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振国,你看,这是我们最好的年华。”周振国坐在她身旁,左手轻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沈文娟轻抚那本烫金相册,指尖停在一张泛黄的合影上。
“振国,你看,这是我们最好的年华。”周振国坐在她身旁,左手轻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五十年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了吧?”文娟笑着问道,而振国只是沉默地握紧了她的手。
南京江宁区银杏小区,三楼那户窗明几净的两居室里,沈文娟正整理着书房的旧物。
她今年已经72岁,身材瘦削但依旧保持着教师特有的优雅姿态。
退休前,她是南京第三中学备受尊敬的语文教师,桃李满天下。
最显眼的特征是她左耳上那颗永不离身的珍珠耳钉——那是五十年前周振国求婚时送的唯一信物。
“文娟,别整理太久,午饭都要凉了。”周振国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这位75岁的退休机械厂高级工程师,此刻正忙着把最后一道清蒸鱼端上桌。
他左手上有一道明显的弧形疤痕,每当有人问起,他总是笑着说是年轻时煮粥不小心烫伤的。
沈文娟放下手中的旧照片,小心翼翼地锁上书桌第三个抽屉。
那里藏着她最私密的心事——四十封写给“不存在的孩子”的信。
每逢生日、元旦或春节,她都会给那个从未出生的孩子写一封信,倾诉作为母亲的想象与遗憾。
“来了,来了。”沈文娟走出书房,望着餐桌上丰盛的饭菜,眼中满是温柔。“又做这么多,就我们两个人,吃不完的。”
周振国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妻子:“明天就是我们的金婚纪念日了,五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是啊,五十年。”沈文娟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舒展开来,“想当年,那些说我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人,现在都羡慕我们这对模范夫妻呢。”
1973年,当时只有22岁的沈文娟和25岁的周振国决定结婚时,几乎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
不仅因为那个年代的传统观念认为“不生孩子”是对祖宗的大不敬,更因为沈文娟当时刚收到调往上海教书的通知,而周振国即将分到厂里的单身宿舍。
但沈文娟撕碎了那张珍贵的调令,周振国也主动放弃了分房名额。
他们在所有人的不解中,签下了结婚证。
“你还记得那年开证明说我不育的大夫吗?”沈文娟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丈夫碗里,“他一听我们是自愿不要孩子,差点当场昏过去。”
周振国低头吃饭,声音有些闷:“我记得。”
事实上,这对夫妻对外宣称的“不育”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真相是沈文娟童年时目睹了自己的母亲难产死亡,那场惨烈的记忆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她心中,让她对生育产生了难以克服的恐惧。
而周振国,则完全理解并尊重妻子的选择。
午饭后,沈文娟收到了社区送来的礼物——一本为他们金婚定制的相册,里面收集了五十年来夫妻俩的珍贵照片。
“这张是1980年的吧?”文娟指着其中一张合影问道。
照片中,周振国左手缠着绷带,右手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站在南京长江大桥上,笑得灿烂。
“嗯。”周振国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那时候我在厂里检修设备,不小心烫伤的。”
沈文娟盯着那张照片,眉头微微皱起。
奇怪,她记得1980年春节他们一直在南京,振国并没有受伤啊。
正当她想进一步询问时,门铃突然响起。
“应该是小区李主任他们来了。”周振国迅速站起身,像是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小区党支部的几位老同志,他们带着鲜花和礼物,来祝贺这对即将迎来金婚的模范夫妻。
“沈老师,周工程师,你们真是我们小区的榜样啊!”李主任热情地说道,“明天金婚庆典,区里领导都会来参加呢!”
沈文娟笑着接过鲜花,看向身边的丈夫。
在众人眼中,他们是那么的完美——相濡以沫五十年,互敬互爱,从不争吵。
社区登记表上,他们的亲属栏始终空白,仿佛这世上就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可就在这完美的表象下,沈文娟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为什么每个月5号,周振国都要独自去一趟邮局?
为什么有时深夜电话响起,他总是慌忙接听后匆匆挂断?
这些年来,她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些细节,以为那只是生活中的小小疑惑。
直到明天——他们的金婚之日,一切都将改变。
02金婚庆典在小区文化中心举行,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沈文娟穿着淡蓝色旗袍,左耳上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周振国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左手藏在口袋里,像是在掩饰那道疤痕。
“来,大家一起拍个照!”社区李主任招呼着,将沈文娟和周振国安排在中间。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沈文娟看到丈夫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文娟阿姨,周爷爷,祝你们金婚快乐!”一群孩子手捧鲜花跑向他们,其中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将一束百合送到沈文娟手中。
“谢谢你们,真可爱。”沈文娟蹲下身,轻抚小女孩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如果她有孩子,现在可能已经有这么大的孙辈了吧?
庆典进行到尾声,宾客们纷纷献上祝福和礼物。
沈文娟去洗手间整理妆容时,无意中经过文化中心侧门,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正和周振国说着什么。
年轻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秀,眉眼间竟与年轻时的周振国有几分相似。
更让沈文娟震惊的是,她清楚地看到丈夫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鼓鼓的红色信封,塞进那年轻人手中。
年轻人似乎想推辞,周振国坚持道:“拿着,这是应该的。”
就在年轻人转身时,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沈文娟只听到最后两个字——“爷爷”。
周振国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制止:“不要这样叫我!快走吧,别让人看见。”
沈文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她想上前质问,却在踏出一步时被李主任叫住:“沈老师,该切蛋糕了,大家都等着呢!”
回到人群中,沈文娟强颜欢笑,目光却始终追寻着周振国的背影。
那个年轻人是谁?
为什么叫他爷爷?
周振国为什么要给他钱?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当晚回到家,沈文娟心事重重。
周振国像往常一样,准备了热水让她泡脚,又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
“文娟,今天累了吧?”周振国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不累。”沈文娟抿了一口牛奶,平静地问,“今天那个年轻人是谁?”
周振国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什么年轻人?”
“就是你在侧门给红包的那个。”
“哦,那是厂里小李的儿子,来给我们道贺的。”周振国避开妻子的目光,匆忙转身去厨房,“茶几上的点心不够了,我再去拿些。”
沈文娟没有追问,但她知道丈夫在撒谎。
结婚五十年,她太了解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了。
深夜,当周振国已经熟睡,家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起。
沈文娟轻手轻脚地起床接听,电话那头却只有沉默。
“喂?请问是哪位?”她小声问道。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挂断了电话。
沈文娟皱眉,拿起话筒按下重拨键。
电话接通后,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是徐州市福利院,请问有什么事吗?”
徐州?福利院?
沈文娟愣住了,正想询问,周振国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夺过电话挂断。
“这么晚了,谁打来的?”他问道,声音异常紧张。
“我不知道,对方没说话就挂了。”沈文娟盯着丈夫的眼睛,“我回拨,显示是徐州的号码,好像是什么福利院。”
周振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可能是打错了。别在意这些小事,快睡吧。”
但沈文娟怎么可能不在意?
周振国隐瞒了什么?
徐州与他有什么联系?
思绪万千中,她突然记起,丈夫年轻时曾在徐州出差过一段时间。
那是1975年,差不多半年时间,他回来时左手就多了那道疤痕。
当时他解释说是工作时不小心烫伤的,她从未怀疑。
次日清晨,周振国说要去参加老同事的聚会,早早出门了。
沈文娟趁机开始翻找家中可能与徐州有关的线索。
在书房的一堆旧报纸下,她发现了一叠老旧的汇款单,日期从1983年一直持续到2010年,每一张的收款人都是同一个名字——“周晓梅”,汇款地址写着“徐州市西北街福利院”。
这些汇款单上,周振国每次都会在附言处写上“学杂费”、“生活费”或“医药费”。
最令沈文娟震惊的是,这些汇款几乎都在每月5号左右。
那个让她困惑多年的日子——丈夫每月5号独自去邮局的谜团,似乎找到了答案。
沈文娟的手开始颤抖。
周晓梅是谁?
为什么周振国要定期给徐州福利院的人汇款?
他们是什么关系?
振国在徐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翻到最后一张汇款单,上面附着一张小纸条,周振国潦草的字迹写道:“晓梅大学毕业了,以后汇款直接到你的卡上。地址:徐州市凤凰小区3栋601室。”
沈文娟决定亲自去徐州一探究竟。
“我要去南京参加几天的老同学聚会。”第二天早餐时,她平静地对丈夫说。
周振国放下筷子,目光闪烁:“怎么突然决定去了?要不我送你?”
“不用,张老师会来接我。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沈文娟强忍着内心的波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离开家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阳台上的周振国。
他的身影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孤独而苍老。
五十年的婚姻,难道真的建立在谎言之上吗?
到达徐州已是下午,沈文娟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凤凰小区。
3栋601室的门牌上赫然写着“周晓梅”三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秀,眼神温和。
“请问您是?”年轻女子疑惑地看着这位陌生的老人。
沈文娟一时语塞,脱口而出:“我是来找周晓梅的。”
“我母亲出去买菜了,半小时后回来。请问您是?”
“我是......”沈文娟犹豫了一下,“我是周振国的朋友。”
年轻女子的眼睛一亮:“原来是太爷爷的朋友!快请进!”
太爷爷?沈文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走进客厅,她的目光立刻被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照片中,年轻的周振国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婴,笑容慈祥。
照片旁边供着一盏长明灯,灯下放着一个小巧的木牌,上面写着“恩人周振国”。
“这个孩子是......”沈文娟的声音颤抖着。
“那是我母亲小时候的照片。”年轻女子解释道,“太爷爷救了我外婆的命,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他。”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手里提着菜篮子。
看到沈文娟,她明显愣了一下。
“妈,这位是太爷爷的朋友。”年轻女子介绍道。
周晓梅——如果这位中年妇女就是周晓梅的话——警惕地看着沈文娟:“您是......”
“我是周振国的妻子,沈文娟。”沈文娟直视对方的眼睛,声音坚定。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周晓梅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女儿,你先出去一下,我和这位阿姨有话要说。”
年轻女子不解地看看母亲,又看看沈文娟,默默地退出了客厅。
“我想知道真相。”沈文娟直奔主题,“你是谁?周振国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晓梅沉默地走到一个老旧的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拿出一叠泛黄的信纸,递给沈文娟。
“这些是振国写给我的信。您读了就会明白一切。”
沈文娟颤抖着接过信纸,第一页上是周振国熟悉的字迹,里面的内容震惊地她说不出话:
“晓梅,你十八岁了,是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了。你的亲生母亲李秀兰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她为了救你而牺牲了生命。她的死是我的罪,你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信纸在她手中哗哗作响,像是一阵寒风吹过心头。
沈文娟感到一阵眩晕,面前的世界仿佛在旋转。周振国有另一个家庭?
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家庭?
03沈文娟从周晓梅家出来后,没有立即返回南京。
她按照信中提到的地址,来到了徐州市第一福利院。
这座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福利院,砖红色的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门口的牌匾已经有些褪色。
“您好,我想查询一下关于一位叫李秀兰的女工的资料。”沈文娟对接待她的工作人员说。
“李秀兰?”年轻的工作人员摇摇头,“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不过您可以去档案室查查,那里有所有历史资料。”
在一位老职工的带领下,沈文娟来到了地下室的档案室。
灰尘弥漫的空气中,她翻阅着一本本泛黄的档案册。
终于,在一本1975年的事故记录簿上,她找到了李秀兰的名字。
“1975年12月18日,女工李秀兰因触电身亡。
死者年龄26岁,留有一女周晓梅,2岁。
负责人:周振国(南京机械厂工程师)。”
报告下方还附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李秀兰年轻貌美,眉眼间有几分像沈文娟年轻时的样子。
照片旁边是几行手写笔记:“李秀兰为救高烧不退的女儿翻墙取药,不慎触碰了带电设备。死前托付周工程师照顾女儿,后者承诺抚养费直至女孩成年。”
沈文娟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雪夜:一个年轻的母亲,为了救自己发高烧的女儿,冒险翻越福利院的围墙,却不幸触电身亡。
而这一切,竟与她的丈夫有关?
“您找到什么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文娟转身,看到一位年约八十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您是......”
“我是这个福利院的老院长,已经退休多年了。”老人和蔼地说道,“看您在翻阅李秀兰的档案,我想您一定认识周工程师吧?”
沈文娟点点头,强忍泪水:“我是他的妻子。”
老院长愣了一下,随即叹息道:“原来如此。周工程师这些年来一直按月汇款,还捐了一个图书室,但从不露面。我们都很感激他。”
“他......” 沈文娟哽咽着问道,“他和李秀兰是什么关系?”
老院长沉思片刻:“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特殊关系。李秀兰是这里的缝纫工,那天晚上,周工程师正在调试我们新安装的电力设备。李秀兰的女儿高烧不退,医务室的药已经用完,她冒险翻墙去外面的诊所拿药,不幸触碰了周工程师正在调试的配电箱。”
“那周晓梅......”
“是李秀兰的女儿,父亲不详。”老院长解释道,“李秀兰临终前恳求周工程师照顾她的女儿,周工程师答应了,这些年来一直资助晓梅的生活和学习。”
沈文娟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周振国并非有外遇,而是因为一场意外,背负了照顾别人孩子的责任。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隐瞒自己整整五十年?
带着这个疑问,沈文娟乘坐晚班车返回南京。
车窗外,暮色渐浓,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就像她对丈夫的认知一样,变得不再清晰。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客厅里一片漆黑。
沈文娟轻手轻脚地打开灯,发现周振国坐在沙发上,双眼布满血丝,明显一夜未眠。
“你回来了。”他疲惫地说,声音嘶哑,“去哪里了?”
沈文娟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拿出那些在徐州收集的资料,一张张摆在茶几上:“这些,你该解释一下了。”
周振国盯着那些泛黄的纸张,长久地沉默着。
最后,他起身走到书房,从一个多年未开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个铁盒,放在沈文娟面前。
“我欠你一个解释,也欠自己一个解释。”他缓缓打开铁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沓照片、几本日记和一份死亡鉴定书。
“1975年冬天,我被派往徐州支援建厂,负责电力设备调试。
那天晚上下着大雪,我在配电室加班。
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冲出去看到一个年轻女工倒在地上,周围全是电火花。”
周振国的声音颤抖着:“那就是李秀兰,她为了给发高烧的女儿取药,翻墙时不小心触碰了我正在调试的高压设备。”
沈文娟默默听着,眼泪无声流下。
“我立刻切断了电源,把她送去医院,但为时已晚。她临终前抓着我的手,恳求我照顾她的女儿晓梅。”周振国从铁盒中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笑容天真,“当时晓梅才两岁,那么小,那么无辜。”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文娟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她的问题,“我会理解的,我们可以一起照顾那个孩子。”
周振国苦笑着摇摇头:“那时候你刚刚因为'不育'被学校撤销了教研组长的职务,每天晚上都偷偷哭泣。我怎么忍心告诉你,还要带回一个别人的孩子?”
“所以你宁愿一个人承担这一切?”沈文娟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楚,“五十年,你一个人偷偷跑去徐州,一个人汇款,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压力和责任?”
“我别无选择。”周振国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的疤痕——那不是什么煮粥烫伤的,而是当年救李秀兰时留下的电击痕迹,“李秀兰是因我的设备出了问题才死亡的,我怎么能不负责任?”
沈文娟拿起铁盒中的日记本,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今天重孙出生了,是个女孩,取名安安。如果我们的孩子活着,也该当爷爷了。文娟一定会是个好奶奶。”
字迹工整却透着几分苍凉。
沈文娟忽然想起那天在金婚庆典上看到的年轻人,想起那声被制止的“爷爷”,一切都有了解释。
正在这时,桌上的相册翻到了一页周振国和一位年轻人的合影。
沈文娟仔细一看,心脏骤然紧缩——那年轻人和周振国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是复制粘贴上去的。
“这是......”
“晓梅的儿子,小林。”周振国解释道,“他今年准备报考南京大学机械系,和我当年一样。”
沈文娟拿起照片,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张年轻的脸,分明就是周振国年轻时的翻版。
除非......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振国,”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晓梅究竟是谁的孩子?”
周振国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恐惧:“你在胡说什么?”
“那孩子,那个小林,他长得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沈文娟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你告诉我,晓梅到底是谁的孩子?”
周振国颓然坐下,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全都舒展开来,露出一张赤裸的、痛苦的面孔:“我不知道,文娟,我真的不知道。李秀兰从没说过孩子的父亲是谁。”
“但你怀疑是你自己,对不对?”沈文娟逼问道,“这才是你隐瞒我五十年的真正原因!”
周振国沉默了,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无声地承认了一切。沈文娟感到一阵眩晕,她抓起桌上的金婚合照,用力摔在地上。
“你让我做了五十年的傻子!”她哭喊着,“我以为我们是最幸福的丁克夫妻,原来你早已四世同堂!”
周振国跪在地上,捡起破碎的相框,手指被玻璃划出一道血痕也浑然不觉。
“文娟,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他的声音哽咽,“我和李秀兰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但那次事故后,我总觉得欠她一条命。我看着晓梅长大,她越来越像李秀兰,我以为那只是巧合。直到她的儿子小林出生,那张脸......”
沈文娟站在窗前,背对着丈夫,肩膀不停地颤抖。
五十年的婚姻,竟是建立在如此巨大的谎言之上。
她想起那些周振国每月5号独自去邮局的日子,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夜间电话,想起他看相册时闪烁的目光——原来这一切都有解释。
“我要回徐州。”沈文娟突然说道,声音坚定。
“文娟,你......”
“我不是去找你的家人,我是去找真相。”她转过身,眼睛里闪着决绝的光,“如果晓梅真的是你的女儿,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周振国想要阻拦,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五十年的谎言,他早已失去了争辩的资格。
第二天清晨,一场暴雨席卷了江苏全境。
沈文娟冒雨赶往徐州,雨水打在车窗上,就像她心中翻滚的情绪。
当她再次站在周晓梅家门前时,雨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
敲门的声音被雨声淹没,她只好反复按着门铃。
开门的依然是那位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见到浑身湿透的沈文娟,她惊讶地将她拉进屋内:“天哪,您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
“我想见周晓梅。”沈文娟声音嘶哑地说。
“妈妈在里屋,我去叫她。您先换件干衣服吧。”年轻女子递给她一条毛巾,关切地说。
沈文娟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温馨的家。
墙上挂满了全家福,茶几上摆着鲜花,一切都透着生活的气息。
她的目光被客厅角落里的钢琴吸引,钢琴上竟然摆着她和周振国的金婚照片。
周晓梅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沈文娟,明显很惊讶:“沈阿姨,您怎么又来了?”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沈文娟直视对方的眼睛,“周振国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周晓梅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困惑,最后化为了释然。
她叹了一口气,转向女儿:“小雨,你去隔壁陪陪爷爷奶奶吧,我有话和沈阿姨说。”
小雨担忧地看了母亲一眼,乖乖地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女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沈阿姨,”周晓梅开口道,声音轻柔,“振国叔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沈文娟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周晓梅连忙扶住她,将她引导到沙发上坐下。
“我母亲李秀兰是个单身母亲,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已经离开了。振国叔只是我母亲工厂的一位工程师,那次事故纯属意外。”周晓梅解释道,“但他把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些年来一直照顾我,就像亲生父亲一样。”
“那你儿子小林,为什么会和他长得那么像?”沈文娟追问道。
周晓梅微微一笑,走到一个旧箱子前,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我亲生父亲,也是小林的爷爷。”
沈文娟接过照片,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某处工厂门前,五官和周振国确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父亲和振国叔是远房表兄弟,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周晓梅说道,“直到前年我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沈文娟如遭雷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周振国和晓梅的父亲是表兄弟?这个巧合简直荒谬到令人发笑。
“沈阿姨,振国叔对我们有大恩。”周晓梅走到钢琴前,抚摸着那张金婚照片,眼中含泪,“他说这是真正的全家福,您和他,就是我们全家的守护神。”
沈文娟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走到钢琴前,注意到上面的琴谱,竟是《献给爱丽丝》——那是五十年前周振国向她求婚时弹奏的曲子。
琴谱上落了一层薄灰,她下意识地伸手擦拭。
“小林很喜欢这首曲子。”周晓梅说道,“振国叔教会了他弹奏,说这是您最喜欢的曲子。”
沈文娟想起周振国曾在日记中写道:“如果我们的孩子活着,也该当爷爷了。文娟一定会是个好奶奶。”
原来,他早已把晓梅当作自己的女儿,把小林当作自己的孙子,甚至连小林的女儿——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都视如己出。
“沈阿姨,”周晓梅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能原谅振国叔吗?”
沈文娟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声说:“他没有做错什么,何谈原谅?错的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妻子,却没发现丈夫独自承担着这么大的责任和痛苦。”
“振国叔一直很内疚,说是他让您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不,”沈文娟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太害怕了,害怕生育,害怕重蹈我母亲的覆辙。振国尊重了我的选择,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两人相对无言,只听见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
忽然,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
周晓梅接起电话,脸色骤变:“什么?振国叔晕倒了?”
沈文娟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她想起丈夫这些天的憔悴,想起他苍老的面容和颤抖的双手。
难道,这个秘密压垮了他?
“我们现在就回南京。”沈文娟坚定地说。
当她赶回南京医院时,周振国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
医生说他是因为劳累过度加上精神压力导致的心脏骤停,情况不太乐观。
沈文娟守在抢救室外,手中紧握着那张金婚照片的碎片。
过去的五十年在她脑海中闪回:第一次见面时周振国害羞的笑容;结婚那天他弹奏的《献给爱丽丝》;为了尊重她不生育的决定,他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每一个深夜,他轻声安慰她因“不育”而自责的泪水......
“振国,你不能走。”她轻声呢喃,“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这五十年来的付出。”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走出来告诉她,周振国暂时脱离了危险,但需要长期静养。沈文娟如释重负,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当她被允许进入病房时,看到周振国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左手上插满了针头,那道烫伤疤痕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文娟......”周振国微弱地开口,“对不起......”
沈文娟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别说了,好好休息。”
“我不能不说。”周振国坚持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害怕失去你。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恨我,会离开我。”
“傻瓜,”沈文娟哽咽着说,“我怎么会离开你?五十年了,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我却浑然不知。应该道歉的是我。”
周振国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无论是对李秀兰、对晓梅,还是对你。可是我却辜负了所有人。”
“不,你没有辜负任何人。”沈文娟坚定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父亲和爷爷。”
“父亲?爷爷?”周振国困惑地看着她。
“是的,”沈文娟微笑着点头,“晓梅已经告诉我一切了。她说你是她和小林的守护神,是他们全家的恩人。”
周振国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文娟,原谅我的自私。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象着如果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每次看到晓梅,我都会想,如果她是我们的女儿,那该多好。”
“我们可以拥有她,拥有这个家庭。”沈文娟轻声说,“不是吗?”
医院的走廊上,周晓梅和小林焦急地等待着。
当沈文娟走出病房,向他们点头示意周振国已经没事时,他们如释重负。
“沈奶奶,”小林鼓起勇气叫道,这个称呼让沈文娟心头一颤,“爷爷他......”
沈文娟拉住小林的手,微笑着说:“你爷爷很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小林笑了,他的笑容和年轻时的周振国如出一辙。沈文娟仿佛看到了时光的延续,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涌上心头。
042024年春节,沈文娟的家里前所未有地热闹。
餐桌旁坐满了人:周振国、沈文娟、周晓梅一家,还有刚满月的小安安。这是一场特殊的年夜饭,是沈文娟主动邀请晓梅全家来南京过年的。
“来,大家一起拍个全家福。”沈文娟招呼着,安排大家在沙发前就位。
“沈奶奶,您过来。”小林拉着她的手,把她安排在周振国身边的位置。
“还是文娟阿姨有眼光,”周晓梅的丈夫笑着说,“这房子朝南,光线这么好。”
沈文娟笑了笑,想起半年前她做的决定——卖掉原来的老房子,买下这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就是为了能让晓梅一家来南京时有地方住。
“振国,别藏了。”沈文娟轻声对丈夫说,“把你的左手拿出来。”
周振国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将左手从口袋里取出,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小林的儿子——才刚满月的小安安,不知何时也醒了,小手在空中挥舞着。
周晓梅惊呼:“快看,安安的手腕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小安安右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胎记,形状和位置,竟和周振国左手的疤痕一模一样。
“这是命运的安排啊。”周晓梅的丈夫感叹道。
周振国紧紧握住沈文娟的手,眼中含泪。沈文娟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上天的旨意,让他们拥有了这个特殊的“家”。
拍完全家福,小林提议带大家去秦淮河畔看烟花。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秦淮河两岸灯火辉煌。沈文娟站在桥上,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周振国好奇地问。
“我写给不存在的孩子的信。”沈文娟轻声说,“四十封信,四十年的思念。”
周振国动容地看着她,沈文娟微笑着继续说:“但现在,我们有了真正的家人。这些信,也该有个归宿了。”
她打开盒子,点燃了一封信,看着它在风中燃烧,灰烬飘落在秦淮河上,随波逐流。
“文娟......”周振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沈文娟靠在他肩头,轻声说:“下辈子继续丁克,但别再一个人扛秘密,好吗?”
周振国紧紧拥抱着她,点了点头。
这时,小安安哭闹起来。
周晓梅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小林在一旁束手无策。
沈文娟走上前,熟练地接过孩子,轻轻摇晃着,哼起了摇篮曲。
小安安很快安静下来,好奇地盯着沈文娟左耳上的珍珠耳钉。
“他喜欢这个。”沈文娟笑着说,取下珍珠耳钉,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安安的手心。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也是周振国求婚时送的信物,五十年来从未离身。
周振国疑惑地看着她,沈文娟温柔地解释:“是时候把它传下去了。将来等小安安的妹妹长大了,可以戴上它。”
“小安安还会有妹妹?”周振国惊讶地问。
周晓梅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打算再要一个女儿。”
此时,夜空中绽放出璀璨的烟花,照亮了秦淮河畔的每一张脸。
沈文娟注意到,周振国左手的疤痕与小安安手腕上的胎记在烟花的映照下,重叠在一起,仿佛命运的印记。
“五世同堂。”周振国喃喃地说,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我从未想过,我们还能有这样的福气。”
沈文娟微笑着,握紧了丈夫的手:“这就是生活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不是所有的家人都需要有血缘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互相扶持。”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秦淮河水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这一刻,沈文娟感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五十年的婚姻,跨越了谎言、隐瞒与伤痛,最终迎来了真正的幸福。
那些不曾存在的遗憾,那些深藏心底的秘密,在这个春节之夜,都有了最美的答案。
来源:萧竹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