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在后宫装得克己复礼,贤良淑德,甚至伏低做小,他气炸了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5-21 07:10 1

摘要:侍女扑上来小心翼翼给我裹上寝袍,我将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道:“拿我晌午看的书来,还不到就寝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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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扑上来小心翼翼给我裹上寝袍,我将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道:“拿我晌午看的书来,还不到就寝的时辰。”

接下来半年,尚司局见我毫无孕相,采选了一批良家子进来。

洪羿冲赌气般一口气封了两个良娣三个孺人,此后便夜夜各处留宿,我倒是清净了不少。

随嫁的嬷嬷有些忧心,劝道:“殿下,也不好太任性了,若其他宫人有孕,岂不是威胁你的世子妃之位?王上将你嫁给储君,便是要你做王后的。”

我甩甩手里的银签子,撂在冰蜜瓜盘上:

“啰嗦,任谁有孕,孩子都要喊我一声母亲。”

说罢,冲她挤眼笑笑:“这么好的事儿,我盼都来不及。”

嬷嬷被我噎得一愣,又不敢深劝,只得叹了口气去给我拿膳司局新进上来的酥酪。

出了东宫,我在后宫装得克己复礼,贤良淑德,甚至有些伏低做小,假意称不能为殿下延嗣十分愧疚。

洪羿冲那看疯子一般的表情令我险些破功装不下去,但好歹没有当面戳穿我。

因此除去子嗣一事,燕王对我甚是满意,是以尚司局亦不敢亏待了我。

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不曾短过,我不挑剩下,不敢往良娣孺人那里送。

我心知洪羿冲亦叮嘱过宫人,世子妃乃东宫正位,不可恃宠生娇,乱了规矩。

是以我冷清又逍遥地在东宫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望着庭院前的花丛,我对嬷嬷说明日把那些牡丹都铲光,空出地方添架秋千来。

2

仲夏里日头太盛,凉风也无一丝,我让宫人将午膳置在水榭上,摆了冰盆,却还是难解酷暑。

正有一搭没一搭挑着碗里的米粒不想往嘴里送,水里游来一艘画舫,丝竹悦耳,娇声软语。

洪羿冲不怕热死一般站在船头问道:“世子妃可愿与众人同游?”

我左不过闲着,饭也吃不下,倒是想去看看船上有什么热闹。

他见我痛快应了,反而有些踯躅,我登上船推开他,自顾去内舱看热闹。

内舱果然热闹。

置满了冰盆果饮不说,乐师乐伎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几个良娣孺人只穿着齐胸裹裙喝得酩酊大醉,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水。

我扳过她们的脸看了看,果然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身后洪羿冲莽进来,有些支吾:“今日太热,我们,我们只是解暑……”

我不耐烦摆摆手:“宫里虽则没有御史,却也有尚司局敬事处监察宫人一言一行,世子如今行事放浪,当心王上教训。”

他更加窘迫,嚅嚅道:“你说得有道理,今日行事着实是孟浪了,我今后小心,定不连累你被父王教训。”

我笑道:“殿下这话错了,世子品行不端,受连累的是少傅少师,我一个妇人家,如何规劝得了殿下?”

说罢我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何况,你会否被训诫,我并不在意,左右别耽误我将来作王后就好。”

他一愣,随后气极抓着我质问道:“你当真不在意?我若不好,你又如何好得了?世子若被废,世子妃岂能独善其身?”

他真是急了,连自己被废这种晦气话都说出来。

我拍拍他手背安慰道:“世子过虑了,我定会当上王后的,若世子不争气,我父兄接我回梁国,择人另嫁便是。”

他脸色青白,气得发抖,我犹自道:“世子不稳妥,下次直接嫁王上,你说好不好?”

他抱住我往后推,直到被窗扇抵住后背。

我半个身子悬在窗外,他也好不了多少,船上和岸上的宫人都惊叫起来。

叫声似乎令他清醒了几分,他复又看着我眼睛恨道:“你就那么想死吗?句句话往死里戳人,我现在便推你下去,不许人救你。”

我攀住他脖颈道:“想得美,我不松手,咱们一起下去。”

他倒愣住:“一起下去,你还真是疯了?”

我玩味地看着他笑,不说话。

他大概以为我任性惯了,便是生死也不放在心上。

众人越是惊叫阻拦,他越是一点点抱着我往窗外探去。

许是酒醉太过,他恍惚了,最后探身吻在我唇上,刚吻住,便从窗口栽进了水里。

这个傻子,梁国水陌交错,我自幼水性便极好。

那日惊动了尚司局,千牛卫和御前亲军,最后还是我拉着他划上了小艇。

为免合宫议论,我解释说当日世子喝醉了酒脚下不稳才落入水中,便是如此。

王上亦大发雷霆,斥责世子失德,命禁足一月。

此后他更没脸来找我麻烦,恨不得见我都绕着走。

3

桂花开始飘香的时候,御医诊出程良娣有了月余的身孕。

听闻宫人禀报,嬷嬷脸色一沉,我懒得理她,喜形于色道:“已经月余了?去报与世子没有?到尚司局知会一声,就说东宫旨意,给程良娣宫里再添些人手,小心伺候。”

我备了些燕窝灵芝金器如意等物,随侍宫人捧着礼盒,热热闹闹往程良娣宫里去贺喜。

还没进门,远远看见一个守在门口小内侍如同见鬼一般往内殿跑。

嬷嬷大怒,“放肆!见世子妃不拜反而扭头便跑,这就是程良娣宫里的好教养吗?”

随行人等将他捉住,丢在我脚下。

那小内侍吓得瑟瑟发抖,结结巴巴话也说不利索。

我微微俯身,和颜悦色道:“你入宫之前尚司局教过规矩的,见人便跑可是讨打?谁让你守在这里的?”

小内侍涕泪横流道:“世子妃饶命啊,掌事长使命我在这候着,若东宫驾临,便即刻回报。”

我点点头,“这么说也怪不得你,今日便饶你一遭,若日后还如此行事,交尚司局按宫规处置。”

因程良娣有孕,我心情好极了,便对他行从无状轻轻放过。

嬷嬷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走近殿内通报。

我无奈摇摇头,深宫生涯数十载,几乎是她的一辈子,还这么看不开。

走近殿内,发觉帷幔重重,竟将大殿遮蔽如黄昏一般,我斥责道:“怎么如此不懂事?程良娣初初有孕,不精心伺候,将殿内遮蔽成这般模样,安的什么心?”

长使小心翼翼凑上前来回话,“殿下息怒,是良娣吩咐将帷幔挂起来,小人等不敢不从。”

我抬眼看他,“让小内侍去门口守着我的行踪,也是你吩咐的?”

他惊道:“殿下误会了,小人岂敢如此大胆。是良娣吩咐让人守着殿门,若世子殿下亲临,即刻来报。”

我心下哂笑,方才听闻“东宫”二字,便以为是针对我的,竟多心了。

顺着他的话,我问道:“世子可来看过程良娣了?不拘有什么吩咐,务必办到。你若遇有为难,只管说与我听。”

不料长使苦笑了一下,“昨日御医诊出喜脉报与大王和世子,大王的赏赐今日尚司局早早便送来了,却还未见世子。”

我心下了然,洪羿冲没有立刻来看她。

这许是给世子使小性儿呢,却再怎么使脾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来作践,伤了胎儿更是造孽。

我冲嬷嬷使了个眼色,她便使人将帷幔撤去,开窗通风,夹枪带棒地说道:“良娣虽有孕在身,也没有世子妃来了半晌还不拜见的道理,若不知道的,还当咱们东宫没了规矩,户部程大人家没了家教。”

程良娣父亲是户部侍郎,送她到洪羿冲身边颇费了了功夫。

她如此得宠,也不枉母家一番心血。

听闻嬷嬷提了父亲,她终是坐不住,惨白着一张小脸出来行礼。

我盯着她小腹,全不在意她此前的怠慢,笑道:“良娣初孕,又是头胎,想是身子不适,不打紧,好生养着,少什么短什么只管使人与我说去。”

她没料到我如此和蔼,抬起眼睛,眼里满是惊恐,和泪水,真真我见犹怜。

我忙拍着她手安慰道:“如今东宫里数你这胎要紧,放宽心,我与世子定会看顾你平平安安的。”

她像被雷劈了一样愣住当地,泪止不住地流。

我心下觉得也有些矫情过分了,寻遍大燕大梁的世家宗室,哪里去找我这么豁达大度的主母。

正暗自腹诽,宫人通报,“世子到!”

我忙整理妆容,恭敬俯身拜下。

洪羿冲见我在有些意外,随即脸上挂上不耐烦的神情。

我识趣道:“妾身也该回去了,不打扰世子与良娣。”

瞥见他捏紧的拳头,我也有些气恼了,送了许多礼不说。

我平日这么懒怠应酬的人专程给来他的爱妾安胎,居然毫不领情。

4

朔风渐起,我让嬷嬷打理过冬衣裳的时候多做了两件狐皮大氅,预备给程良娣冬日里用。

哪知这日她宫里长使连滚带爬冲到我宫里,哀嚎道:“殿下,殿下救命!良娣破血了,正在宫里疼得直打滚!”

我心里快速回忆了一遍近日送去她宫中的食物,无非是温补之物绝无破血的可能。

稍定下心来怒道:“不中用的东西!良娣破血,你不去传御医,跑到我宫里瞎耽误什么工夫?!”

他瑟缩道:“御医已经到了,还请殿下坐镇主持局面。”

我顾不得更衣,披了件氅衣便往程良娣宫里去。

路上我强自镇静问道:“可通报了世子?”

长使嚅嚅道:“也着人去请了。”

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如若不能平安降生,我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懊悔素日对洪羿冲过分冷淡了,只盼他能念在东宫表面一贯琴瑟相合的份上,替我分担些。

还没到宫门口,便听到程良娣凄厉的嘶喊声。

我心下一惊,又充满了疑虑。

自她有孕以来,我小心谨慎,送最好的补品,找最信得过的御医。

时不时让嬷嬷来看顾起居,如何竟能到孕妇破血也丝毫没有察觉的地步?

御医迎出来拜倒,带着哭腔道:“殿下,若是必须有所取舍,臣应该保大还是保小?”

我厉声道:“混账东西,还没到那个时候,就开始所丧气话,大小都要保住,保不住我烧了御医馆陪葬!”

一时气急,我开始口不择言,御医正不知所措之际。

我揪住他衣领压低声音道:“胎儿月份不足,生下来若无母亲抚育也是难活,良娣是世子心头肉,你看着办。”

他如蒙大赦,踉跄着冲进了内室。

一声声惨叫冲击着耳鼓,我正焦躁不安。

突然想起洪羿冲今日应在勤政殿议事,从勤政殿到这,便是爬也早该爬到了。

正要派人再去催,宫人通报道:“世子到!”

我松了一口气,随着程良娣的一声惨叫,心又悬到了喉咙。

偷眼看了一眼洪羿冲,他倒是面色沉静,波澜不惊。

可他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没底。

自问我对程良娣算是尽心,可看今日情形,孩子恐难以保住,尚不知程良娣能否逢凶化吉。

我素日与他针尖对麦芒,大不了一拍两散,却不想搅裹进人命官司。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许是心里疼得狠了。

他反而面无表情枯坐着,任由医馆稳婆进进出出,也没问一句话。

我心里有愧,端了一盏茶递到他手里,柔声说道:“殿下用口茶,这会儿御医馆的妇科圣手都到了,良娣与孩子定平安无事的。”

他沁凉的黑色眸子浮出一丝笑意,将目光聚在我脸上道:“不打紧,孤第一个孩子,该是你生的。”

我脑子里“哄”的一声,头皮发麻,像有无数小蚂蚁在四肢百骸爬来爬去。

生怕自己听错了,我颤声问道:“殿下,殿下说……”

他眼底笑意愈深,低声重复道:“我的第一个孩子,该是你生。”

我回望了一眼内室,发觉声音渐低,竟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和嘶喊声了。

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道:“这孩子是你的孩子,亲生的孩子,程良娣与你日夜相伴……”

越说声音越大。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凑近了低语道:“若想今日这一屋子人陪葬,你只管喊。”

我住了口,惊觉洪羿冲并不似他平日看起来那么窝囊。

5

不顾这边厢宫室遍地狼藉,洪羿冲拥着我回了东宫主殿。

屏退左右随从,他歪在卧榻上,闲闲把玩着一只玉麒麟,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侧。

“过来。”

这厮真是越来越癫了。

回来的路上我冷静下来,东宫治下甚严,因程良娣有孕我又格外上心。

若说有人成心作乱,浑水摸鱼,洪羿冲来行个方便最为合理。

事涉宗嗣,拿来陷害我再合适不过。

但这事不合情,虎毒不食子。

我看向洪羿冲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身子却乖顺地靠着他坐下。

他温柔拉起我手道:“今日吓着了吧?血腥气那么重,日后少去那宫里。”

我想起程良娣的嘶喊,暗自咬牙,真不是个东西。

他得寸进尺将我一缕头发绕在指尖道:

“东宫第一个孩子,该是嫡出,将来便是储君不二人选,你若不想再出这样的事情,便乖乖生个自己的孩子吧。”

我不由打了个寒噤,他竟毫不避讳承认了是自己对程良娣的孩子做了手脚。

我顾不得厌恶,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程良娣虽不是正妃,她出身户部侍郎家,父亲是洪进科进士,母家与越河公主沾亲,勋贵世家,书香门第,并没有辱没东宫。”

洪羿冲抬眼冷冷道:“我没有碰过她。”

一时有些懵,我迟疑道:“没,没……”

他反而笑了,“对,没碰过她。”

我好像明白了,却又不敢相信。洪羿冲脸上挂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脑子涨涨的,我伸手拿起已经冷掉的茶,猛喝了一口,才回过神来。

难怪那日我去看程良娣,她如丧考妣。

此举与将程家举家埋进三尺黄土也没什么区别。

“她曾买通御医瞒下喜脉,又让内侍去宫外寻落胎药回来,都已经杖杀了。”

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好奇心大盛,“那么那个人……”

“已经是泉下鬼了,马革裹尸,四分五裂。”

我嘲讽他,“你倒是厚道,全了他体面。”

他瞪眼道:“谁说全了他体面?送前线之前已经让敬事房……”

我忙掩住他嘴,“别跟我说你干那些腌臜事儿,脏了我耳朵。”

他顺势揽住我腰,逼近问道:“你呢?不肯圆房可是因为心里也惦记着青梅竹马?”

我没接话,反问道:“所以程家费尽心机送她进来,是干了拆了人家好姻缘的缺德事?”

他也不接我的话,“东宫嫡子,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给我一个东宫嫡子。不要记名,不要抱养。”

说到后半句低低切切,像一个讨糖吃的孩子,全不似此前一派狠辣。

我们靠得这样近,嚅嚅私语,宛如一对情谊甚笃的恋人。

可我永远不会给他热烈的爱,也永远不会生他的孩子。

若他此刻能看到我的眼睛,便知我心中冷意与决绝。

6

程良娣的葬礼堪称风光。

大王痛惜长孙,悯恤程侍郎,命以正二品仪制下葬,追封一品诰命。

怕我多心,王后还特派人来我宫里安抚一番。

我倒不在意,哀荣罢了。

何况程家以布衣出身,在世家把持的文官集团中异军突起,程良娣的堂弟已是新科进士,将来程家定是世子的左膀右臂。

我再矫情,显得不顾全大局了。

对程家来说,再送一个女儿进东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想起那日见她,她惨白着一张脸,容颜憔悴,身姿病弱,却难掩国色春华,难怪闺名唤做“贵芳”。

吩咐嬷嬷道:“那牡丹铲去了,倒有几分想念,便植一株回来吧,放在秋千架旁。”

大王日渐疲怠,将许多国事交由洪羿冲处理,他越发地繁忙,东宫越发地热闹。

勋贵在朝堂上被清流打压,便在后宫寻些门路。

虞良嫒是与程良娣的妹妹程瑶芳一同入宫的。

彼时洪羿冲监国,于上朝之时设陪座坐于大王之侧,若大王不上朝,便由他决断一切。

新人入宫之日,他嘱咐了一句“由你安置打理”,便上朝去了。

我哭笑不得,人是他选的,需要劳动心思的时候倒是摆派起我来。

程瑶芳不似她长姐,端方秀丽大气明艳,而是水仙花一般纤巧柔弱楚楚动人。

洪羿冲亦未因程家在前朝得势而对她多有偏爱,只封了昭训。

倒是虞良嫒,颇有几分故去程良娣的风采。

我宫里一向不留旁人,免得洪羿冲总在我眼前晃悠。

但见程瑶芳眉眼与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我便鬼使神差将她安置在偏殿。

连嬷嬷都颇为不解,随即以为我想开了,欲借新人争宠,方眉头舒展松了一口气。

三个月之后虞良嫒有了身孕,我听闻宫人回报,马上冲到洪羿冲所在的文华偏殿,对着长使喝到:“都下去!”

长使见我惯温柔谦和,今日却色厉内荏,偷瞄一眼洪羿冲,见他微微点头,便恭顺带走了所有宫人。

我不放心,又看了看帷幕后面,确实空无一人,才压低声音对洪羿冲吼道:“这回是你的吧?”

他显然知道我在问什么,讥诮道:“若再有宫妃秽乱宫闱,世子妃殿下恐难辞其咎吧?”

我压着怒气道:“你放任程良娣不端,宁可赔上自己的清誉,就是为了陷害我。如今还玩这套把戏?我也不会任你摆布,自新人入宫,没有外男入过东宫半步。”

他好整以暇道:“那你还来问什么?”

我渐渐平静下来,“不过要当面问你一句,图个安心。”

他避而不谈,放下手里的奏章,转而道:

“长子非嫡出,终归是有些遗憾,你若介意,这个孩子也可以不是我的。”

我长在宫廷,见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像洪羿冲这么癫的还是头一遭,纵容宫妃秽乱宫闱,主动提出谋害自己的子嗣。

见我看他的眼神起了变化,他眨了眨清亮幽深的眸子,道:“我生母是掖庭的一位无名宫女,虽自幼被养在元妃宫里,但我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手指敲着案几,他叹了一口气。

“这世子之位若非机缘,也轮不到我,是以,我想将来继位后能有一位嫡出的世子,若加之是为长子,就更好不过了。”

说罢无辜地看着我,“你现在能明白了吗?”

我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7

程瑶芳住在我宫里,洪羿冲三天两头往这跑。

我们三人时不时同席而食,倒像是和谐的一夫一妻一妾。

端着汤碗,我心底直泛恶气,后悔一时冲动将程瑶芳留下。

她温婉地望着我,“多赖姐姐的福气,我才能时常见到世子。我将姐姐当做亲姐姐一般,姐姐不要撵我。”

我心下悚然,你亲姐姐也不过才过世四个月,妹妹已经能对着“姐夫”巧笑嫣然婉转承欢了。

她长了一双故人的眼睛,却不是故人风骨。

时日长了,嬷嬷看出我的心思,“殿下对程昭训颇为优容,却又不十分亲厚。”

我心里惦记着虞良嫒的胎,需得战战兢兢度过孕产期,保佑这个孩子平安降生,懒得理这等小事。

上次程良娣一事,王后虽派人来安抚过。

此后态度却冷淡下来,眼见成婚一年多,世子尚未有子嗣降生,洪羿冲姬妾不少,显然是我这东宫女主人悍妒不驯所致。

混账洪羿冲,我心里暗骂。

正骂着,他神采飞扬地走进来,等不及内侍通报,大步跨到我跟前,问道:“今日殿上风波,你可听说了?”

我心情烦躁,眼皮也懒得抬,

“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他不以为忤,扯过一件美人靠,歪在我身边道:“素日便看不惯户部尚书那副倚老卖老的样子,今日终于逮住清理河道淤积不利一事,御史台狠狠参了一本,孤在殿上便申斥了他,加罚俸禄。群臣想必此刻正议论呢。”

我斜他一眼,“河道清淤是工部的事,如何申斥了户部尚书?”

“户部审批度支不利,耽误了工期,险些令河水泛滥祸害农田。还不该罚?”

我没好气道:“殿下此刻心里正得意不成?虞良嫒刚刚有孕,你便申斥她外家,赶快去安抚些吧,别再动了胎气。”

正往外推他,殿外内侍通报道:“程昭训到。”

程瑶芳捧着一丛杏花笑着走了进来,绯色的衫子衬着粉的白的杏花,人比花娇。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该苛责她的,进了宫里的女人,谁不为了争一段恩宠?

自身前程,家门荣辱,男人在前朝争,女人便在后宫争。

她拎起裙角,步履轻盈仿佛杏花仙子,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道:“拜见殿下,不巧了,我扰了姐姐与殿下。”

说是不巧,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洪羿冲不做声,挂一抹玩味的笑容看着我。

我思忖之下觉得洪羿冲今日有心羞辱勋贵,便是去了虞良嫒那里也未必揣着什么好心思,便对二人道:“我昨日着人传话给虞良嫒说今日去看她,莫让她等急了,你侍奉殿下去你殿里用膳吧,不必等我。”

程瑶芳眼里漾出喜色,洪羿冲却拉住我手道:“孤也几日未曾探望叶卿,便与你一同去吧。”

我见程瑶芳眼中深深的失落,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装作看不见,宣内侍摆驾。

“她长姐虽遭殿下厌弃,但此事你知我知,程昭训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没有乘歩辇,我与洪羿冲携手闲闲走在宫道上,若内史见了怕是也要记一笔“琴瑟和鸣”。

他眯起好看的丹凤眼,笑得十分可恶道:

“她一片真心,我便要真心相报吗?那我对你一片真心,怎么不见你有所回报?”

我愣了一下,果然,成婚后我便没有好脸色给他,此刻却替别人打抱不平,着实有些站不住脚。

停下脚步,我用平生所能做出最恶毒的表情和语气,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你个狗东西,我信你有真心就见了鬼了。”

8

洪羿冲大概一生没有被人这样骂过,竟懵住了一时没有发作。

我甩开步子走到虞良嫒殿前,扬声道:

“叶卿,我与世子一同来看你。”

她许是知晓了今日朝堂风波,眼眶看上去红红的,见我与洪羿冲同来,似有安抚之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上前拉住她手假意嗔怪宫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良嫒坐下。”

一边扶着她宽慰道:“你身子重,若在外面便罢了,在东宫不必拘这些俗礼。”

她方醒过神尚未施礼,见洪羿冲未置一词,硬是就着我手微微福了福。

我火气冲上头顶,他见我面色不虞,勉强说道:“怎么怀着身孕,反倒清减了,可是宫人伺候得不尽心?”

话音未落,四下宫人俱跪地请罪,刚落座的虞良嫒又忙起身。

“妾身体弱,近日吐得厉害也吃不下什么,倒是怪不得旁人。”

洪羿冲点点头,“短了什么只管说与世子妃,少见外面的人,不当心冲撞了不说,听些不中听的话,徒添烦恼。”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东宫主位,就是为世子找女人,养孩子,收拾烂摊子的。

我有些后悔尚在闺中的时候听信了母后的话,嫁一国储君,是我最好的出路。

将来做了王后,执掌后宫,联结姻盟,稳固朝堂,乃为公主的本分。

从一方宫城来到另一方宫城,我一生,就只能与深宫怨娥缠斗,为君王主上延嗣。

见证一代又一代倾城绝色在这里陨落,黄土陇中埋骨。

我自幼喜欢舞刀弄剑,宫里的侍卫首领是我名义上的师傅,临行前,他送我一柄袖里箭。

“殿下,刀兵机锋,伤人也伤己,臣愿你永远用不上它,也愿你必须用它的时候能毫不犹豫。”

此刻箭被我握着,手心沁出汗来,有些滑手。

洪羿冲牵住我另外一只手道:“我们在这,叶卿反不得自在歇息,你随我去文华殿,尚有些奏章未读完。”

文华殿内,司礼监,钦天监,尚司局首领俱在。洪羿冲抽出一封信笺交由我,示意我展开看看。

便是不去看信笺内容,今日这架势,我亦明了几分。

自监国以来,洪羿冲多有打压勋贵旧族,扶植科举清流,如今御畿的防将是元妃母家。

井然有序。

该是燕王退位,新君继位的时候了。

但是王位更替,即便是亲生父子,也不免暗流涌动,波谲云诡。

他抬手挽住我坐于王座之上,恳切道:

“父王传位,钦天监已经选好了吉日,册后的诏书亦已拟定,金印宝册便于继位当日授予你。”

我抬头笑道:“这之前,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屏着一口气,温柔道:“还需你修书一封,借梁军舰船一用。”

陈兵于燕梁水域,封锁边将勤王的入京之路。

思虑还算周全。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嫁与你,便是要做王后的。”

他之前琢磨不透我的态度,一直紧绷着,见我如此痛快应允,人亦活泼了几分。

对尚司局掌事招了招手道:“大典在即,王后的吉服需着紧些,九章五凤,绣金镶珠,只管去内府支用。”

言罢又想起什么似的,附耳低声道:“大典当日,礼宾群臣俱在,你袖里藏这东西,可否先不带了?”

9

我对着镜子,细细梳理着长发,袖里箭放在妆台上,嬷嬷黑着脸唠叨:“今日奴婢倚老卖老啰嗦几句,殿下如今大了,况还成了婚,行事需有些章程。”

见我不出声,接着劝道:“世子继位在即,后宫定会采选新人,纵使殿下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好歹对世子软着些。怎能如闺中一般,还将这劳什子带在身上。夫妻之道,谁人不盼着燕好鸾合?”

我放下梳子回身道:“燕好鸾合,举案齐眉,你说不腻我都听腻了,宫里每进一个新人,便添一份祝祷,日日夜夜,往往复复,你又见谁人在这宫墙里得了善终?”

被我呛了几句,嬷嬷嚅嚅道:“咱们大王与王后,便是鹣鲽情深……”

“我的生身母后,一个接一个地生,不到三十岁上便薨了。父王倒是生辰死祭一首一首悼亡诗做着,可照样不耽误他立继后选采女,宫里每年都有新的孩子出生,我的母亲,又算什么?!”

我越说越气,“我母亲尚能配享宗庙,那些投井的,悬梁的,难产的,谁知道她们姓甚名谁,她们又算什么?!”

嬷嬷见我气势汹汹,唯唯嘀咕道:“殿下是王后,日后自然是附宗庙,享陪祭香火。”

我冷笑一声,“呵,谁稀罕陪祭的香火。”

嬷嬷吓得手一哆嗦,“殿,殿下难不成还想要主祭的香火?”

我提笔给兄长写了一封信,信中告知他十月初五燕王传位,若有不臣之心者,此前必有异动,要他于九月前将大梁的水军舰船调派至渡口关隘,阻塞燕梁水路,防边军进燕京。

另提了一句,让大梁来贺新君的使臣将我旧居殿内的一幅旧画带来,写罢让人将信送与洪羿冲过目。

次日他来用膳时说道:“什么要紧的画,劳师动众从大梁运来,你若有此喜好,府库里随便去挑好了。”

我放下手里的燕窝,对嬷嬷说道:“血燕也敢送到我宫里来了,膳司局真是越来越敷衍搪塞。”

方转身对洪羿冲道:“不是什么要紧的,早年摆在我宫里,来的时候犹豫再三,怕折损了便没带,如今想起来还是带过来的好,才劳动使臣。”

闲闲说了几句话,也不知他何时吩咐下去的,膳司局与尚司局的掌事便跪在了殿门口,口称请罪。

我看了一眼洪羿冲,他示意交由我处置,我忍不住笑出来。

“才说我劳师动众,殿下才是劳师动众,一碗燕窝的事儿,二品的尚司局掌事便跪在东宫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越性使威风呢。”

他指指掌事,“没眼色的东西,世子妃不日封后,平日饮食如此懈怠,大典吉服若有所耽搁,不用宣旨,你自去掌刑司领罪吧。”

我倒有些疑惑了,他如此娇纵讨好我,几分是为大梁的水军,几分是出自本心。

他望着我的眼神,清澈又幽深,似诉无言衷情。

我眨了眨眼睛。

“这几日忙碌,未去探望虞良嫒,世子若无其他吩咐,我便自去了。”

10

继位大典煊煊赫赫,我像个木偶一般任礼官摆布。

丑时三刻起身梳妆,陪祭宗庙,亚献。

洪羿冲于太初殿升座,百官行礼,使臣朝贺,颁诏书大赦。

按制封后大典本应另行,洪羿冲特嘱礼部,太常寺,宗正寺将封后仪式列在太初殿同日举行。

我接下金印宝册,成为有燕以来唯一与王上登基同日册封的王后。

入夜,我们携手同登燕宝楼,受内城百姓朝贺,向大燕子民昭告君后同心,琴瑟和鸣。

他手扶在我腰上,低声耳语道:“怎么这么不听话,上殿带兵器,按律当斩。”

我按住他的手,扬脸笑道:“寝宫里我也带着呢,按律当诛。”

城楼下百姓见我二人亲昵,称贺之声越发汹涌。

他向下方挥了挥手,又引起一阵欢声雷动。

是夜幽微的烛火下,我展开使臣带来的那幅画。

那是一幅工笔仕女图,若寻常人见了,许会误认为是当世大家曹尚衣的手笔。

人物飘逸,笔触灵动,属实有曹大家风骨,我却是眼见姚圆一笔一笔亲手画完的。

姚圆是宗正寺录事家的小姐,我七岁那年选伴读侍女她便入了宫,彼时她已经随曹大家专攻仕女画三年有余。

选侍的时候我见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便抬手指定。

“这个姐姐我喜欢。”

她大我四岁,入宫后我们形影不离,抵足同眠,母后也待她如半个女儿一般。

见她画工精巧,荒废了可惜,我央求母后将曹大家召进宫里传艺。

我玩一样爱一样,爱一时厌一时。

初时尚能坐上一个时辰描画,几个月之后日渐懒怠,便画室也不去了。

姚圆却能入定一般,一画便画上半天。

她不敢随便描绘宫妃的样子,便时常对着我作画,我在她的画中,春去秋来撷花扑蝶,渐渐长大了。

我虽说年纪比她小些,到底是在宫廷中长大的,渐渐从姚圆眼中看出了情意。

去问她,她却慌得来捂我的嘴。

“姚姐姐,你与曹大家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啊?”

“殿下休要胡闹,我们哪有什么事。”

我支着下巴嘟囔道:“虽说曹大家年纪大了你不少,也没有官身,但侍奉宫廷,与父王讨个封并不难。若能讨个承务郎的封,也不算辱没了你去。”

“况且男婚女嫁,你中意不是最最要紧的吗?”

姚圆慌道:“殿下莫要再说了,若是被嬷嬷听去说我带坏了殿下,奴家百口莫辩。”

我素来离经叛道,许诺道:“你若愿意,我去与母后说,赐婚与你便是。”

她心动,脸上晕出一朵红云,迟疑道:

“这……殿下去说,怕是不妥。”

我见她松了口,心下欢喜,想着他日嫁娶,我便视如阿姐出嫁一般,定要去凑个热闹。

兴冲冲与母后求这一桩恩典,我自觉是微不足道,哪知却被母后严词拒绝,还训斥我“胡闹”,“荒唐”。

我没放在心上,只当母后有别的烦心事,过几日再去求她便是。

却没过几日,姚圆红着眼睛来与我辞行。

“你去哪?要出宫吗?”

随行的嬷嬷喜道:“姚家小姐被王后收为义女,封延平郡主,大梁与大燕联姻,郡主便要嫁到燕国做世子侧妃去了。”

区区从六品录事家,出了个郡主,不日更是要做世子侧妃,谁说不是喜事呢?

“可是曹……”我半句话梗在喉中。

这才明白当日母后为何训斥我一番。

送嫁的时候我没去,我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姚圆不是欢欢喜喜出嫁的。

我希望燕王世子喜欢她,愿意哄着她,讨她欢心。

而不是像后来那样,待她如一蓬野草,枯便枯了,死便死了。

11

封后第二日嫔妃来贺,因虞良嫒有孕,我免了她的礼,召她在上首坐下,其他人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我随即明白,如今后宫尚未大封,座次便是位份,是以众人看着我如何赐座,各自心里掂量着自己的位份。

是夜我拿着拟好的单子给洪羿冲看,他却双目没离开过眼前的棋局,推开我的手道:“你自拟定便好,后宫的事,你做主。”

我嗤笑,“我若摸得准君上的心思,便自去做主了。如今未见你偏宠哪位嫔妃,除叶卿有孕拟晋了妃位,余下的,还不是要看朝堂上的形势,我如何做得了主?”

他方才抬起头望着我道:“说得有理,便拿来看看吧。”

我展开单子一个一个指与他看,“程昭训,拟封昭容,嘉号‘顺’‘柔’‘仪’待君上定夺,李宝林,拟封嫔,嘉号‘佳’‘婉’‘悦’待君上定夺……”

“孺人钟氏,拟封美人,嘉号尚未拟定。”

我看着洪羿冲脸色,缓缓说道。

他有些意外,问道:“为何其他人都在五品贵仪之上,独钟氏只得六品美人?未见她有行从无状之处,可是我有所不察?”

我摇头,“其余人等皆有出身门第,独钟氏,为东宫侍女偶得宠幸,是以,封号比旁人低了些。”

他手点在钟氏封号上,沉吟片刻,说道:

“出身东宫便是她的门第,还请王后再斟酌一个合适的位份才好。”

洪羿冲向来戏谑无羁,却为了一个不甚宠爱的孺人郑重称我为“王后”。

我想象不出为何他得知姚圆并非郡主而是临时请封的宗室女子,便弃之如敝履,令她困囿于宫中,不到半年便郁郁而终。

姚圆那弯弯的笑眼,柔顺的性子,该是他喜欢的样子啊。

我一时有些愣忡,洪羿冲以为我因他维护钟氏而不快,沉声道:“你是后宫主位,是我妻子,今后……”

我忙俯身道:“妾身知道了,钟氏于东宫侍奉君上多时,如今当以嫔位封赏。”

我素与他针锋相对,今日却如此和顺,令他一时错愕,随即绽出一个笑容,抬手勾住我一只耳铛道:“王后贤德,不如,后继香烟之事今日一并料理。”

他倒是还惦记着中宫嫡子一说。

我把他手拉下来,一脸真诚道:“漫说今日妾身月事在身,便是平日,也不想亲自后继香烟。后宫出生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任谁想做嫡子,都使得。况历代燕君为嫡子出身的,屈指可数,君上何必执着。”

他笑容僵在脸上,冷声道:“王后一个月倒有二十日月事在身,另外十日不是头疼便是风寒。”

手揽在我后颈,脸凑上来咬牙道:“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用强啊?”

我反手环住他脖颈,睁大了眼睛道:“君上不烦,妾身也厌了,左不过是这点子事,我让御医熬一碗绝子汤,喝了清净。”

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出声低吼道:“给中宫娘娘熬绝子汤,我看是哪个御医活得不耐烦了?!”

我笑出声来,“这方子又不是什么秘密,我自去熬一碗也使得。”

后来听说他在太初殿寝宫砸了好些屏插笔砚,待转天上朝,内侍长使才敢唤人去收拾。

12

虞良嫒晋封淑妃,位份无出其右者,胎已保全至足月,只待生产。

我召了御医馆所有女医,命她们轮值待命,淑妃生产之前不得离开内城,如有急召需一刻内赶到钟秀宫。

又命御医馆将所有催产通淤,止血下滞的药足足备上平日三倍的分量。

洪羿冲看我忙里忙外,语带嘲弄道:“将御医馆上下折腾得不得安生,仿佛只有淑妃生产这一件要紧事。”

我懒得计较,“眼下自然是这件事顶顶要紧。日前你去宗庙跪拜,可为淑妃和孩子祈过福了?发动当日需一位十全福气人看顾,你觉得请中书令夫人好,还是太常寺卿母亲为好?”

他不置可否,我自去张罗。

这是为“吾儿”选取的第一位肱股臣属,不可马虎。

淑妃开始觉得肚痛难耐是子时正,我近日做了随时去钟秀宫的准备。

是以一时三刻便收拾停当,带着嬷嬷宫人浩浩荡荡往淑妃处去的路上,见洪羿冲的长史内侍亦匆匆忙忙往钟秀宫赶去。

见我面色不善,长史见礼时心虚道:“君上昨日批奏劳累,亥时方在勤政殿歇下,目下正在往钟秀宫来,遣奴先行,听候娘娘吩咐。”

一番话滴水不漏,我却不耐烦虚套。

“你们在勤政殿伺候得好,自是功劳,君上子嗣亦不容有失,今日若耽搁了,却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钟秀宫里围了重重幕帘,我一入殿险些被血腥气冲了个趔趄,心砰砰乱跳起来。

淑妃的声音时高时低,产婆医女喁喁私语劝慰着,偏殿炉灶上汩汩翻着滚水和药汤。

我手握茶盏心神不宁,眼神不知该往哪里落。

我母亲为后十三年,生了五个孩子,除却早夭的二弟,我尚有一弟二妹。

十二岁那年,母亲拥住尚在襁褓中的小妹,拉着我手断断续续道:“镜和,你……你是长姐,替母亲,照顾……照顾好弟弟妹妹。”

她苍白憔悴,似一朵枯萎的牡丹,盛放过后,一阵秋风便能吹落。

小妹仿佛感应到了母亲的诀别,不安扭动着身体,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我捧住母亲的手放在心口,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死死咬着牙根。

德妃扶住我肩膀,急道:“答应啊,镜和!快应承你母亲,让她放心地去……”

母亲的身后事极尽哀荣,父王用敕令诏书哀悼她,一道接着一道。

半年后,德妃成为了继后,后宫有了新的主人。

嬷嬷小心地拽了拽我衣袖,将我拉回到钟秀宫,洪羿冲到了。

见他一脸疲怠,我胡乱行了一礼便召医官来问内间情形。

想是淑妃的嬷嬷已经告知她君上到了,呼喊的声音轻了许多。

贵女淑德,便是生产也不能高声喊痛。

我摆手让医官省去那些虚礼。

“如何了?总有一个时辰过去了,竟还没动静?”

医官恭谦一礼,对着洪羿冲道:“君上娘娘莫急,小公子命数贵重,拖上三五个时辰也是有的。”

洪羿冲以手扶额,淡淡道:“知道了,你自去吧。”

沉沉夜幕褪去,天边有曙光乍现。我来回踱步,殿内人等亦不敢懈怠,瞥见洪羿冲瞌睡起来。

我故意将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哐当”一声,将所有人惊了一记,他亦红着眼睛险些磕了头。

我待要偷笑,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了钟秀宫。

13

新君继位次年,淑妃生长子,赐名“承佑”。

因年纪太小,恐折福,待周岁再赐封号锡地。

淑妃晋了贵妃,虞家在朝堂上久被打压的腰杆挺直了许多。

洪羿冲还是总来我的元正殿,说起朝堂龃龉,民间轶事,仿佛是个知交好友。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似乎放弃了让我亲自生个嫡子的念头,转而鬼祟道:“将承佑记到你的名下吧,明年封他做世子。”

我瞪他,“一国之君,无事生非。贵妃出身世家,好容易在前朝将新贵与勋贵制中均衡,如今又在后宫生事做甚?”

他挑眉戏谑道:“无子傍身,我担心你日后受人欺负。”

“笑话,王上是要死了吗?王后会被人欺负了去。”

虽嘴上一向不饶人,我私下却开始忧心,大梁近来与燕军在水域有些剐蹭,若说不是有意为之,也太过频繁了些。

统领大梁水军的兄长,与我并非一母所生,若涉两国交锋,怕是顾不上我在燕宫的处境。

待到暮春时节,两军因争夺一处河心洲摩擦越发频急,若非极力克制,恐已刀兵相见。

我总有十日没见过洪羿冲,自成婚以来是没有过的事。

按制月逢十五宫妃需至元正殿问安,这时节大殿闷气,我便将宴席设在迎芳居水榭,四下通敞,风和景明。

贵妃为四妃之首,又是王长子生母,风头一时无两。

上首落座后,顺嫔瑾嫔等并入宫不久的新人纷纷恭维她“风姿雍容”,“艳冠群芳”,并逗弄嬷嬷怀里抱着的小公子,莺莺燕燕,热闹非凡。

倒将我这中宫正座视若无物。

我冷眼望去,她虽赧颜谦逊,却抵不住宫妃们一心热络亲近。

未等我开口,嬷嬷上前道:“还请夫人们各归其位,听娘娘示下。”

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冷落下来。

陈淑媛是个没城府的,脱口而出。

“嬷嬷勿怪,我等见小公子心里欢喜,娘娘亦未介怀,是以放肆了些。”

句句对着嬷嬷,句句冲着我来。

贵妃见她行从无状,对我躬身一福后,代我说道:“陈淑媛年轻,入宫时日又尚短,娘娘不怪罪是娘娘优容,我等岂能得寸进尺?”

见贵妃如此恭谨,陈淑媛不禁愣住,旁人见状亦十分收敛了八分。

我方出言道:“今日本为循例开宴,难得人聚得齐,说说笑笑,若怪来怪去的,倒没意思。”

见众人松了一口气,我话锋一转。

“只是,宫里毕竟有宫里的规矩……”

我笑着走到陈淑媛面前,“初入宫廷便言从挑拨,以下犯上,夺去淑媛封号,降为常侍,罚你闭门三月。这便去吧。”

她没料到我行事如此不留余地,四下望望,并无人肯站出来替她说句好话,渐渐眼里涌出泪来,争辩道:“我祖父是御史台陈公,太王上在位时便是公卿,我是王上亲封的淑媛……”

“亲封?”我打断她,“淑媛怕是不知晓,这后宫上下,自东宫开始到王上临朝,每一个诰封都需加了我的金印才作数的。”

“你祖父叔父皆为铮臣,我原为你拟了嘉号为‘肃’,是王上觉得加恩太过拦了下来。”

“我,我……妾身……”

她语无伦次,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滑下来,刚要就地跪倒,嬷嬷极有眼色地使人将她架了出去。

宴席终究还是要开的,被陈淑媛一闹,我有些恍神。

拿起手边一块白玉糕送到口边,闻到一股北杏仁的苦味。

北杏仁润燥止咳,虽有微毒,却常用在糕点上,只不给孩子吃便是了。

若在平日我恐不甚在意,却冥冥之中觉得这北杏仁不对劲,放下了手中糕点。

撑起精神将宫宴行毕,嬷嬷随我慢慢走着。

我掩口说道:“今日宴席糕点不大对,我虽说不上哪里不对,到底小心些好,你去膳司局翻看些往日送到元正殿的饮食记录。”

嬷嬷心思缜密,从膳司局出来又去了御医馆,两下比对,将她一番猜测说与我听。

我素有热症,饮食用药需中正平和,进不得大补。

嬷嬷翻查膳司局的记录看不出什么差错,但若与御医馆送来的日常补药合在一处,便是大冲。

加之体热之人多有喘症,若睡梦中犯病,可杀人于无形。

原来机锋藏在此处。

欲行不轨之人可左右膳司局与御医馆,查阅记录,找出可乘之机。

尚司局的名字呼之欲出。

而尚司局,由洪羿冲的长史监理。

宫墙内鬼影憧憧,袖里箭我不敢离身了。

师傅说过,若有一日用得上它,必须毫不犹豫。

14

十五日没见到洪羿冲,中宫诏令依然通行无阻,元正殿却门庭冷落。

我笑着对嬷嬷说道:“像不像在东宫,我生不出王世子的那个时候?便没人来烦我。”

嬷嬷忧心忡忡道:“殿下不可轻心,如今尚不知是何人在膳司局与御医馆做了手脚。”

我拍了拍她手背道:“放宽心,我自有道理。嬷嬷眼角何时有了皱纹?快些去睡,劳苦劳苦,操劳便苦相。”

我使人熄了四方灯,大殿里暗下来,幽幽烛火下,我拿出姚圆的画,自言自语道:

“阿圆,这便是你才半年便香消玉殒的秘密吗?”

灯火恍惚了一下,我听到脚步声,却没有通报的声音,来不及细想,腰上一下子被抱住。

太近了,射不出袖里箭,我拔下头上的凤簪,反手狠狠插在来人肩上。

来人闷哼一声,低低道:“你……”

是洪羿冲。

我心下一惊,手上却加重几分力道。

来啊,为了姚圆,为了程良娣,为了母亲,为了口不能言身不由己者。

他见我疯子一般握住簪子,用力刺了第二下,顾不得躲闪,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就……那么恨我吗?”

我冷笑,“王上赐予的,我都‘感恩戴德’。”

他捉住我再次扬起的手,“你疯了吗?行刺是死罪,届时宗正寺拿人,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我吃痛松手,凤簪应声落地。

金簪“哐当”一声砸在青金石砖上,四周死寂一般。我们日常惯会撕破脸大吵一架,近身的宫人不得召均不敢入内。

我凑近了盯着他眼睛道:“我没有那么蠢坐以待毙,如今宫里侍卫半数是戍边防换回来的边军,若我传中宫诏令,说王上暴毙,长子继位,请太王上出面稳定朝局,你猜有没有胜算?”

他不可置信望着我双眼,半晌道:“这套说辞,倒也行得通。若虞家也被你说动,胜算便有了八成。”

我得意地勾起嘴角,却不料他又说道:

“但虞家不会被你说动,他们早就另有打算。”

说罢他解开袍领,掀起中衣看了眼伤口,皱起眉头道:“这会儿召御医来属实麻烦,你替我包一下算了。”

我按住袖里箭,警惕地望着他。

洪羿冲见状苦笑道:“别做傻事,今晚我若出事,你便见不到明日的天光。”

“你说虞家早就另有打算,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不动,只得自己扯了一段白绸,看着伤口道:“你惹下的祸,就这么看着?”

我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接过白绸,动手脱下他半边中衣,两个血洞赫然在目。

四下逡巡,我目光落在案几半壶冷酒上,拎起酒壶浇在他半边臂膀上。

“嘶——”

他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叹道:“你是真的恨我吧?我自问成婚以来,没有对不起你。”

我将白绸缠在他肩上裹住伤口,“别自作多情,我没空恨你,不过想你死罢了。”

他愕然到忘了发怒,迟疑道:“还说不是恨我?”

我将他中衣拉好,递了一盏茶给他。

“错了,不是恨你,这宫墙之内无论何人与我成婚,我都不指望白首偕老,只不过你辜负了姚圆,错待了程良娣,对贵妃也不见用心,看着格外可恶些。”

他怔怔道:“可,谁是姚圆?”

15

我与洪羿冲对坐,远处传来一声更鼓。

“姚圆是五年前嫁进来的大梁郡主,不到半年便死在了东宫,你不记得她?”

他皱着眉头,仿佛用心想了许久,方道:

“可是笑起来眉眼弯弯,喜爱画画的一个姑娘?”

我心头一紧,眉眼弯弯,喜爱画画的姚圆。

洪羿冲好奇道:“你与她原就交好?”

我木然点点头,“她十一岁入宫,是我的侍读女官。”

他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你当知道,来燕国之前,她便有心上人。受封郡主替嫁,是不得已。”

我心下大震,瞪大眼睛,揪住洪羿冲领口喝到:“就是因为这个,你容不得她?!”

“她洁身自好,从未有越礼之处,你竟然……”

不待我说完,洪羿冲动手捂在我嘴上。

“怎么跟个炮仗似的?谁说我害了她?”

被他圈在怀里掩住口鼻,我不得不咽下后半句话,听他说道:“那姑娘属实作孽,我帮她死遁去找那个,那个什么画师,对吧?”

“什么意思?你是说姚圆没死?”

他有几分得意,“欢蹦乱跳一个人,怎么会半年就被磋磨死掉?”

我两眼发黑,指着洪羿冲脑门道:“你是不是这里有病?不是纵容良娣偷情,便是帮侧妃私奔?!”

他眨眨眼睛无辜道:“未必入了宫的女孩子都愿意争一份恩宠,我不过成人之美罢了。”

凑近了耳语道:“对你也是一样,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我听闻姚圆没死,心下大喜,又不大敢信他。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遂勾住他脖颈反问道:“你方才说虞家早有打算,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尴尬道:“这几日没来,便是清查了一遍尚司局。虞家的手伸到宫里来了,找死。”

现下换我尴尬了,若元正殿的药食相冲不是他的意思,便是后宫极有权势之人在尚司局买通消息做了手脚。

贵妃协理后宫,办起事来极为便当。

她是长子生母,又有母家加持,难免生出些许妄想,加之洪羿冲好死不死提过将承佑记到我名下。

想通此中关节,不难明白一个母亲的初衷。

贵妃孕期我多有费心照拂,虞家却如此恩将仇报,想到孩子尚在钟秀宫抚养。

我提点道:“品行不端,不堪大用,别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洪羿冲呛白道:“早就说将承佑记在你名下……”

我打断他,“如此识人不明,我也不配再做王后,你另请贤明吧。如你所言,不喜强人所难,便请也成全我一次。”

他几番欲言又止,我卸下袖里箭,说道:

“我没与你说过我母亲的故事吧?”

不待他答话,我自言自语道:“我母亲来自禹州三部的和勒部,族人世代冶矿铸炼。这样的出身本无缘后位,但父王愿倾梁国讨她欢心,群臣拦也拦不住。她做了十三年王后,在我十二岁那年薨逝之后父王伤心得几乎活不下去。”

说到这,我笑了一下。

“想不到吧?半年之后父王就有了新的王后,后宫有了新的主人。”

“所以……”我看着洪羿冲眼睛道:“我不是恨你,我恨自己知道一切却不得不重复母亲的命运。”

“所以……”我如大婚当日一般,深揖一礼道:“请你像成全姚圆一样,成全我。”

他拾起地上的凤簪,插回我发髻上,“所以,如果我说我喜欢你,请你留下来,你也是不愿意的吧?”

我抬眼淡淡道:“多此一问。”

尾声

新君继位第三年,王后暴病身亡。

守丧期间,贵妃虞氏不恭不敬,有失大德,褫夺封号降为庶人。

程昭容嘉顺和婉,晋封德妃,后位空悬,着令掌理后宫。

王长子洪承佑交由德妃悉心教导。

遇良河上,明月高悬。

我独自站在船头,风浪有些大。

嬷嬷捧着斗篷出来,轻轻披在我肩头,问道:“殿……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啊?”

我指着前方。

“那边镇子上,听闻有位极高明的女画师,我们去拜会她。”

(全文完)

来源:橘子味的小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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