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阳:把写田野作为日常习惯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5-21 08:07 2

摘要:毕业后不在学术圈,书本上的许多知识早已模糊生疏,唯有田野,一提便觉鲜活。那不是僵在纸页间的大道理,而是一件件事,一个个人。初听平常的事,沉心去看,动脑去想,理清来龙去脉,方能见微知著;初见平常的人,静心聆听,仔细观察,再平常的人,也有不平常的地方。

本文节选自:杨善华《做田野》代前言,光启书局,2025年5月。感谢出版社授权发布。

把写田野作为日常习惯

吴青阳

毕业后不在学术圈,书本上的许多知识早已模糊生疏,唯有田野,一提便觉鲜活。那不是僵在纸页间的大道理,而是一件件事,一个个人。初听平常的事,沉心去看,动脑去想,理清来龙去脉,方能见微知著;初见平常的人,静心聆听,仔细观察,再平常的人,也有不平常的地方。

毕业之后做了两年记者,每见采访对象,当晚必写田野日记。杨门有规矩,田野结束后,人人要写田野日记,记事,记人,记所思所感所论。读书时总把这当成任务,有时拖延到拖无可拖再熬夜狂补。但不知何时,写田野却成了习惯,毕业后没人催也自觉地写了下去。

越写,越觉出好处来。新手刚入行,采访时往往来不及去琢磨对方话里的意思,回来写这个人,写他当时说的话,说话的神态语气,边写边想,理解往往能再深一层。再者,从采访到写稿,中间往往会隔上数日乃至数十日。中间整理材料,与同事讨论,有了当时写下的田野日记作为依仗,底气足,出稿也能容易许多。

杂志社里不少同事都是社会学出身,但写田野的,就我一个。闲暇时聊起来,他们好奇,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写田野,写稿子还嫌不够累么。

我讲上面的理由。这些理由听起来都冠冕堂皇,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过。

不好意思提。

大约是我研二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去宁夏做田野。以往常去的点是一片拆迁后的安置社区,和住进高楼的农民聊。那次去的却像城中村,房子和建筑工地里工人住的临时房一样,都是薄薄铁皮搭成,夏热冬寒,风吹狠了还跟着摇晃。

房子成排,我们进了最尽头一间,与屋里的女人聊。屋里炉子上熬着药,女人恹恹坐在炉边,头发枯黄,眼神茫然,偶尔瞟我们一眼,大多数时候都盯着地面。

她说话有气无力,语调平平,但开了话头,就一直讲下去,一讲就是两个小时。她是被婆家买来的媳妇。丈夫对她不好,她也不喜欢丈夫。逃跑几次,跑不远都被抓回来。后来生了孩子,婆家看得松了,她又跑。这次成功了,跑到四川打工,一年无事。突然有天她心口剧痛,差点死过去,晚上合眼做梦,一梦就梦到孩子。后来白天也恍惚起来,看哪儿都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无奈之下,她又回了婆家。

回来后她听人讲,是婆家找人做了法,把她的一只鞋扔到井里,拘了她的魂回来。魂回来了,人当然也得跟着回来,不然就死在外头了。听说之后,她断了逃跑的心思。跑得再远又有什么用,婆家一拘魂,不是还得回来?

拘魂有后遗症。回来后,她身体大不如前,有时候走路都没力气,只能在椅子上一坐一天。这时村里有教徒来劝她入教,说能治病,主是大善人。教徒天天来,来了陪她聊天解闷,帮忙做家务。主善不善先不论,信主的看着倒是真善。她也就信了,跟着念《圣经》,做祈祷,家里也挂上了基督像。

但现在她又不太信了。当初她信主,嘴上说是为了治病,其实还存着更深的心思。在她想来,主这么全知全能,应该能保她不被拘魂,还能帮她惩罚婆家这群恶人。可是不管怎么祈祷,都不见主的回应,也没见婆家遭殃。她问其他教徒,人家说主不管这个,她就后悔信主了。但要说退出,好像也不容易,听说还会惹主生气,自己会遭报应。那只心里边想退教,主会不会知道?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自己会不会遭报应?她也不知道,于是活得更战战兢兢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关于她的事,我所记得的残缺不全,中间一定也有不少错漏。但她那种天地茫茫不知何处去的痛苦和怅惘,却在我的回忆中一次比一次深刻,一次比一次鲜明。

可惜听她讲这些时,我还不能真正体味到她的痛苦。她说了,我听了,当时叹息两声,出门走几步,脑子里就重新装满了自己的事情。那座铁皮屋子,连同里面的人,门一关,与我就是两个世界。

访谈完有讨论,还要写田野,但对那时的我来说,都是任务,不想多费心思。关于她的事,匆匆几笔带过,根本没去想她辛辛苦苦把自己的半生讲给一个陌生人听,为的是什么。

后来经历得多了,她的话,她的神情,连同那一铁皮屋子的药味,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浮现,从模糊变得鲜明,从无足轻重变得重若千钧。每次想起,我的内疚就深上一层。对于她的苦难,我不仅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甚至都没有试图去理解。随意给她的痛苦经历套上社会学的框架去分析?那不叫理解,那叫消费。

本来,我至少可以认真为她写一篇田野日记,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她的故事,记录下她讲话时的皱眉与长叹,愤怒与木然,去思考那些信与不信、逃跑与回来背后,到底有多少挣扎,多少不甘,又有多少希望与绝望。那是我可以为她做的,最基本,但也是最重要的事—理解,与尊重。

后来我做记者仍坚持写田野,最根本的原因也不过如是。我希望自己能时时谨记,当别人坐下与我交谈时,我已经分享了他们的一段生命。将其中所见所思所感记录下来,在记录的过程中去思考,去理解,去体味,方能不辜负他们的分享,方能不辜负这段共同的时光。

来源:近现代史论一点号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