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叔,千万别称我大干部,称多了会折寿的。我在这只是个小干部,算是人民的公仆吧。以后你叫我王同志就可以了。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你。”
我在乡政府上班的第二天清晨,在水库的岸边,又遇到了昨天和我闲聊的大叔。
他照样拿了布条,很认真地搓捻着。
“大叔,你早,太阳还没出来呢?你这么早来到这里,难道你不困吗?”
“该死的人啦,你没听说吗,人老爱财不磕睡。人老了,觉也少了,睡不着,就来这里凉风了。”
“你可以干点别的吗?怎么老是搓绳子呢?”
“对呀,每年夏收,捆麦要很多绳子呢。”
他慢不经心地回答着,挪了挪腚下用铁丝捆绑的马扎问道:“大干部,我想再问你个问题。”
“大叔,千万别称我大干部,称多了会折寿的。我在这只是个小干部,算是人民的公仆吧。以后你叫我王同志就可以了。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你。”
“如果想寻死,是上吊好呢,还是跳水里淹死好呢?”
我诧异了,他昨天就向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今天又提了同样的问题,难道他有什么不解的困忧吗?
“大叔,这个问题好难回答,你怎么老问这些无聊的事呢?咱谈些愉快的事好不好?比如说今年收成如何,还有谁家娶媳妇等的好事。”
“我也想聊这些,但满脑子装的都是拿不到桌面上的破事,不弄个明白,心里堵呀。王同志,你不要嫌弃我啰嗦,人老了都这样。我是随便问问。”
“我哪能嫌弃呢?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算幸福老人了,好日子还过不够呢,怎么说话老往绝路上扯。”
他立马拉下了脸,黝黑的脸堂堆满了难以形容的忧愁。
“前几年,村里两个年轻夫妇因一点小事打了仗,女的想不开上吊了,也是清晨,也是在这水库边,那女的在杨树上吊死了,舌头伸了一寸多长,眼珠子快蹦出来了,好怕人呀,我是想这事呢。”
“太可惜了,年轻轻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走上不归路?”
“还不是为男女间那点事,男人出门了,家里来了一个男人,就是女人小时的同学,也算情人吧,女人留老同学住了一宿,其实,两人并没住一个屋。她男人回来发现事情不对头,就打了她。”
“这也不怪呀,她留老同学住一夜,只要不做份外之事,再正常不过了。”
“正赶那天下雨,她同学离这儿又远,回不去了,所以就住下了。”
“她男人吃什么醋呢?应该好好招待老婆的客人才符合常理,这样,老婆也会感谢他呢。”
“可不是吗,咱农村不比城市,女人嫁人了,如果再勾连其他男人,吐沫星子也会把人淹死。她男人说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就动手打了她。她一时想不通,就拿死来证明自已的清白,所以就跳上吊了。”
“真可惜了,年轻轻的,不会想些别的办法吗,怎么能上吊了呢?”
“我也说吗?不像我这个七老八十的,也蹦哒不了几天了,她还小呢,人死了,孩子还在肚子嘣嘣跳呢。”
“大叔,不想这些糟心的事,想些好事好不好,心情也会好受些。老想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会影响情绪的。”
“我也想啊,可是自已管不住自已呀。一合眼晴,就梦见老婆了,还是那个干练的样子,我真舍不得丢下她呀。”
“她不在世了?你应该好好活下去,这样,她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宁的。”
“可惜呀,人家已经不是我的人啦,她跟前夫成一对了。昨天梦到她时,我大声呼叫她,前夫拉着她不让靠近我,老婆子挣脱开后,一股脑子跳进水库了,就在这个地方跳下去的。”
“哦!好神奇呀,你和她夫妻一场,肯定心里装着你的,那种感情,用语言是表达不清的。”
“所以,我天天就来这里,看她能露露面吗?哪怕让我看上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
“千万别走火入魔了,梦幻的东西千万别当真了。”
那天早晨,我和他聊了很久很久,以至机关开饭铃响了,我还迟迟不愿离开。在他心里,他把我当成了知心人,在我心里,把他当成可信赖的长辈朋友。
由于我有晨练的习惯,在这山沟里,水库边空气新鲜,是我选定晨练最好的地方。一连十多天,我都这样,天蒙蒙亮就来到这里。
不管我起得再早,那位农村大叔总比我来的早一步。不知他钻了牛角,还是故意找茬子,每天都向我提出相同的问题。
在第十五天的清晨,在同一个地方,我俩先寒喧了几句,他又不厌其烦地问起同样的问题。
“王同志,人老事多,想得多了,你不要嫌麻烦,我还是想问你,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一下子能淹死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如果会凫水的话,就当游一次泳罢了。”
他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这不是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咱俩已经成知心朋友了,有啥话还不好意思给我说说吗?”
“哈哈哈哈!”他扬头笑了,爽快地说:“不要担心,你大叔是那样的人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才不死呢!再说我也会凫水呀,早年学的。别看我老了,在水里扑腾两下还是可以的。”
我的心一下子开朗了,原来大叔反复问我跳水的事,与死并无关糸,他是怕跳下去后,万一遇到不测,怎样自救的事吧。
“大叔,从这里是跳不得的,这地方太高,年轻人轻易也不敢从这里跳,何况你一个老年人呢?你如果想游泳,找一个水浅点的地方游,那样会安全些。”
他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王同志,放心吧,我会的,我能掌握好分寸的,多年不玩水了,要玩就玩个痛快。”
那天是我在乡政府入职后,第一次没有晨练。因前天夜里,我在所包的村围绕修路的事,开了半夜的会,回到机关后,已经后半夜了。正巧天还下着毛毛雨,正是我睡懒觉的好时侯。
忽然通讯员小刘推开我的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乡长,你快起来看看去吧,村里一个老头跳水库啦。”
“村里老汉——跳水库啦?莫不是每天我晨练时,遇到的那位大叔吧?不可能,事情不会那么巧的,而且据他说他会游泳呀。”
“没听说过他会游泳,大清早的,天那么凉,他肯定不会去游泳的。”
“人呢?他没事吧?还好好的吧?”
“他死啦,救他的人叫来了医生,急救了一阵子也没救过来。”
我一下子懵了。“是我害死了这位老者?我怎么不好好开道开道他呢?或者找到他家人,问清情况后,釆取什么办法,打消他寻死的念头。”
我急忙跑到水库边,就在我和大叔天天见面的土岸边,躺着一位老人。不用辨认,瞅一眼便认准了溺水的就是他。
“大叔呀,你不是说好的不走绝路吗?你是骗我呀,怪不到每天见面,你都跟我聊同样的问题,原来你有目的呀!”
我忙伏下身子,要为老人施胸部按摩和人口呼吸,在我心中,哪怕有万分之一希望,我都要去救他。
“王乡长,不用啦,已经施救了,时间太长了,没有生的可能了。”
我简直要发疯了,我怎么这么傻呀,简直傻得如一头猪了!大叔每天都向我提同样的问题,怎么没好好动动脑筋,分析一下原因呢?
我蹲在浑身湿漉漉大叔身边,盼望着他再给我提出同样的问题,虽然是幻觉,但我一直期待着。
等到他的家人来后,我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
村人抬来了一扇门板,将这位大叔放在门板上,哭哭啼啼离开后,我才站了起来。
对着他和人们走去的方向,低沉地喊道:“大叔,安息吧,你的目的达到了,却给我心上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
来源:王绍文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