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一种生长在非洲中南部沙漠和半沙漠草原的爬藤植物,科尔多凡瓜近十斤的果肉中,含水量竟高达92%,对于干旱地区的动物而言,这无疑是“久旱逢甘霖”,只不过这“甘霖”有些苦涩。
马克・吐温曾言:“当一个人尝过西瓜的味道后,他就知道天使吃的是什么了。”
科尔多凡瓜从外观上看,它与现今的西瓜相比,只是个头略小,但一旦切开,那场面或许会让瓜摊老板无地自容。科尔多凡瓜果肉呈白色,其离谱之处还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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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生长在非洲中南部沙漠和半沙漠草原的爬藤植物,科尔多凡瓜近十斤的果肉中,含水量竟高达92%,对于干旱地区的动物而言,这无疑是“久旱逢甘霖”,只不过这“甘霖”有些苦涩。
在沙漠中,有水便是王道,科尔多凡瓜自然也有了挑选“客户”的底气。于是,它产生了大量有毒且味道极苦的“葫芦素”,这对昆虫而言毒性剧烈,能有效阻止大多数昆虫的侵袭。同时,其厚实的果皮与圆润的外形,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抵御耗子等动物的啃食。
如此一来,野生的“吃瓜群众”便只剩下大象、犀牛和骆驼等大型动物。这些动物吃瓜时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枣,倒也不觉得苦,更为关键的是,它们能将瓜子完整地吞进肚里。瓜子木质的外壳能抵御消化,其水滴型的模样仿佛注定要穿越消化道。就这样,科尔多凡瓜借助这些动物将自己的“种子”传播到远方。
科尔多凡瓜
当然,要将葫芦素的浓度控制在既能劝退小动物,又不被大型动物嫌弃的程度,本身就如同玄学一般。更何况瓜在成熟的不同阶段,毒素浓度也会有所变化,一般在生瓜蛋子中含量特别高,所以每个瓜的苦味差异很大。
如今,非洲沙漠中的当地人遇到野生科尔多凡瓜,通常会先撬开一道缝尝尝味道,然后挑选相对不太苦的来食用。大约在六千多年前,苏丹地区的古人或许也是这般做法。
在那个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时代,他们或许还会将这些科尔多凡瓜集中带回村里,找个阴凉的地方储存起来,如此一来,在接下来的旱季中,好歹也有了水源的保障。而这一做法也带来了意外之喜,他们发现吃瓜后剩下的瓜子经过烘烤,瓜子壳会裂开,里面的瓜子仁味道居然还不错。
在非洲东北部距今约5500年前的一处史前遗址中,考古学家发现古人留存的瓜子,很可能就是为了储水和食用瓜子。此后,北非一些地区的先民开始尝试主动种植这种瓜,经过人类初步选育后的科尔多凡瓜,便成为了如今西瓜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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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事难料,这一过程引起了北方邻居古埃及人的注意,他们以降维打击之势,在距今约4500年前,将西瓜作为“战利品”带回了埃及。当西瓜出现在古埃及法老和贵族面前时,瓜子瞬间成为了他们的新宠,这些瓜子甚至出现在距今三千多年前帝王——图坦卡蒙墓中,足见其受追捧的程度。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古埃及人迅速对西瓜展开了改良运动。在古埃及前王朝时期和王朝时期的十个古代遗址中,均发现过西瓜种子的遗存。
在一处古埃及陵墓的墙壁上,考古学家发现了西瓜的图像。
古埃及陵墓的壁画出现西瓜
但问题在于,吃瓜吐籽的往往不是种瓜的人。对于古埃及的普通民众来说,取完瓜子后剩下的西瓜,吃起来苦涩,弃之又觉可惜。不过,在食物短缺的时候,也只能无奈咽下自己亲手种出的“苦果”。
关于古埃及人最初如何吃瓜,如今已难以确切考证。有人认为他们是将瓜瓤捣烂后与其他食材混合煮熟,类似于我们现在吃冬瓜的方式;也有人觉得古埃及人秉持着“良药苦口”的朴素观念,将西瓜当作药物食用。但无论如何,他们总归有了将西瓜瓤“驯化”得更好吃的动力,剩下的便交给时间来解决。
在古埃及,西瓜出现了两个关键的基因突变。
一个突变使得西瓜的糖分代谢出现异常。原本西瓜只会在叶子中积累少量糖分以抵御沙漠夜晚的寒冷,而这个突变让糖分转移到了西瓜的果实中,从此西瓜开始有了一丝甜味。
另一个突变则让西瓜合成番茄红素与胡萝卜素的能力大幅增强。原本西瓜只会少量合成这些物质作为有氧代谢活动中的抗氧化剂,而有了这个突变后,西瓜瓤终于开始有了颜色,我们如今熟悉的西瓜也初步有了雏形。
当然,古埃及农民也没有忘记种瓜的“主线任务”,他们从东非土著那里引进了一类西瓜并加以改良,最终演变成了如今专门用来产瓜子的西瓜品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打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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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很快又吸引了更北方的古希腊人的目光。大约在距今2500年前,在地中海上贩卖橄榄油的古希腊商贩乘船抵达埃及,瞬间便被这里的大西瓜所吸引。在他们眼中,这瓜里的水即便有点苦,也比船上存放了几十天已经长毛的淡水好喝得多。
于是,古希腊人在古埃及人诧异的目光中,将船舱塞满了西瓜,临走时还不忘吃了西瓜吐瓜子,将古埃及人视为珍宝的瓜子吐进了大海。从此,西瓜成为了地中海各路海上豪杰最喜爱的淡水储备。就这样,西瓜在地中海沿岸的希腊、罗马等地落地生根。
古代著名医生希波克拉底在其著作《摄生论》中提到,西瓜是个好东西,能有效利尿和治疗中暑。
从这一点便能看出,希波克拉底的记录颇为可信,因为他丝毫未提及西瓜是甜的,可见当时西瓜主要还是作为移动水源,口感不见得有多好。
西瓜——移动水源
但没关系,只要人类还在吃瓜瓤、种西瓜,西瓜的口感就不愁不会变好。渐渐地,西瓜果实中积累的糖分越来越多,瓜瓤也逐渐变成了更能吸引灵长类动物的黄色或红色。
在距今约1600年前,地中海东部的马赛克画中,就已经出现了黄色瓜瓤的西瓜,这或许意味着西瓜正逐渐告别过去色香味俱缺的形象,开始向水果的定义靠拢。
公元711年,摩尔人穿越直布罗陀海峡,将伊斯兰教的疆界推进到伊比利亚半岛,同时也将西瓜带到了当地,宣告着西瓜正式传遍了地中海沿岸所有地区。
直到今天,地中海沿岸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西瓜产区之一。比如地中海东岸的土耳其,每年西瓜产量可达四百多万吨,占世界总产量的1%,位列全球第二,仅次于生产了全世界66.7%西瓜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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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欧洲寒冷的气候对来自非洲沙漠的西瓜来说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所以西瓜除了在地中海沿岸传播外,其主要的传播方向是向东。
从新月沃地到伊朗高原,这些地方常常连接着沙漠与草原,正所谓“太阳越大瓜越贵”,从距今两千多年前开始,西瓜就成为了丝绸之路上往来商旅的“移动水站”,瓜子也在沿途的绿洲与沃土上不断发芽生根,使得西瓜种植业一路向东发展。
最迟不晚于公元7世纪,西瓜已经传播到了印度。公元8世纪时,中亚地区的花剌子模也开始种植西瓜,随后西瓜进入到了我国新疆一带,并被当时统治此地的回鹘汗国广泛种植。
之后,在距今约1200年前,回鹘汗国连续发生多起内乱,契丹人趁机将回鹘汗国的部分领土与自己原有的地盘合并,建立起了辽国政权。在西征过程中,契丹人深刻体会到西瓜在沙漠行军打仗中的巨大便利。于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亲自下令让人将西瓜籽和栽培技术带回老家并推广。
按理说,辽国核心地区位于华北到东北一带,气候比欧洲更为寒冷,尤其是西瓜播种时节,容易遭遇倒春寒,这对西瓜种植是个极大的挑战。但契丹农民不畏艰难,竟然完成了领导下达的任务。他们将西瓜播种在牛棚里,下种后在地上铺上一层牛粪,利用牛粪腐熟产生的热量,再加上遮风挡雨的牛棚来抵御春寒。
等瓜子发芽长成瓜苗时,气温也差不多变暖了,便可以将这些瓜苗移栽到田野里。后来,这种“牛粪覆盆”技术被金国女真人借鉴,他们甚至将西瓜种到了更靠北的黑龙江流域。
当时北方的农民或许可以自豪地说:“你看这现在哪有瓜,这都是大棚的瓜。”
西瓜大棚
在北方民族克服重重困难种植西瓜时,占据南方最佳种瓜地区的汉人却对西瓜几乎一无所知,这堪称汉族种田史上的一段“黑历史”。
直到公元947年的五代时期,后晋被契丹人攻灭后,一位名叫胡峤的原后晋官员被契丹人看中。胡峤对此并不乐意,随着契丹军队北上回师,他在辽国境内第一次见到了西瓜。
后来,胡峤的契丹上司参与谋反被杀,胡峤趁机逃回了阔别七年的家乡。他将自己被俘期间的所见所闻整理成一本名为《陷虏记》的书。胡峤曾向当地人询问过西瓜的历史,因此在《陷虏记》中,他不仅记录了西瓜的产地特征与种植技术,还首次将这种来自西域、形似冬瓜的水果称为西瓜。
虽然从汉代开始可能就有少量瓜子被商人偶尔带入中原,但直到《陷虏记》的出现,西瓜才真正为汉人所知晓。
后来在北宋灭亡后,完颜宗弼派遣大臣洪皓出使金国,结果使团遭到扣押,洪皓本人被流放到相当于今天黑龙江省的大青顶子山里。不过,洪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既然无法逃脱,他便索性在东北开启了新的“副本”。
西瓜传入中原
他自比汉之苏武,多次拒绝金人提供的官职、美女,甚至还在敌占区从事“间谍”活动,忙里偷闲之余,还兼任当地的汉文化宣传大使,将一些儒家经典传授给当地土著,就这样坚持了15年,直到绍兴议和后才被遣送回南宋。
洪皓趁机带回了大量金国的物产与情报,其中就包括西瓜种子与种植技术,从此西瓜得以在江南地区落地生根。洪皓在此期间撰写的《金国文具录》《松漠纪闻》《松漠纪闻序》等书籍,成为了我们如今研究西瓜在中国传播的重要史料。
由于江南的气候和土质都非常适宜种植西瓜,西瓜迅速突破了皇家园林的限制,在民间广泛种植。到南宋中期,西瓜终于成为了中国南方百姓日常能够吃到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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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便西瓜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但仍然存在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尚未解决。
南宋诗人范成大在《西瓜园》一诗中形容西瓜“形模濩落淡如水”,同时期的其他诗词文章也大多用“味淡而多液”之类的语句来描述西瓜。
哪怕到了南宋末年,文天祥在《西瓜吟》中对西瓜从外貌到口感乃至西瓜的身影都进行了夸赞,却也只字未提西瓜的甜味。
没错,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西瓜在世人眼中依然只是便于携带的水货,最多也就是比纯水稍微甜一点。
更棘手的是,西瓜的历史遗留问题不止这一个。比如此时的西瓜偶尔还是会发苦,但偶尔也会有少数的西瓜特别甜,就像“开盲盒”一样,让一千年前的人提前体验到了抽奖的刺激感。
而且,哪怕是17世纪欧洲油画中所描绘的西瓜,大多也还是这副模样,真可谓“西瓜出走半生,归来仍是不熟”。
从18世纪开始,西瓜的境遇突然变得更糟糕了。或许是得益于工业化后供水储水技术的提升,西瓜的地位一落千丈。在欧洲,基本上只有意大利北部山区等地的穷人才会经常吃西瓜。再加上殖民者经常嘲笑北非、中东殖民地的阿拉伯农民吃西瓜时的样子,于是在充满骑士精神的欧洲上层眼中,西瓜开始与贫困落后紧密相连。
但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欧洲油画中的西瓜突然变得“漂亮”起来。由于西瓜瓤颜色和糖分在代谢层面存在一定的相关性,所以可以推测从那时起,西瓜应该明显变甜了。
Mihail tefnescu,1864,绘于罗马尼亚
由此,在20世纪,人们终于开始系统性地培育高甜西瓜品种。比如在20世纪40年代,由美国农业部牵头培育出的查尔斯顿灰甜瓜,以其高产、抗病和香甜的味道,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取得巨大商业成功的西瓜品种。
与此同时,随着西瓜市场的逐步扩大,西瓜也开始在其他领域发力。1938年出生于广东汕头的黄昌贤,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时,利用植物激素首次成功培育出了无籽西瓜,轰动了世界生物学界,他也被誉为“无子西瓜之父”。
后来,日本遗传学泰斗木原均通过将四倍体西瓜与正常二倍体西瓜杂交,开发出了三倍体无籽西瓜。这种技术比黄昌贤的植物激素法成本低很多。我们如今吃到的无籽西瓜都是三倍体育种的产物,只不过培育三倍体西瓜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去进行人工授粉,属于劳动力密集型行业,目前主要是东南亚在生产,所以在市面上无籽西瓜一直难以成为主流。
黄昌贤回国后,成为了新中国水果育种领域的权威之一,对我国多种水果如桃李、杏子等的产业化种植做出了杰出贡献,如果以后讲述其他水果的驯化史,估计也会经常提到他。反而他当年赖以成名的西瓜,回国后却不太研究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中国西瓜不需要研究,而是由于我国工业起步较晚,导致西瓜种植业长期处于靠天吃饭的状态。新中国成立时,全国西瓜和甜瓜的总种植面积还不到百万亩,而且种类稀少,品质也参差不齐。虽然黄昌贤无暇顾及西瓜研究,但没关系,另一位大神出现了,她就是吴明珠。
吴明珠
1955年,吴明珠主动放弃在北京的工作机会,申请调到新疆。此后,吴明珠和同事花了三年时间,走遍了新疆三百多个生产队,一块瓜地一块瓜地地考察,最后收集整理成44个西瓜与甜瓜品种,然后以此为基础,通过大量杂交与诱变等现代农业技术,在之后的五十多年间培育出了10个西瓜品种、19个甜瓜品种。
其中的西瓜不仅大多具有抗病虫害、高产等优点,还实现了早中晚熟配套种植,使得中国西瓜产量从此大幅提升。尤其是在1984年,吴明珠在一批数十组配比实验中的第24组西瓜里,偶然培育出1只品质极佳的西瓜,在此基础上,西瓜界的一代传奇——“早佳8424”登上了历史舞台。
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中国市场逐渐规范化,物美价廉且怎么吃都不会腻的西瓜迅速成为了全中国最受欢迎的水果。如今,平均每个中国人每年要消费大约100斤西瓜,中国绝对是全球第一吃瓜大国,“空调、WiFi、西瓜”也成为了我们每个暑假的标配。
来源:波波百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