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昨晚下了场雨,院子里的迎春花都打蔫了。我蹲在花底下松土,手上的泥巴和眼泪一起往下掉。
昨晚下了场雨,院子里的迎春花都打蔫了。我蹲在花底下松土,手上的泥巴和眼泪一起往下掉。
“又跑这儿哭啊?”二婶不知何时站在了矮墙那头,手里还提着刚摘的油麦菜,叶子上的水珠顺着她消瘦的手腕滚下去。
我抹了把脸,没吱声。
婆婆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农村出来的就是农村出来的,擦多少粉底都改不了那股子土气。”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我和老公结婚五年,婆媳关系一直紧绷着,像是风箱里的那层纸,看着结实,其实一捅就破。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村子里的姑娘嫁到城里,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可最近婆婆变本加厉,频繁在饭桌上挑我的刺。
“怎么又哭了?”二婶叹口气,“你婆婆又说啥了?”
我摇摇头。有些事,说了反而更心酸。
二婶把菜放在墙头,从兜里摸出一颗奶糖递给我。糖纸皱巴巴的,沾着她手上的泥土气息。
“男人家都是妈宝,你别指望他向着你。”二婶把糖纸揉成一团塞回口袋,“当初你爹非让你嫁过去,我就知道不会有好日子过。城里人看不起咱们乡下人,这是一百年也改不了的事。”
我把糖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和我的眼泪一个味道。
事情是从上个月开始恶化的。
那天婆婆约了她的牌友来家里打麻将。我提前做好了点心,摆了一桌水果。婆婆的牌友李阿姨一进门就夸:“你儿媳妇真能干,看这手艺,城里姑娘都比不上。”
我当时正端着茶壶给她们倒水,听了这话,心里暖融融的。
婆婆却端着架子:“乡下人嘛,就会这些粗活。”
我手一抖,茶水洒了一点在桌布上。
李阿姨笑着打圆场:“哎呀,现在城里姑娘多娇气啊,找个会做家务的不容易。”
“会做家务有什么用?”婆婆冷笑一声,“你看她那举止,那口音,一开口就露馅。我儿子要不是被她那张脸迷住了,能找这么个儿媳妇?”
茶壶在我手里越来越沉。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婆婆的声音在继续:“这不,我孙子都五岁了,幼儿园老师说口音都带着乡下腔,多丢人啊。”
我放下茶壶,默默走出了客厅。
其实我很少回老家,儿子的口音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婆婆就是看我不顺眼,想找茬罢了。
空调外机突然发出一声异响,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只剩下几只蚊子嗡嗡作响。我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准备回家。
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是老公。
“你去哪了?这么晚还不回来。”
“在二婶家帮忙。”我撒了个谎。
“快点回来,妈找你有事。”
我心里一沉。每次婆婆”找我有事”,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推开家门,客厅的灯亮着,婆婆坐在沙发中央,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老公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肩膀紧绷。
“回来了?”婆婆的声音冷冰冰的,“过来坐。”
我放下包,走过去坐在她对面。老公仍然没转身。
“这是离婚协议,你看一下。”婆婆把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愣住了,拿起来一看,果然是离婚协议书。上面写着我自愿放弃抚养权,只拿10万元补偿金,离婚后不得再与孩子见面。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婆婆冷笑:“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看看你,一个农村女人,除了会做家务还会什么?我儿子现在事业有成,配你已经不合适了。”
我看向老公的背影:“志强,你…你也是这么想的?”
老公没有回答。
婆婆继续说:“我给你10万,够意思了。你回农村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都好。”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做错什么?”婆婆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看看你这几年,连个像样的朋友都交不到!我儿子的同事聚会你去了几次?每次都是灰溜溜地坐在角落,连话都不会说!你知道他们背后怎么笑话我儿子的吗?”
我低下头,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而且,”婆婆加重了语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小明的成绩越来越差了,都是你教的!一个乡下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孩子?”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您凭什么这么说?我每天辅导小明写作业,他的语文从来没掉出过前三名!”
“那是因为他随他爸聪明!”婆婆毫不相让,“不是你的功劳!”
我猛地站起来:“我不签!我要见志强,我要听他亲口说!”
婆婆拍桌而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以给你10万,也可以一分不给!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公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眼圈红红的,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旧的笔记本。
“妈,够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婆婆愣住了。
“志强,你…”
“这些年,您对秀芬的态度,我都看在眼里。”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拉住我的手,“我一直以为时间久了,您会接受她,所以我忍了又忍。”
婆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为了一个乡下女人跟你妈翻脸?”
老公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婆婆:“您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她走。”
那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婆婆狐疑地接过去,翻开第一页。
我看到婆婆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讶,然后是震惊。她的手开始颤抖,不得不坐回沙发上。
“这…这是…”她翻过几页,声音变得干涩,“这是你爸的日记?”
老公点点头:“是的,是爸30年前的日记。”
婆婆的眼睛开始湿润,她快速翻阅着,有些地方停下来细读,嘴唇不停颤抖。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握紧老公的手。他回握着我,力道让我感到安心。
终于,婆婆合上日记本,抬起头,眼泪已经流满了脸。
“妈,现在您明白了吗?”老公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婆婆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在我惊讶的眼神中跪了下来。
“秀芬…我…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吓坏了,赶紧去扶她:“妈,您这是干嘛?快起来!”
老公也过来扶起婆婆,把她安顿在沙发上。我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去,手还在发抖。
“志强,你告诉秀芬吧,”婆婆擦了擦眼泪,“她有权利知道。”
老公拿起那本日记,轻轻抚摸着封面:“秀芬,这是我爸的日记。我爸去世早,我九岁他就走了,对他的记忆很模糊。前年整理老房子的时候,我在夹壁墙里发现了这本日记。”
他翻开日记,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是我爸写的。”
我凑过去,看到一行工整的字迹:
“今天又去了那个村子,见到了那个叫银花的姑娘。她还是那么质朴,那么干净。可我却不能靠近她,我配不上她。我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城里人,内心空虚。而她,虽然是农村姑娘,却有着最真实的灵魂。”
我惊讶地看向婆婆:“这是…”
婆婆低下头:“你公公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农村姑娘,叫银花。”
老公继续翻页:“爸在日记里写了整整一年关于银花的事。他很爱她,可是因为当时的条件和家庭压力,最终没能在一起。”
婆婆的声音哽咽:“我一直以为是我让他幸福的,直到看到这本日记…三十年了,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个人,可是在日记里…”
我翻到日记的最后几页,上面写着:
“今天娶了芳,她是个好姑娘,家世也好,父母很满意。可我心里始终有个洞,那是银花留下的。我会用一生去弥补芳,但我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像银花那样纯粹的灵魂了。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可他们不知道,那里的泥土里,埋藏着多少真心。”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婆婆抬起泪眼:“秀芬,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勇气抵抗家庭的压力,娶他真正爱的人。而我这些年对你的刁难,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全感。”
她颤抖着拿起离婚协议,当着我们的面撕得粉碎:“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你比我勇敢,也比我幸运。志强有勇气做他爸爸当年没做的决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手握住婆婆的手。她的手冰凉,却不再抗拒我的触碰。
老公把日记本放在茶几上:“妈,爸爸选择了您,也爱您。这些日记后来就没再提银花了,只写了您和我。他找到了新的幸福。”
我们三个人坐在客厅里,谁都没再说话。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打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时,发现婆婆已经在厨房忙活了。一碗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摆在桌上,旁边是我爱吃的咸鸭蛋和小菜。
“起来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婆婆的语气温和多了。
我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粥:“好吃。”
婆婆在我对面坐下:“你公公喜欢吃这个,可他吃不到几年就走了。”她顿了顿,“你像她。”
“像谁?”
“银花。”婆婆苦笑,“我看过她的照片,在你公公的老物件里。你们有一样倔强的眼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喝粥。
“秀芬,”婆婶突然叫我,“你能不能教我一些…农村的菜怎么做?你做的那个番茄炒蛋,小明特别喜欢。”
我抬起头,看到婆婆眼中的期待和歉意。
“好啊,”我笑了,“下午我教您。很简单的,放点糖就会特别好吃。”
婆婆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门外传来小明的声音:“奶奶,妈妈,我回来啦!”
他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进来,看到我们俩坐在一起,愣了一下:“哇,奶奶和妈妈和好啦?”
婆婆伸手摸摸他的头:“是啊,奶奶以前不对,以后奶奶改。”
小明歪着头:“奶奶为什么要改呀?”
婆婆看着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因为奶奶终于明白了,人不是看出生的地方,而是看心里的地方。”
我给小明盛了碗粥:“快吃吧,吃完奶奶有故事讲给你听。”
“什么故事啊?”小明好奇地问。
婆婆轻声回答:“一个关于爱和勇气的故事。”
窗外,院子里的迎春花在雨后舒展开来,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知道,这个家,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那天晚上,老公躺在床上,对我说:“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没事,都过去了。”
“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原谅我妈?”他忍不住问。
我笑了笑:“她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又怕失去唯一的儿子。她只是太害怕了。”
老公握住我的手:“我爸要是能看到今天,一定会很欣慰。”
我点点头,想起那本泛黄的日记。那些文字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银花后来怎么样了?”
老公叹了口气:“不知道,日记里没有提。爸走得早,也没机会问他。”
我们静静地躺着,各自思索着。突然,我灵光一闪:“等等,银花…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哪里?”
“我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个独居的老太太,人们叫她’银花婶’。她从不谈自己的过去,据说年轻时候谈过一个城里对象,后来不了了之,此后再没嫁人。”
老公猛地坐起来:“你确定?”
我努力回忆:“不太确定,毕竟那时候我还小。不过她去世前,好像把一个小盒子交给了村长,说是要是有个姓李的城里人来找她,就把盒子给他。”
“我爸姓李…”老公喃喃道。
我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你说…会不会是…”
老公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巧合,又有太多注定的相遇与错过。
也许,几十年后,会有人翻开我们的故事,就像我们翻开那本日记一样,感叹命运的奇妙。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像是给这个夜晚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有人说,人这一生,总会与自己的宿命不期而遇。我想,今天的我们,与三十年前的他们,隔着时光,完成了一次灵魂的对话。
而婆婆,在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郑重地写下了新的一行字:
“原谅我的偏见与固执。银花,如果可以,请祝福这对年轻人。他们做到了我们当年没能做到的事。”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