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登台前,拉卡恰达剧团(La Cachada)的成员们正在做演出练习。剧团专注探讨难以提及的痛苦秘密。这类社群聚会有助于鼓励人们在创伤后成长、痊愈。摄影:CRISTINA BAUSSAN,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登台前,拉卡恰达剧团(La Cachada)的成员们正在做演出练习。剧团专注探讨难以提及的痛苦秘密。这类社群聚会有助于鼓励人们在创伤后成长、痊愈。摄影:CRISTINA BAUSSAN,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撰文:Anya Kamenetz
埃里卡·沙勒夫(Erica Solove)记得2021年的12月30日,仿佛就在昨天。她在科罗拉多州苏必利尔市的家中——此处属于博尔德近郊,位于落基山脚下。“那是个极端大风天,”她说,“风力达到飓风级。我们很快意识到,从山上滚滚而来的不只有风——还有大火。”她一把抄起正在婴儿床里小睡的2岁女儿,丈夫则迅速抱起他们5岁的儿子。全家人顶着风,拼命打开门,冲上车,钱包和外衣都没有带,连鞋子也没穿。她记得,黑烟遮住了半边天空,余下半边明亮得像蓝色的水晶。
他们逃离的就是马歇尔大火——科罗拉多州史上损失最重的火灾。沙勒夫一家失去了一切。灾难后的头几周,一到起风的日子,沙勒夫就恐慌发作,孩子们则接受了创伤治疗。“完全是梦魇般的经历。”她说。
然而,三年过去,身为一名机构心理专家,沙勒夫说,自己感到比从前更加坚强,甚至体会到了某种“胜利”。她发现,如今看待问题时,她更容易只带着较少的压力。她的生活在一些方面比过去更为富足:她与邻居就像一个大家庭。他们经历的种种善行——例如陌生人送来家庭烹制的菜肴,给她的儿子送来乐高套装——仍然使她常怀感激。
值得一提的是,她还开启了新的职业生涯。今年年初,沙勒夫开始为非营利组织“极端天气幸存者”(Extreme Weather Survivors)工作。她管理着一个网上社区,成员都是2025年1月洛杉矶大火的受害者。“我想将人们给予我的善意传递下去。灾难带给我们许多可怕的遭遇,但其中好的那部分又是什么呢?”
沙勒夫有关马歇尔大火的经历正是研究人员所谓的“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 PTG)的一个例子。这个概念最早提出于1995年。研究不断发现,平均而言,大约有1/2到2/3的幸存者自述在悲剧或危机过后产生了积极的改变,对新生活抱有展望。
广义上,“抗逆力”(resilience)可被定义为从逆境中“重新振作”、回到苦难前的状态;相较而言,创伤后成长则意味着在生命中迎来改善。最近,研究人员一直在寻找与这类成长有关的大脑结构,并且新发现了一些能激励该过程的社交/社区因素以及个人行为。
研究人员还强调,哪怕没有亲身经历极端遭遇,人们也能够从创伤后成长的现象中学到经验。我们都面临着某些逆境,对于任何渴望创造更令人满足、人缘更密切且更加愉快的生活的人们来说,沙勒夫等幸存者的经历都将带来鼓舞和启发。
我们怎样走出、又何时走出痛苦?
劳伦斯·卡尔霍恩(Lawrence Calhoun)和理查德·泰德斯基(Richard G. Tedeschi)提出了“创伤后成长”的概念。二人如今在北卡罗来纳大学夏洛特分校(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rlotte)担任心理学荣誉退休教授。在创伤经历幸存者研究中,他们发现,幸存者有时会报告积极的收获。于是,他们开发了一个经过科学验证的量表,以便进一步衡量和认识这类成长。
自那以后,二人及其他学者的研究证实,遭遇各种困境(例如失去亲密之人、从癌症中活下来、离婚、性侵甚或成为战俘)之后,人们——有时是人群中绝大多数——会报告积极的心理变化。当人们开始从创伤中痊愈和恢复,他们可能感到更能独当一面,自信心比之前有所增强。他们的人生迎来新的可能,社交关系变得更加牢固,而且对于“微小事物”怀抱更多感激。
根据泰德斯基和其他学者的研究,促成创伤后成长的方式有很多:
教育:仅仅是知晓希望存在,便有助于鼓舞人们找到它。维克森林大学(Wake Forest University)心理学家埃兰达·贾亚维科勒姆(Eranda Jayawickreme)指出,各种文化都有这样一课。“去了解不同的宗教传统,你将收获这样的故事:逆境会成为你的老师,或为你增长从前没有的知识。”他说。
情绪调节:泰德斯基说,发展放松和专注的能力可以让你更勇敢地面对和消化创痛,而不是因其令人难受便将它推至一旁。泰德斯基所在的非营利组织“博尔德之冠”(Boulder Crest)已经接待过十万多名退伍老兵和事故第一目击者,为人们组织项目,帮助他们缓解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在项目中,参与者尝试冥想、花时间待在大自然里,或进行骑马、射箭等多种活动,努力实现情绪调节。
自我表露:疗愈过程可以从分享发生的事件及其对你的影响开始。“一些人把它写在日记里,”泰德斯基说,“一些人说给朋友听,还有人把它创作成歌曲或画作。人们用不同的方式表现他们的经历,他们必须将之倾吐。”
叙事发展:谈论困境很重要,但如果只是反复重述可怕经历的混乱片段,则不一定能促进创伤后成长。相反,他建议人们将这些经历融入新生故事,这其中不仅包含你的恢复历程,还要带你翻开下一个篇章。你可以在与治疗师或亲朋好友的谈话中完成叙事发展,也可以通过写作来实现。
把个人的斗争置于更大的历史或文化语境之下,也可以促进创伤后成长。佐治亚大学(University of Georgia)的艾米莉·埃利斯(Émilie Ellis)研究“酷儿”女性(即不符合主流性别规范的女性人群)和非二元性别人士的创伤后成长,她发现,当人们意识到,在全世界乃至整个历史中都有许多人拥有与他们相似的经历,他们就会受到埃利斯所说的“政治疗愈”。“有如此多的人谈及这是多么有帮助……他们终于发现‘我不是唯一遭遇这一切的人’。”埃利斯说。
互助圈:埃利斯的研究描绘了在与伴侣和“选择的家人”的关系中完成疗愈。另一项由密歇根州立大学(Michigan State)的玛丽亚·普洛尔(Mariah F. Purol)和威廉·乔皮克(William J. Chopik)撰写的研究也发现,拥有支持型伙伴与亲密朋友,对遭遇癌症等创伤后的振作与成长过程大有裨益;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卢克·海德(Luke Hyde)及同事的研究则发现,在充斥着贫困与犯罪的街区,紧密的邻里关系能极大消解困苦童年的影响。
利他疗愈:帮助其他人能让你感到自己很有用,从而把注意力从自身及个人创伤上移开。通过付诸服务,“你将体会到,世界比你更广阔。”泰德斯基说。
社会纽带是关键
贯穿所有理念背后的是“体贴的他者”,他们倾听你,帮你理清自己的经历。泰德斯基将这类人称为“专家伙伴”,他们很可能就是沙勒夫这样切身有过相同遭遇的人。
研究人员说,有关创伤后成长的讨论存在一个误区:它有可能把脱离现实的乐观期望强加在创痛者的身上。“在美国,我们尤其偏爱那类电影般的叙事——一个坚不可摧的角色接下所有艰难挑战,然后凯旋而归,变得更加强大。”贾亚维科勒姆说。他的看法部分源自在故乡斯里兰卡进行创伤后成长研究的经历,那片土地经历了数十年的内战。当整个社区都沦陷在极度的物资匮乏里,漫漫无期,亲友不断遭到杀害或失踪……人们可能不一定还在渴盼希望的亮面。“对于许多生活在特权社区之外的人们而言,创伤与困境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灾厄本身没有幸运可言。人们不会期望从中获得成长。”
沙勒夫赞同这种反驳。“当你破碎不堪,你想听到的不是‘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有缘由的’,‘一切都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这样的句子。”
尽管如此,在人们终于有时间和空间去悲伤以后,“成长”的作用才最大程度昭显出来。贾亚维科勒姆说,与他在斯里兰卡共事的心理健康医生最终接纳了创伤后成长的理念,因为它能真正帮助到人们,无论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困境。“我们希望向人们接受和走出极端苦难的能力致敬。”
我们可以获得的启示在于,无论生活带来什么,你讲述自己故事的方式都很重要。社交关系十分关键,情绪调节亦然。而最重要的是,你永远可以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感受到痊愈的可能。“当你的生活荆棘丛生,这种价值体系将真正支撑你前进下去。”泰德斯基说。
来源:国家地理中文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