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年11月12日，李子柒在海外平台YouTube同步更新了一条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漆器”为主题的视频，海外粉丝沸腾，她的上一条视频更新时间停留在3年前。
YouTube李子柒频道评论区出现的高频词汇
为什么“世界需要她”？
撰文 | 钱雨朦
编辑｜曹颖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When the world needed her most, she returned. Welcome back.（当世界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回来了。欢迎。）”
2024年11月12日，李子柒在海外平台YouTube同步更新了一条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漆器”为主题的视频，海外粉丝沸腾，她的上一条视频更新时间停留在3年前。
在评论区，那条欢迎她回来的留言获得5万点赞量。
2017年8月24日，李子柒在YouTube上发布第一条视频“用葡萄皮制作裙子”。2020年7月16日，仅用近3年时间，她的频道以1140万的订阅量成为“最多订阅量的YouTube中文频道”，并被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2021》。停更期间，她的频道订阅量不减反增，这次回归后，更是冲破了2000万。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为什么李子柒会在海外大火，为什么“世界需要她”？
带着这样的好奇，我采访了数名李子柒的海外粉丝，也翻阅了世界各地粉丝在视频评论区写下的留言，试图找到答案。
属于中国的细节
“天啊，算法给我推荐了什么？怎么有人如此elegant（优雅）啊！”意大利女孩Andria讲起对李子柒的初印象时，说了好几遍“elegant”这个单词。
2021年，Andria第一次刷到李子柒的视频，那是李子柒停更前发布的最后一条视频——她去四川自贡学习制作井盐，并烹制了一桌子菜肴。一道道菜肴被放在一张她自制的、名叫“流觞曲水”的桌子上，顺着“溪水”移动，到了客人面前。
Andria那时在米兰读大学，从没到过中国，作为一个开朗的00后，她爱看各种题材的短视频，还是一个行动派，“高中时，有一天我睡醒了，很希望学一门外语，就决定学中文好了，父母帮我找了一个家庭老师，对方祖籍上海。其实那时候，我对中国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一个和意大利非常不一样的地方”。
她当时觉得北京就是由故宫那样的传统建筑构成的，上海就是像外滩和陆家嘴那样繁华。而通过李子柒的视频，她想象，这可能就是中国田园乡村的样子。
对很多意大利家庭而言，去乡下度假是放松之选。位于米兰近郊的科莫湖，是意大利著名风景区，在这里可以欣赏湖光山色，许多人在附近的小山上买了房子用于度假。而在李子柒的视频里，Andria看到了不同于西方乡村生活的东方田园生活，从建筑到服饰，从手艺到物件，都带着中国独一无二的传统底蕴。
在西方世界，李子柒被评价为“中国田园美学女王”，她的视频被称为“视觉上的田园诗”。中国田园图景在她的视频里被徐徐展开，一种关于中国田园生活的想象也在观看中被构建起来。
在《第四消费时代的现代性反叛与田园想象——以李子柒海外走红为案例的分析 》一文中，作者刘朝霞通过抓取分析YouTube李子柒频道截至2020年4月20日的105个视频和21000条评论，发现海外粉丝评论的对象集中在中国美食、李子柒本人和自然风光上，其中关于自然风光的评价有3685条，评论内容也传达出海外粉丝对中国的想象，比如“梦里的世界”“神奇的地方”以及“天堂”。
李子柒的视频少有独白和对话，不懂中文的海外粉丝通过画面也能理解她讲述的故事，带着文化差异感受中国传统底蕴里的诗意与审美。
这份底蕴里还包含着人与人的关系，在Andria眼里，它同样是属于中国的细节，“李子柒会和奶奶以及邻居们说方言，虽然我听不懂，但那是一种很本真的东西”。Andria出生在米兰，她的父母来自中东欧国家阿尔巴尼亚，祖父母仍住在那里，她很少有机会和祖父母相处。
3年后的今天，上海愚园路绿树繁茂，Andria坐在咖啡店里，手边放着一个中式丝绸手提包，回忆当年如何“入坑”李子柒。她至今依然喜欢李子柒对传统文化从一而终的优雅姿态，也依旧能被视频里的人情互动所治愈。
住在悉尼的华裔女孩Emma对李子柒的认知更复杂，“她把我和我的中国根联系起来了”。
作为移民二代，Emma和许多在澳大利亚生活的华裔小孩一样，只会讲简单的普通话——这是他们在中学时期必学的“一门外语”。在家里，父母和她讲普通话时，她都习惯性地用英语回答。澳大利亚有许多中华文化元素，Emma常见的是悉尼唐人街上人们排长队购买的帝王饼——一种类似鸡蛋仔的点心，和中国春节期间的舞龙舞狮表演。而李子柒给她的文化感受远不同于这些。
2018年，在朋友的推荐下，Emma点开李子柒的频道，翻看到一条李子柒用鲜花做中国古代传统胭脂水粉的视频，“她把手伸进蜂巢，为了做腮红那样的胭脂膏而做蜂蜡，她竟然亲手制作我在化妆品说明里看到的成分，这太震撼了。她做得如此美，甚至可以想象，在千百年前，中国人就是这样制作化妆品的”。
李子柒视频截图
Emma喜欢李子柒视频传达的东方美学，她很喜欢看其他中国风短视频或古装电视剧，比如最爱的《陈情令》。这些影像中独属于东方的美学影响了她的祖辈父辈，也塑造了她自己的身份认同。
心向往之的乌托邦
真正来到中国生活后，Andria过往的那些“刻板泡泡”都被打破了。
“我从没想象到上海市中心有这么多绿色，可以这么惬意地走来走去。”她还没去过真正的中国乡村，但去朋友的江苏昆山老家时，感受到了与李子柒视频里不一样的世界，“那里就像上海一样，也没什么山”。
正如Andria一开始的“误解”那样，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于李子柒视频的真实性都是一个争议点。她真的住在乡下吗？那些复杂的工艺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吗？
2019年，李子柒在接受中国香港《南华早报》旗下媒体Goldthread采访时说：“我只是在拍摄我的生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拍摄我想要的生活。”
人类学专业学生Sherina来自印度尼西亚，热衷研究各个国家关于乡村主题的媒体内容。每次看李子柒的视频时，她会放下手中的一切，慢慢调整呼吸节奏，如同冥想一般进入那个世界，“我非常喜欢看她做事情，这种专注的体验，太享受了”。
Sherina认为，李子柒呈现的生活方式，象征着广泛意义上的自给自足，并非专属于某个国家或地区，“无论是东方乡村传统文化，还是西方丛林小屋美学，都可以在她的视频里窥见”。
有海外粉丝如此总结李子柒的视频内容：“no drama, no conflict, pure culture and a tranquil lifestyle.（没有戏剧化的事情和纷争，只有文化和宁静的生活方式。）”有能力过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已经让全世界的粉丝都感到羡慕。
@视觉中国 图
一位捷克粉丝学着李子柒的方法做出了好吃的果酱，还汲取她视频里的灵感在自己的小花园里种植南瓜、制作黄瓜爬架，享受栽种各类蔬菜、莓果的乐趣。
更多时候，大部分人无法像李子柒那样生活。但那样的生活是他们心向往之的乌托邦。
和许多中国年轻人一样，Andria希望在热闹且充满机遇的大城市里生活，哪怕代价是住进小而破的出租屋，需要仔细规划每一笔支出。上海交通大学国际贸易相关专业硕士毕业后，她在上海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住在梧桐区，喜欢和五湖四海的朋友去酒吧聊天，也习惯了加班、点外卖，以及在深夜的街头解锁一辆共享单车。
李子柒视频里的生活对Andria而言，是一个她向往但奢侈的乌托邦——那是一个和工作、省钱以及共享单车无关的世界。
在李子柒回归视频的评论区，一位粉丝留言，“Sending love from Lebanon, a country enduring war, bombings, and great loss（来自黎巴嫩的祝福，这是一个正在遭受战火与巨大损失的国家）”，他期盼李子柒继续创造“美好的事物”。
抵抗现代生活的焦虑
现居澳大利亚的印尼学者Alberta Natasia Adji在《女性博主、文化与自然：建构乡村生活图景》一书里，分析了来自中国的李子柒和滇西小哥，以及来自瑞典和美国的多位女性乡村博主的内容创作。触发Alberta研究兴趣的起源，正是她自己的生活。
新冠疫情居家期间，Alberta很难集中精力于学术和枯燥的家务，也十分想逃离令人疲惫的新闻。那段时间，给她源源不断慰藉的是这些女性乡村博主的视频——无论是在水边画一幅画，还是亲手做一件器具。
Alberta在书中写道：“尽管李子柒顺应了时下注意力经济的潮流，但她与自然密切相关的视频内容，依然像是一整套强大的数字生态相关的传记，适用于这个日益城市化的世界，可以改善人类身体和心理的健康。”
Sherina告诉我，看了李子柒的多条视频后，她想起了她长大的地方，印尼第四大城市万隆，“那是一个前现代的万隆，在城市士绅化没有广泛发展以前，一切都是属于过去的，或者平民的”。
士绅化（gentrification）概念指的是城市或地区更新换代，中产阶层的建筑或者象征他们品味的一切，开始占据工人或者更多社会底层的空间。在过去半个世纪里，士绅化席卷全球，重塑了无数城市的面貌。
包含Sherina在内的年轻一代，实际上都从这种发展里“获益”，他们有了更好的教育环境和居所。Sherina无法否认这些，但她也很怀念过去。在她眼里，这是一种现代性的失落。
刘朝霞曾分析李子柒“制作辛夷花”视频下的评论，发现关于追忆过去和批判现实的内容很多。比如，“Me, working in the city, will kill me slowly. Noise and pollution, fast food. Eating healthy is luxury. Fast food is much cheaper…（在城市里工作，会慢慢将我杀死，这里到处是噪声、污染和快餐，健康饮食成为奢侈，因为快餐更便宜……）”“Is she hiring? I'm sick of the city and the USA. I would much rather spend my days silently making stuff among cute animals and beautiful trees and mountains.（她还招人吗？我讨厌这个城市和美国。我更想在可爱的动物、美丽的树木和群山之间静静度日。）”
现代社会被竞争和效率充斥，在这个不断加速的世界里，对自然的向往和对过往的追忆，映射出全球对现代生活的普遍焦虑。
在米兰度过人生的前20年后，Andria和她的朋友们最大的梦想是“离开意大利”。她意识到意大利的通货膨胀和高税率正在逼退普通人，比如一个月2500欧元的收入，有1000欧元要交税，自由职业者可能会面临更高的税额，剩下的钱又得应付不断上涨的房租。
而李子柒视频中展现的传统田园生活，为身陷现代生活困境的海外粉丝提供了一种出路。
受到李子柒的启发，一位美国粉丝搬到中国生活了5年，并当起英语老师。在个人主页上，他分享自己跨国生活的原因：直观的疲惫、种族主义、偏见、焦虑和精神疲劳。
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生活里，很多不可逆的事实已经发生，人们能做的也就是进入某种怀旧叙事里，进行一些自我对话与调整。
与此同时，也有人决定走出影像世界，来点真正的冒险。
悉尼正值夏天，Emma在计划旅行，她想趁着到中国杭州进修学习的机会，去看看辽阔的中国，和朋友们去哈尔滨看雪，雪在澳大利亚很不常见，她已经在淘宝购物车里添置了许多保暖装备，“等我一落地，就可以下单了”。
年底忙碌的工作暂告一段落，Andria也和朋友们再次提起半年前就商量的徒步计划，他们打算走远点，离开上海的高楼和梧桐树，去山里，找一找真正的李子柒的生活。
来源：Vista看天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