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到了半夜,英国公亲自带人来了,偏院的门本就破旧,几脚就被踢开。
到了晚间,司春晴刚点起蜡烛,正挑灯芯,外面又有人喊门。
司春晴不愿开门,外面的人也不愿走。
到了半夜,英国公亲自带人来了,偏院的门本就破旧,几脚就被踢开。
英国公进来就大骂:“混账!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让褚二爷在门外等!”
司春晴对这个父亲早就不抱任何期待,她木木地站起来,任他责骂。
“你不肯嫁将军府,还想去哪里?指望国公府养你一辈子,你就打错了主意!”
司春晴握紧拳头,手上的伤又裂开,她小声说:“你把我赶出去罢。”
英国公听了暴跳如雷:“你打量我国公府是旅店?想走就走?”
司春晴强忍着恨意,问:“你想怎么样?”
英国公道:“聘礼我都收了,你赶紧收拾,过几天出嫁。”
司春晴梗着脖子道:“我不嫁!”
英国公冷笑道:“你打量自己出去过活?满上京的裁缝铺要敢卖给你一根线,我让他连夜滚出上京!”
司春晴闭了闭眼,不甘地问:“父亲还当我是女儿吗?为何这样狠心?”
英国公不耐烦道:“若不是你那不要脸的娘趁我喝醉爬上床,你以为会有你?”
司春晴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从此以后,她没有爹了。
“你现在嫁过去,你姨娘我还帮你看顾,要不然,就让她等死吧。”
英国公说完,拂袖而去。
司春晴抬头看了一眼一直杵在一边的褚穆,只见他黑着脸沉默站着,并不看过来。
她冷笑一声,不过是怕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却拿她作伐子。
姨娘的哭声传出来,她木木地走进去照看。
“乖孩子,是我连累你了。”姨娘哭着,却从枕边摸出一把剪刀。
司春晴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夺下,剪刀染了她手掌的血,被扔在地上。
司春晴扑过去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大半年来,她兀自坚强着,老天却不肯放过她。
母女俩抱头痛哭,姨娘搂着她千怜万爱地摩挲。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她们深知,死是容易的,活着却很难。虽然难,却不忍眼看着对方死。或许,这种矛盾才是痛苦的根源。
哭够了,司春晴抱着姨娘,慢慢地说:“姨娘,你好好活着,我嫁就是了。”
说罢不再看杵在房里的褚穆一眼,径自回了房。
英国公府与平西侯府同日嫁女。
上京城的街上挤满看热闹的人。
司春晴被一群喜娘伺候着开了脸,画了妆,大红的喜服是上等绸缎所制,穿着金线,坠着玉穗,华丽富贵。
她坐在镜前,任人摆布。
镜里的人有倾城之貌,眼里却空洞无光。
被二哥搀扶着出了偏院,接亲的队伍已在门口等候。
虽然盖着盖头,司春晴却敏锐地感觉到褚穆的不快,他的气场向来强大,只除了最开始认识那阵对她温柔缱绻些,后来一直是想黑脸就黑脸,任性极了。
不过,司春晴再也没有耐心哄他。
求娶的是你们褚府,大喜的日子,却黑着一张脸给谁看?
草草地上了花轿,唢呐声响起,司春晴出了国公府的门。
两支迎亲的队伍在鼓楼相遇,百姓们指指点点,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这笑话当然不是糜情,她十里红妆,金砖铺地,嫁得风风光光。
再看司春晴,孤零零的一箱嫁妆还是东拼西凑,里面也不知混放了些什么,若是现在打开来看,估计上京下半年的笑话也有了。
司春晴紧紧搂着绣了一半的《百芳望月图》,到中秋节就好了,有了钱就有离开的机会。
新婚之夜,司春晴孤零零地坐在新房中,盖头被她扔在一边。
饿得狠了,她便顾不得礼仪,拈起点心吃了几块。
反正也不会有人来,索性就接着绣图吧。
刚刚支起绣架,门却被推开。
喝得醉醺醺的新郎官一脚跨了进来。
司春晴头也没抬,从怀里掏出花样小心地卡在绣架上。
对方冷冷地走过来,质问:“新婚之夜,你就这么对我?”
司春晴淡淡道:“要我伺候你脱衣脱鞋吗?”
褚穆拉过她的手走到桌前:“谁跟你说这个?先把酒喝了。”
他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司春晴。
司春晴冷冷地看着他,对方喝醉了,比平时好说话很多,只瘪着嘴,状似委屈道:“都成亲了,你连酒都不跟我喝一杯吗?”
司春晴知道他虽看着自己,心里想的却另有其人,不过,她懒得计较。
这场结亲本来就是一场笑话。
接过酒一饮而尽,在对方呆呆的“这是交杯酒”的声音里,弯下腰继续整理绣架。
身后是酒杯着地的刺耳声音。
司春晴内心哂笑,戏台子在外面,想演深情别找错了人。
针线还放在包裹里,她正要起身去拿,身子却被腾空抱起。
两个人摔在床上,司春晴经不起折腾,这一摔只摔得两眼昏花,半天才从满是灰白沙砾夹杂着金星的昏暗中找回一些视线。
对方的头悬在自己之上,努力睁着一双丹凤眼细细地看她的脸。
“娘子。”他辨认半晌,轻轻地唤着。
司春晴并不应答,不是成了亲拜了堂就是夫妻。
她不需要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夫君。
这样的人,也不配做她的夫君。
对方垂着脑袋,扑在她的头侧,细细地吻上来。
司春晴拼命躲闪,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跟过来,嘴里喃喃道:“晴儿,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将司春晴钉在原地。
她转过眼睛瞧着身上的人,对方却已转战到她的脖颈上。
细细密密的吻随着衣服的脱落遍布她的全身。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床顶,身下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紧紧咬着嘴唇,却被对方掰着下巴,一截手臂伸过来,“痛就咬我。”
她狠狠地咬上去,这个人给她的痛太多了,身上的痛好了,心上的痛却怎么也不肯完全愈合。
对方却轻吻着她受伤的手掌,说:“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他以前也说过:“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那时的话权当放屁,这种时候的话就更不能信了。
疼痛渐渐好了些,司春晴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
都不重要了。
新婚第二日,司春晴早早便起了。
将军府的日子不知深浅,她还有姨娘要照顾,不能折在这里。
等她洗了脸,净了手,绣完一朵花,褚穆才施施然醒来。
他闭着眼睛摸向旁边,摸到一片冰冷后,猛地坐起来。
张嘴便要喊人,看到司春晴坐在椅子上绣花,又闭上嘴。
他慢吞吞地起来,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手,有些讪讪地问:“怎么起得这样早?”
司春晴手指翻飞,面无表情地说:“不算早。”
褚穆看了一回她绣的花,走到门口吩咐人进来伺候。
丫鬟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又把早饭摆进来。
褚穆见司春晴仍坐着绣花,小声喊道:“先吃饭罢。”
司春晴也不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中秋节也没多久了,她的任务还不轻。
走到桌边,草草地喝了一碗稠粥。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坐回绣架旁继续绣花。
褚穆惊愕道:“就吃这么点?”
司春晴淡淡地说:“现在吃得太好,以后的苦日子更难熬。”
褚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放下碗道:“你嫁进将军府,谁敢让你过苦日子。”
司春晴道:“总有和离的时候。”
褚穆腾地站起来,脸上布满怒容,他狠狠地盯着司春晴面无表情的脸,凉凉道:“新婚第一日便想着和离,你真是好样的。”说完,踢开凳子,怒气冲冲地撞开门出去了。
司春晴眼都不抬,乐得清静。
丫鬟来说:“今日是新妇上门第一日,要到堂前给公爹婆母请安。”
司春晴只得放下针线,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跟着丫鬟匆匆出了门。
走到堂前,却见褚穆臭着一张俊脸站在门边。
等她走过去,便与她并排立着,到堂前给父母请安。
褚将军和褚夫人倒是十分随和,接过司春晴的茶,笑着问了些习不习惯的,丫鬟伺候得好不好之类的话。
司春晴一一答了。
褚夫人又笑道:“褚穆这小子若是待你不好,你就来告诉娘,娘帮你出气。”
司春晴也笑笑道:“他很好。”
褚穆在一边别扭地说:“我才不会……”
这声音却被司春晴打断,她向褚夫人告罪,说自己身上有些不适,想回房里歇着。
褚夫人忙问她要不要紧,又让人去叫太医。
司春晴忙摆手道:“不碍事,我这身子自从摔了一跤之后总是这样,休息一阵就好了。”
褚夫人又让褚穆扶着司春晴回房。
两人搀扶着走到门外,司春晴甩开手,道:“没人的地方不用演了。”
褚穆冷着脸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司春晴拔腿就走,对方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天不见人影,用晚膳的时候,褚穆才回来,手里提溜着一个盒子。
司春晴放下针线,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却见他从盒子里端出一个汤盅,还冒着热气,烫得他往桌上一放立马撒开手,又怕洒了,边摩挲手指边往里面推了推。
司春晴走过去一看,一团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
她也懒得问,端起饭碗安静吃饭。
褚穆却巴巴地看着她,讨好道:“我亲自去太医院求的单方,太医说对骨折过的人尤其好。”
司春晴觑了一眼黑乎乎的汤盅,摇头道:“你若想我死,不必这么麻烦。”
褚穆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呢?真是药,不信我喝给你看。”
说罢,慌手慌脚地端起来喝,烫得一抖,喝到嘴里又苦得呲牙咧嘴。
折腾了一通,只得讪讪笑道:“我没想到这么苦,这个就别喝了,我再去找别的。”
司春晴冷漠地看着他,道:“不必费心了。”
褚穆又要生气,看着司春晴古井无波的脸又忍下来,道:“你是我的娘子,我不为你费心,还为谁费心?”
司春晴心中冷笑,爱谁谁。
到了晚间,褚穆竟然又要同床。
司春晴拒绝道:“我身子还没好。”
褚穆咬牙道:“我又不是禽兽,今晚我不动你。”
司春晴见他说这话,便不再争辩,脱了衣,爬上去先睡了。
留下褚穆站在床边,看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躺在她身旁。
新婚第三日要回门。
司春晴打算从角门进去看一眼姨娘就罢了。
出了将军府,又见褚穆坐在马车上。
她没有理会,转身往英国公府走。
却听褚穆在后面喊她 “娘子。”
及至马车到了跟前,他跳下车来一把拽住她,问:“你跑什么?”
司春晴道:“回门。”
褚穆气笑了:“你就这么空着手去?”
司春晴不答。
褚穆指着马车道:“我都备好了,你上去看看?”
司春晴狐疑地看着他,他又笑:“你夫君办事牢靠得很。”
司春晴也不废话,既然备了东西,那姨娘心里也好受些,她爬上马车一看,只见人参鹿茸,珊瑚玉树,金银器具,名画字帖堆了满车。
司春晴心下冷笑:“给了也白给,倒便宜了那府里。”
褚穆在一旁小声道:“还满意吗?”
司春晴冷冷看着,道:“又不是给我的,我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褚穆道:“我当时给你的那些东西,你一点都没带,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司春晴道:“你给我什么了?”
褚穆皱眉道:“我托岳父大人给你的东西,你都没收到?”
司春晴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罢了,在国公府有好东西怎么轮得到她手上?
褚穆冷笑道:“怪道一件都没见你使过,原来被人昧了。”
司春晴心无波澜,早就习惯了。
褚穆却拉过她的手,心疼道:“对不起。”
司春晴挣都懒得挣,随他演去,再过几天,也就腻了。
到了国公府,褚穆立马令人把东西都搬到姨娘的院里。
司春晴倒多看了他几眼,见他忙前忙后,也不大搭理英国公。
英国公府这些年进得少,出得多,亏空得厉害,见了这些东西,嫡母的眼睛都亮了。却见褚穆统统往文姨娘房里般,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褚穆领着司春晴进去给姨娘磕了头。
姨娘拉着司春晴的手泪眼模糊,嘱咐她不要记挂自己,顾好她的小家。司春晴木木地点头,心里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将姨娘接出去。
出了姨娘的院子,到英国公面前,褚穆却只虚虚地行了礼,道:“岳父大人,我孝敬岳母大人的东西想必不会有人平白拿走罢?”
英国公涨红了一张脸,道:“你岳母大人在这里坐着,你去孝敬哪一个了?”
褚穆顾左右而言他:“岳父大人,堂堂国公府若昧下妾室的东西,传出去可不好听。对了,我请了人照顾岳母,一切费用从将军府出,岳父大人不会计较吧。”
英国公气得拂袖进了内堂。
司春晴乐得不与他周旋,两人饭也没吃,匆匆地又回了将军府。
褚穆急吼吼地叫厨房送饭来吃,一个劲地往司春晴碗里夹菜。
司春晴没有阻止,半晌,说道:“今日多谢你。”
褚穆笑道:“娘子不必客气。”
司春晴心想,就让他叫吧,反正也叫不了多久了。
褚穆这些天都呆在家里,让司春晴好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她没想到他们会同房,所以没有备避子汤。
褚穆夜夜求欢,他们做了不知道多少次,若是怀了孩子……
司春晴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只好主动问:“你不用出去忙吗?”
褚穆笑着从她的《百芳望月图》上移开眼睛,道:“娘子想出去吗?”
司春晴连连摇头,却被对方拖住手出了房门。
“今日有庙会,我带娘子去玩耍一遭。”
司春晴连日来日夜劳累,颇有些头昏眼花,此时到外面见了阳光吹着风,确实惬意不少。
她任他牵着,在人群里穿梭。
路过捏糖人的摊子,褚穆兴致勃勃地问:“娘子喜欢吗?”
司春晴心道:小孩子才喜欢。面上却不显。
褚穆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喜欢,便兴冲冲地让老爷子捏一个兔子。
金灿灿的兔子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司春晴接过来细细把玩。
冷不防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最喜欢兔子了,快让他捏一个兔子!”
不用转头也知道,旁边这位的心上人来了,他捏着自己的手都紧了几分。
司春晴内心嗤笑。
又听得糜情的丫鬟说:“小姐,你从马车上跌下来,伤还没好,可不能这么跑!”
司春晴只觉当头一棒,原来他心疼的从高处跌下的人也不是她。
她慢慢收回被他捏着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糖人道:“我乏了,先回去了。”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
只有把《百芳望月图》绣好才是真的。
回到将军府的司春晴更是没日没夜地绣起花来。
褚穆不知去了哪里,一连几天没有回来。
想是见了心上人,又勾起了一番难了的情思。
司春晴趁人不注意,偷偷在药馆抓了几副避子汤,亲自到厨房熬了,悄悄喝下。
褚穆不回来,日子总算顺心起来。
离中秋节还有两个月,《百芳望月图》快完工了,她得早早绣好交到司针局。
拿了赏钱,还得想办法把姨娘接出来。
没想到,又有人给她送上京诗宴的请帖。
难道笑话还没看够?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对方却不依不饶,送了三次,连褚夫人都笑道:“晴儿,你整日闷在屋子里,娘都怕你闷病了,你若不愿一个人去,娘陪你去。”
她哪里敢让褚夫人陪着?
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到了那日,她也不带丫鬟,随意挽着平常的髻,穿着平常的衣服就去了。
这一露面,却生生惊艳了众人。
她本就明艳绝美,自从破了身子,更显粉面含春,肌骨莹润,体格风韵渐成。
她施施然上了赏心亭,眼里并不看人,只望着远处湖心的风景,却不知自己早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听说糜小姐与成国公府大爷合不来,两人成天打打闹闹,国公府说要休妻呢。”
“啧,刚成婚就要休妻?那她以后怎么做人呐。”
亭下有人说着话往上走,褚穆不耐烦道:“闭嘴。”
众人这才噤了声。
司春晴笑了一下,心上人果然比不得旁人,一句闲话都不许人嚼的。
她这一笑,却让刚上亭的褚穆看迷了眼。
他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司春晴看了看他身后,还是那伙人,她朝曹景投去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旁边的褚穆却咬牙狠狠道:“不许对别人笑。”
司春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又被拉到主桌坐下。
雕栏玉砌仍在,她的心境却面目全非。
蹙着眼睛看了看桌上的题:荷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而她,染了污垢,失了灵气,有何可写?
对面不知何时来了糜情,她痴痴地看着这边。
司春晴不用抬头也知道,这边的人在看哪里。
横竖叫她来都是笑话。
亭下又一溜地上来了五个长相艳丽的歌女和一帮打十番的。
她心下一动,莫非要把新写的诗词拿来吟唱?
以前,她刚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褚穆就曾说过要把她写的诗请人谱曲,传唱于世人。
可惜,现在他做到了,却是为别人做的。
司春晴不甚在意地看着众人嬉笑着递上新写的诗词,让歌女即时吟唱。
甚至有些百无聊赖。
不过是些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无病呻吟之语,没甚可听的。
她占着这个位子,多有人看不惯了,不如站到一旁去看看风景。
刚起身,褚穆也跟着起来了,关心道:“你不写一首吗?”
司春晴摇摇头,往亭边走。
大概就是在这里掉下去的,当时脚下一滑,她便直直冲了出去,幸亏亭边的树枝缓冲了些许,不然她可能已经当场毙命。
她扶着栏杆往下看,确实挺高的。
旁边的褚穆却一把拉住她,紧张道:“你做什么?”
司春晴笑道:“故地重游,又是一年光景。”
褚穆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抿着唇,没有接话。
心上人在那边却不得亲近,还要互相较着劲。
她第一次觉得,褚穆也挺可怜的。
应该说,在爱中患得患失的人都挺可怜的。
还好,她脱离了这个苦海,从此,天高任鸟飞。
从诗宴回来后,司春晴再也没有机会喝避子汤。
褚穆也不出门访友、谈诗论道了,整日在房里看书写字。
她算了算时间,今年的科考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想提醒他去书房,见他目不斜视,也就不去打扰他。
误人功名是大缺德事,她可不干。
只是晚间到了床上,褚穆还是如狼似虎。
司春晴不堪其扰,又怕没喝避子汤会怀孕,整日绣花都不安心。
褚穆见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司春晴道:“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褚穆马上站起来,让人去叫太医。
司春晴拉住他,道:“不用了,将军府外就有医馆,我去抓一两服药就完事了。”
褚穆放下书,穿上外袍,道:“我陪你去。”
司春晴立马按住他,道:“不用不用,你就要科考,还是看书为重,我自己去。”
褚穆拉住她的手道:“为夫若想高中,必不落榜。”
司春晴要去抓避子汤,哪里肯让他一道去?忙道:“你也太张狂了些,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以后的夫人挣个功名才好,还是在家好好看书罢。”
褚穆直直地看着她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挣到功名的。”
司春晴才不管他能不能挣功名,见他松了手,立马夺门而出。
踹了避子汤回到府里,司春晴直接去了厨房熬煮。
眼看就要煮好,褚穆却进来了,刚跨进来就问:“大夫怎么说?开了什么药?”
司春晴忙道:“不过是些消食醒脾暖胃的中药,我很快就弄完了,你快去看书罢。”
褚穆皱眉道:“什么药要你亲自煮?那些丫头嬷嬷都是死的?来人!”
司春晴忙道:“不必麻烦了,我在国公府的时候也是自己煮。”
褚穆眼神变得柔和些,缓和了一些语气,道:“你如今嫁到将军府,不必再做这些。”
司春晴只想让他快点离开这里,忙顺着他道:“知道了,下次让丫头们煮。”
褚穆这才满意了些,迈着迟疑的步子走出去,唤了一个小厮来问:“去打听打听,少夫人去医馆抓了什么药!”
司春晴把药倒出来,吹凉了些,正要喝。
褚穆却几步走过来,将药掀翻在地。
“消食醒脾暖胃的中药?司春晴,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将军府喝避子汤!”
司春晴见被他识破,也不抵赖,平静地蹲下去捡起碎了的药碗放到桌上,抬脚往厨房外走。
褚穆一把拉住她,狠狠道:“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过日子?”
司春晴冷笑道:“怀上孩子,你以后怎么娶糜情?难道要她给我的孩子做继母?”
褚穆松开手冷着脸道:“谁说我要娶她!”
司春晴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往房中去了。
过了一会,褚穆拿了些纱布进来。
走过来拉起她的手,道:“叫你不要乱碰这些,又割伤了。”
司春晴冷冷看着他,道:“你不用把我当做糜情,我成不了她。”
褚穆看了她一眼,道:“你少乱想,也不必提她。”
司春晴冷笑着抽回手,只听对方站在原地,小声道:“没有把你当成谁。”
司春晴一点都不想听,拿过绣架,又开始绣花。
褚穆阻止道:“你手受伤了!”
司春晴觉得莫名其妙,更重的伤都是这么做过来的,这点伤算什么?
她兀自忙着,再过三日,就绣完了,她的日子终于有奔头了。
从司针局送完《百芳望月图》回来的路上,国公府里司文长的小厮跑着拦在车前,跪在地上说:“求四姑娘救救二爷,他被衙门抓走了,据说要送刑部,老爷一点都不管,求四姑娘让姑爷想想法子,没的白白的叫二爷送了性命。”
司春晴大惊,忙下车问了原委。
原来,前些日子司文长路过前门大街,见一个插标卖首的民女在路边哀哀哭着,他搜刮遍全身找出三两碎银子,叫她葬了死去的父亲,再去找个营生。
这民女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说大爷既然买了奴家,奴家便当牛做马报答。司文长知道国公府是不许私下买卖人口的,便让她自去。
谁知平西侯府的大爷糜峰竟看上了这女子的容貌,定要抢她回去做妾。
司文长见不得这种欺民霸市的作为,带了人与糜峰的人打了一架,谁知有个小厮自己跌了一跤,竟死了。
那糜峰上衙门告状,说司文长纵容下人打死他的小厮,定要司文长偿命。
英国公本就不待见这个庶子,见他惹了麻烦,看都不去看一眼,任他被侯府欺负。如今,司文长被关在大牢里,说话就要转送刑部衙门,都说刑部衙门是夺命司,有进无出。这可急坏了司文长的小厮,他无处可诉,只得来找与二爷还算亲厚的四姑娘,她如今是将军府的少夫人,说不定有办法救人。
司春晴听完后,从马车里拿了些银两给小厮,嘱咐他好生照看二哥哥,自己则让马车急急回府。
事情有些急,还关系到糜情的哥哥,不知道褚穆肯不肯帮这个忙。
褚穆听说后,倒是应下,急急地出去了。
司春晴在家里惶惶不安了一天,等到晚间,褚穆终于回来。
司春晴看他脸色有些倦怠,这事儿定是十分棘手,忙让人打了水来亲自伺候他洗脸。
褚穆接过毛巾,笑了一下,道:“托内兄的福,娘子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司春晴没有介意他的调侃,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褚穆把脸伸过来道:“你也不问问为夫忙了一天饿不饿,累不累,只记得你的二哥哥。”
司春晴张了几回嘴,想说些关心他的话,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来。
褚穆大发慈悲,不再逗她,道:“已经办妥了,内兄此刻应已回到国公府。”
司春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褚穆笑道:“不是菩萨保佑,是你夫君前前后后跑了一天,打点了关系。”
司春晴这才看向他,艰难道:“多谢夫君。”
褚穆爽朗大笑:“能让娘子喊我一声夫君,今日也不亏了。”
晚间上了床,褚穆一把抱住司春晴,道:“你该怎么报答我?”
司春晴见他帮了大忙,便主动抱住他,道:“任君处置。”
褚穆狠狠地弄她,她也不反抗,反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贴上去亲吻。
褚穆抓着她的腰,笑道:“这事儿就这么让你高兴?早知道娘子应该这么哄,那我巴不得内兄多出点事,好让我出力。”
司春晴狠狠地抓住他的背,喘着粗气,含羞带怯,语调旖旎道:“你说什么呢?”
这一声只把褚穆的魂都勾到九霄云天,他俯身下去狠狠吻住她的唇,下身耸动得愈发凶猛迅速,两人酣畅淋漓做到半夜,才渐渐睡去。
到了八月,科考在即。
绣品是否中选也即将公布。
将军府下人们为二少爷的考试上下忙碌起来。
司春晴虽然对自己的绣工很自信,但事到临头仍免不了紧张。
褚穆离家去考场的时候,吻了吻司春晴的额头,道:“娘子,等我回来,定给你挣一个富贵功名。”
司春晴胡乱点头应答,被褚穆抓住肩膀,他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司春晴并不曾细听他的话,也就不曾听见他说什么,只胡乱点着头应付了。
褚穆却笑得很开心,登上马车的时候还朝司春晴挥了挥手。
褚穆一连去了数日。
司春晴在家无事可做,便开始整理细软。
这几个月,褚穆送了不少东西给她,珠宝首饰都带上,紧急时候可以换钱,衣服也要多带两件。那一箱嫁妆里只有姨娘的几件首饰还值钱,她便也拿了放进包袱里。
把包袱藏进木柜深处的时候,她发现里面有一个木匣子。
她心里暗道:该不会是褚穆与糜情的定情信物吧。
打开一看,却是她的旧物。
几条绣了诗的帕子,绣了青竹的汗巾,绣了梅花的鞋样子,全是那年情浓时,她送给褚穆的。
还有一块玉佩,是当年褚穆送给自己的,不过刚回到府里就被太太的陪嫁丫头夺去,没想到又回到了褚穆的手里。
司春晴没有多看,也不想回忆。
放在这么里面,估计是褚穆忘记丢了吧。
司春晴悄悄把它放回去,并未放在心上。
那日,她悄悄回国公府,想看看姨娘,却被司文长的小厮撞个正着。
他着急忙慌地往外跑,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
司春晴一把抓住他,问:“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小厮哼了一声,道:“原指望姑爷救出二爷,没想到就是走个过场,二爷现如今被关在刑部夺命司里,死活难知,四姑娘还回来做什么?”
司春晴如遭雷劈,怎会如此?褚穆明明说已经办妥了,二哥哥也被放回家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将军府走,却在半道听人议论,说成国公府大爷与平西侯府糜情小姐和离了,糜小姐现如今都住回侯府了。
难怪,难怪他会变卦,原来他的心上人和离了,他又怎会因为自己去伤了心上人的哥哥?
司春晴一路心思混沌地往刑部衙门走去,她拔下头上的金钗,手上的玉镯,这些应该够见二哥哥一面了吧。
夺命司出了名的难于探监,司春晴将手里的金钗玉镯统统塞进衙役手里,又跪着求了半日,才得进去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端端的二哥哥被打得浑身血污,几乎看不清脸面,她唤了几十声也没将他唤醒,无助之际,又被衙役赶了出来。
浑浑噩噩走在路上,却见了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仍旧眼高于顶,对她颐指气使道:“我们姑娘要见你,跟我走!”
司春晴迷迷糊糊地跟着她又上了“惜春楼”。
“如你所见,我和离了。请你识相点,离开褚穆,给我腾位子。”
对面坐着糜情。
司春晴眼睛模糊,几乎看不清对面的脸,却依稀辨认得出她得意张狂的笑脸。
她闭上眼睛,二哥哥浑身血污的样子就在眼前,不免又掉下泪来。
对面的人却嫌弃道:“别做些个样子给我看,褚穆爱的是我,只要我勾勾手,他就会乖乖回到我身边,你哭也好闹也好,只会徒增笑柄。”
司春晴不想与她多话,摇头道:“你走罢,我会和离的。”
过了良久,久到楼下的街道渐渐没了声息,司春晴才睁开眼。
对面坐着一个人。
司春晴差点惊得跳起来。
是褚晨!
传言中战死边疆的褚晨回来了!
他见司春晴惊愕,展颜一笑,像极了褚穆。
他俩本是堂兄弟,相像也属正常,只是司春晴以前竟没发现。
“你,回来了。”司春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褚晨笑道:“嗯。”
两人对视无言,褚晨又道:“你为何不等我?”
司春晴想起几年前与褚晨初见,她满心爱慕,在兰因寺的许愿树下对他说尽爱慕之情。
对方却隐忍道:“国将不国,何以家为。”
他一去边疆就是数年,久到司春晴已经忘了他,爱上别人,又回归平寂。
司春晴笑得眼泪流出来:“是啊,我为何不等你,我为何不等你啊……”
褚晨不知她发生何事,耐心地等她平复心情,才发问。
司春晴想,是了,褚晨打了胜仗归来,定然有了功名,说不定可以救二哥哥。
她把事情全盘拖出。
褚晨沉默了一会,道:“此事不难,我深入敌营卧底有功,圣上亲封我为骠骑将军,兼管刑部诸事,我这就回去了解情况,将令兄放出来。”
司春晴顿觉清明了不少,二哥哥有救了,她千恩万谢地下了惜春楼。
褚晨执意要送她回去。
她几番推辞,对方却说:“那也是我的家。”
是了,她是褚将军兄长的儿子,排行论辈还在褚穆之上,是将军府的褚大爷。
只是她刚走到将军府门口,就在一道锋利的视线下止住脚步。
褚穆走出考场,春风得意。
他看着门口,褚夫人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多数都来接他了。
他往后看了又看。
司春晴没来。
褚夫人笑着说:“晴儿一大早便出门去了,或许有什么惊喜给你。”
褚穆这才喜笑颜开,坐着马车回了府。
这一等,就等到晚间。
没等来惊喜,却等来相携而回的两个人。
他目眦欲裂,凉凉出声:“我说一整天见不到你人影,原来背着我去见旧情人了。”
褚晨忙出声喝止:“褚穆,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褚穆吼道:“你与有夫之妇深夜同行,你注意分寸了吗?我的好哥哥!”
司春晴连正眼都不看褚穆,避开他往府里走去。
褚穆哪里肯放过她?一把抓过来,大吼道:“你去干什么了?说啊!”
司春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道:“我不仅见了我的旧情人,还见了你的旧情人,你猜我们聊了什么?”
褚穆松开手,大笑道:“我的旧情人,哈哈哈,司春晴,你总有借口。”说着便颓然地往府内走。
走几步又返回来拉过司春晴的手,拽着她进了二门,离褚晨越来越远。
进了房间,两人互不说话。
司春晴经历大悲,神思枯竭,草草地洗漱毕,便爬上床去睡了。
原以为褚穆会去书房睡,没想到过了一会,他也窸窸窣窣地上了床,在另一侧躺下。
司春晴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来拉自己的手,想到白天的事,她狠狠抽回,又被对方紧紧攥住。折腾了几回,实在困得不行,就任他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难得地看见褚穆在房间里坐着。
司春晴也不多话,爬起来穿好衣裳变往外跑。
褚穆使劲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去哪里?”
司春晴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不救的人自有人救。”
褚穆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突然灵光一闪,难道司文长的事有变?
等他赶到刑部的时候,司文长正好被抬上国公府的马车,司春晴在一边眼泪汪汪地守着。
他看得心疼,便跑过去拉司春晴的手。对方却不领情,正正避开他的手。
他见褚晨站在一边,心中火气上来,强行拖过司春晴的手。
司春晴吃痛,怒骂道:“你疯了!”
他也木木地回复:“嗯。”
司春晴意外地看着他,嗯,是说自己疯了吗。
不过她没功夫理他,二哥哥伤势过重,必须尽快回府医治,她爬上马车,守在一边,吩咐马夫要快,也要平稳些。
马夫似乎有些噎住,嘴里却应下。
褚穆也坐上马车,跟着一道去了国公府。
幸亏褚晨去得快,太医说司二爷的这些伤看着吓人,所幸没伤着根本,将养个把月可以痊愈。
司春晴这才放下心来。
留下银子与小厮丫头们,让他们好生照看,自己又亲自去抓了药送回来。
褚穆在一边杵着,心道:幸好还能帮她掏银子。
将军府外,平西侯府糜情小姐求见褚二爷。
“不见。”
司春晴意外地看着拒绝得干净利落的褚穆。
现在这么硬气,当心以后哭都来不及。
不过这不是她能管的。
她现在就等着快点公布中选绣品。
褚穆在一边小心道:“我不会去见她的。”
司春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道:关我什么事?
褚穆见她不语,赌咒发誓道:“自从跟你成了亲,我再也没有私下见过她。”
司春晴点点头:“等我们和离了,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见了。”
褚穆又气又急,站起来道:“谁说我们要和离?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跟你和离的。”
司春晴无语极了,想和离的不是你吗?你倒跟我嚷嚷。
褚穆见她还是不说话,气道:“你不要以为褚晨回来了,你就有了靠山,有我在,你休想跟他苟合!”
司春晴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冷冷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褚穆瞬间变了脸色,紧握着拳头,忍了几忍,道:“你最好是!”
看着夺门而出的褚穆,司春晴心想,看这样子,褚穆怕是忌讳与心上人前后脚和离之事,怕坏了心上人的名声。
莫若找个机会,让众人知道是自己提的和离,这样,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日之后,朝廷放榜。绣品也完成最终选拔,正式公布中选绣品。
司春晴得知,褚穆排名一甲第三名,高中探花郎。
此时她正在司针局接受圣上亲自封赏。
她的《百芳望月图》被选为一等绣品,皇帝看了龙颜大悦,将赏银升至一千两。
她双手接过赏银,在中榜进士们游街的队伍靠近司针局时,她在堂内顿首大拜,请皇上格外开恩。
她知当朝皇帝乃是一代明君,爱民如子,急民之急,定会成全她的所求。
皇上见她秀外慧中,很是欣赏,许她请旨。
她大声道:“民女请皇上开恩,赐我与将军府褚二爷和离。”
打门外经过的喧闹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风流俊雅,芝兰玉树,受了无数贵女鲜花馈赠,将一条街生生走成香花街的当朝探花郎褚穆,差点摔下马来。
他急急奔入堂内,大声道:“拙荆顶撞冒犯万岁,惊扰了圣驾,臣有罪。”
司春晴道:“褚二爷与平西侯府糜情小姐两情相悦,民女不愿做那棒打鸳鸯之人,求皇上成人之美!”
褚穆急得大喊:“司春晴,你住嘴!”说完自知失言,跪伏于堂下,道:“启禀圣上,臣与拙荆有些误会,和离不是臣之本愿,还请皇上恕罪!”
两人各执一词。
皇帝站在上方看着二人,半晌后,笑道:“探花郎有如此美妻,仍不知足?”
褚穆拜道:“皇上明鉴,臣此生唯爱拙荆一人,不曾琵琶别抱。”
皇帝探究地看着他,又向司春晴道:“夫人和离心意已决?”
司春晴郑重点头。
急得褚穆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喊道:“臣不愿和离。”
皇帝有些好笑地看着二人,道:“探花郎的家事,朕本不应掺和。尊夫人如此执意要和离,还望探花郎好好深思。”
褚穆连忙谢恩,称万岁圣明,臣领旨。
司春晴却不干了,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皇上,如果不把这件事料理清楚,回到将军府便难以脱身。她俯身下拜,言辞恳切:“皇上,民女厌倦上京生活,想携家母游历江南,做一只闲云野鹤,还望皇上成全。褚二爷与我本有数年恩情,自民女去年冬月从赏心亭跌落,此缘已尽。民女缠绵病榻之时,褚二爷不曾探望于我,等我病愈,他已与糜情小姐情深义厚,民女自知命薄,便不做那强人所难之事,只愿从此无牵无挂。”
褚穆满脸懊悔,急道:“我以为你是因家兄战死之事才跳下……”
司春晴眼神透亮,看着他道:“你错看我了,我与你相交,怎会因别人而负你。”
褚穆惊愕不已,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皇帝见司春晴敢爱敢恨,胸襟坦荡,深表赞叹,当场赐予和离。
司春晴领旨谢恩而去,留下褚穆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既是皇上旨意,英国公府也不敢阻拦,轻易便放了文姨娘出来。
司春晴离京那天,褚晨来相送。
两人相视一笑,前尘往事已成梦幻泡影。
只有褚穆追着马车跑了几十里。
司春晴在长亭中歇脚,与他笑道:“褚二爷不必如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做你的探花郎,我做我的绣花女。愿你前程似锦,余生无忧。”
褚穆含泪道:“是我负了你。”
司春晴摇头,道:“感情本是你情我愿之事,爱时便爱,不爱便散,痴缠之人才有辜负之说。”
那天,褚穆看着司春晴远去的背影,心中怅悔不已,他此生再也遇不到如此霁月光风的明媚之人了。
番外
褚穆
人人都说司春晴明艳似牡丹,清纯若芙蓉,是世家公子可望不可及,转而诋毁的上京第一美人。
在褚穆眼里,司春晴是曼陀罗,你以为是良药,实则是毒物,令人痛苦,又戒不掉。
第一次见到司春晴,是在兰因寺的梧桐树下。
褚穆在山坡上远远望着,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姿站在树下,有一种无言的孤独。
他状似不经意地路过,看到她面容的一刹那,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他想,这世上竟有这样美的人,叫他为她死也是甘愿的。
褚穆是上京名流,他九岁能作诗,神童之名远播,从小生得面如冠玉,色若春晓,长大之后更是芝兰玉树,皎皎明月,上京人赞他“穆公子,世无双”。
还有人化用古人的词句,道是:
人人都道上京好,见他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样的人物却是朵高岭之花,从不见他接过任何一朵上京贵女抛来的花。
然而,从兰因寺回来,高岭之花坠入红尘。
他满世界打听,得知她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
心中却疑惑不已,既是国公府小姐,为何各处宴会并无踪影,甚至从未听说过?
国公府的高墙挡不住褚穆的热情。
递进去的请帖没有回音,他便一日经过国公府几次。
再次见到她,褚穆已是当天第五次不经意地路过国公府。
只见她怀里揣着绣品,独身一人从角门出来,匆匆地埋头赶路。
褚穆在她身后踌躇半晌,斟酌言辞,一声“司小姐”唤出口,对方已消失在巷口。
司春晴从不搭理他。
跟她说上话,是第十二次偶遇时。
她在巷口被混混堵住去路,而他“正巧路过”,为她赶跑了混混。
司春晴这才抬眼看他,眼神惊愕。
她很快掩好神色,施礼相问:“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褚穆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只觉得格外清澈入耳,如在梦中,不知所云,只听自己激动道:“见过司小姐,在下名唤褚穆,从将军府来,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说完才惊觉失言,他自己兀自脸红,司春晴却只淡淡笑道:“多谢褚公子。”
头顶救命恩人的虚名,褚穆却未能与司春晴亲近起来。
他抓耳挠腮地同她说话,她只淡淡应着,疏远而有礼。
褚穆此生富贵无忧,从未碰过如此棘手的事。
母亲见他闷闷不乐,笑道:“英国公府的春日宴,穆儿可要前往?”
他第一次来到她的家里。
春日宴群芳相会,唯独不见司春晴的身影。
褚穆四处寻找,却见她跪在国公府祠堂外的梨树下,旁边的丫鬟说:“四姑娘偷了太太房里的蔷薇露,正受罚呢。”
褚穆愤怒不已,拉起司春晴就要去讨说法。
司春晴任他拉着,头也不抬。
将军府的嫡子,国公府不好得罪,英国公亲自审了一众丫鬟,听说要跪瓦片子,她们便供出盗贼,原是大丫头监守自盗,嫁祸无人在意的小姐。国公府主母正愁没有由头阻止司春晴参加春日宴,乐得罚她跪一天。
原来是这样,难怪从未见过她。
褚穆心疼不已,蹲在地上亲自为她受伤的膝盖上药。
司春晴坐着不动,木然问道:“你为什么信我?”
褚穆抬眼看她,满眼柔情:“我就是信你。”
司春晴垂眼不再说话,良久才说了一句:“褚家的人都是好的。”
褚穆听了喜不自禁,第一次觉得褚家的名头格外好听。
从那以后,他依然护送她出门送绣品。
她不再只是埋头赶路,看他的次数多了,笑容也多了。
褚穆鼓起勇气邀请司春晴参加上京诗宴。
司春晴惊愕抬眼,眼里闪着光,头却摇得像拨浪鼓。
褚穆知她害怕,便道:“有我在,别怕。你只管去,想作诗就作,不想便坐着看。”
他们携手登上赏心亭之时,引来无数人围观,都说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褚穆偷偷看司春晴脸色,见她羞怯地笑着,并无抗拒之意。
他松了一口气,难得地与京城的世家公子们周旋起来。
有褚穆在一旁鼓励,司春晴渐渐地放开拳脚,敢于当众作诗。
当年,一句“离人休说老,思乡须断肠”因应时应景,传唱一时。
司春晴懂礼知进退,从不多说话,公子们背地里都叫她“冰美人”。
但她与褚穆的话渐渐多起来,新写了诗,新绣了花样,都要拿给褚穆看。
在参加第八次上京诗宴的时候,褚穆在赏心亭亲笔书写司马相如的《凤求凰》送与司春晴。
在满堂喝彩中,她笑着接了,人比花娇。
后来,褚穆想,那么多诗,他偏偏选了司马相如的,真是不该。
司春晴如一朵牡丹盛放,芳名传遍京城。
有些过往的私事也被翻绞起来。
那日,褚穆送司春晴回府。
两人在角门前的榕树下执手相看。
褚穆取下自己从小带着,刻了名字的玉佩珍重地送给她。
司春晴闪过一丝犹豫,还是接了。
褚穆喜笑颜开,亲手将它佩戴于心上人的腰间。
回去的路上,他一心想着三书六聘的事,不防头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却是以前被他打过的混混。
那混混指着他大笑:“堂堂褚二爷,却甘愿做别人的影子,真叫在下佩服。”
褚穆揪住混混的衣襟,问他什么意思。
那混混却冷笑:“回去问你大哥褚大爷,还有你那相好司春晴啊。哦不对,褚大爷目下正在边疆打仗,我可是亲眼看见司小姐送了书信给褚大爷,您要不回去找找?”
褚穆失魂落魄地回到将军府,闯进褚晨的书房一顿乱翻。
书架最上头的木匣被他打开,厚厚一叠书信,封面无一例外,全是褚晨亲启,春晴书。
难怪他在她跟前晃了那么久,都没得到一个眼神。
难怪第一次见到他,她眼里充满惊愕。
难怪她说“褚家的人都是好的。”
难怪送她定情玉佩,她会犹豫。
不曾察觉的记忆喷涌而出,差点将他淹没。
若不是他长得跟褚晨有几分相像,她是不是根本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褚穆跌坐在地上,满眼猩红。
他是名满上京的才子,十里春闺意中人,却被心上人当成别人。
既然喜欢他哥,为什么不早说?
让他像个丑角一样,围着她团团转,很有成就感吧。
他只觉满腔傲气被撕碎,满腔爱意被践踏,羞愤填满胸腔。
混蛋!再也不要见她了!
苦苦熬了一夜,第二天一睁眼,想的却是今日诗宴,她该在等我罢。
手脚不听使唤,到了国公府角门才堪堪归位。
褚穆红着眼睛看司春晴微笑向他走来,目光扫向腰间,果然没有玉佩。
他愤然出声:“玉佩呢?为什么不戴?”
对方却支支吾吾,只说忘了。
又笑靥如花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绣了诗的帕子,说是回礼。
褚穆被狠狠踩入地底的心又破土而出,他急急拉过她的手,说:“我让母亲来国公府下聘,我们马上成亲。”
他能看出司春晴是开心的,但她又犹豫了,说:“再等等,褚穆。”
褚穆很想问问:等什么?等他回来?那我算什么?
可他不敢说出口。
褚晨的书信寄回了上京,有一封是独给司春晴的。
褚穆眼睁睁地看着书信飞入了国公府。
从此,司春晴闭门不出。
任他邀请,她只说:“过段时间再见面,好不好,褚穆?”
上京城的花朵千千万,他想要的那一朵却不是为他而开。
怀春的少年为情所困,脑中思绪万千,纠缠不休,令他彻夜难眠。
他不知道的是,国公府向来轻视司春晴,奴仆们拜高踩低,不是亲手递到的信是送不到司春晴手里的。
另一边,手指翻飞的司春晴,脑中反复想着姨娘的话:
国公府是不会为你准备嫁妆的,你这样嫁过去,要遭人耻笑。
她咬咬牙,用清水打湿眼睛,继续描绣。
一年就够了,只要她日夜赶工,一定能攒出一份像样的嫁妆。
这样忙碌了大半个月,她已经想褚穆想得不行。
她对自己说:明日是花灯节,就歇一日,去见见褚穆吧。
接到司春晴的邀约,褚穆初时惊喜,细想却难过不已。
既要为大哥守节,又吊着自己,司春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还是去了。
出了将军府,街道上贵女们去灯市的马车已络绎不绝。
有胆大的掀开帘子与他打招呼:“穆公子,你不去花灯节祈福吗?听说放一盏花灯,可以为远行之人祈福,求得他平安归来。”
褚穆心里发冷,约他去看花灯,原来是要为心上人祈福。
他跌跌撞撞走到相会的老地方,见司春晴竟着了新衣裳,还戴了鲜花,如此隆重,从未有过。
他心里有气,转身就走。
司春晴往河里放花灯的时候,褚穆在一边冷冷看着。
只要走近一些,他就能听到,司春晴口中小声念着:愿我与褚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小厮说府里经营的当铺送来一样东西,须亲自交给褚二爷。
褚穆斜斜扫过,是那枚刻着他名字的玉佩。
掌柜的诚惶诚恐,说英国公府里人来当的,要不要告他们偷窃。
褚穆将玉佩握在手里,冷冷道:“不必了。”
心里却道:若她偷的只是玉佩就好了。
褚大爷褚晨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那天,褚晨正在书房临帖。
他顾不得悲痛,一路跑到国公府,却被路人告知司春晴一个人去了赏心亭。
他内心惊愕,一个猜想渐渐成型,吓得他不敢停留,拔足狂奔。
他未能阻止。
等他赶到,只见一抹身影从亭中跌落。
一地鲜红。
他悲号出声,抱起昏迷不醒的她,大喊:“太医!快请太医!”
纱布裹满司春晴全身,褚穆坐在床边垂泪。
你竟然爱到如此地步,那我就成全你。
扭头出了国公府,他遇到一个女子。
随意出口:“你愿意与我一同赴上京诗宴吗?”
那女子满眼惊喜,后来他才知道,她叫糜情。
司春晴与英国公府,被褚穆刻意遗忘。
上京诗宴的女主角换了人,他强迫自己与糜情逢场作戏。
除了爱,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只要他一个微笑,对方便羞怯欲滴。
只要他一句话,对方还可以投怀送抱。
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穆公子,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意志。
他以为他已经筑好城墙,固若金汤。
他甚至已经想过去向平西侯府提亲。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再等等吧。等什么呢?他却不知道。
再次见到司春晴还是上京诗宴。
不知道谁邀请了她。
明明坐在角落,她却发着光,叫他一眼便看到。
平静的心里瞬间掀起一道狂澜,直击颅顶。
他仓皇坐下,不敢再看。
耳边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他该阻止的。
但他张不开嘴,仿佛一张嘴就会将心事泄露。
还好糜情来了,他总算可以转移一些注意力。
借着喝茶的功夫往那边看了一眼,她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笑意。
褚穆的心掉入谷底,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糜情使了一些手段,褚穆知道。
换了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把司春晴护在身后。
可是今天,他一再告诫自己,远离她。
他做到了,先是将她推倒在地,又眼睁睁看着人将她扔出赏心亭。
她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
她眼里的失落与伤心像刻进脑子里一般,挥之不去。
糜情似乎有了危机感,闹着要嫁进将军府。
一向宽厚的母亲却一改温和,说什么也不让糜情进门。
褚穆不愿看这闹剧,他的脚又一次不听使唤,走到了英国公府的角门。
国公府的门房将他领进去,指了指远远的那处荒凉院子。
他一路思索,见了面该说什么。
他故意弄出大的响动,对方却眼都不曾抬一下,只顾干活。
褚穆觉得难堪,关心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你跟我娘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不让我娶糜情!”
她比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冷漠。
在他的一再逼问下,也只是淡淡地说“我不会与你褚府扯上一点关系。”
这不是自己想听的,褚穆冷静下来。
才发现她手受了伤,院子里没一个下人,也不知道吃的什么。
堂堂国公府的小姐竟住在这样破烂的院子里自生自灭。
他一瞬间将要“忘掉她”的冲动忘得一干二净,回到府里命人装了几大车吃的用的、金银玉器送往国公府。
他知道的。
司春晴是毒药,一旦沾染上,就难以戒掉。
他控制自己不去找她,却在烂醉之时,恍惚间看见了她。
抱在怀里的感觉很真实,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让他想起那抹鲜红的了无生气的身影,他心惊胆战地问:“晴儿,你的伤都好了没有?”
对方却说“我不是你的晴儿。”
怎么会呢?他不可能认错,化成灰他也认得的。
你看,她一点都没变,还是不理人。
小厮把她打晕了。
褚穆借着酒意,将司春晴小心地抱回床上,伏在她身上亲了又亲。
娶了她罢,就算她不爱自己,也没关系。他褚穆犯不着跟一个死人较劲。
这样想着,他迷糊睡去。
醒来之后,床边却没了人影,他大惊失色,急着下床追人,却见她在房里站着。
褚穆卸下一身傲气,道:“我会让人去府上提亲。”
他不是说说而已。
三书六聘,三媒六礼,皆亲力亲为。
聘书、礼书、迎书皆亲手撰写。
聘礼,聘金皆亲自过目。
聘礼清单整整二十页,上京能找到的珍稀之物全部罗列其上。
又有金环一双、银戒一对、明珠一对、鸳鸯香囊、金跳脱、罗缨玉佩,玉搔头、玳瑁钗、里衣白绢。生生将《定情诗》中之物准备了个遍。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做完这些,已是三日之后。
他命人抬了聘礼入府,却被告知司春晴不愿出嫁。
他央了母亲亲自同她说,母亲叹息摇头而回。
但他不愿放手,就这样站在偏院门外。
英国公收了聘礼,气急败坏而来。
闯进门去,劈头盖脸地训斥司春晴。
褚穆看了不忍,想到如今别无他法逼她出嫁,只得站在一边默不出声。
大婚那日,褚穆早早便起了。
有人说,成国公府与平西侯府今日也有大喜。
他内心嗤笑,他送去的聘礼整个上京无人能及,他的姑娘必定拥有最好的成亲之礼。
到了国公府却如当头一棒,司春晴的嫁妆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箱。
他所送之物一件没有,更遑论添妆。
他气得浑身发抖,欲令人回府去取已来不及。
黑着脸警告了一遍国公府的人,他那岳丈大人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司春晴走到身边的时候,他心疼地无以复加,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如何不再让她受苦。
新婚之夜,新娘却忙着绣花。
褚穆心中苦笑不已,不过,人已经是他的了,他有的是时间。
他狠狠地要了她。
看她神情恍惚的样子,他想,一辈子还很长,我也没有那么差,会爱上的吧。
没想到,昨晚还与他鱼水交欢的人,一大早便说要和离。
褚穆气得夺门而出,却没忘了新妇要给公婆请安的事。
他在门口等着,看她装模做样地演着贤惠。
心里想的却是:在我身边不能也演一演吗?
司春晴的身体不好,褚穆去太医院找郎中寻药。
那郎中信誓旦旦,说此神方救人无数,尊夫人喝了,一定玉体康健。
他兴高采烈地带回去,亲自熬了,热腾腾地摆上桌。
司春晴不愿喝。
褚穆看了看,卖相却是不算好。
不过良药苦口。
他尝了一口,那也太苦了,还是换别的吧。
回门之日,司春晴竟想独自空手而回。
把他褚穆当成什么样人了?
在马车里细问才知道,原来他送给司春晴的钱物一样都没到她的手里。
他的心不免又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她那时,受了重伤,又无财物傍身,一定过得很艰难。
他拉过她的手,郑重地说“对不起”,对方却浑不在意,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令他更加心疼。
他敲打了一番英国公,又亲自选了人去伺候岳母。
娘子想来是高兴的,难得地主动跟他说话。
一连几日闷在家里,褚穆却不觉得不适。
只是司春晴似乎坐不住了。
他带了她去逛庙会,却不想遇到了糜情。
他紧张极了,生怕司春晴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捏她的手都紧了几分。
果然,她生气了,说要回府。
娘子生气了,要怎么哄?
褚穆想起以前他曾说过要将司春晴写的诗词谱成曲子,请人吟唱。
他满上京地找来了几个能说会唱的能人,着人去请司春晴,她却不来。
心烦意乱地上了赏心亭,却见佳人立在亭中。
他心下一动,忙过去牵住她。
褚穆看出司春晴有些无聊,她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却并不提笔写诗。
她不愿便不写,以后有的是时间。
只是她居然一步步走到当时跌落之处,还探头往下看。
吓得褚穆一把抓住她,话都不敢说。
司春晴居然喝避子汤。
这是褚穆没想到的。
她还说他要娶糜情。
糜情算什么东西,他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
只是想着以前那些事,他便忍了,终归是自己做下的。
司春晴的二哥出了事。
看她焦急的模样,他便顾不得其他,直直出去料理。
事有些棘手,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费了些功夫,把人捞出来,送回了家。
及至回府已是晚间。
司春晴感念他的帮忙,不仅叫了夫君,床笫之间也难得地主动。
褚穆心动不已,觉得日子更有盼头了。
去科举之前,他问司春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司春晴竟然点头应答。
褚穆满腔快意化为笔下千言,答卷已毕,心中十拿九稳。
变故发生地猝不及防。
仿佛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
司春晴没来接他。
司文长又被抓进刑部。
褚晨回来了。
他知道的,他争不过他。
没成想司春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迫不及待便要和离。
高中探花郎的喜悦被和离之事冲得烟消云散。
御驾前,他们夫妻各执一词。
司春晴平日里话不算多,今日却格外能言。
桩桩件件,分分明明。
说什么他与糜情两情相悦,她要成人之美。
他明明解释过,他不会娶糜情,也不想见她,她却一点没听进去。
圣上若赐和离,此事便无转圜。
褚穆又气又急,恨不能捂住她的嘴。
她说,她厌倦上京生活,愿做闲云野鹤。
她说,她不会因别人而负自己。
他终于知道,
她不是因为褚晨而自赏心亭跳下。
她没有收过褚晨的书信。
她与褚晨清清白白。
她,没有不爱他。
而他在过去一年中,都做了什么?
任她在国公府受尽欺凌。
任她在世家公子面前受尽折辱。
在她面前与糜情上演郎情妾意。
桩桩件件,易地而处,剜目锥心。
过往种种,竟是他庸人自扰。
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司春晴不可能原谅他。
他,亦无法原谅自己。
那一日,长亭里。
去意已决的司春晴说“感情本是你情我愿之事,爱时便爱,不爱便散,痴缠之人才有辜负之说。”
他想说,他没有不爱,他只是太自负了。
却最终未能出口。
他的清高与傲慢,让他错失挚爱,万劫不复。
他褚穆的余生,注定要在无尽的悔恨中郁郁而终。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