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电线杆上的喇叭在放老旧的《好运来》,那个喇叭罩早就裂了,声音像被塞了棉花。小成坐在我家那张塑料皮沙发上,汗水把后背印出一片深色。七月的县城,没装空调的屋子跟蒸笼没啥区别。
那年我刚贷款买了县城的二手房,还剩十五万存款准备装修,表弟小成跑来借钱说要创业。
窗外电线杆上的喇叭在放老旧的《好运来》,那个喇叭罩早就裂了,声音像被塞了棉花。小成坐在我家那张塑料皮沙发上,汗水把后背印出一片深色。七月的县城,没装空调的屋子跟蒸笼没啥区别。
“哥,我看准了,现在做电商绝对赚。我同学去年开了网店,一个月纯利润都两万多。”小成喝了口水,杯子放在桌子上,没找到垫片,在木头桌面上留下一圈水渍。
我媳妇买菜回来,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白,听见小成的话,嘴角抽了一下,进厨房去了。她一向不待见小成,说他眼高手低,好高骛远。
“你有经验吗?做什么电商?”我问。
小成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电脑,上面贴着两张早就泛黄的海贼王贴纸,打开一个表格给我看。密密麻麻的数字,什么利润率、周转率、点击转化,我一个修车的哪看得懂这些。
“我进的是童装,现在独生子女政策放开了,童装肯定火。”小成眼睛亮得像两颗灯泡,“我打听过了,这批货要十五万,哥,你借我应个急,等我发了,一定买辆车接你去我店里参观。”
媳妇在厨房磕蒜的声音特别响,我知道她不乐意,但小成是我爸妈看着长大的,他爸早年出车祸去世,他妈改嫁了,他是爷爷奶奶拉扯大的。从小到大,他跟着我叫哥,有啥好吃的都先想着我。
“成,十五万可不是小数,我这是准备装修的钱。”我犹豫着。
“哥,咱家什么关系啊,你结婚我不是送了八千八的份子钱吗?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攒了大半年呢。”小成朝厨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嫂子要是不乐意,你别跟她说,我知道你工资卡都自己管。”
最终我还是借了。十五万,没打欠条,毕竟是一家人。媳妇知道后整整一周没理我,拿着那把磕蒜的刀在菜板上剁得贼响,仿佛菜板是我的肉。
三个月后,小成的童装店就关了。进的货质量差,样式老旧,卖不动。更惨的是,他没经验被骗了,那批货行情最多值七八万,他硬是被忽悠着掏了十五万。
他回县城后在街上摆了个小摊,卖不掉的童装摆了一地,用泡沫箱装着,上面铺了块白塑料布。那块布总是脏兮兮的,边沿还有几个烟头烫的小洞。
有段时间,我下班总会特意绕到他那个路口,买几件童装,反正家里亲戚的孩子多,可以当礼物送。有一回我去,看见城管来了,小成慌忙收摊,动作太快,一堆衣服掉进了路边的水沟。他弯腰去捡,露出后腰上一块湿疹,红彤彤的像被开水烫过。
“你这湿疹怎么回事?”我递给他半包烟。
“医生说是紧张造成的。”他接过烟,藏进了上衣口袋,没有立即抽,“哥,对不住,钱可能要晚点还你了。”
我看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就说:“不急,你先顾好自己。”
回家路上路过晓峰理发店,老板娘正在门口的石榴树下乘凉,见我过来喊道:“老杨,听说你表弟欠了你钱跑路了?”
我愣住:“啥?谁说的?”
“你媳妇昨天来剪头,说的啊。说你被亲戚骗了十五万,房子装修都耽误了。”
我心里一阵发堵,回家却没敢提这事。那段时间媳妇总数落我心软,“现在哪有那么傻的亲戚啊,都是看你有钱了来捞一把的。”
两个星期后,小成真的不见了。他租的地下室锁着门,摊位没再出现。我打他电话显示已关机。
奶奶打来电话,说小成去深圳了,具体干什么也不清楚,好像是跟着镇上的老乡去工地。那部手机欠费停机了,他留言说会打回来,但就再没了消息。
日子就这么过,那十五万我也就不指望了。房子简单装修后住进去,小孩出生,忙着挣钱养家。转眼六年过去,要不是那天小区门口突然出现一辆黑色奔驰,我甚至快忘了这件事。
车停在单元楼下,打着双闪。当时正下着小雨,雨滴落在车顶,顺着车身滑下来,像流泪的脸。
车门开了,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拎着两个纸袋,一个印着茅台的logo,一个是金黄色的,看不清牌子。他仰头看了看我家楼层,然后走进单元门。
我正带孩子从超市回来,看见那人背影有点眼熟,但一时没认出来。
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是小成,但又不太像了。
六年前的小成又瘦又黑,总是穿着一件褪色的格子衬衫;而眼前的小成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锃亮,身材结实了不少,下巴轮廓分明,只有眼角的那颗小痣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哥!”他喊了一声,声音有点颤抖。
我愣在门口,媳妇从厨房出来,看到是谁后脸色立刻变了,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地上。
“是我,小成啊。”他有些局促地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这是点小意思,哥,我能进来坐坐吗?”
孩子躲在我身后,好奇地盯着这个陌生叔叔。小成蹲下来,从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包装纸是亮闪闪的金色,上面写着比利时进口。
“今天叔叔认干爹,你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爸爸?”小成对孩子说。
孩子接过巧克力,不解地看着我,又看看小成:“为什么要认干爹啊?”
“因为没有你爸爸,叔叔现在就饿着肚子睡大街了。”小成笑着说,眼里却有泪光。
我们坐在客厅里,气氛有点怪。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小,正播着《爱情公寓》的重播,但没人在看。
小成给我们讲这六年的经历。从工地搬砖到工厂流水线,从保安到外卖骑手,他几乎什么都干过。后来跟着工友去了汽配城当学徒,凭着一腔钻劲学会了修车。
“最后我去学电子维修,专修仪表盘,那玩意儿坏了特贵,但其实结构不算复杂。”小成从茶几下拿了一张纸巾擦额头的汗,明明屋里开着空调,“两年前我在深圳开了家店,专修高档车仪表盘,现在已经开了三家连锁了。”
说到这,他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我:“哥,这是当年借你的十五万,还有这些年的利息,一共三十万。”
我没接:“利息就算了,还我本金就行。”
小成坚持塞给我:“不行,这钱是我欠你的,必须还。哥,你知道吗,当年要不是你借我那十五万,我可能就在县城混一辈子了。虽然创业失败了,但那次经历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
媳妇在厨房忙着,故意发出很大的切菜声,不知道是否在听我们说话。
“那次创业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市场,什么叫成本,什么叫现金流。”小成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是他当年摆地摊时我给他拍的,“我把这张照片一直带在身上,提醒自己别忘了从哪里来。”
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了,边角还沾着一点咖啡渍,看得出经常被翻看。
“你走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电话也不通。”我有点埋怨。
小成低下头:“我那会儿实在没脸见你,欠了你那么多钱,又还不上。去深圳后手机丢了,后来换了号码,想着等有出息了再联系你。”
“那这几年发达了,怎么也不回个信?奶奶想你得很。”
“我每个月都给奶奶打钱,但不敢说是我。”小成笑了,“我让镇上老罗叔说是他儿子从广东寄回来的,奶奶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我想起奶奶常在电话里念叨,说老罗的儿子真孝顺,每月都寄钱回来。原来这钱是小成的。
“我这次回来,除了还钱,还想接奶奶去深圳住。”小成看着窗外,窗台上放着几盆绿萝,有片叶子发黄了,但周围依然冒着新芽,“我在深圳买了套房子,奶奶一个人在村里,我不放心。”
吃饭时,媳妇终于坐下来一起吃了。她做了不少菜,有小成爱吃的红烧肉和鱼香茄子。看得出她态度软化了不少。
“嫂子,对不起,当年给你们添麻烦了。”小成举起酒杯。
媳妇没说话,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小成碗里。小成眼圈突然红了。
“哥,我这次回来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小成咽下那块肉,犹豫着说。
我以为他要我入股他的生意或是有什么难处,正准备答应,没想到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干嘛?”我吓了一跳,媳妇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孩子也停止了吃饭,瞪大眼睛看着。
“哥,我想认你做干爹。”小成说完,重重地给我磕了个头。
屋里一时静得只剩下电风扇转动的声音。窗外传来楼下大妈遛狗时的吆喝,还有街边洗车行的水枪声,这些声音平时从不会注意,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
“你这是干啥?赶紧起来!”我去拉他。
小成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哥,我这些年想明白了,你不光是我哥,更是我的恩人。爸爸走得早,我没感受过父爱,是你一直在照顾我。那十五万对你来说可能只是钱,对我却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有点尴尬:“什么干爹不干爹的,咱们是亲戚,都是一家人。”
“不,我必须有个名分。”小成固执地说,“我现在有点小钱了,想好好报答你和奶奶。如果认你做干爹,我就名正言顺了。”
我看了看媳妇,她低着头扒饭,神色复杂,但没有出言反对。
孩子好奇地过来摸小成的头:“叔叔,你为什么要给我爸爸磕头呀?”
小成摸了摸孩子的脸:“因为叔叔想做你爸爸的儿子,这样就能跟你做兄弟了。”
孩子开心地拍手:“太好了!我终于有哥哥了!”
大人们都笑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饭后,小成开车带我们全家去看了他给奶奶买的新房子,就在县城最好的小区里,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已经装修好了,还配了新家电。
“奶奶年纪大了,照顾起来方便些。”小成解释说,“我想先让她住到县城来,等适应了再考虑接去深圳。”
楼下有个小花园,种着几棵桂花树,还有一排竹子。小成说特意选了这里,因为奶奶喜欢桂花香,老家院子里就有一棵桂花树。
“你这孩子,花这么多钱干啥?”我有些心疼他。
小成摇摇头:“哥,不是我想认干爹显得矫情。我没爸,从小被人叫野孩子,奶奶为了我受了多少气啊。现在我有能力了,想给她和我自己都一个交代。”
他从包里掏出一沓房产证明:“这房子我写的奶奶的名字,还有一部分写了你的名字。”
我吃惊地看着他:“写我干啥?”
“你也是我的家人啊。”小成微笑着说,“以后我不在县城,还得你照顾奶奶。我爸走得早,我没怎么叫过爸爸,今天能认你做干爹,是我的福气。”
当晚回家,媳妇罕见地主动提起小成:“看来这孩子是真有出息了,不是来骗钱的。”
我笑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他吗?”
“那是他不懂事的时候。”媳妇把晾在阳台的衣服收进来,有一件是我的旧衬衫,袖口已经磨破了,但她还是仔细地叠好放进柜子,“人是会变的,他能记得你的好,总比那些拿了钱就翻脸的强。”
我想起小成临走时硬塞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是给孩子的教育金,密码是我的生日。那一刻,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仿佛这些年的付出和等待都有了回报。
春节那天,小成带着奶奶来我家吃年夜饭。他穿着一身休闲装,不再像第一次回来时那么拘谨。
奶奶精神很好,她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花:“老杨啊,小成认你做干爹,我心里踏实。你从小看着他长大,比亲兄弟还亲。”
小成给每个人发了红包,还特意给我媳妇准备了一条金项链,说是感谢这些年她的包容。
媳妇难得地露出笑容,对小成说:“你小时候最淘,每次来都把我家搞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成不好意思地挠头:“那是我小时候没规矩,给嫂子添麻烦了。”
吃饭时,小成主动给我和媳妇倒酒,夹菜,一副孝顺儿子的样子。孩子缠着他讲深圳的故事,他就讲海边的景色,高楼的灯光,还有他的修车店。
“叔叔,不对,是干哥哥,你能带我去深圳玩吗?”孩子问。
小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当然可以,等你放暑假,干哥哥带你去看大海。”
那一刻,看着满桌子的人,我突然意识到,生活的馈赠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当年的十五万,买来的不是一次失败的创业,而是一段更深的亲情。
窗外响起了春节联欢晚会的歌声,邻居家放起了烟花,那些五颜六色的光亮照进屋里,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小成给我倒了杯酒,认真地喊了声:“干爹,新年快乐!”
我举起杯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个当年借了钱不见人影的表弟,如今成了我的干儿子,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出人意料。
有人说,借钱给亲戚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我想,有时候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似无回报的付出,最终会以什么方式回到你的生活里。
有时候,失去的不一定是损失,得到的也不一定是财富。生活的意义,往往藏在那些不起眼的细节里,就像小成口袋里那张发黄的照片一样,被反复翻看,却从未丢弃。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