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里添置了上海牌缝纫机、红灯收音机,还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逢年过节左邻右舍都爱挤到我家来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爸,你真要卖掉这房子?"我看着父亲倔强的背影,心里一沉。
"卖!必须卖!你大伯是我亲兄弟,他有难,我能见死不救吗?"
1985年的夏天,热得连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卷了边,我家平静的生活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破了。
我叫王明远,在县里的国营纺织厂当技术员,车间里整日机器轰鸣,棉絮飞扬,但工作稳定,福利也不错。
结婚五年,和妻子小兰住在单位分的两居室里,砖红色的五层楼房,虽然不大,但在当时已经算是体面的住处了。
家里添置了上海牌缝纫机、红灯收音机,还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逢年过节左邻右舍都爱挤到我家来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可这天,一场家庭风暴悄然降临,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父亲退休前是县建筑公司的老工人,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夹住一根缝衣针,听师傅们说,年轻时父亲能一个人扛起一袋水泥走上五楼不喘气。
母亲在县百货公司干了一辈子营业员,那双手曾数过无数张票子,却从不粘钱,单位上下都称她"老实人王大姐"。
他们住的是单位分的老房子,七十年代的砖木结构,两间正房一间厢房,前面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种着几畦韭菜和几棵辣椒,墙角还有母亲精心培育的几盆月季。
虽然陈旧,但位置不错,离菜市场和人民公园都很近,每天清晨,母亲只需要走五分钟就能买到新鲜的菜和豆腐。
对于他们这样的老人来说,房子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几十年辛苦换来的栖身之所。
那天下班回家吃饭,一进门就闻到了母亲做的酸辣土豆丝和清蒸鲫鱼的香味,但平日里话不多的母亲却反常地坐在八仙桌旁,眼圈发红,手指不停地搓着围裙角。
我刚想问怎么回事,父亲就推门进来了,一身粗布中山装已经洗得发白,却依然整洁笔挺,脸色阴沉得如同门外乌云密布的天空。
"你大伯欠了五万块钱,让咱家帮还。"父亲一边脱布鞋一边说,声音低沉但坚定,就像当年在工地上发号施令那样不容置疑。
"五万?"我一下子噎住了,碗里的米饭顿时索然无味,"他怎么欠这么多?"
大伯是父亲的亲哥哥,年轻时也在建筑公司干过,后来嫌工资低,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在乡下开了个小砖窑。
前几年生意还不错,隔三差五还会提着土鸡和自家腌的咸鸭蛋来看望父母,每次来都穿着簇新的的的确良衬衫,腰间别着一块上海产的手表,模样神气得很。
可最近听说亏了本,大伯来我家的次数也少了,来了也是眉头紧锁,坐不住一会儿。
五万块在1985年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十几年的工资了,够买两套像我家这样的单位分房了。
"他扩建砖窑借了高利贷,现在人家天天上门讨债,甚至威胁要打断他的腿。"父亲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大手无力地摊开,"你大伯昨晚来找我,哭得像个孩子。"
母亲在厨房里"哐当"一声放下铁锅铲,转身就出来了,脸色比窗外的天还要阴沉:"那关我们什么事?他赚钱的时候可没见分给我们一分!开砖窑那阵子,他儿子结婚都没请咱家人去吃饭!"
"他是我亲哥啊!"父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饭碗都跳了起来,"我这辈子没求过他,他这次真是走投无路了!人家都找到他家门口了,这要是真把他腿打断了,我这辈子良心上都过不去!"
"那也不能卖房子啊!"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炸了毛的老母鸡,"咱家就这一套房子,吃了上顿愁下顿攒了一辈子才有的,卖了住哪?让我跟你去讨饭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父亲竟要卖房救大伯,心里"咯噔"一下,如坠冰窟。
"爸,咱们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我试图打圆场,"我厂里有公积金,能不能先借点,再找亲戚凑一凑?"
"我想了一个礼拜了,没别的路。"父亲的语气像是下了最后通牒,沧桑的脸上刻满了无奈与决绝,"我跟你妈这么大岁数了,房子大不大无所谓,可以搬去郊区买个小房子,或者干脆租房子住。"
母亲"啪"地一声放下碗筷,饭粒飞溅到桌面上,眼泪夺眶而出:"老王,四十年,咱们在一起四十年了,我从没拦着你做任何事,可这次不行!那是我们的养老房啊!你想过没有,咱俩这把年纪了,去郊区住,看病都不方便!"
"那是我亲兄弟!"父亲提高了声音,额头上青筋暴起,"你这么多年不都说血浓于水吗?五零年那场大雪,是大哥背着我走了十里路去看医生,才保住了我这条命啊!"
母亲擦了擦眼泪,突然平静下来,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你要卖房救你哥,我不拦你,但我们离婚,各过各的!"
"离就离!"父亲拂袖而去,背影像一座即将倾倒的山。
饭桌上只剩下我和母亲,热气腾腾的饭菜在几分钟内变得冰凉。
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我感到一阵心疼,想到她年轻时为了给我攒学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夏天穿着补了又补的碎花布衫站在柜台后面,一站就是十个小时。
如今却要为了大伯的债务失去安身之所,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晚年最大的打击。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想去找大伯了解情况,小兰非要跟我一起去。
"这是家事,你去干嘛?"我有些不耐烦。
"你忘了咱结婚那天你爸说的话?"小兰系好碎花布头巾,认真地说,"一家人就是一条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想起父亲那天红光满面的样子,我鼻子一酸。
大伯家住在县城郊外的砖窑边上,十里地,我俩骑着二八大杠,颠簸了将近一小时才到。
砖窑明显已经停产了,高大的烟囱不冒烟了,院子里杂草丛生,几只瘦骨嶙峋的黄狗有气无力地卧在阴凉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大伯正坐在堂屋的方桌前抽烟,一根接一根,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灰暗如尘土,那件曾经神气的的确良衬衫也皱巴巴地挂在他日渐消瘦的身上。
"明远来了。"大伯看到我,有些尴尬地掐灭了烟头,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婶子呢?"我环顾四周,只见屋里乱糟糟的,灶台上积了厚厚一层油垢。
"你婶子回娘家了,说是看看她妈,其实是躲债主。"大伯苦笑一声,"明远,我也是没办法才找你爸,这些年我对不住他啊..."
"大伯,我听说您欠了五万块钱?"我单刀直入,心里却在打鼓。
大伯长叹一口气,指了指对面的方凳:"坐吧,别站着了,这事说来话长..."
原来大伯三年前看到砖窑生意不错,眼见左邻右舍都盖起了新房子,心里也痒痒,就向一个私人老板借了钱扩建砖窑,还添置了新设备。
没想到扩建完工后没多久,政府出台了环保新规,限制了砖窑生产,加上建筑市场不景气,砖价大跌,一年前砖窑就停产了,可利息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如今债主天天上门讨债,上周还带了几个社会闲散人员来砸了砖窑的办公室,大伯实在没办法才想到了父亲。
"大伯,我父亲要卖房子帮您还债,我妈不同意,他们闹着要离婚。"我直言不讳,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大伯愣住了,手中的烟灰掉落在裤子上,他竟浑然不觉,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问问你爸能不能帮忙,没想到他居然要卖房子...我...我..."
"您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小兰温和地问,递给大伯一块手帕擦拭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大伯搓着粗糙的双手,上面的老茧和我父亲的一模一样:"我也联系了几个亲戚,能凑到一万多,但还差很多。砖窑现在不值钱了,想卖都卖不出去。"
我们坐在屋里,气氛沉闷得像窗外那团乌云。
墙上挂着一张我父亲和大伯年轻时的合影,两个人笑得那样灿烂,肩并肩站在建筑工地上,身后是半完工的楼房。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大伯是怎样连夜从乡下赶来,背着我去县医院,嘴里不停地安慰:"别怕,有大伯在呢。"
临走时,大伯拉住我的手,手心潮湿而温热:"明远,你回去劝劝你爸,别卖房子,这事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我就..."
他没说下去,但我看到他眼中的绝望,像是一口即将干涸的老井。
回到家,父母谁也不理谁,一个在东屋捶着老旧的棉被,一个在西屋摆弄着收音机,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仿佛在计算这场家庭风暴持续的时间。
我试图做和事佬:"爸,妈,你们别这样,有事好商量。"
"这是我和你妈的事,你别掺和!"父亲一句话顶了回去,那语气,我从小到大都不敢违抗。
晚上回到自己家,我和小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头顶的电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却驱散不了心头的闷热。
"明远,我一直在想这事。"小兰突然翻身面对我,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其实咱们可以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升起,我和小兰就去了父母家。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沉闷,母亲正在收拾衣柜,一件件衣服被分门别类地码放在床上,见我们来了,眼圈又红了:"明远,我昨天去居委会打听了离婚手续,主任说让我好好想想,可我已经想好了。"
"妈,别急着离婚。"我拉着母亲坐下,她的手粗糙而温暖,"我和小兰商量了一个办法。"
我们的想法很简单:我和小兰从厂里借一笔公积金,再从亲戚朋友那里凑一部分,先帮大伯渡过难关,父亲不用卖房,母亲也不用离婚。
"这怎么行!"父亲从里屋走出来,头发似乎一夜之间白了许多,"你们小两口日子也不宽裕,还要供房子,哪有多余的钱?我不能连累你们!"
"爸,血浓于水,大伯有难,我们做晚辈的也应该尽一份力。"我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卖房子太冲动了,那是您和妈妈几十年的心血啊,是您砌的每一块砖,钉的每一根木头啊。"
听我这么说,父亲的眼眶湿润了,他转过身去,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像一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老树。
"您记得我小时候生病,是大伯背着我走了十里夜路去县医院,那时候没公交车,他一口气背着我跑了大半夜。"我继续说,声音有些哽咽,"您也常教育我,做人不能忘本,亲情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可你妈说得也没错。"父亲的声音沙哑如砂纸,"这把年纪了,房子没了,去哪儿安身?"
"我妈养了我二十多年,省吃俭用供我上学,我不能看她老了还没个安身之所。"我又转向母亲,她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分外明显,"妈,爸爸心里也难受,他只是想救大伯于水火,并不是不顾您的感受。"
母亲默默流泪,没有说话,但我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风中摇曳的芦苇。
这时小兰开口了,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像春天的细雨:"爸,妈,其实我们单位最近在搞集资建房,我和明远商量过了,可以买一套三室的,等拿到房子后,咱们全家一起住。到时候您二老住主卧,我们住次卧,还有一间书房,儿子以后放学可以在那写作业。"
"原来的房子先不动,可以出租出去,租金用来还贷款和补贴家用,这样既不用卖老房子,又能凑出一部分钱来帮大伯,您看成不成?"
父母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
"这...这不是又要你们花钱吗?"母亲迟疑地说。
"妈,我已经在厂里申请了内部借款,利息比银行低多了,一家人住在一起,平时还能互相照应,何况您不是总惦记着给我们做好吃的吗?"我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这个办法大家都不吃亏,您和爸有个照应,我和小兰省了请保姆的钱,以后有了孩子还有您们帮忙带,多好啊。"
见母亲沉默不语,小兰接着说:"妈,您别担心我们嫌您烦,我从小没了妈,一直把您当亲妈看待,现在能和您住在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母亲的眼泪又落下来,却是欣慰的泪水,她轻轻拍了拍小兰的手:"好闺女,你们有这份心,妈就知足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忙着筹钱,就像赶在暴雨前抢收庄稼的农民,分秒必争。
我从厂里借了一万块公积金,小兰的姐姐是供销社的会计,借了我们八千,再加上四处凑的零零碎碎,有的亲戚只给了五十块,但我们都记在心里,总共凑了三万多。
厂长知道我的难处,特批了我一个月的带薪假,让我专心处理家事。
大伯那边也筹到了一万多,儿子卖了自行车,儿媳妇当了金戒指,就差几千的缺口,我们决定先还上这些,剩下的分期还。
这期间,最让我感动的是邻居老李。他是个退休老工人,儿女都不在身边,听说我们家的事,二话不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攒了大半辈子的五百块钱:"拿去,不用还,咱们住了二十年邻居,这点力我还是出得起的。"
父亲把钱交给债主时,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神也有了光彩。
债主收了大部分钱,扫了一眼我们这群穿着朴素的普通人,冷笑一声,却也同意剩下的分期付清。
大伯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父亲的手说不出话来,两兄弟相对而立,默默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墙上那张老照片中的年轻人,血浓于水,患难见真情。
这场风波就这样暂时平息了,就像过境的暴雨,激起千层浪后渐渐归于平静。
我和小兰开始张罗买新房的事情,填表格、交定金、签合同,忙得不亦乐乎。
父母的关系也逐渐缓和,母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开始给父亲做他爱吃的红烧肉和清蒸鲫鱼;父亲则主动帮母亲擦玻璃、扫院子,默默弥补这段时间的过错。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们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一个织毛衣,一个看报纸,不说话,却都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小兰说,这就是相濡以沫五十年的模样,平淡如水,却胜过山盟海誓。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我在厂房里检查设备,突然接到大伯儿子的电话。
当时厂里只有一部黑色的座机电话,接线员老刘气喘吁吁地跑来车间喊我:"王明远,你侄子的电话,说是急事!"
我一路小跑到厂部办公室,接起电话,却听到电话那头哭腔:"叔,我爸又出事了,你快来一趟吧..."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爸...我爸赌博欠下了新债,又有人找上门来要钱了,都带着棍子,说再不还钱就..."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电话那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父母,特别是父亲。他为了救大伯,差点搭上和母亲几十年的感情,结果大伯却又重蹈覆辙。
沉思良久,我决定先不告诉父母,自己去见大伯,弄清楚状况再说。
当我赶到砖窑时,天已经黑了,院子里一片狼藉,砖头瓦块散落一地,像是被人特意砸过。
几个神色不善的男人正站在院子里大声叫嚷,大伯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大伯,这是怎么回事?"我挡在大伯面前,心跳如擂鼓。
"小子,这是你大伯?"一个留着平头的壮汉走上前,指头几乎戳到我鼻子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别怪我们不客气!"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我才弄清楚:大伯借了高利贷后,没用来还旧债,而是偷偷去赌博,想着一夜暴富还清所有债务。
结果不但没赢,反而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三万多的新债。
"这次可不比上次,"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狞笑着说,"上次那个老板好说话,我们可没那么好打发,今天不把钱还上,就别想安宁!"
我用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暂时打发了他们,承诺三天内想办法还钱,这才将他们请出院子。
等人走后,我狠狠地质问大伯:"您怎么能这样?我父亲为您差点卖房子,差点和我妈离婚!我们全家为您东拼西凑,您倒好,转头又去赌博?您知不知道这是在糟踏我们全家的心血?"
大伯蹲在地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明远,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想快点还清债务,一家人过安稳日子...你爸当年救过我的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啊..."
我不想再听他的解释,浑身湿透地冲进雨幕中,心如刀绞。
回到家,小兰看我脸色不对,连忙端来热茶和毛巾:"怎么了?出啥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这可怎么办?要是让爸知道了,他会..."小兰担忧地说,眉头紧锁。
"我决定了,这次我们不能再由着大伯胡来,这不是帮他,是害他。"我坚定地说,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他欠的赌债,我们不能再替他还,但是他毕竟是爸的亲哥哥,我们得想个办法,既要帮他,又不能惯着他。"
我和小兰商量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找了厂里的李厂长和工会主任,又去了县民政局,提出了一个不算完美但可行的方案。
三天后,我和小兰,还有父亲一起来到大伯家,父亲还蒙在鼓里,以为只是来看望兄长。
"大哥,这是怎么了?"父亲一进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大伯正低着头坐在堂屋里,看到父亲来了,眼泪又掉下来。
"老弟,我对不起你..."大伯声音哽咽。
此时那几个债主又找上门来,父亲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大哥,你...你..."
我赶紧把父亲拉到一边,简单解释了情况,并说明我们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父亲呆立片刻,突然转身朝大伯走去,我心里一紧,生怕他会一拳打过去——以父亲的脾气,这很有可能。
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只是紧紧抱住了大伯,像小时候那样,大伯病了,父亲整宿守在床前一样:"大哥,都是我的错,没能好好照顾你。"
我把带来的协议拿出来,摊在桌上:我们愿意帮大伯还清赌债,条件是大伯必须把砖窑卖掉,搬到县城来住,由我们帮他找一份工作,并监督他以后的生活。
"大伯,与其给您鱼吃,不如教您怎么钓鱼。"我语气坚定却不失温和,"您的砖窑已经经营不下去了,留着也是负担,不如趁早卖掉,了却债务,重新开始。"
"明远,这...我这把年纪了,能找什么工作啊?"大伯为难地说,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桌面。
"大伯,您才五十出头,正是能干的时候。"我语气坚定,"我们厂子的门卫退休了,我已经和领导说好了,可以让您去顶替。工资虽然不高,但胜在稳定,还有福利,最重要的是,不会再有人上门讨债了。"
经过一番长谈,大伯终于点头同意了,在协议上按下了手印。
父亲看着这一切,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些许忧伤,拍了拍我的肩膀:"儿子,你比爸强,爸只想着救急,没想到救长远。"
至于那笔赌债,我和小兰东拼西凑,又找了几个亲戚朋友借了一些,总算是还清了。
父亲知道真相后,没有责怪大伯,只是暗自伤心了几天,后来还是母亲开导他:"你弟弟是个好人,只是太心软,吃亏在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你呀,应该好好感谢咱儿子和儿媳妇。"
大伯当上门卫后,每天按时上下班,生活逐渐规律起来。
他住在厂区附近的一间小平房里,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安身之所,日子也慢慢好转起来。
闲暇时,他会去父母家坐坐,帮母亲择菜,陪父亲下棋,有时还会自嘲地说:"老弟,我这辈子没出息,幸亏有你这个好兄弟,还有明远这个好侄子。"
母亲对大伯的态度也慢慢缓和,偶尔会给他包些饺子或是蒸些点心带回去,说是"老头子年纪大了,自己做饭不方便"。
我和小兰买的新房子终于交付了,三室一厅,南北通透,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小河。
父母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每天清晨,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烧好热水,做好早饭,然后坐在阳台上看报纸。
父亲则负责买菜和遛弯,时不时还会带回一些小鲜花插在花瓶里,逗得母亲直笑:"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了还学人家谈恋爱呢?"
老房子租给了一对年轻夫妻,每月的租金不多,但足够还贷款,偶尔还能剩下一点给父母做零花钱。
一年后的春节,我们在新家摆了两桌酒席,请来了帮助过我们的亲友邻居,当然还有大伯。
桌上菜香酒浓,笑语盈盈,父亲和大伯坐在一起,两个古稀老人举杯相碰,像年轻时一样肩并肩。
父亲举起酒杯:"来,大家干一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伯红着眼圈举杯:"老弟,这一年多亏了你和明远,明远说得对,与其给鱼,不如教钓鱼,我现在每天上班,虽然累点,但心里踏实,睡觉也安稳。我欠你们的,这辈子..."
"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打断他,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温情,"咱们是亲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我在,就不会让你饿着冻着。"
母亲看着兄弟俩,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我很少见到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幸福。
她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大伯的杯子:"大哥,新年快乐,祝你健康长寿。"
那一刻,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环顾四周熟悉的面孔,这就是家的意义——无论风雨多大,总有避风的港湾;无论困难多少,总有伸出的援手。
窗外,春节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红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散发着喜庆的光芒。
我举起酒杯,与所有人碰杯:"祝我们家,永远和和睦睦,平平安安。"
大伯的眼角有泪光闪烁,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母亲则悄悄地握住了父亲的手。
那一刻,我知道,这场风波不仅没有拆散我们的家,反而让我们的亲情更加牢固。
血浓于水,亲情无价,但爱也要有边界和智慧。
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困难和挫折,家人之间的扶持是最温暖的力量,但这种扶持不是溺爱,不是纵容,而是适时的帮助和正确的引导。
正如那个暑热的夏天,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亲情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但珍贵的东西也要好好珍惜,不能糟蹋。"
如今想来,这句话是那么的深刻而有力量。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