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5月,人民日报报社出版社出了本我编的《新闻可以这样写》。严格一点说,这本不是新书,是《增强“四力”专题解读》一书修订再版。那本书是2019年4月出的,时值新闻界开展增强脚力、眼力、脑力、笔力的“四力”教育实践活动,当时试图搞个“精准配合”。
新闻还可以这样写
费伟伟
今年5月,人民日报报社出版社出了本我编的《新闻可以这样写》。严格一点说,这本不是新书,是《增强“四力”专题解读》一书修订再版。那本书是2019年4月出的,时值新闻界开展增强脚力、眼力、脑力、笔力的“四力”教育实践活动,当时试图搞个“精准配合”。
出此书前,我编撰过两本《人民日报记者说》,采用“记者的业务研讨文章+报道”这种体例,市场反响挺好。此书也沿用此形式,1月底编迄,但4月份才获书号,当月首印,次月还二印,然后,就时过境迁了。
去年5月,出版社举办“‘人民日报记者说’系列丛书暨费伟伟新闻业务研究图书研讨会”。研讨啥呢?这个丛书出了5本,累计发行逾25万册,成为小众类图书出版的一个新现象。研讨会上,有专家说,发现《增强“四力”专题解读》和“记者说”一样,编的早,作品选的也好,才印两次,实在可惜。认为主要是书名不当,“当时好像蹭了时政热,其实容易被误读。建议改书名、充实新内容重出。”
此议引发共鸣,会上当即敲定修订再版。
充实新内容好办,我很快删掉几篇时间过久的,补了若干新作。可书名改什么呢?
书里有篇用拟人手法、以一滴水珠的口吻写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通讯《一滴“南水”出安康》,时任陕西省委宣传部部长景俊海称赞:“原来新闻还可以这样写!人民日报的创新值得陕西新闻界学习。”
出版社主编梁雪云建议,就用这个作书名:新闻可以这样写。
我也觉得挺好。但凡做新闻的,一路走来,我想或多或少都会生发过这样的感叹吧:“哦,新闻还可以这样写呀!”
我第一次这么感叹,是1988年3月参加“两会”报道。那年“两会”会风生动活泼,而我们的报道没跟上,领导一再强调报道要创新。但这么严肃的时政内容怎么创新呢?一头雾水。
忽然,便看到“两会”报道负责人、副总编辑范荣康亲自操刀在一版发的《差一点漏掉的特写》(1988.3.29)。
“干了几十年记者,1988年3月28日差一点漏掉了一条特写。”
如劈空而至,范总起笔就抛出个悬念。
随后,他重现了大会酝酿选举各专门委员会时的精彩场景。先是黑龙江代表发表反对意见,浙江代表也提出不同意见。后来,主席台上一位83岁的广东代表直言:“希望退出来,让年轻同志参加委员会的工作。”
接下来,范总一笔由代表转到自己:
“作为记者,我参加过多次人代会的采访,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的笔触在会场和自身间来回转切,夹叙夹议:
“民主,不是在空中的飘浮物,而是近在身旁存在。我急切地在会场上寻找本报记者,想布置他们写一篇特写。可是,一个也没有找见。
“提付表决了。反对的,有人举手;弃权的,也有人举手。我想,这不是写特写的好材料吗?如果错过岂不可惜!”
拽满垫足了,特写这样收结:
“从下午到晚上,错过这次大会的本报记者纷纷找来,要求允许他们电话采访,补写特写。我说:‘对不起,下次大会盯紧点,这一次,让我也曝曝光吧!’”
文采淋漓,元气满满,精到诙谐。时政报道还能这样写?还能把自己也摆进去?如醍醐灌顶,我大叹开眼。几十年过去,这样的报道至今读来仍令人感觉鲜活丰满。
时隔不久,我又一次禁不住发出这般感叹。
那是1989年8月7日,人民日报5版头条发了一个与国家民委联合举办《民族地区纪行》活动的“结束语”。这项活动历时两年多,我参加过前三站采访,写过开栏之作《充满希望的百色》,前后发表过19篇通讯,对这个“结束语”自然关注,眼光也自然扫到了“结束语”右侧、卢小飞写的“纪行”压轴之作《西去羌塘》。
绿色羌塘虽是我国五大牧场之一,但却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色。短小得像“寸头”的牧草,当地名叫“那扎”,蛋白含量极高,极适于牛羊的生长。
去了羌塘,最好先停车去尝尝刚刚挤出的牛羊奶。如果主人慷慨地递来生肉和小刀,不要回绝,也不必惊愕,要故作老练地削上一条,慢慢地咀嚼。这就是羌塘,如今仍然是这样一种古老的生存状态。
简洁自然的开头,娓娓道来,一下就把人抓住了。
再往下读,不只是新奇的景致,环境的严酷,还能感受严酷冲突中那种人的尊严。
此时,你或许正穿行无人区,可能正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可能遇到汽车难以通过的沼泽,也可能会遇到野兽。如果单车行驶,又出了故障,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事情就有些麻烦。在草原过夜,戏称为“当团长”,受冻挨饿,还要防备野兽的突然袭击。此时此刻,轻松的草原浪漫曲被沉重的自然压迫感取代了。怎么样?大自然给予的美妙与严酷同时而来。这时,想想羌塘牧民在死亡面前的沉静,想想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你会坦然起来。不是么?走到哪儿也不能躲过人生的命题,只有搏击,才会超越人生的各种障碍。
冷峻的笔调饱涵哲理,字里行间流动着一种直抵心灵的东西。
我仔仔细细把这篇通讯读了几遍。“哦,原来报道还能这么写!”然后把报道剪下,压到办公桌的玻璃板下。
1993年7月,我带队做《黑龙江沿边纪行》报道,首篇《北大门,正越敞越开》于8月12日一版头条刊出,人民日报副总编辑李仁臣署名“晨平”配写了短评,称赞“这组不乏散文味的纪行文章,比较生动地展现了一幅幅北国风情画,让人读来如临其境,耳目一新”。
在我内心,“这组不乏散文味的纪行文章”,是向卢小飞致敬的。
报社人才济济,一路走来,读过多少惊叹不已、让人顿生膜拜之心的好报道?实在难以尽述,不仅是那些前辈,也有年轻人的手笔。
2013年底,已开展三年的“新春走基层”活动启动。头回新,二回疲,三回成套路。这项活动人民日报地方分社的记者在采写上确有优势,但搞过几年,选题同质化现象加剧,形式也似固化,创新点在哪儿?我时任地方部副主任,也着实没啥好主意。
总编室熊建的《墙体广告折射农村经济之变》(2014.02.12)出现了,不禁让我眼前一亮。不妨来读一段:
小时候,就盼着过年,一过年,就杀猪,就有肉吃。
记得那时,姥姥家外墙上写着“××家有种猪”,大街上还有“劁猪”的字样。啥意思不懂啊,就问大人,大人也不告诉。
此外,村里的广告大部分都是宣传计划生育政策的,还有就是卖种子,卖化肥,传统农业色彩比较浓。
今年过年回家发现,村子一些人家的外墙上已经变成“装电脑用华擎主板”的广告。村里不少人,尤其是年轻人,一般都有电脑。
姐姐家养了20多头猪,平时有什么关于养猪、卖猪的问题,她都会在笔记本电脑上查查。“不过用无线网卡上网太贵了。”她说。
瞧,娓娓道来,主题扣得滴水不漏,字里行间又似乎疏可跑马。从小时候说到当下,用事实摆明乡村的变化,而一句“无线网卡上网太贵”的吐槽,让这份变化显得更加真实。甚至,“啥意思不懂啊,就问大人,大人也不告诉。”分明闲笔,却越看越有味,越看越有烟火气。
历史与现实,时代与个体,在记者笔底辉映。全篇风趣幽默,又不失深沉。而幽默感正是记者写作技巧成熟的标志。这样的文章,难道只是对“新春走基层”报道有启示么?1956年7月1日,人民日报改版时曾发表社论《致读者》,强调“尽量把文章写得有条理,有兴味,议论风生,文情并茂”。半个多世纪过去,当下,您又能读到几篇“有兴味”的报道呢?
或许正因如此吧,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米博华在给我的这本再版书作的“序”中说:
“我特别推崇‘人民日报记者说’所提供的堪称经典的新闻采访学范式。这既是对历史的致敬,更对有些被扭曲了的新闻理念来一次小小的拨乱吧。”
这种“扭曲”,就是误以为随着数字智能时代的到来,“数智”会深度参与到新闻采写中,“彻底改变新闻制作和传播方式”。
而事实上,经历过前一阶段那种迷恋新技术、热衷多渠道、贪求海量内容的媒体融合低级阶段后,越来越多人意识到,优质的新闻内容、创新的表达方式,永远是新闻的核心竞争优势,独一无二,无法取代。
这个新改的书名,拨动的是新闻人共同的心弦。期待着,衷心期待着,《人民日报》能越办越好,让人从心底发出这般感叹:“哇,新闻还可以这样写!”
文章来源 | “人民网+”客户端
来源:人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