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玉这孩子,看着老实,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我的金镯子就是她顺走的!"三姨站在我家堂屋中央,指着我的鼻子喊道。
镯子风波
"小玉这孩子,看着老实,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我的金镯子就是她顺走的!"三姨站在我家堂屋中央,指着我的鼻子喊道。
院子里的枣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窃窃私语,议论这突如其来的风波。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春节。我叫周小玉,十六岁,正在县一中读高二。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进县一中已属不易。
我们家住在县城西边的一个老旧小院,三间正房,一间厢房,院里有棵老枣树,是爷爷栽的。父亲周长河在县棉纺厂当机修工,母亲刘淑芳在街道服装厂做缝纫工。日子虽然清苦,但在那个年代,有工作就是天大的福气。
三姨叫刘淑英,是我母亲的亲姐姐,比母亲大两岁。她嫁给了县供销社的李主任,家境自然比我们宽裕些。每次来,三姨都穿得体面,耳朵上戴着小金耳环,手腕上那只金镯子更是我们这些孩子眼中的宝贝。那金镯子是三姨夫从广州出差带回来的,据说花了一百多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那个除夕,我们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母亲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忙活,蒸年糕、包饺子、炖红烧肉。家里难得热闹一次,我也早早起来帮忙。
"哎哟,小玉都长这么高了,眼看就是大姑娘了!"三姨一进门就这么说,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两块大白兔奶糖给我,"乖,给你的。"
我接过糖,脸红红的说了声谢谢。那时候,大白兔奶糖可是稀罕物,平常舍不得吃,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尝上一口。
饭桌上,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话不断。三姑父拿出一瓶西风牌白酒,和我爸、大伯他们猜拳行令。屋子里烟雾缭绕,笑声不断。
忽然,三姨站起身来,脸色难看:"我的金镯子呢?刚才还戴在手上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帮着她找。翻遍了椅子底下、桌子周围,连厕所都找遍了,就是不见那只金镯子。
三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会不会是您放在哪儿了?"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三姨使劲摇头:"不可能!吃饭前我还看见它在手腕上呢!"
她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我身上:"小玉,你刚才给我倒茶来着,是不是你拿的?"
我吓得脸色煞白:"三姨,我没有拿您的镯子!"
"那怎么就刚好你给我倒茶后,镯子就不见了?这屋里又没外人!"三姨步步紧逼。
大伯的媳妇插了一句:"小英,你可别冤枉孩子。小玉从小就懂事,不会做那种事。"
"懂事?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这么值钱的东西,见了谁不眼红?"三姨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看就是她顺走的!"
我急得哭了出来:"三姨,我真的没拿!您可以搜我的身!"
母亲这时站了出来,声音很轻:"姐,小玉不会做这种事。"
然而面对三姨的步步紧逼,母亲那微弱的声音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父亲坐在一旁抽着烟,脸色阴沉得可怕,但他什么也没说。
三姨夫看情况不对,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在过年的时候闹不愉快。兴许是掉在路上了,回头我再给你买一个。"
三姨不依不饶:"这可是纯金的!一百多块钱呢!我今天非要搞清楚不可!"
最后,在三姨的坚持下,我被搜了身,连我的小闺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自然,什么也没找到。但三姨临走时那怀疑的眼神,像一把刀,深深扎在我心上。
那顿年夜饭,吃得索然无味。父亲一声不吭地喝了很多酒,醉得不成样子。我从没见过父亲那样失态。
母亲收拾碗筷时,悄悄擦着眼泪。我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
"妈,我真的没拿三姨的镯子。"我在厨房帮她洗碗时小声说。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妈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
就这样,镯子没找到,三姨家的人走了,留下一屋子的狼藉和我家人的满腹委屈。
从那天起,我成了亲戚们眼中的"小偷"。逢年过节走亲戚,堂姐堂妹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仿佛我会偷走她们兜里的两毛钱零花钱似的。大人们嘴上不说,但那躲闪的目光和刻意的疏远,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母亲依然每月按时去看望三姨,带些自家种的蔬菜或自己做的点心。但我不愿再去了。每次母亲要去三姨家,我总找借口推脱。母亲也不勉强我,只是叹口气:"血浓于水,亲情不能断。"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把自己关在学习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着手电筒看书;晚上宿舍熄灯后,我就蹲在走廊的灯下继续做题。有时候,连宿管阿姨都看不下去了:"闺女,别太拼了,伤了身子可不值当。"
我只是笑笑:"阿姨,我没事。"
其实,我心里明白,只有读书,才能带我走出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才能证明我的清白和价值。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考那年,我以县里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省师范学院中文系,是我们大家族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父亲拿着录取通知书,老泪纵横。他掏出积攒了一年的烟票,换了两条大前门香烟,挨家挨户给亲戚们送去。就连三姨家也没落下。
"闺女,爸爸为你骄傲。"那是父亲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对我的肯定。
母亲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我们小玉考上大学了,以后是要当老师的人了!"
没人再提起那只镯子的事,但我知道,在许多人心里,那个污点依然存在。
大学的生活充实而忙碌。我努力学习,参加各种活动,慢慢变得开朗起来。周末和同学去新华书店看书,偶尔去百货大楼看看新款衣服,虽然舍不得买。有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凑钱买一斤糖炒栗子,边吃边笑闹着回宿舍。
大一暑假,我没有回家。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教一个干部家的孩子语文。那孩子不太爱学习,我就编了许多小故事引导他。一个月下来,我赚了四十块钱。我给父母寄了三十块,自己留了十块钱买了一件米黄色的确良衬衫。
大二寒假,我终于回了趟家。县城还是那个县城,只是街上的自行车多了,广播里播放的歌曲也从《东方红》变成了邓丽君的《甜蜜蜜》。
刚到家第三天,三姨的女儿李晓红找到我家,眼睛哭得通红:"姐,我高考志愿被人顶替了!"
晓红比我小两岁,成绩不错,她的理想是考省城医学院当一名医生。按照她的分数,完全可以上。但录取结果公布后,她却收到了第三志愿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我查过了,我的分数线上线了十几分!怎么可能录不上?"晓红抹着眼泪说,"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有人用关系把我的名额给了别人。"
三姨家没什么人脉,在这个关系至上的年代,投诉无门。三姨夫虽然是供销社的小领导,但在教育系统没什么熟人。
我本可以袖手旁观。毕竟,三姨曾那样伤害过我。但看着晓红哭红的眼睛,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被冤枉时的无助。
"晓红,别哭了。"我递给她一块手帕,"我帮你想想办法。"
我们同宿舍有个同学叫张月,她父亲在省教育厅工作。我厚着脸皮找到张月,讲了晓红的遭遇。张月很爽快:"这种事太不像话了!我帮你问问我爸。"
接下来的日子,我帮晓红写申诉信,搜集证据。我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县教育局、招生办,整理出了一份详尽的材料。晓红的班主任也站出来作证,提供了她的平时成绩和模拟考试成绩。
终于,在张月父亲的帮助下,教育厅重新审核了晓红的案例。三个月后,晓红收到了省医学院的补录通知书。
晓红激动得抱住我直跳:"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辈子的梦想就完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傻丫头,我们是亲戚啊。"
这件事,我从未跟三姨家提起。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
大三那年,我被评为学校的三好学生,还拿到了一笔奖学金。我用这笔钱给父亲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给母亲买了一条围巾。母亲收到礼物,眼圈都红了:"我们小玉有出息了。"
父亲把那块表戴在手上,逢人就炫耀:"看,这是我闺女买的,比你那劳力士还好使!"其实他连劳力士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但脸上的自豪感却是真的。
时光匆匆,转眼间,我的大学生活即将结束。毕业前夕,我接到了县一中的录用通知书,将回到母校任教。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第三年春节,我从学校回来,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天气很冷,但阳光不错。晾完衣服,我伸了个懒腰,忽然看见三姨领着晓红站在大门口。
"小玉在家吗?"三姨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愣了一下:"三姨,您来了。"
更让我吃惊的是,三姨一进院子就跪了下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三姨,您这是干什么?"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她。
"小玉,是三姨对不起你啊!"她声音哽咽,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来,"那镯子前年在我儿媳的梳妆台里找到的,是她偷偷拿去玩,忘了还给我。"
原来,三年前那个春节,三姨的儿媳刘巧云趁着大家吃饭时,偷偷取下了三姨放在茶几上的金镯子。她本想玩一下就还回去,不料被小侄子缠住了,后来又忙着招呼客人,就把这事忘了。回家后,她把镯子放在自己的梳妆台抽屉里,竟然就此忘却。
去年,刘巧云生了孩子,三姨去帮忙,在整理东西时无意中发现了那只金镯子。
"当时我就懵了。"三姨哭着说,"巧云说她那天看着镯子好看,就想戴戴,结果忘了还。她怕我骂她,就一直没敢说。"
晓红在一旁也哭成了泪人:"姐,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这些年,我妈一直愧疚得睡不着觉。更没想到你还会帮我上学。"
我赶紧扶起三姨:"三姨,别这样,起来说话。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跪什么呀。"
三姨抓着我的手不放:"小玉,你不知道,我年轻时也曾被人冤枉过偷东西,那种滋味我懂。那是在我十八岁那年,生产队丢了一袋化肥,队长怀疑是我拿的。全队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连我爹娘都不敢为我辩解。后来才发现是队长家的小子偷偷卖了换糖吃。那种被冤枉的滋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可我还是把同样的伤害给了你这个孩子。"
我听着三姨的忏悔,看到她满头的白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心里的怨气一下子烟消云散。想想自己这些年的倔强和怨恨,忽然觉得很可笑。
"三姨,那都过去了。"我轻声说,"人这一辈子,谁没有误会过别人,被别人误会过呢?"
听说三姨来了,母亲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她愣住了。
"姐,你这是做什么?"母亲放下擀面杖,走过来扶起三姨。
三姨抹着眼泪,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完,也红了眼圈:"姐,这事都过去了,孩子心里没有恨。"
父亲下班回来,看到这阵势,皱了皱眉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去厨房帮母亲烧火。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桌上的菜不多,有母亲腌的酸菜炒肉丝,一盘炖白菜,还有刚从锅里端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饺子。
三姨帮着母亲洗菜切菜,就像从前一样自然。晓红给我讲她在医学院的趣事,眼睛里闪着光。屋外,天已全黑,北风呼啸,但屋内却温暖如春。
饭后,三姨从包里拿出一个红绒布盒子递给我:"小玉,这是三姨的一点心意。你不要嫌弃。"
我打开盒子,里面竟是那只引起风波的金镯子。
"三姨,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就当是三姨给你的成人礼吧。"三姨拉着我的手,把镯子戴在我的手腕上,"你马上就要当老师了,带着它,也算是个念想。"
我望着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金镯子,忽然泪如雨下。这不仅仅是一件首饰,更是一段冤屈的终结,一份亲情的和解。
三姨抱住我:"好孩子,这些年,是三姨错怪你了。"
望着这熟悉的场景,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我忽然明白:亲情的可贵不在于从不伤害,而在于即使伤害过后,依然有和解的可能。就像我们北方冬天的冰雪,再厚重,也会在春风中融化。
第二天,我送三姨和晓红到汽车站。临别时,三姨握着我的手说:"小玉,人这一辈子啊,没什么比亲情更重要。以后有空常回家看看,也去三姨家坐坐。"
我点点头:"一定。"
望着他们乘坐的客车渐渐远去,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手腕上的金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再是那个让我痛苦的象征,而成了亲情和解的见证。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县一中,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回到这里任教了。想到即将面对的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我心里充满期待。
我暗暗发誓,要成为一个公正、善良的老师,不让任何一个孩子承受冤屈的痛苦。
春风拂过枝头,老枣树的嫩芽已经悄悄冒出。阳光照在我身上,温暖而明媚。
过去的冤屈像冬天的冰雪,终究会在春风中融化。而那些伤痕,也会成为我生命中的财富,让我懂得宽容与理解的珍贵。
来源:超级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