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年12月7日,由黄子华、许冠文等领衔主演,陈茂贤编导的电影《破·地狱》,在香港本土上映29天后,票房突破1.22亿港币,成为香港电影史上的华语电影票房冠军。
《破·地狱》剧照。(资料图)
至少在十年以前,应该没有人想到一部殡仪题材电影会打破香港影史票房纪录。
2024年12月7日,由黄子华、许冠文等领衔主演,陈茂贤编导的电影《破·地狱》,在香港本土上映29天后,票房突破1.22亿港币,成为香港电影史上的华语电影票房冠军。
“破地狱”,是香港的道教传统法事,主持仪式的喃呒师傅带领家属众人诵经,围绕被九块瓦片围绕的火盆,踏着特定步法,以口中生油喷向火堆,再举剑击碎其中一块瓦片,意为带领死者突破一层地狱。最终瓦片皆碎,代表死者已脱离地狱,得登西天。
这一传统仪式是为帮助亡灵解脱,进入更好的来世,更能带给在世家属安慰。相同的,破地狱在电影里的意义,也并非仅着墨于仪式本身,而是由死看生,运用它凸显殡仪对死者与生者的意义,审视各样人伦关系、传统现代之间的冲突与和解。
影片以殡仪新手魏道生入行的经历作为主线,勾连五场他经手的不同丧礼,紧扣“破”这一题眼。
为年轻男子的弟弟举办那场像是婚礼的非典型葬礼,既表明道生作为婚礼策划人“半路出家”的职业背景,亦能自然展开这个现代角色进入传统行业后,受到的冲击和他带来的改变。
遇到想保存自己夭折小孩遗体的甄小姐,道生仔细聆听她的需要,红磡整条街的殡仪馆都视她为“疯妇”,道生则从母爱的角度看待,了却她的心愿,进一步打破传统殡葬意识。
女同恋人苏苏的到场,引起了她离世情人的合法丈夫黎先生的激烈反应。道生目睹苏苏的悲伤,在客户禁止的情况下破例,让她陪伴观看爱人的遗体上妆。道生更坚定了送行不必拘泥于形式,谁是“亲人”是以感情浓淡,而非字面上的亲疏衡量。
后两场葬礼,同时也是以道生的视角走近搭档郭文家庭的过程。作为喃呒师傅的郭文,与亡妻留下的一双儿女各自种下心结,哥哥郭志斌从小被迫入行,妹妹郭文玥碍于性别无法入行,选择担当救护员救助伤者。之于文玥如同母亲的莲姐去世后,道生看见了文玥压抑、愤怒表象下的创伤。郭文受职业祖训限制,将女人视为污秽的,不可靠近,会破坏祖师爷功力,引发家中围绕性别的无数冲突,最终激发不可调和的矛盾。最后一场葬礼,也是全片高潮,借推翻女性不得参与破地狱的传统,终打破父权制家庭的枷锁,解开郭文一双儿女的心结。
如同导演所说,“破”字后加一点,便不再单指传统仪式,而成为一个有力量的动作,死者需要破地狱,活着的人亦有地狱要破。陈茂贤先前执导的两部《不日成婚》,以轻松喜剧的方式,道出了人生另一阶段的开始,探讨如何去维系婚恋关系。《破·地狱》也有相似的呼应,生死包裹的内里,依然在诉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展现现代家庭面对传统观念时的挣扎。
近年,香港电影多了不少家庭片,这一方面归因于过去的类型片逐渐退场,另一方面离不开以“首部剧情电影计划”为代表项目的香港电影发展基金的资助,令低成本创作大多以家庭伦理题材迈过工业的门槛。诸如《一念无明》《但愿人长久》《年少日记》,年轻导演纷纷拍摄两代人的世代之争,主题颇为一致,作为各自的处女作,却都拍得深刻。
这些电影塑造了丰富又带有某种共性的父亲角色:《一念无明》中离家多年,软弱逃避的父亲;《但愿人长久》中喜怒无常,长年吸毒,时常因坐牢突然消失的父亲;《年少日记》中热衷棍棒教育,动辄发怒施暴的父亲。
《破·地狱》则刻画了过去、现在、未来的三种港式父亲形象。文哥象征的传统父亲,命令子女遵照权威、信奉同样观念,却将私人感情完全压制,难以表达爱;志斌代表的父亲更为现代,用移民成全儿子更美好的未来,只因他不想儿子重蹈自己覆辙只顾做“乖小孩”,牺牲自身前途;而道生似是某种未来的父亲,他不愿让孩子面对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亦无自信能保护孩子,更害怕年迈的自己,将来变成孩子的沉重负累。可以想见,对香港观众而言,他们观赏《破·地狱》时,多少会被击中内心,勾起关于父亲的回忆与想象。
扎实的剧作之上,一众演员的卖力演出令《破·地狱》增添光彩。饰演文哥女儿的卫诗雅,饰演儿子的朱栢康,客串店主的秦沛,将平凡香港市民演绎得惟妙惟肖。两代笑匠许冠文与黄子华继《神算》之后三十年来再聚首,两人扮演的文哥与道生一对拍档在片中合唱南音《客途秋恨》,堪称华彩,唱词“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贯穿了他们的和解至离别,让人笑中带泪。
许冠文少年登顶,自《鬼马双星》拍了五部经典喜剧,雄霸香港电影市场,多年来心无旁骛给人欢笑,时代远去,他依然在思索喜剧的出路。在这部戏里,他减少了大量过往喜剧表演中的神经质,仅存的一些演变成了属于老年人的固执,十分贴合角色。他曾像郭文一样,想固守从前套路,没有追及当下观众内心的微妙变化。黄子华也曾问许冠文,为什么在香港甚至全世界,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真正成功的喜剧?许认为有了网络和短视频平台后,人们每天都看十几个《双星报喜》(1970年代许冠文经典喜剧节目)式的笑话,现在要大家买票入场,坐两小时看电影,相较以前艰难百倍。
两人借由《破·地狱》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许冠文将其视为全新的喜剧或所谓未来喜剧的前奏,“它不需要刻意搞笑,不需要讲很多段子,而要用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和幽默的场面来呈现。它让你笑完哭完之后很舒服,完全解放了自己”。
与许冠文相比,黄子华的变化较小,但随着岁月磨砺,他身上现实主义的冷静自嘲风格,也在电影表演中愈发纯熟自然。在道生这个人物身上,中年人为生计奔波的无奈与窘迫被凸显,他的演绎无疑是具有说服力的。
黄子华绝非变色龙型演员,反而每个角色都带自己的影子,尤其《毒舌大状》(《毒舌律师》)与《破·地狱》,都有辩论名场面,这或许受其过往职业背景影响——在栋笃笑的舞台上,他絮絮叨叨地以口语冷幽默方式表演了28年。
现实对黄子华而言向来是峰回路转的。梦想当演员的他留学归来,四处碰壁,当他决定退出娱乐圈时,却意外凭栋笃笑走红,当他不再接拍电视剧之际,却得了视帝,直到他在2018年结束栋笃笑生涯后,才在电影界收获了迟来的回报。
2000年,电视剧《男亲女爱》的成功,令黄子华有机会开拍电影,第一次执导并担任男主角,这套电影正是在2002年创下20万港元低票房的《一蚊鸡保镖》。
往后的日子,黄子华在电影上未有太大发挥。直至2018年,由他主演的《栋笃特工》爆冷以4470万港元成为当年的贺岁片冠军, 为他洗脱“票房毒药”的名号。而他时隔十八年再度自编自导自演的《乜代宗师》,也在2020年再一次夺得本土贺岁片冠军。
最近的三部作品,进一步稳固了黄子华的票房号召力。2022年的《饭戏攻心》(《始终觉得你最好》)成为香港影史上最卖座港产喜剧,2023年的《毒舌大状》则是香港影史上首部票房破亿的港产片。
《毒舌大状》的法庭戏尤为令人记忆犹新,黄子华饰演的律师林凉水作结案陈词,一口气抒发了他对司法制度的看法,如果打官司是有钱人与穷人之间的游戏,“法律面前,三六九等”,戳中了普罗大众的心声,成为金句。
黄子华退出栋笃笑江湖前几次说起,今时今日很难再做栋笃笑,但有没有其他方法让观众抒发情绪?从他的几部新作来看,《饭戏攻心》讲移民与家庭,《毒舌大状》讲正义,《破·地狱》以死看生,带出香港原生家庭的状态,涵盖重男轻女、代际创伤等问题。三部电影讨论的都是与港人息息相关的议题,既有宣泄,又有劝勉,一如黄子华往昔的栋笃笑一样,给观众一个尽情释放的空间。
电影结尾,魏道生驾车与郭文的灵车从殡仪馆出发,半路两车分途,灵车上桥,道生与女友驾车进入隧道再驶出,暗而复明的画面似寓意道生也经历了重生,迎接他的不仅是更光明的未来,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
陈茂贤剪辑九个月,共剪了49个版本,直到48版时,都没有留下这个小孩。而观众看到的第49版,正是主创团队公认最好的一个版本,留下了孩子,仿佛也留下了希望。这样一部看似沉重的作品,内核却散发着温暖光亮,父辈与子辈和解,传统的糟粕抖落,主角勇敢担起父亲角色,皆是喜剧精神在现实中结出的果。
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责编 李慕琰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