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周末画报STYLE》主编高迟,邀请了最近正在Photofairs办展的摄影师隋建博和前资深媒体人梁家俊——他的两位好友来到Photofairs展馆,坐下来聊了聊。话题关于当下的摄影、时尚和行业发展。
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周末画报STYLE》主编高迟,邀请了最近正在Photofairs办展的摄影师隋建博和前资深媒体人梁家俊——他的两位好友来到Photofairs展馆,坐下来聊了聊。话题关于当下的摄影、时尚和行业发展。
高迟:其实在定这个主题的时候,我就在想,在这个我们输入一句话,或说按一个键就能生成一张“完美”影像的时代,我们去聊真实摄影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刻意的去反抗一些什么?或者说挣扎一些什么?
有意思的是,上周我正好在东京拍了游戏制作人小岛秀夫,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他就跟我说,担忧AI本身是一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然后作为创作者唯一的功能和愿景就应该是做AI做不到的事情。在人类进化的途中,恶魔永远会比天使先到来的。听完了以后,我也蛮有感触的。
那么来到今天的展览,大家有没有发现一个情况,就是影像非常的泛滥,进入了这个博览会,更加是字面意义上的,“我们被影像淹没了”。我就想问两位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或者说它是个问题吗?我们在这个时代中又如何省视或者欣赏一个影像呢?
Jumbo:其实过去也未必没有被影像淹没,只是现在有互联网让我们看到全世界的影像或者说被筛选到某一部分世界上的影像。它只是让你在某种情况下获得另外一个维度,去“逛街”而已。其实更多的时候并没有比以前更多的影像,而是有更多的作品影像的方式触达到你了。我觉得是这种情况,所以我不认为影像比以前要多多少,只是说它作为非常容易承载的媒介,更商业化了。比如说以前在很多的欧洲城市,我们每天都能看到有人在一个长廊里或者拱门下拉提琴,这种场景被记录并且分享出来了。对我来说,它此刻承担的责任不一样了,它从原本的一个作品变成了一个承载别人作品的方式,我觉得这是社会的进步,我并不认为这个被“淹没”是件坏事儿。大家去观赏它或者是理解他的方法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改变,而是有更多的比它更“没有那么重要的”以它为媒介的信息被用这个方式传播了。
高迟:Karchun觉得呢?这个问题的灵感来源也是大概十五年前Karchun曾采访世界有名的一个设计组合M/MParis,当时就已经说到影像已经泛滥(的问题),他们认为每天会有过多没有意义的影像被制作出来。
Karchun:我觉得这事情本身很难避免,因为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生产照片的成本很低,以前可能你还要冲洗胶卷。当然泛滥,要看你怎么看吧,如果单单从数量上面去看它,绝对是泛滥的。但是,它的重复性也很厉害,现在就是十个人都拍一张照片,你这样去看的话,它是泛滥的,但也没有太多新的东西。
我觉得现在蛮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大家去拍照片之前会去小红书看一下,人家怎么拍,然后自己也拍一张,就这个行为我觉得蛮好玩的。必须要一个打卡点,这人家说了打卡点,然后你就去打卡,问题是这张图已经出现过很多次,所以其实这一部分可能跟摄影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种参与,就是“我在这里”,这有点像以前在树上画“我到此一游”,这个道理我觉得基本上是一样。
高迟:说到这个,现在有很多策划是邀请好几个摄影师来拍同一个素材的情况。 Jumbo 你有参与过这样的项目吗?或者你愿意吗?
Jumbo:我一直都是拒绝的,为什么呢?这个就像说我们都像纺织厂的流水线,十个人并排站,这个对象来了每个人尽情发挥一下。作为一个创作者,我没有办法在现场把一位被拍摄对象的十二个小时掰成六个人。摄影对我来说某种程度上是观察,是一个限定时间里的深入交流,而不是一种公式的简单套用。
对我来说,杂志除了要承担它的商品属性,同时它又是一个载体,它记载的是跟那个时代相关的事,而(类似这样的情况)就是创造了大量的跟时代不相关的东西,更像是在秀肌肉,那我肥肉有点多(笑)。我觉得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大家不仅想成为一个产品,还倾向于成为一个自己本身就有非常强市场价值的产品的时候,你就会忘记自己作为媒体应该干什么了?这个环境里,我觉得并无法诞生有价值的东西,自然媒介本身也就丧失了价值。
高迟:接下来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一组作品,这是最近Jumbo和周末画报联合在Suhe Haus办的展览。它发生在波兰,那我想问问这组作品你是从何想要开始去制作的。 为什么会是在波兰?
Jumbo:我第一次去波兰是2023年年末的时候,我落地华沙,这个城市和我的家乡很像,它的不发达,它的横平竖直和它的莫名其妙,它的野蛮生长……所以我对那边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我去看了很多类似纪念馆这样的关于历史的事情,其实我对这件事情是有一些生理反应。我不是会对这个战争到底有多残忍有明确的生理反应,但在我看展览的过程中,看到他们有很多东西还是挺特别的,所以当时我对这个地方就有一些奇怪的情绪。就想说以这个基础为题材去创作,而且加上这些题材跟关于fashion作为载体的创作是非常少的,加上我一直很迷恋梦核这个东西,其实梦核在一般情况下你无非看到的就是很美国文化里的东西,但我在这个地方刚好又看到了一些看起来很梦核的画面,然后就说那maybe可以把这两件我都很喜欢的东西放在一起。用一种方式讲出来。
高迟:那回到我们这次博览会的主题叫用影像发声的时代,那作为一个时装摄影师,甚至说是一个商业摄影师,你觉得用影像发声,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责任?或者说你会刻意的要用你的任何作品去反映时代或进行一些号召吗?就像我们前两天看到那个Martin Parr的展览,他明显是在用他的摄影作品来反思一些问题,比如说讨论一些消费主义,调侃一下中产阶级…………但你觉得这是时尚或商业摄影师的责任吗?
Jumbo:首先我很喜欢他,我在巴黎遇到他,还找他签了名合了影。但对我来说他的这些东西是被别人总结出来,他只是感兴趣而已,是别人对他的一些商业化。也许是他先拍,然后别人再总结。总结完了之后,他根据这个说好,我今天可能有这么样一个契机遇到了这样一些人,可以继续创作这个系列的东西,因为我觉得就像刚才我们和Karchun聊到的,商业并不和创作有什么壁垒的一件事儿。从古到今画画或是做音乐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在做商业。因为除了自我表达之外,他也在卖这幅画。有可能有一些艺术家去世了之后,这个作品才被卖掉。
所以其实对我来说,我做一个商业摄影师或时装摄影师之后,我不觉得这是任何人的一个必须做的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一件事,在合适的时机大家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Karchun:我觉得有些时候这个身份,比方说你做时尚摄影,Martin Parr是做新闻摄影,这个可能也跟大家的背景时代也有关系。
以前所谓时尚摄影没有现在那么多,现在谁都是时尚摄影师,对吧?但问题是“新闻摄影”就比较少,因为大家都可以用手机拍,大家已经参与在这件事情里面,如果我们再去深究这个东西的时候,可能会更应该先分清楚,每一件事情或者是每一种作品它应该代表的是什么?
如果我们在一个新闻摄影作品里面找时尚,或者是在时尚摄影里面找新闻内容,有人能做到这个事情,但我觉得这个不是必须要的。在八九十年代的摄影作品,它不跨界的,但我们已经在三四十年以后了,所以这个东西的overlap会产生某一种有趣的、艺术性的发展,但它也不是必须的。
我反而觉得我们现在追求过分解读和分析,创作类的东西有很多时候确实不一定是你能完全解读的。我最近看了Fancis Bacon的一本书。他写了一句话我觉得蛮有意思,他说当艺术家在解释他的作品的时候,他已经失败了。应该用作品来打动人,不是应该用一个解说来说服对方。因为其实这事情本身没有说不说服的。
高迟:我知道Karchun家里放了一张很大的张克纯的作品。我想问问为什么选这张,还裱那么大?
Karchun:我现在在品牌工作,当时我们在做一个秀,空景找了张克纯来拍。裱那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觉得我参 与在其中。那个时候可能每天凌晨五点钟就要跟他一起跑到沙滩,它会让我想起好苦啊那时候,那十天基本上我每天都是睡两个小时,它让我有某种回忆,它更重要的部分也许就是在我们身处其中,所以它对于我来说肯定是特别的。
高迟:我非常爱这个回答,因为前阵子还有人来问我说其实现在 AI能做那么厉害的图,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钱拍那些照片,然后我想了想,觉得其实它更重要的部分也许就是我们身处其中。
Jumbo Tsui:对。像 Fashion Editorial,每个人工作方法都完全不一样。我会从开始就做很多复杂的准备工作,先把自己梳理一遍。梳理完了之后,又摘取各种各样的元素。然后到了现场之后,其实所有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线,几点要结束,因为太阳要下山。所有事情都有一个你不得不完成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点就是像我的展览里面那个部分叫做“把时间放进瓶子里”。每个人在做的每件事都会对别人产生影响。这个时候你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你预期中产生的。有每个人犯的错,每个人做对的事情,每个人的想法。对我来说,摄影是一个把这个时间的某种视角以一个切片的方式保存下来的过程。
高迟:在这个时代,其实时尚和广告的审美和潮流变化非常快,在这个快速变化的状态下,这个“审美”会不会反过来作用于你们?
Jumbo:我一直说的一件事就是,如果你真的想做摄影师,无论你想做一个复制别人的人,或者一个来换取生产资料的人,还是说你想做一个有自我表达的人,再或者说你想要成为一个大师,想要和明星做朋友,想要坐公务舱……每个人在接触fashion这个东西的目标不同,但无论是什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量把你最喜欢的这个叫“审美积累”的这个hashtag删掉,不要再看“审美积累”了,你要自己去积累,去看展、去认识其他创作者、去沟通、去交谈…而不是日夜食糜。
高迟:对了,Jumbo现在的微信头像,是在一张白色的桌子上的一杯可乐,然后上面飘两块冰。这个也刚好在我们这一次在SUHE HAUS的这个展览上面的其中一张作品。
Jumbo:我以前有一个信念,就是说我最讨厌的事叫做“没有制作感的”,我以前最喜欢自诩是时装摄影师——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大家都不一样,我的水平不一样。
我刚开始的时候说 “im not a photographer, im a fashion photographer”,我特别喜欢讲这个话,但是当时我为什么会讲这个话,因为我认为这是我经过一个成熟行业的production的过程,然后创作出来的一些所谓自己认为对时代有影响的事情,这是我当时的一个信念,所以我认知里面只有那个才叫作品,这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的这种心态。
然后因为这杯可乐,它背后的故事是我那一天正好是飞去拍波兰这个片子的时候。我之前一天是在伦敦的工作,然后第二天早上又是六点整的飞机,所以我三点半就出门了。但是我到了机场,飞机就delay了。我就坐在那边不断地在喝这个可乐,我当时一瞬间觉得这个画面很好看,后来那天我喝了五杯可乐,我就在机场的休息室里把这个过程拍下来了,其实它只是手机里面随便的一张照片,但那一刻我突然有一个感觉,手机拍的东西挺好的。我过去“一定要有制作感”,一定要用照相机的这种思维在那一刻打破了。所以这次的展览里面,有一组全部是我手机生活里拍到的,我觉得可以呈现我在那个当下的某一种想法或者感情,它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意义,但它对我来说代表很多意义,以及我确实是一个很喜欢喝无糖可乐的人。
高迟:那我来问最后一个问题,在这个时代如何区分专业摄影师跟非专业摄影师,以及这个区分有没有必要?
Jumbo:现在大家经常会提到媒体不再那么重要,其实这个事情叫做去中心化。自从“货找人”、“流量找人”的这个事情开始,就是在去中心化。那么只要这个事情取悦到我,让我感动,我快乐,我获得了,我认为我懂他了,甚至我看到那张照片,我可能觉得我和他分享了同样的经历,这个时候,只要我是快乐的,我觉得我就尊重他,只要他被我尊重,他就是一个艺术家,我不管他到底是干嘛的。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我反倒觉得只要我爱这个东西本身,我也爱这个创作这个东西的人,那他就值得被我尊重,我觉得没有表示什么专业或者不专业。
来源:iWeekly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