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一次是回门那日,她穿着华贵的礼服,发间簪满了金钗珠宝,腕上戴着圣上亲赏的白玉镯子,谈笑间随手拔下一支金簪赏给了帮她提裙摆的四姐姐。
嫡姐嫁给了摄政王,孕后为了固宠,决意从娘家选个妹妹进王府。
年龄最小的我被挑中了。
她认定我是乖巧柔弱对她没有威胁的小白兔。
可她不知,其实我是藏起尾巴精于算计的野狐狸。
所有的懦弱无害,都是我装出来的。
1
我和姐妹们一起跪在正厅,准备迎接已是摄政王妃的长姐柳锦华。
这是她成亲后,第二次回府。
第一次是回门那日,她穿着华贵的礼服,发间簪满了金钗珠宝,腕上戴着圣上亲赏的白玉镯子,谈笑间随手拔下一支金簪赏给了帮她提裙摆的四姐姐。
那支簪子,足够我们姐妹们几年的首饰开销。
「到底是长姐命好,听说幼时就与王爷有交情,否则以咱们柳家这商人身份,怎敢攀附王府。」四姐姐爱惜地摸着金簪感慨。
长姐的出嫁,让家中女儿们见识到皇族世家的奢侈富贵。
因此,此次长姐有孕,要选一人进府帮她固宠,众姐妹各个铆足了劲,想抓住这个机会进王府。
哪怕是做妾。
唯独我,每日吃吃喝喝,只尽心绣了只肚兜。
我很清楚,柳锦华自私狠毒,绝不会让人分走王爷的心。
她只当我们是颗棋子,在王爷抵挡不住别的女人诱惑时,将我们推出去,待到她生育后,断不会留我们在王府,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打发。
所以她需要的,是资质平平胆小好拿捏的人。
就比如我。
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我。
2
长姐坐在正中,周围尽是对她赔笑脸的人,可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方才姐妹们使尽浑身解数展现自己琴棋书画本领。
这些在她眼里,可都是威胁。
她僵着脸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小九儿,你准备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捧了个礼盒给她,里头是我绣的小老虎肚兜。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紧紧抓着袖口,怯生生道:「九儿不比姐姐们,只会些女工刺绣的针线活。」
柳锦华拿起肚兜看了看,脸上有了几分喜色。
她含着笑低头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小九儿很乖,有心了。」
3
当晚,父亲亲自来找我。
「你长姐挑中了你,是你的福气造化。」
和我预料的一样。
我没有勾引男人的魅力,却是唯一惦记着她有孕的人。
「往后你要尽心辅助你长姐在王府立足,待她生下世子,咱们柳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父亲叮嘱了我许多,可自始至终都没有瞧一眼我身旁的六姐姐。
就像过去的十多年里,他始终看不到我一样。
他不曾问过:「小九,你阿娘去世后,嫡母待你可好?」
他也不曾看到,寒冬腊月里我裹着秋日单衣,蜷缩在没有炭火的屋子里,外面的热闹好像都与我无关。
他的眼里,只有钱财和地位。
只有被人吹捧的「摄政王岳父」身份。
甚至,他都忘了我叫什么。
他只记得,我是小九。
4
我到王府半个月了,也不曾见到摄政王谢耘。
柳锦华让我住在离正院最远的闲月阁里。
每日我不是绣花做活,就是伺候她吃喝陪她闲话。
柳锦华躺在美人榻上眯着眼安抚我:「小九儿别急,王爷公务繁忙。」
我低着头绣帕子:「九儿有幸进京住进王府,已是天大的造化,一切听从长姐安排。」
桑枝趴在桌上发愁:「姑娘,王妃压根不让你见王爷,你可怎么得宠呀?」
我敲了敲桑枝的脑袋:「不急,快了。」
我折了几根枝条去找柳锦华:「九儿别的不会,但扎风筝做木马还是在行的。九儿想给小世子做些玩乐的。」
拿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是讨好柳锦华最有效的方式。
果然她笑着命管家带我去库房:「需要什么尽管取。」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整日待在闲月阁做风筝。
柳锦华不让我见谢耘也无妨。
我会让他自己来找我。
5
风筝扎好时,柳锦华生辰也到了,谢耘早早备了最好的戏班子,只等着下朝后为她庆贺。
我提着风筝去为她庆生:「九儿替小世子恭贺长姐生辰,今日天气好,不如长姐先代小世子放一遍风筝可好?」
柳锦华今日心情好,爽快地应了。
她坐在凉亭里看着满天风筝,赞我:「我果然眼光不错,小九儿当真懂事。」
我陪着她笑,心里却算着时间。
这风筝,是放给谢耘看的,这会儿他该下朝了。
果然,没多久就看到谢耘小跑着来到湖边。
柳锦华起身迎他,嗔怪道:「知道王爷惦记我生辰,瞧跑得这满头汗。」
谢耘笑了笑:「这些风筝?」
柳锦华回头看向我,招了招手:「小九儿,来见过王爷。」
这是我第一次见已是摄政王的谢耘。
6.
我乖顺地跪下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他声音清冷:「怎么不抬起头来?」
我微微抬头,眼睛却依旧瞧着亭子里的青花砖。
「你害怕本王吗?」谢耘有些不悦。
柳锦华笑道:「小九儿别怕,王爷最是温和了。」
我这才缓缓抬起眼,看向谢耘。
每一步,我都遵循着柳锦华的指示,我要让她相信,我的一切行动,都是听她安排,不敢僭越。
谢耘早已褪去了小时候的稚嫩,棱角分明气质凌厉,和当初的小胖子判若两人。
谢耘看着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揽着柳锦华往正院走去:「今日王妃生辰,本王定要好好为你庆贺一番。」
柳锦华沉浸在幸福中,笑得很甜蜜,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感叹,好好享受你最后一个生辰吧。
今日开始,这王府的女主人,就要换人了。
7
夜幕降临时,烟花燃起,足足放了半个时辰。
我坐在窗口抬头望着满天烟花,可真美啊。
桑枝候在一旁有些不解:「姑娘,王爷好不容易瞧见你了,今日生辰宴你又为何不去?」
我笑了笑,继续埋头练字:「我不喜热闹。」
但心里很清楚,只有我不去,谢耘见不到我,才会更惦记我。
今日他看到的那些风筝,和小时候我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确信他记着过去一切。
夜深了,正院的热闹也停了。
我点了烛台拿着枝条,坐在闲月阁院里扎风筝。
我在等谢耘,我知道他此刻心中满是疑惑。
他定会来找我。
8
「烛火昏暗,当心眼睛。」谢耘站在闲月阁门口轻声说道。
我忙起身行礼,他却示意我不必,过来坐在我身旁看我扎风筝。
「你这风筝,扎得极好,跟谁学的?」
我摇摇头:「忘了。」
我扎风筝的技巧是阿娘教的,只是她从不让我在人前显露,她说这技艺上不得台面,旁人会笑我。
我此生只给一人送过风筝,那人便是幼时还是皇子的谢耘。
他跟着先皇巡视柳州,暂住在柳家,那日我从后园树上爬下来,就看到他坐在树下哭。
为了哄他高兴,我将阿娘给我做的风筝送给了他。
谢耘坐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和你长姐,相差几岁?」
「三岁。」我如实答道。
我与柳锦华之间虽隔着几位兄姐,但都是庶出,因此年岁相差不大。
谢耘闻言低声自语:「似乎确实更小一些。」
又坐了一会儿,我开口道:「王爷久留臣女这儿,不妥。」
他很快明白过来我的意思。
谢耘沉默了片刻:「如今王府也没有新人,你长姐既推了你来,让她选个良辰吉日,为你办宴过礼吧。」
办宴过礼,是侧夫人才有的礼数。
柳锦华定不会给我这么高的位分,倒不如我自己顺势拒了。
「王爷敬重姐姐,想给臣女体面,只是臣女惦记姐姐有孕不易操劳,王爷若愿意留臣女伺候,让姐姐喝一碗臣女的妾室茶便好。」
谢耘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解,还带着几分好奇,大概我是第一个拒绝做他侧夫人的女子。
我很满意他的反应。
这几分好奇,加上风筝的惦念,足够他花心思来探寻我了。
9
隔天,谢耘便传我去了正院,为柳锦华敬茶。
柳锦华虽恼我太快被收入内宅,但很满意谢耘给我定的位置——连品级都没有侍妾。
「小九如今已是侍妾,便该替王妃分担些辛苦,王妃好好休养,今日便由小九陪着本王。」
书房内,谢耘伏案写字,我站在一旁研墨。
他写了一个「柳」字,问我如何。
我认真端详了许久:「有些削瘦。」
谢耘便把那张纸揉成团丢在了纸篓里:「你是第二个敢直接说本王写得不好的人。」
我笑道:「想来第一个应是长姐了。」
谢耘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点点头:「是,本王幼时住在你们家,拿着树枝在池塘边写了个『柳』字,你长姐撇着嘴说本王写得不好看。」
我继续研磨:「王爷和长姐如今能再续前缘,也是好的。」
他却叹了口气:「只可惜,本王离开柳州后,她生了场病,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忘了。」
「这些回忆,空留本王一人念着。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恐她头疼发病。」
果然如此。
当初柳锦华以商女身份嫁进王府,柳州人人都说是因为王爷惦记着儿时的情谊。
可幼时陪着谢耘每日在园子里玩耍的人是我。
那时我便怀疑谢耘成为摄政王后到柳家来寻人时,柳锦华和父亲串通冒名顶替了我。
他们大概以为顶替的是某个小丫鬟,却不想,那人竟是我。
10
见了风筝后,谢耘已经起了疑心。
今日写这「柳」字,分明是在逐步验证。
我顺着他的记忆说,却不直接告诉他:「你认错了人。」
我不知道如今他对柳锦华的情谊有多少,况且她已有身孕。
所以我要慢慢让他意识到,我才是他要找的人。
我要让他对我充满歉意。
毕竟愧疚,是男人最容易被拿捏的软肋。
我要捏着他的软肋,让他爱上我。
全心全意地爱上我。
11
从书房出来,我没回闲月阁,而是径直去了正院,我以要事为由,让柳锦华屏退了左右。
我想试探看看她这偷来的生活,是否过得心安。
「王爷有些古怪,从昨晚到今日,一直在问长姐幼时的事情。」
「问长姐年岁喜好,喃喃自语什么应该更小一些才对。」
「小九听得云里雾里,虽不知具体何事,但小九明白,长姐是小九在王府里唯一的依靠,所以便赶来告诉长姐。」
柳锦华脸色瞬间惨白,捂着胸口不断喘气。
我心里明白,这便是柳锦华的软肋,害怕东窗事发。
「小九还听到王爷跟侍卫说什么好好问问那几个陪嫁。」我又瞎编了两句,柳锦华竟吓到险些摔倒。
如此看来,知晓她顶替我的,除了父亲嫡母,还有她身边的亲信。
柳锦华平复了情绪后,忙把我扶起来:「好九儿,你明白姐姐是你的依靠就好。」
「还好有你,还好姐姐把你带来了。」
呵,瞎扯,什么依靠。
我能依靠的,唯有我自己。
如同过去的这些年,我只能自己拉扯着自己长大,一点点向前。
12
没过几日,入睡前桑枝跑来跟我嚼舌根。
「有个稀奇事儿,王妃的那几个陪嫁丫头今日相互争吵,最后打成一团,还砸了御赐的建盏和夜光杯,王妃被气得动了胎气,说她们如今翅膀硬了管不住了,便全部撵了出去,连夜送回柳州了。
「恰逢今日王爷留宿宫中,王妃不让惊动王爷,这会儿自己正哭呢。」
我拆了发环,又简单拢了拢留出几缕散发,做出一副已经睡下的样子后,去了正院。
「长姐要当心身子,长姐哭成这样,肚子里的小世子也要哭了。」我端了热茶给柳锦华喝。
她喝了几口后,抱着我哭:「小九儿,那几个不成器的,都被我惯坏了,今日敢砸御赐的东西,明日就敢犯大错,难不成留在王爷等着日后被砍头吗?只能送回去。」
我拍着她后背安抚。
「小九儿,如今这王府,只有咱们姐妹俩了。
「姐姐只能依靠你,你也只能依靠姐姐了。」
我被她感染,跟着她一起哭,又说了许多姐妹情深的虚假话,她才止了哭声睡下。
回到闲月阁,我满足地喝了一大碗酒。
支走了柳锦华的心腹,让她以为这府里最信任的人只能是我。
往后,她便能被我算计在股掌之间。
13
陪嫁的事情,都是我随口编的。
但柳锦华绝不可能去向谢耘求证。
她忙着把人送走,反而让谢耘更生猜疑。
可面上他仍是好好安抚了一番柳锦华:「几个丫鬟而已,王妃身子要紧。」
这些日子,谢耘从不在我这留宿,但每日都会传我去书房。
柳锦华如今巴不得谢耘多关注我,一方面分散怀疑她的注意力,一方面我还能替她打探些消息。
这日去书房前,我戴着一支素银簪子去给柳锦华请安,她笑着叮嘱了我许多,大意是如何笼络谢耘。
你瞧,人就是不能做亏心事,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提心吊胆。
若是两个月前,柳锦华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日她会主动教我如何勾引谢耘。
但我不屑于勾引。
柳锦华并未注意到我的簪子,说明她并不知晓这是信物。
这簪子,是当年谢耘离开前送我的,他说这是他生母的遗物。
「往后你拿着这簪子,到了京城给守城将士看,便能寻到我。」
只是我没机会去到京城。
再听到他名字,他已经是父亲口中的好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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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书房时,谢耘正在处理公务。
我端了一杯茶给他:「夏日暑热,王爷喝些凉茶。」
他抬起头来准备喝茶,却在看到我发间簪子时愣住了。
「你这发簪,哪儿来的?」谢耘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之前的风筝和写字,都算是巧合的话。
那这一模一样的信物,实在不能算是巧合了。
他站起身来,扣着我的肩膀,眼角有些泛红。
「你是小宝,对吗?你才是小宝,是不是?」
当年临别时,他问我名字。
我仰着脸笑着告诉他:「小宝」。
我阿娘便是这么叫我的。那时我总被姐姐们欺负,可每晚阿娘都会抱着我哄我:「小宝乖,阿娘一定会带小宝出去,再也不让人欺负小宝。」
「什么小宝?臣妾名为京墨,柳京墨。」
谢耘双眼通红,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不,你是小宝,你在生我的气,气我认错了人,是不是?
「这簪子,那风筝,都是你。
「你忘了吗?小时候你每日在花园里陪我玩,你笑我什么都不会,你带我爬树,教我捉鱼,你把泥巴糊在我脸上笑着说我是泥娃娃。你应该记得啊。」
谢耘的眼泪落了下来。
雷厉风行的摄政王,竟然在我跟前哭了。
听到他提起小时候的种种,我心里又酸又疼,那是我最快活的时候。
但我依然强忍着眼泪,装不知道。
我连连后退,一副被谢耘吓到的样子,却不小心摔倒,手腕擦破了皮。
「疼吗?」谢耘忙蹲下身来看。
其实不怎么疼,远不如小时候柳锦华放狗咬掉我一块肉疼。
但我还是咬着嘴唇努力忍着眼泪,装作很疼却逞强的样子「不疼。」
我今日打扮得素净,此刻又含着泪,楚楚可怜。
我看得出,谢耘眼里带着心疼。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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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小伤,但谢耘却把我抱回了闲月阁。
桑枝见状哭得犹如我快死了。
「王爷不知道,那年先皇离开柳州后,封赏了我们柳家,举家欢庆,无人注意到姨娘自杀了,我们姑娘那时候还小,一觉醒来看到阿娘胸口插着刀躺在血泊中,受了刺激晕了过去。
「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名字都是我们告诉她的。
「求王爷不要问姑娘小时候的事情,她受不得刺激。」
谢耘愣住了。
他没想到,我也失忆了。
很意外吧,柳锦华就连失忆,都是照搬我的。
我窝在床上,抱着被角发抖。
大约是他看到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小丫头,如今成了这样,心疼了吧。
他抱着我安抚:「都怪我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桑枝还在哭:「求王爷别说这些话,我们家姑娘是庶女,本就过得艰难,一切都身不由己。王爷多疼我们姑娘一分,她日子就难过一分。」
谢耘看着我,眼里疼爱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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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耘走后,桑枝为我擦药:「姑娘疼吗?」
我摇摇头:「一点小伤。」
桑枝嘿嘿一笑:「姑娘,我演得怎么样?」
「好极了。」
我根本没有失忆,但我得装失忆。
我知道,杀死我阿娘的人就在柳家,只有我装失忆,他们才会放过我,我才能探得更多消息。
为了让所有人相信我失忆了,我醒来后整日缠着柳锦华,逢人便说她是最好的姐姐。
一副完全不记得她把我推进池塘扔进枯井的样子。
渐渐地,所有人都信了。
每个人说起我,都是感慨一句「怪可怜的,唉。」
如今,我让谢耘也相信我失忆了。
他本就对我觉得愧疚,现在加上怜惜心疼,对我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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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耘刚走,柳锦华便来了。
「怎会伤到呢?」
我叹了口气故意说道:「王爷提起住在柳家的事儿,小九拼命想,依旧想不起来,一时头疼没站稳。」
柳锦华眼里闪过一抹心虚:「明儿我便告诉王爷你失忆的事,以前的事还是少提为好。
「重要的是,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柳锦华如惊弓之鸟怕极了,三两句便自己思索着要给我晋位分来模糊旧事。
隔天一早,我便被传去了正院,柳锦华封我为四品才人。
当初做侍妾,是为了勾起谢耘对我的兴趣。
可我若想架空柳锦华,便需将王府更多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首要条件,就是晋升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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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从前对我嗤之以鼻,如今便能一抹脸跟在我身后讨赏。
「柳才人今日大喜,若能分些喜气给我们,也是我们的造化。」
我尴尬地摸遍荷包,也只摸出几个铜板。
很快,这群婆子便翻着白眼走了:「穷乡僻壤来的小门户庶女,还不如我们。」
不到一日,在桑枝的努力下,整个王府都在悄声议论我。
很快,这些话便传到了谢耘耳朵里。
他来闲月阁时,我正在绣扇面:「桑枝,你手脚也快些,明日一早便拿出去卖了。」
谢耘脸色很难看:「卖什么?
「那些刁妇说什么你不必理会,本王会处置她们。」
说完抱着我,满眼怜惜地说道:「是我不好,今日忙于政务,未庆贺你晋封。」
谢耘把所有嘲笑我的人都打了板子罚了月钱:「下人编排主子,哪里学的规矩。」
又分了田庄和铺子给我,明晃晃地把一厚沓银票并着进贡的珠宝首饰、新裁剪的衣裳一起送进了闲月阁。
「小宝,以前你没有的,往后我都会补给你。」
谢耘的这番心意我很满意。
不是为着金银珠宝。
而是我要让整个王府都知道,以后该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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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耘自从心中认定我就是小宝后,再没去看过柳锦华。
但这并不够,我心里明白,他不处置柳锦华,是为着孩子,今日会留情面,将来孩子出生,这一切便都可翻篇。
我主动去书房找谢耘:「如今长姐有孕,王爷若是关心臣妾而冷了长姐,只怕长姐伤心,会累及胎儿。
「臣妾听闻女子怀孕三个月会有迎福宴,邀请亲朋好友前来为胎儿祈福。不如王府也办一场迎福宴,好让长姐高兴些。」
谢耘现在对我无所不依,牵着我的手笑道:「好,只是她尚且在孕中,一切还得你来操持。」
王妃有孕,摄政王府要办宴的消息一传开,那些勋爵人家的贺礼便排着队送进了王府。
除了给柳锦华和胎儿的,还有一份送给主持宴席的我。
这些世家贵族都是名利场里打转的人精,略一打听便明白,我虽是个才人,却是摄政王如今放在心尖上的。
迎福宴的日子还未到,闲月阁里便已经堆满了礼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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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了几样最好的,送去了正院。
「小九惶恐,一个妾室,怎配用这么贵重的器皿珠环。」
我把礼物一一在柳锦华跟前展示,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迎福宴的举办,让柳锦华放心了许多,认为谢耘不再疑她。
既不疑她了,那我的作用就不大了。
于是转瞬之间,我在她眼里又从盟友变成了对手——一个要分走她宠爱的对手。
「如今王爷喜欢你,你便配得起。」柳锦华嘴上虽这么说,眼里却是藏不住的阴毒。
「长姐说笑了,小九一个庶女,几斤几两心中有数的。」
我说完后,柳锦华眼里多了一丝不屑。
是啊,一个庶女而已,怎配和她这尊贵的嫡女相比。
柳家虽是商家,却把嫡庶看得极重,从小到大只要柳锦华高兴,庶女她可以随意欺负。
哪怕她失手将尚且是婴儿的十妹妹掉进湖里淹死,也只需哭一场,父亲便能原谅她。
她从未将我们放在眼里过。
从前是,现在更是。
我要撕下她那伪善的面具,让谢耘好好瞧瞧她暴戾恶毒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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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福宴这日,柳锦华坐在花厅里与宾客们喝茶,逢人便夸我。
几番吹捧后,人人都在赞她心肠慈善:「到底王妃有气度,孕期被庶妹抢了夫婿,非但不气还处处为她找补。」
这些话随着丝竹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桑枝气得咬牙,我却并不在意。
她以为旁人几句数落嘲讽就能让我难受,可我这辈子只活自己的。
那些面子里子,算得了什么呢?
「王妃,宴席已经备好了,还请各位夫人移步。」我规矩地到花厅传话。
柳锦华坐在上位,朝着我招了招手,像是在喊什么猫儿狗儿。
我乖巧地迎了上去,她举起我的手腕笑道:「到底王爷疼爱我们小九,竟将先皇后的翠金丝手镯给了她。」
说完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自嘲道:「往后我可得仰仗我们小九。」
这话说完,在座宾客们看我的眼神便都带着几分怨恨和打抱不平,她们和柳锦华一样是正妻,自然是瞧不起我这妾室。
我明白,柳锦华这是给待会儿的重头戏铺垫情绪呢。
22
宴席上,柳锦华哭了一场。
把菩萨佛祖菩提老祖圣上以及列祖列宗挨个感谢了一番,感谢他们赐予她这一胎。
「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我愿斋戒三年。」
宴席过半,柳锦华突然捂着胸口憋红了脸,随即吐出一口鲜血来。
然后她一脸惊恐地看向我,而后指着我边微微摇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边说道:「不,不会的,小九儿准备的宴席,怎么会有人给我下毒。」
说完,便晕了过去。
席面上一片混乱。
我站起身来,拿起两只琉璃杯子摔在地上。
清脆的一声响,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看着我。
「桑枝去请王爷和太医来,你们几个去铺好软褥子抬张罗汉床来,其余人全部留在原地,封锁院门。」
「去都府衙门请捕快来,就说有人要谋害摄政王妃。」
那些贵夫人们愣了愣神,才道:「先将王妃扶回正院…」
「如今还不知那毒药药性如何,送回正院若路上颠簸使得药性增强,该怎么办?」我厉声反驳道。
「若谁想离开,我只能怀疑,她是投毒之人。」
这话说完,没人再说话。
这些日子来,我在王府立威树信,此刻有了显著的效果,丫鬟婆子们锁门的锁门,抬床的抬床,都按照我的吩咐行动了起来。
我看到柳锦华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右手掌心里印出了深深的指甲印。
23
谢耘和府上的太医几乎一起到的,太医诊断后喂柳锦华吃了药,逼她吐出了几口后,柳锦华悠悠醒来。
「王爷,王妃轻微中毒,还好用量少,危害不大,吃些药养几日便好。」
人救过来了,接下来自然要追究谁是投毒之人。
捕快查看了一番后,认定桌上的茶壶被下了毒。
经过柳锦华一番铺垫后,贵夫人们都觉得是我想上位想疯了,用了些狐媚子的本事迷惑了谢耘,如今又想谋算王妃之位。
「王妃和腹中胎儿若出事,对谁最有利,那自然便是谁投毒。」人群中有人突然说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瞧着她根本不把王妃放在眼里。」
「一个庶女,仗着有王爷宠爱,便不知天高地厚。」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谢耘的耳朵里。
他沉默了片刻后,转身看向我:「京墨,宴席由你负责,何人会下毒,你心中可有数?」
他是信我的。
但是在沉默思忖了片刻后,才选择相信我。
从前我想过,若有一天谢耘全心全意地爱上了我,我会不会留在他身边。
如今,我有答案了。
我走到方才柳锦华坐着的位置,端起她尚未喝完的茶一饮而尽,速度快到谢耘来不及阻拦。
「今日宴席由臣妾置办,无论何人下毒,都是臣妾的失责。
「臣妾愧对王爷和长姐,愿以死谢罪。」
说完,我也晕了过去。
只是晕的位置不偏不倚,倒在了柳锦华身旁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来扶我时,被桑枝抓住了手。
「王爷快瞧,她指甲里有东西。」
24
这丫鬟禁不住拷打,很快便招了。
是柳锦华让她瞅准机会,在我准备的菜肴里下毒,嫁祸给我。
按照她的计划,下毒之后有人围着我指责问罪,有人送她回正院,那丫鬟完全可以趁乱溜走将指甲清理干净。届时,再由各位贵夫人将我「如何不尊重正妃」的事迹添油加醋说上一番,我便是想辩解,也无从说起。
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此后,谢耘定会疏远我。
同时,这一出苦肉计还能让谢耘更心疼她。
只是她没想到,我会封锁院门不让人走动,更没想到我早就发现了她和那丫鬟不对劲。
当然,最让她意外的,当属我喝下了那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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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王爷去正院处置王妃了。」桑枝趴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我这才睁开了眼,看着她笑。
桑枝拍了拍胸脯一脸后怕:「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毕竟是毒药啊,怎么能喝那么多。」
我捏了捏桑枝的鼻头:「傻丫头,她这么重视这一胎,怎么会给自己下重毒,定是不会危及身体做做样子罢了。
「她能演苦肉计,我当然也能。」
说起来,柳锦华还是蠢的。
大约在柳家这些年父亲一直娇惯她,她的小伎俩不论多么拙劣,父亲也都信,让她以为自己足够聪敏,能来设计我。
却不知,今日她的这出戏,都在我计划之内。
我激着她来害我,再当场戳穿她,如此,她不但失去了谢耘的宠信,我还能借此演一出苦肉计,让谢耘因为怀疑过我而更加愧对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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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大委屈和诬陷。」谢耘回来时,我正在喝药。
他接过桑枝手里的药碗,红着眼圈喂我。
我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不怪王爷,九儿本就是妾,能有幸操办迎福宴已是天大的福气,宴席上出了事儿,自然得由九儿领罪。」
谢耘的眼圈更红了:「我已经问清楚了,是她嫉妒我宠爱你,才鬼迷心窍动了歪心思。」
谢耘这话,似是在替柳锦华开脱。
我喝下药点了点头:「只是,还请王爷不要重罚,毕竟长姐有孕。」
既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我也将白脸唱到底,主动替柳锦华求情。
柳锦华被禁足在正院,管家权自然就落在了我手里。
入夏那日,柳锦华让人传信来,说想见谢耘。我将信送到谢耘手里,他皱着眉头看过后,扔在了一旁。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提她。」
为了让我管家更有说服力,同时安抚我受的委屈,谢耘封我为侧夫人。
今日,是我行册封礼的日子。
烟花放到了后半夜。
正院有人来传信,说柳锦华在院中看到了烟花,问是什么日子。
「告诉她,好日子。」
27
隔天,谢耘上朝后,我去了正院。
柳锦华正卧在榻上闭目歇息,听到动静坐起身来:「王爷来看我了?」
见到是我后,满脸不悦:「你来做什么?瞧我笑话?」
我挥了挥手,屋里的下人们便全部出去了。
我坐在八仙椅上笑着看她:「是啊,没想到尊贵的嫡姐,会有这一天。」
柳锦华恶狠狠盯着我,随即又笑道:「还未恭贺小九晋封。只是哪怕做了侧夫人,也改不了你庶女的事实,你也依旧是个妾室。
「王爷禁足又能怎样,我依旧是她明媒正娶的正妻,等孩子生下来,我的禁足便能解。」
我承认,柳锦华说的是事实。
所以,我今日才要来。
「可若是孩子没了呢?
「若是王爷知道你在骗他呢?
「谁又能保你?」
柳锦华闻言下意识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腹部:「你不敢。」
我笑道:「我有何不敢?如今你这院里早已没有心腹,所有人都听我差遣,我想让你流产,轻而易举。」
柳锦华没再说话,她心里也清楚,我说的也是事实。
可是,我不会让她以最轻松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我要慢慢折磨她,让她崩溃,让她疯癫。
「对了,你还记得被你扔进湖里的十妹妹吗?我听老人说,婴儿是没办法转世的,所以才会有婴儿怨。再过几日,便是十妹妹的祭日,你猜,她会不会来索你腹中胎儿的命呢?」
说完,我笑着转身离去。
独留柳锦华一人嘶喊着。
只是她的嘶吼,出不了这个院子。
28
天气好,我摘了些槐花做了饼送去书房给谢耘。
他正躺在凉榻上打盹,我坐在一旁为他扇扇子,许是风大,惊醒了他。
「小宝,你来了。」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我笑道:「王爷还像小孩儿一般撒娇,臣妾做了些小饼,王爷尝尝。」
谢耘笑着坐起身,却在看到槐花饼时笑容僵住了。
小时候我们一块玩耍,每日我都会带阿娘做的槐花饼给他吃。
阿娘月钱少,还时常被克扣,为了给我改善伙食,她便去摘不要钱的槐花来和着面糊煎成小饼给我吃。
我很喜欢,便每日带几个给谢耘:「世间最好吃的美味,便是阿娘亲手做的。」
谢耘吃了两个后,低着头不说话。
我站在一旁为他揉肩:「王爷,臣妾想替长姐求个情,还请王爷免去长姐的禁足。」
谢耘有些诧异:「为何?」
「往前数几年,臣妾所想不过每日吃饱穿暖,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样尊贵的日子。
「如今臣妾所得,皆是长姐成全。」
谢耘抓住我的手,转身看着我,眼里满是柔情。
「傻小宝,你能有今日,靠的是你心地善良,与她无关。
「算了,说这些你也不懂,不提也罢。」
我歪着头看着他笑。
怎会不懂呢,我可太懂了。
所以才能将往事一件件拎出来。
29
谢耘吃完最后一个槐花饼时,正院的下人急急来报,说柳锦华高烧不退。
我跪在谢耘跟前哭成了泪人:「还请王爷饶恕姐姐一次,先为她治病要紧。」
谢耘准了,下人去传太医时,我陪着谢耘去了正院。
我们到正院时,柳锦华正在闹:「你们放我出去,我要见王爷。」
看到我后,她狠狠瞪着我,似是要活吃了我一般。
「柳京墨!你就是一只阴险狡诈的狐狸精,扮着无辜装着可怜骗了我,还想勾引我的夫君。」
说完扑到谢耘脚下哭:「王爷,臣妾被她算计了,这一切都是她布好的局,引臣妾上钩。是她设计让臣妾禁足的。
「她就是一条毒蛇啊王爷,她想害死王爷你的亲骨肉,也想害死臣妾,她想要臣妾的命啊。
「王爷,你快下令杀了她。」
大概柳锦华做了恶事心虚,又或许她太在意腹中胎儿,才会被我吓成这样。
谢耘冷冷看着她,满脸不悦。
「她被你陷害还在替你求情,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满嘴胡言攀咬她。
「你冒充她才得了如今的恩宠,究竟是谁在骗本王?」
柳锦华闻言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我:「是你?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
许是想明白了这一切,她突然笑道:「好啊,小九,好手段啊,把我耍得团团转,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吧?」
我站在谢耘身后,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她气急,站起身来拔下发髻上的金簪子就要刺向我:「你敢盘算我的位置,我定要划烂你的脸。」
只是刚起身,就被谢耘一脚踢开了。
「你疯了?竟要杀自己亲妹妹?」
婆子们顺势将她控住,夺走了她手里的金簪子。
我被谢耘护在身后,拿出一只已经磨破边的荷包,故意让柳锦华瞧见,这是临走时六姐姐送我的,是她阿娘临死前做给她的。
柳锦华看到后,惊恐地扭头四处望着,慌极了。大喊着:「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你们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死了还能怕你们不成。」
果然,六姐姐的亲娘,也是她杀的。
谢耘低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30
摄政王妃刚风光了两年,便疯了。
柳锦华依旧住在正院,为着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小宝,等孩子出生,便抱来给你养。」谢耘喝了杯酒说道。
今日是中秋夜,家家欢聚,可是我没有家。
我守着偌大的王府,却毫无归属感。
「好,毕竟孩子无错。」我笑着又给谢耘倒了杯酒。
他有些醉意,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月色照美人,小宝,你好美。」
我微微侧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王爷吃醉了。」
我进王府大半年了,却始终未与谢耘同房。
从前我借口怕柳锦华不舒服。
后来我借口自己惶恐,头疼,害怕。
如今我明白了,或许是我打心底里,就不喜欢他。
才无法接受与他同房。
我曾经短暂地被他所感动,我以为他真的很喜欢我,很惦记我。
后来看着他对柳锦华的态度,我明白了。
找到我,或许只是他的一种执念。
至于爱,并没有多少。
我又给谢耘倒了几杯酒后,他昏睡了过去。
我提着食盒去了正院,里面放着月饼和柳锦华最爱的点心。
31
「长姐,中秋快乐啊。」
「以前在家里,每年中秋父亲都会与我们一同赏月,长姐可还记得?」
柳锦华坐在窗边冷冷看着我:「你一个小庶女,每年都盼着中秋吧?能得些赏钱,能得件新衣裳,能和父亲说句话。」
「是啊,以前我很是羡慕长姐,拥有我所想要的一切。
「但是往后,你什么都没了。
「王爷说,等你的孩子生下了,由我抚养。而你,终身禁足。
「没想到吧,你当初回家,想要选人来帮你留住的这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柳锦华气得眼睛鼻子挤在一起,难看极了。
「你胡说,王爷不会这样对我。」
我倒了杯酒给她:「是吗?
「长姐恐怕还不知道吧,王爷已经对外宣称,你疯了。
「一个疯女人,怎能留在王府?」
柳锦华打翻了我手中的酒杯,指着我的鼻子想骂我,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32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洁白如玉盘。
「小时候,我阿娘抱着我看月亮,阿娘说最好的日子便是每个月月圆时。因为那一日父亲会去嫡母房里,嫡母会欢喜几天,便不再刁难我们。」
柳锦华听我提到阿娘,抱着腿往后挪了两步。
「我阿娘一直活得很清醒,卖身葬父进了柳家做妾,她从不争宠,唯一所求不过是我能过得幸福快乐。
「所以她从不拘着我,无论是上树下河,还是捉蚂蚱掏鸟窝,她从不说我,只会拿着帕子帮我擦汗。
「她把我当心肝儿一样地疼着,可你却让我目睹了她惨死的样子。」
柳锦华额前的汗珠子开始往下掉,她扯了扯腿上的薄毯:「你,你在胡扯什么?」
「胡扯?你让你的奶娘进屋杀死我阿娘的事,难道你不记得了?
「你三番两次想杀死我,把我丢进枯井里把我推进池塘里,结果我命大没死成,你便杀了我阿娘,这些你都忘了?」
柳锦华声音有些抖,死死盯着我看:「你没有失忆!你根本没有失忆,这些年你一直在骗我,你都是装的。」
我扬手扯下她紧抓着的薄毯:「不假装失忆,我要怎么活下来呢?
「没了阿娘的庇佑,你想害死我太容易了。为了活命,我当然得装啊。」
我慢慢靠近柳锦华,她紧张地捂着隆起的腹部「你,你不要过来,我可是怀有世子的人。」
我也将手放在她的腹部:「是啊,但也得生得下来才算。」
柳锦华不住地发抖,冲着院子里喊道:「快来人,柳京墨要杀了摄政王妃。」
可没人进来。
柳锦华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日整个王府内宅都听我安排。
而她,屋里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
「别喊了,我不会杀你的。
「会脏了我的手。
「今日中秋节,我来不过是想和家人团聚罢了。」
我给自己倒了杯酒,没再理会柳锦华。
她缩在角落里,避着我的视线一直抖。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京墨吗?
「我阿娘说,京墨是味药材,能止血。以后无论我受了什么伤,这名字都能庇佑我。」
33
阿娘刚进府那两年,因为美貌还是受宠的,因此也得了给我起名的待遇。
但父亲身边从不缺美人,很快他就忘了阿娘。
小时候,我唯一期望的,就是早些长大,带着阿娘离开柳家,我们娘俩寻个小镇子,最好能依着山伴着水,扎风筝绣手帕,总是能糊口的。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阿娘活不到我长大。
圣上在柳家住了些日子,临走时将身边的一个宫女赏给了父亲,父亲高兴极了,阖府欢庆。
我记得那晚阿娘坐在窗边听着外面的热闹,没说话。
我本是想去看热闹的,但瞧见她心情不好,便也没去。
我们早早地歇了,睡梦中我只觉得恶心极了,心口闷得想吐,悠悠醒来时便看到一个身影从我们屋里蹿了出去。
阿娘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刀,她看到我醒了很慌,伸手想摸我的脸,却抬不起手。
我也累极了,身体乏得一丝劲都使不上,但还是努力从炕上挪下去,我爬到门口却推不开门,门外被堵住了。
我爬到窗边使劲喊着,可声音被丝竹声盖住了。
阿娘的血流得越来越多,她声音很是虚弱:「小宝,乖,去乖乖睡着,阿娘没事。」
我没有哭,异常冷静,我捂着她的胸口安抚她:「阿娘,我帮你止血。」
我把屋里所有的棉布都找来了,可依旧止不住阿娘的血。
阿娘自始至终没有说出是谁下的手。
她嘴唇颤抖着眼里含着泪,轻声说:「小宝,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小宝,你要答应阿娘,手上不能沾血。」
我忘了阿娘什么时候咽了气,我只记得自己满手满身的血。
我叫京墨,是味止血的药材。
可我却止不住阿娘的血。
我一点用都没有。
34
「我一直在想,阿娘明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手,为何一直不说。
「后来我明白了,她怕有人在外面听着,她怕你们还会继续害我。哪怕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在想着我,想要护着我。
「她还惦记着,要让我在这偌大的宅子里活下去。」
我又喝了杯酒,看着柳锦华说道。
她不说话,依然在抖。
「我很听阿娘的话,我要好好活着,我才能为她复仇,所以醒来后,我失忆了。
「我演了许多年的戏,你才放过了我。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让人杀我阿娘。」
柳锦华抬头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拔下发髻上的素银簪子:「你若不说,我便将这簪子戳进你肚子里。」
柳锦华猛地一抖,才缓缓开口:「我讨厌你们这些庶女,你们每一个人出生,我都想弄死你们。
「那年父亲留下那宫女,我恨极了。他又会有许多日不去我们房里。我要让那宫女知道,在柳家,妾室永远是奴婢。我要杀鸡儆猴,让她以后规规矩矩的,否则她会仗着宫里的身份与我娘摆谱。」
原来我阿娘的死,只是柳锦华用来警示他人的工具。
「你知道吗,你明明是低贱的庶女,却每日都把笑挂在脸上,我看着恶心极了。
「我想看看,你阿娘死了,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看着柳锦华,心中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我忍住了。
我答应过阿娘,手上不沾血。
我知道,她临死前吩咐这句,是不想让我为她报仇,她想让我安全地活下去。
可我没答应过阿娘,不会杀人。
35
从正院出来后,我回了闲月阁,打开一坛酒倒在了地上。
阿娘,你在天有灵,可知道女儿很想你。
第二天我正对着镜子盘发,谢耘来了。
「你昨晚去正院了?」
我点点头:「中秋节,总会想起家人。」
谢耘叹了口气:「小宝,你不能太心善,你一次次原谅她,她却变本加厉。」
我打断了谢耘的话:「到底还有孩子,臣妾总是惦记。」
话音刚落,有人来报:「王妃出事了。」
我和谢耘同时一惊:「出事了?」
「晨起时王妃突然站在院中大笑,说有人要害她的孩子,然后拿着几支簪子在院中到处跑,看到人就打,丫鬟们被吓得四处跑,谁也不敢靠近她。这会儿王妃爬到了屋顶下不下来。」
我头发还未来得及打理,便和谢耘赶去了正院。
柳锦华坐在房顶上笑:「你们若不让我出去,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死了。
「有恶鬼,好多恶鬼围着我转,王爷,他们要拿我孩子的命啊。」
谢耘脸色难看极了,让侍卫上房顶去带她下来。
她躲闪着不让人碰,转身又看了我一眼,突然笑得停不下来:「七姨娘,哈哈哈哈哈,七姨娘,你也来找我索命吗?
「你死了不能怪我,谁让你中了迷香浑身无力。要不你也能反抗的,怪不得我。」
我突然明白,柳锦华把我当成阿娘了。
我没说话,静静注视着她。
她扔下一支簪子:「你别笑,你以为你女儿现在比我过得好你就能笑我?你永远是个妾室,我娘才是正妻,她才是正妻。
「所以我永远都比你女儿尊贵。」
眼看侍卫们就要控住她时,她脚下打滑,从屋顶掉了下来。
谢耘飞扑过去,可也没接住她。
36
柳锦华流产了。
谢耘抱着我哭了很久:「小宝,你知道吗,我很期待这个孩子的。
「她告诉我有孕那日,是我亡母的生辰。
「我高兴极了,我实在很想念母妃,我想着,这是母妃回来看我了。」
「小宝,你知道吗,母妃去世得早,我自小没有母亲疼爱。那日在柳家,我坐在树下睡着了梦见了母妃,醒来好难受。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却没人关心我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你,看到我哭了没有把我当作皇子,而是当我是朋友,送我风筝,请我吃槐花饼,和我一起玩耍。」
原来如此。
难怪谢耘会将幼时的情谊如此珍重。
谢耘哭了很久,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睡着。
我叹了口气,造化弄人。
我本无意害他的孩子,我只想为我阿娘报仇。
37
「夫人,她不吃不喝,整日说着胡话,估计是活不成了。」正院的婆子来报信。
「由着她吧,你们也不必尽心管着。」
入秋时,柳锦华死了。
谢耘再没瞧她一眼,让我处置。
我去看过,她已经瘦得没了人形,双眼凹陷,满头白发,脸上全是自己抓的伤口。再也看不到半点当年回府时风光的模样。
嫡母得知柳锦华的死讯后,疯了。
父亲从柳州赶来京城见我:「你长姐死了不打紧,还有你,你要好好伺候王爷,我们柳家全指望着你。」
只是,他再回不去柳州了。
谢耘说他欺瞒摄政王,教女无方,降罪于他,扣押在了大牢里。
消息传回柳州, 姐姐和姨娘们分了田产铺子,都离开了柳家。
曾经热闹风光的柳家, 顷刻之间成了一座死宅。
38
谢耘说,要我做王妃。
「在我心里,唯有你能担得起这个位置。」他定了整副镶满了红宝石的头面给我, 说封妃之日佩戴。
我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许久,我问他:「若是长姐还活着,这个位置会轮到我吗?」
谢耘愣住了。
「王爷总说, 惦记着我, 可发现长姐冒名顶替后, 也没有降罪于她,所以王爷真的很惦记我吗?
「王爷既然也觉得长姐岁数不大对,失忆的理由也缺乏说服力,却没再继续深究, 而是信了她,娶了她。
「那王爷所找寻的, 到底是陪着你的那个小姑娘,还是只是完成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那个小姑娘是长姐时, 王爷爱的便是长姐, 那小姑娘是我时, 王爷爱的又是我。所以王爷真心爱的,是曾经记忆里的人, 还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
我问了许多,谢耘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
他说他需要静一静,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39
可我不需要答案了,我心里很清楚。
他没那么爱我,他爱的, 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他只是牵挂曾经的我,那份记忆填补了他内心的空缺,他以为这是爱。
好在,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我一直很清楚,我所做种种,只是在利用他向柳锦华复仇。
我也从未因此愧疚过, 毕竟认错人的是他。
那他便该为自己的愚蠢负责。
40
我留下一封信和那支素银簪子后,带着桑枝离开了王府。
我想, 还是该让他知道, 我记得一切。
我和桑枝在青山脚下的小镇上买了间铺子,铺子门口挂着几只风筝, 里头卖着我和桑枝做的绣品。
闲暇时,我们会坐在门口摘着菜叶子和邻里聊天。
听他们讲些传闻逸事。
「你们知道吗,听说摄政王的爱妃撇下王爷走了。」
「真的假的?摄政王也能说不要就不要?王府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真的,各个衙门都收到了信, 谁能帮王爷找回王妃, 重重有赏。」
「听说王爷整日拿着王妃留下的东西哭呢。」
邻居大娘摘完一筐菜后推了推我:「小墨,这传言你信吗?」
我笑了笑:「信不信的不重要,当个乐子听听就过了。」
我只惦记着今儿的菜很新鲜,清炒定会好吃。
嗯, 还可以再去捞点田螺来炒了。
晚上关门了和桑枝喝杯小酒,快活,妙哉。
来源:淡泊的花猫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