下陪着言言!」
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心底里不想让许亦丞跟ƭú⁻着去,更不想等许温言检查完一起回去。
他已经开始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正在脱离他的预期,朝着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还弄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见许尽欢了。
只要见了面,他就道歉!
不就是婚礼吗?办就是了,他亲自去安排。
「这样,欢欢就不会生气了吧……」
他自言自语着,快步跑进了茫茫夜色中。
8
一直到后半夜,许亦丞才黑着脸把许温言送回了家。
医生再三强调,她的脚没有受伤,可许温言还是哭着说痛。
硬拉着许亦丞陪她做完了所有检查,还一直问傅谦然去哪儿了。
「他、他是不是去找姐姐了?」
许亦丞从来没觉得这个养妹这么惹人嫌过。
现在,他不光打不通尽欢的电话,连傅谦然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本就心急如焚,许温言还拉着他的胳膊哭哭啼啼。
中间有几次,他都想扔下她自己回家。
可一想到她小小年纪没了爸妈,寄人篱下,就狠不下心,这才硬生生拖到了凌晨两点。
一进家门,许亦丞就直奔尽欢的房间,可是,屋内的情景让他愣在了当场。
一片狼藉中,傅谦然无力地瘫坐在地。
他左手拿着一张带有鞋印的卡片,右手已经被玻璃割的鲜血淋漓,却还在固执地拨打着一个号码。
许亦丞眼尖地看到,那也是他拨了一个晚上的数字。
难怪两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谦然,你在做什么?欢欢呢?」
被他一叫,傅谦然倏地抬起头来,许亦丞这才看见,他哭了……
这个邻家弟弟,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哭成这样过。
他的两只眼睛已经红肿,鼻尖通红嘴唇干裂。
脸上的表情,乍看上去是一片茫然,细看……却又觉得满是癫狂。
许亦丞的心当即落到了谷底,一些他不能承受的可怕猜想,纷纷涌入脑海。
他声音颤抖:「尽欢呢?你把她怎么了?」
听了许亦丞的话,傅谦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过了片刻,他忽然双手捂着额头又哭又笑。
「是啊,我把她怎么了?我把她怎么了啊?!」
「我对她做了什么?我对欢欢做了什么?」
他用那只干净的手,轻轻摩挲着破旧的卡片,一遍又一遍念着上面的文字。
「我说过的,我承诺过的,我最喜欢她,我只喜欢她的!我、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许亦丞满头雾水,刚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就看见他身后的衣柜里,挂着妹妹今天刚穿过的婚纱。
一件……被酒渍浸染的婚纱。
他像是被刺痛一样低下头,却又注意到裙摆上多了一片更加刺目的深红。
那不是红酒,更像是……血?!
许亦丞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都开始不听使唤,险些和傅谦然一样瘫坐在地。
他发了疯一样扯住傅谦然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我妹妹呢?我他妈问你我妹妹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哥,她走了,她不要我们了……」
下一秒,许亦丞的拳头砸到了傅谦然脸上。
刚刚慢吞吞挪到门口的许温言,一抬眼就看见了这惊人的场面。
也顾不得装病了,三两步跑过去拽住了许亦丞。
「哥,你不要打谦然哥!你们怎么了?是姐姐又惹你们生气了吗?」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她。
其中的冰冷和质疑,惊的许温言立马松了手。
「怎、怎么了吗?不是姐姐吗?」
傅谦然惨然一笑,笑着笑着,整个人都弯下了腰,看起来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伸手拽住眼神空洞的许亦丞,神色癫狂,声音嘶哑:
「哥,把她找回来!我知道错了!把我的欢欢找回来吧……求你了……」
9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水乡。
上一次还是妈妈牵着我的手,一同站在了这座水墨画一样的城市。
时间真快啊,一晃,十年都过去了……
「欢欢!欢欢!」
老人慈祥又欣喜的呼喊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轻轻摇摇头,挥散那些晦暗的记忆,我抬起胳膊大方挥了挥手。
「齐奶……齐教授!」
等我走近了,老人家嗔怪地拍了拍我的胳膊。
「什么教授,叫奶奶!想死我了,快让我抱抱。」
我轻轻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闻着她衣服上香香的薰衣草味,没忍住湿了眼眶。
齐奶奶,是我妈妈的导师。
老人家一生没有结婚,自然也无儿无女。
她一直——把我妈妈当成自己的孩子。
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直很亲近。
可是自从妈妈去世,齐奶奶不喜欢爸爸的商人做派,渐渐的,就不怎么来往了。
但她对我一直都很好,隔三差五就打电话。
每年的节日,也都会寄礼物过来。
上个月,我打电话给老人家报喜说要结婚,给她高兴的两天没睡着。
要不是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她早就飞去 A 城了。
不过,也多亏没去……
我对婚礼上的事避重就轻,只说傅家对我不太重视,我不想结婚了,想去投奔老太太跟着她做设计工作。
可是,她那么聪明……仅凭我有些低落的声音就猜到,我一定受了巨大的委屈。
老太太心疼得在电话里就落了泪,今天一大早就赶来接我了。
「奶奶,让您白高兴了,婚没结成……」
「不结就不结!我们欢欢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不插那坨牛粪上。」
「咳咳!」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对奶奶依旧剽悍性格叹为观止。
「走!快走!奶奶给你接风洗尘,洗去那些晦气,以后啊,我们欢欢,天天都高高兴兴的!」
我一边笑着应声,一边打开手机想给小词报平安。
只是,在我打开手机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信息瞬间铺满了我整个手机屏幕……
手机整整震动了两分钟才停下来。
一眼看过去,90% 都是傅谦然和许亦丞发来的。
我甚至懒得看里面的内容,当即把两人和许温言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
只给小词回了信,就又关上了屏幕。
我扶着这个「话痨」老太太,走出了人来人往的机场。
在踏进阳光里的那一刻,堵在胸口的那一口气,好像,终于有了要消散的迹象。
……
留在工作室的一个月后。
我终于不得不相信——人外有人。
原本我以为,自己在设计方面已经足够有天分,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拿下了许多的奖项。
可是,见了奶奶团队里的这群天才,我却感觉自己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我拒绝了奶奶给我安排的「正式工」身份,打算真的从实习生做起。
每天跟在一群大佬身后,学习别人先进的设计理念,几乎天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可就在我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的时候,小词哭着给我打来了电话。
「欢欢,傅谦然他们找了我很多次,问你的去向,我都没有说。」
「可是、可是,昨天,我爸爸他偷偷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把你的位置告诉他们了!都怪我,我没想到傅谦然这么卑鄙,利用我爸爸!」
「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欢欢……」
10
小词声音都在发颤,我急忙安抚道:「没事,没有什么麻烦的,早晚的事儿,还能一辈子不见面吗?」
我是真的做好了见面把话说开的准备,可我没想到,他们俩来的这么快……
当天晚上,我走出工作室,就看见了倚在树下抽烟的两个人。
一个形销骨立,一个面色苍白。
往那~~~阴影里一靠,简直像两个怨气冲天的男鬼。
尤其是傅谦然,他看见我就像狗看见了肉骨头,眼睛瞬间睁大,三两步朝我扑了过来。
我吓得当即后退两步,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他自知失礼,立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你别怕,你别怕!对不起,是我莽撞,我、我只是太想你了,欢欢——」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这样叫我,傅少,叫我许尽欢就好了。」
一句傅少,让他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他双唇嗫嚅着,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身后的许亦丞急了,猛推了他一把。
「欢欢,对不起,哥哥向你道歉!我知道,我知道现在道歉太迟了!可是请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你跟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我看着他不断搓手的紧张样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回去?补偿我?
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我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两人都是一愣,看我的眼神更加紧张了。
「许先生开什么玩笑?你是谁哥哥?我没有哥哥,也请你不要认错了妹妹。」
他没有同我争吵,就只是失神地站在据我两步远的地方,低垂着眼睛,任由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我还是有些心惊,这个人,瘦了太多了......就连脸颊都已经有些凹陷。
他低下头,尽量放轻了声音:
「欢欢,哥知道你生气,哥哥向你道歉,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控制不住脾气朝你泼过去那杯酒。」
「我、我不该欺负你,不该吼你,哥哥这些天一边找你一边联系人给你定做了新的婚纱,你就原谅我,跟我回家吧好吗?」
他这段话说的也算情真意切,可奇怪的是,我心里竟然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欠我的,对不住我的,又岂止是那一杯酒?
我就那样看着他的脸,竟然发现,是完全陌生的样子......
我的记忆里,长大后的他在面对我时,总是眉头紧皱,眼神里全是提防和失望。
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平和又温柔的表情?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我自嘲一笑,「果然是在做梦,不是你做梦,就是我在做梦。」
「许亦丞,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他抬起头,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可我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
11
我用食指贴在唇上,提醒他们噤声。
「喂,奶奶,怎么了?」
「欢欢啊,你这孩子,你の妹妹要过来也不提前说,家里什么也没准备啊。」
只这一句话,就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次深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奶奶,你让她进门了吗?」
「是啊,哎?她说你知道的呀,你不知道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随后,许温言甜甜的嗓音传了过来。
「姐姐,我和奶奶在家里等你,你一定要一个人,快点过来呦,嘻嘻——」
不对劲……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语气里的激动藏也藏不住,透着一股子疯癫。
「好!我马上一个人回去!许温言,你会照顾好奶奶,不会让她受伤的对吧?」
我强逼自己冷静,柔声哄着她。
那边多了几秒,终于回话:
「当然,只要姐姐来了,奶奶就会安全啊。」
……
电话挂断,我当即往停车位跑去。
被我撞开的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欢欢,去哪儿?别走!」
我又急又气,一耳光打在了拉住我的许亦丞脸上。
「滚开!许亦丞,我问你!你是不是把你の妹妹带来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妹妹?啊,你是说温言?」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傅谦然突然情绪激动地说:「不可能啊!她明明——」
「谦然!」
许亦丞打断了他的话,我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许亦丞,「你の妹妹在齐奶奶那里!我告诉你,许亦丞,但凡奶奶出了任何意外,我一定跟那个神のの经病一命换一命!」
我的话说的斩钉截铁,两人终于对我说了实话……
他们说,许温言,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早在半个月以前,她就被许亦丞送出国了。
就在我离开后,她可能觉得……没了我这个障碍,她终于能够和傅谦然双宿双飞了。
她第一次,将野心和欲望摆在了台面上,满心欢喜地对傅谦然说:
「姐姐走了你还有我,我比她更爱你,你别喜欢她了,你喜欢我,你娶我吧!」
傅谦然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鬼。
就连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许亦丞也震惊了。
来许家重新商议婚期的傅伯母嗤笑一声,轻睨了她一眼,对着许亦丞缓缓开口:
「占领鹊巢的杜鹃鸟,终于把小喜鹊推出去摔死咯,真是可喜可贺!」
只这一句话,让身边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可傅伯母突然掉了眼泪,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傅谦然骂道:
「猪油蒙了心的东西!我和你爸爸聪明一世,怎么生了你这样的蠢货!」
「我和你爸爸劝了你多少次?你从来不肯听,只觉得我们要控制你!我、我不该说服欢欢嫁给你的,你配不上她!」
傅伯母哭着从家里走了。
只留下了恍若大梦初醒的许亦丞和傅谦然。
还有,一个劲哭着说傅伯母就是看不起她,嫌弃她是养女的许温言。
可是这一次……许亦丞没有再轻柔地擦去她脸上泪水。
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联系了国外的一所学校,把她送出了国。
12
许亦丞一边开车,一边和我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坐在后座的傅谦然,拳头越攥越紧,到最后,他急切地插嘴:
「欢欢,我真的爱你,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我只是看许温言成了孤儿,我可怜她!我——」
「你闭嘴吧!」
我因为担心齐奶奶,心里乱糟糟的,根本不想听他在这废话。
被我吼了,两人倒也都识趣地闭了嘴。
等我下车的时候,他们俩争着要跟我上去,都被我拒绝了。
我不想……让齐奶奶因为我受到半点伤害。
傅谦然开车门的手都在抖,「欢欢,我——」
「别说了,我不缺你那一句抱歉。」
我独自一个人,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哪怕做好了准备,可在被许温言勒住脖子的时候,我仍旧不免心惊。
角落里,被绳子捆的严严实实的奶奶,已经没了动静……
我目眦欲裂,疯狂挣扎起来,「你把奶奶怎么了!」
「你喊什么?只不过给她吃了点安眠药,免得她叽叽歪歪的!」
仔细看过去,奶奶的胸口确实还在平缓起伏着,我这才松Ṭū́₌了口气……
「姐姐,见到哥哥和谦然了吗?」
我心下一紧,赶忙否认。
「没有啊,他们不是都在你身边吗?我还好奇呢,你来找我干什么?」
她不知信没信,只是,勒着我脖子的那根绳子,仍旧在不断收紧。
「姐姐,你说,你的命怎么那么好?」
「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
「哪怕我不断在他们面前抹黑你,诬陷你,他们还是爱你更多……」
我被她勒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两只手却又被反绑在了身后,只能不断向后仰着脖子,争取最后的一丝空气。
「你、咳咳、你分明赢了的,他们哪里爱我更多?从小到大,咳咳、他们都只相信你,只帮着你,他们爱的都是你——」
「你住口!」
她神经质地大吼着,手上越来越用力。
「什么爱我?那分明是可怜我,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们看向我的眼睛里都是同情,都是怜悯!哪怕这样,都还是我一次次自揭伤疤装可怜换来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有那么多人爱你!」
「你看,就连这个没见过你几次的死老太婆,在昏迷之前都在说『不要伤害欢欢啊,不要伤害欢欢』,你多招人喜欢啊,你在心里取笑我对吧?!」
「取笑我这么多年机关算尽,还是败在了你手上,还是被所有人抛弃了!我今天,就让你失去你最珍惜的!」
她终于收了手,转而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一步步走向了齐奶奶。
我趴在地上不断干咳着,用提前藏在袖子里的刀片快速切割着手腕上的麻绳。
「许尽欢,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13
在她点燃奶奶的衣服之前,我终于挣脱束缚,一把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飞出去的火机落在了窗台上,点燃了垂着的窗帘。
长久的窒息让我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被许温言按在地上掐住了脖子。
「我杀了你!我让你跟我抢!」
胸口像着了火一样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快要烧到奶奶身上,我急得掉了眼泪,却始终没有办法挣脱。
终于,在彻底昏迷之前,我听到了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警察,都不许动!」
「欢欢!许温言你放手!」
「傅谦然,你不爱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们一起去死吧!啊——」
耳边,枪声、尖叫声、哭声一同响起。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眼皮上。
我半睁开眼睛,看到傅谦然死死抱住了我。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流如注……
身侧,胸口多了个大洞的许温言,手里握着我掉下的刀片,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快走,房间里被她浇了汽油!火势蔓延的太快了!」
有几名警察赶忙过来搀扶我们。
可我一转头,看到了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奶奶。
「啊、啊——」
我的喉咙像着了火,全身也没有半点力气,可仍旧倔强地用四肢朝着她爬去。
许亦丞不顾警察的劝阻,艰难跑到我身边。
「欢欢!你听话快出去,哥哥对你发誓,我一定把奶奶救出去!」
墙上的壁画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下落,我被警察强行拖到了室外。
滚滚浓烟从狭窄的门口不断涌出,我的心,也像着了火一样的疼。
「奶奶——」
一片混乱中,我终于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睁眼时,眼睛肿得像核桃的小词正守在我的病床前。
一见我醒来,就又哭又笑又骂人……
「欢欢,欢欢!你终于醒了,我都想好了,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呜呜呜!温言那个大傻——」
我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尽管嗓子依旧沙哑,可到底能出声了。
「奶、奶呢?咳咳——」
「哦哦,别怕别怕,齐奶奶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毕竟老人家嘛,到底住了两天院,人家比你醒的还早呢,就在隔壁病房!」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心里又一紧。
「许亦丞和傅谦然呢?」
小词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我床上洁白的被单。
她眼神躲躲闪闪,只说:「都活着!都说祸害遗千年,他们才死不了呢!」
14
我没有多问。
至少我相信,生死之事上,小词不会骗我。
照她的性子,她不说,一定是——有人不让她说。
我又何必逼问呢?
「小词,陪我看看奶奶去吧。」
……
老人家真的受了极大的惊吓。
我们过去的时候,她还在睡梦中,一直嗫嚅着:「欢欢快跑,不要打欢欢。」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轻轻趴在她的被子上,哭得浑身颤抖。
小词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可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到,我出院那天。
她才犹豫再三,将一封信递给了我。
「这是傅谦然写的,他让我交给你。」
我没矫情,顺手接了过来。
「欢欢,你真的不回许家啊?」
「嗯,那里没了妈妈,早就不是我的家了,我打算带着奶奶出国。」
「奶奶帮我联系了国外的一位设计大师,人家同意收我为徒,正好,我带着她去散散心。」
小词没有挽留,就只是轻轻抱住了我。
「小欢欢,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可你别忘了,A 城还有一个我,你不是一无所有的,要记得回来!」
我急忙点头,看着她温柔的眼神,觉得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发小,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飞往国外的飞机上,我给睡着的奶奶披上了毯子,这才从包里抽出了那封厚得过分的信。
打开才发现,这……不像是傅谦然的笔迹。
他那个人虽然吊儿郎当的,却实在写了一手好字,笔走龙蛇,铿锵有力。
可这封信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还是个肌无力的小学生……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认全了上面的字。
【欢欢,猛然想起,我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给你写过信了。】
【说来讽刺,小时候看古装剧,我总是幻想长大以后亲手给你写一封婚书,结发夫妻,白头偕老。多好,多让人憧憬……欢欢,对不起。】
【我想,过去漫长的日子里,我曾忘记了少时许下的诺言。「爱」这个字说来容易,少年人的誓言里,也最不缺「情爱」二字,但请你相信,十五岁的傅谦然,是真心的。】
【以前我总觉得,我们一定会走到一起,所以,我不需要在意那些细节。我爱你,我知道,就够了……】
【所以,欢欢,对不起。对不起过去十几年的你,也对不起……十五岁的自己。我想,我终归错得离谱。但我多么幸运,在注定要分离的那天,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我找回了十五岁时爱你的心和勇气。】
【欢欢,我祝你幸福,祝你铮铮,祝你昂扬,祝你——再也不会遇见我这样愚蠢的爱人。再见了,欢欢。】
信纸中间,夹杂着一份股权转让书,已经被我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打湿。
仔细看后我才发现,是许亦丞给我的……
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只是把自己手里的股份转了 70% 给我。
其实,我不缺钱的。
这些年,或许情感上受到过亏待,可是仅凭妈妈留给我的钱,也已经足够我过得顺风顺水。
只不过,他给,我就拿着了,说到底也都是爸爸留下的。
小词说的对, 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轻轻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 我转头看向了舷窗。
阳光穿过翻腾的云海,把四处都照的亮堂堂的。
我抚了抚胸口, 轻靠在了奶奶身上。
老太太迷迷糊糊的, 用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在哄孩子睡觉一样。
我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15
来法国的第三年, 我成功出师。
同门的师姐告诉我,她刚去见了一个特别难搞的客户, 是我们国家的。
我来了兴趣, 从她手机上看到了客户发来的信息。
……
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婚纱照片。
胸口有大片的酒渍, 裙摆上, 有星星点点的黑褐色血迹。
「许,你知道他出价多高吗?足够再做一百套这样的婚纱!」
「可他不要新的, 只要求必须修复!听说, 已经把他们全国的设计师都问遍了, 没人接……」
「师姐在一个月前亲自去见了这位客户,她说, 很怪, 那两位客户, 好像都有些残疾。」
「一个不会说话,右手也总是发颤。另一个,大热天把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 师姐说,她好像隐约看到, 那个人眼睛下面有烧伤的疤痕……」
「这么有钱, 很有名吧?许,你认识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笑着移开了眼睛。
曾经的伤害,吞噬了我完整的灵魂。
让我变得痛苦,变得患得患失。
我讨厌那样的生活,更讨厌带给我那样生活的人……
可是,我也已经在学着补全自己残缺的灵魂。
现在,我有了热爱的事业,也有了——爱我的亲人。
从前的那些打压,羞辱, 漠视和背叛。
在我的生命中,都不再重要。
我不会回头, 也不再怨恨。
至于, 其他人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我不知道,也早已和我无关了。
「许,你奶奶又来给你送好吃的了!哇, 有小蛋糕哎?」
我回过头, 看见了拄着拐杖的奶奶。
她就站在那儿,笑着拿起一块最漂亮的蛋糕,直直递向我。
我想, 我终于,也是被人偏爱的那个了。
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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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