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这小店开了十七年,店面不大,才二十来平,卖些烟酒茶叶和零食杂货。店在县城南边一条老街上,街上住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够我和老伴过日子就行。
我这小店开了十七年,店面不大,才二十来平,卖些烟酒茶叶和零食杂货。店在县城南边一条老街上,街上住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够我和老伴过日子就行。
那是七月底的事情,天热得厉害,我店里的老冰柜嗡嗡响着,压缩机像是累了一样,每隔十来分钟就停一会。坐在小板凳上,我用蒲扇摇着,听收音机里播着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还会更热。
那天下午四点多,电突然就断了。
“怎么又停电了?”老伴从后屋嘟囔着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洗的一把青菜。
“可能是线路老化了吧,这片房子都四十多年了。”我说。
本以为没一会就会来电,谁知道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天黑了,我点了蜡烛,摆在柜台上。街坊邻居来买东西的,都站在昏黄的烛光下,点着手机电筒挑选商品。
“听说是变压器炸了,得几天才能修好。”有人说。
十点过了,我正准备关门,一个老人走了进来。他大概六十多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布鞋,头发花白,走路有些佝偻。
“还有冰镇的啤酒吗?”他问。
“没电,冰柜不凉了。”我说,“只有常温的。”
“那来瓶二锅头吧。”
我拿了瓶二锅头和一个玻璃杯给他,他付了钱,却没走,而是在门口的小塑料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
“大爷,我要关门了。”我提醒道。
“行,你关吧,我坐会就走。”
我也没多想,收拾了一下就锁了门。老伴儿提着手电筒先回了家,我家就在后面不远处的小区。临走前,我看那老人还坐在店门口,借着月光小口地喝着酒。
第二天,停电还没恢复。我打开店门,发现门口已经干干净净,昨晚那老人喝完酒把杯子和酒瓶都放整齐了,人早已不见。
上午十点多,他又来了。
“老板,来瓶二锅头。”
这次他穿了件深色的短袖衬衫,看起来有点像退休干部。我给他拿了酒,他还是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天太热了,连蒲扇扇出去的风都是烫的。没什么顾客,我靠在门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大爷,您是这附近的住户吗?我怎么好像没见过您。”
“我是住在北边,不过以前在这边住过。”他说话不多,眼睛看着街对面的老房子,那里曾经是一排筒子楼,现在大多已经废弃了,只剩几户老人还在住。
那天他又坐到了天黑才走。
第三天,他来得更早了,八点多店门刚开,他就来了。还是点了二锅头,坐在店门口。
“大爷,您这几天都来坐,是在等人吗?”我忍不住问。
他摇摇头,笑了笑:“就是坐坐,这停电了,家里闷得慌。”
这话我信一半。县城现在家家都有备用的电源,再说他家在北边,那边停电了吗?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天天都来,雷打不动地点一瓶二锅头,坐在店门口。有时候会买包烟,拆开,慢慢地抽。他并不多话,大多数时候就是坐着,看着对面的老房子,偶尔跟我聊两句家常,问问物价,说说天气。
我发现他喝得很少,一瓶二锅头能喝一整天,好像只是为了有个理由坐在这里。
县城这地方,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像大城市那么远,但也没有村里那么近。我也就没多问他,任他坐着。反正现在也不缺这一个板凳的地方。
老伴倒是有点不放心:“那老头天天来,也不知道是干啥的,会不会是骗子啊?”
“骗子天天花钱来喝酒?”我笑道,“再说了,他看上去像个正经人。”
第七天,也就是昨天,电终于来了。我的冰柜又开始嗡嗡作响,老街上一阵欢声笑语。那天来买东西的人特别多,可能是停了电,家里的存货都用完了。
下午五点多,店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那老人又来了。这次他没要二锅头,而是买了两瓶冰啤酒。
“电来了,可以喝冰的了。”我笑着说。
“是啊,”他点点头,“明天我就不来了。”
“怎么,大爷您这是要回老家?”
“不是,该办的事情办完了。”他说着,递给我一瓶啤酒,“陪我喝一杯吧。”
我也没多想,接过来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下肚,舒服了不少。
“你叫刘国强是吧?”他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大爷您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看你门上贴的营业执照上写着呢。”他指了指门口。
我笑了笑,没在意。
“你是86年出生的吧?”他又问。
这下我警觉起来:“大爷,您打听我这么清楚干什么?”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对年轻人,男的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喇叭裤,女的扎着马尾辫,穿着碎花连衣裙。他们站在县城中心的人民广场前。
“这是我和你妈,1985年的照片。”
我手一抖,啤酒差点洒了。我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女子,确实有几分像我已故的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但照片上的男子年轻得我几乎认不出来。
“大爷,您别开玩笑了,我爸十年前就去世了。”
“我知道。李德明是个好人,对你也好,但他不是你亲生父亲。我才是。”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种事情,我在电视上见过,但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您有什么证据?”我有些发抖地问道。
“你左脚脚踝上有颗痣,生下来就有的。你小时候经常发烧,三岁时高烧不退,差点没救过来。你六岁生日那天,在公园里丢了,李德明找了你一下午…”
他说得这些,确实都是事实。但也有可能是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沉默了一会,仰头喝了口啤酒,像是在整理思绪。
“我和你妈是中学同学,后来都在县棉纺厂工作。那时候我们谈了恋爱,但是你外公不同意,觉得我家里穷。后来厂里要派人去省城学技术,我就去了。一去就是两年。回来的时候,你妈已经嫁给了李德明。”
“我当时傻,以为她变心了,其实是家里逼的。我后来才知道,你妈怀了我的孩子,但是家里硬是把她嫁了人。”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一怒之下就南下去了广东打工。也是在那听说,你妈生了个儿子。我心里有数,算算日子,应该是我的。但是我没回来,一是气你妈不争气,二是不想扰了你们的生活。李德明人挺好的,我知道他会对你们好。”
他说着,眼里泛起了泪光。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相信了他几分。总感觉他眼神里有种熟悉的东西,那是一种和我很像的倔强。
“那您现在回来干什么?”我问。
“我在广东得了病,医生说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想,这辈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我想来看看你,也想看看你妈生活得怎么样。结果到了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
“这…这…”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不是来认亲的,也不是来打扰你生活的。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看到你有个小店,有老婆孩子,生活不错,我就放心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店里的灯亮着,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发烧,我妈都会偷偷拿出一张照片看,然后叹气。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或许明白了。
我沉默了很久,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偶尔喝口啤酒。
最后,我开口问道:“您这些天,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
“我在看对面那栋楼,”他指着街对面的那排老筒子楼,“我和你妈以前就住在那里,二单元三楼。那时候是厂里的宿舍。”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栋楼已经破败不堪,窗户有的碎了,有的钉了木板。现在看起来阴森森的,很难想象那里曾经住满了年轻人,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后来厂子倒闭了,房子也就荒了。”他叹了口气,“这些天来,就是想多看几眼,都是回忆啊。”
夜深了,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
“大爷,您今晚住哪?”
“我在北边汽车站附近租了间房,这几天就住那。明天我就要回广东了,还要继续治病。”
“您…您还会再来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看病情吧。可能会来,也可能…”他没把话说完,但我懂他的意思。
他站起身来,把空酒瓶整齐地放在一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我突然注意到,他的裤子虽然洗得发白,但是叠得很整齐,鞋子也擦得很干净。
“那个…您留个电话吧,万一有事好联系。”我有些别扭地说。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这人不喜欢用手机。再说了,有什么事呢?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
说完,他转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喊住了他:“您…您贵姓?”
他回过头,微微一笑:“我姓刘,和你一样。”
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心里百感交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总觉得冥冥之中有种联系。
回到家,老伴问我:“那老头今天又来了?”
“嗯,他说他是我爸。”我轻描淡写地说。
“啥?”老伴惊讶地看着我,“你相信他?”
“不知道,也许信一半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摇头:“什么也不用办。他明天就回广东了。再说了,这么多年,咱也不缺那个爸。”
老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去厨房热菜了。
我坐在沙发上,翻开家里的老相册。里面有我妈生前留下的照片,我小时候的照片,还有我和李德明的合影。那是我一直以为的亲生父亲,他对我很好,从小把我养大。
照片夹层里,我找到了一张我从没见过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和那老人给我看的照片上的人很像,只是更年轻些。照片背面写着:“永远爱你,刘建国。1984年。”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每次我问起妈妈是怎么认识爸爸的,她总是支支吾吾,而李德明则会说是在厂里认识的,但从不详细说。
也许,那个老人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也许,我的人生本该是另一个样子。但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今天是停电的第八天,电已经恢复了。我照常开了店,心里却总想着那个老人会不会再来。但一整天过去了,他没有出现。
夜深了,我关上店门,顺手把那老人常坐的小板凳搬了进来。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老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二单元三楼的窗户里,仿佛有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在晃动。
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明天还要开店,日子还是要过。不管他是不是我亲生父亲,我都希望他在广东治病能好起来。
我锁上门,点了支烟,走在回家的路上。夏夜的风终于凉爽了一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二锅头的味道。
夜色中,县城的老街显得格外安静。我想,如果那个老人真的是我爸,那么三十多年前,他是不是也曾这样走在这条街上,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人生就是这样吧,有些人来了又走,有些缘分擦肩而过,有些真相永远埋在岁月里。七天的停电,像是时光的一个小小裂缝,让那个本不该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突然闯了进来,又悄然离去。
我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走向家的方向。无论如何,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
只是从今往后,每当我看到有人在我店门口坐着喝二锅头的时候,可能都会多看一眼,那个人是不是又回来了。
但我知道,那个自称是我爹的老人,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他带着他的故事,他的遗憾,他的思念,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而我,带着一半相信一半怀疑的心情,继续着平凡而踏实的生活。
我想起了那七天里,他总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对面的老楼上。那目光里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思念、痛苦、遗憾、欣慰…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去省城学技术,如果他回来得早一点,如果我妈当初勇敢一些,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有的只是一条条已经走过的路,一个个已经做出的选择,以及那些藏在记忆深处,不经意间浮现的片段。
老妈生前常说:“人这辈子,就像是坐在小板凳上等电来,有些事情等得到,有些事情等不到,但总要等下去。”
现在我终于懂了,她等的或许不只是电,还有那个不能相守的人,那个深埋在心底的秘密,那个永远无法圆满的遗憾。
停电七天,一位老人天天来坐,他终于开口:我是你爹。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时光的锁,让过往的秘密倾泻而出。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店老板,在这偶然的相遇中,窥见了生命中那些未曾知晓的可能性。
夜已深,县城的灯火渐渐熄灭。我站在小区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通往老街的方向。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在那黑暗中,藏着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悲欢离合,藏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故事。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