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朝金粉,十里秦淮,自古文人骚客,心向往之。清雍正十一年(1733),几次乡试折戟后,吴敬梓举家移居金陵,在秦淮河与清溪河交接的水亭处安顿下来,并自诩“秦淮寓客”。从其住所望向江南贡院的飞檐,不过500米距离,可他已没了再试的心气,转身将满腹才情倾注笔端,写下
六朝金粉,十里秦淮,自古文人骚客,心向往之。清雍正十一年(1733),几次乡试折戟后,吴敬梓举家移居金陵,在秦淮河与清溪河交接的水亭处安顿下来,并自诩“秦淮寓客”。从其住所望向江南贡院的飞檐,不过500米距离,可他已没了再试的心气,转身将满腹才情倾注笔端,写下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那些困在科举樊笼里的众生相跃然纸上——“人生世上,除了这事(科举),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马二先生的喟叹,道尽科举考试信徒们的虔诚心声。“显亲扬名”的枷锁,最终酿成“范进中举”的悲喜剧;其中的讽喻,也是吴敬梓半生纠结换来的醒世箴言。
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整体沉入地下,上部 为一个静静的浅水池。当参观者穿过贡院牌坊, 与明远楼相对,博物馆如同一面古镜,将明远楼 的倒影收入其中
“江南自六朝以来,文采斐然,所谓生命文物之邦。”有益于此,夫子庙“江南文枢”的牌坊,进一步彰显着金陵城的文化基因。今天,从贡院街走入夫子庙街区,只需两三分钟的光景,右手边便可见一座三阙牌坊,中间题有“江南贡院”,楹联“十载辛勤变化鱼龙地,一生期许飞翔鸾凤天”出自笠翁李渔之手。从牌坊中间穿望,四周错落高低的灰白建筑围绕起空旷水景的尽头是一座三层古建,匾额上的“明远楼”清晰可见。从“江南贡院”的牌坊下进入,迎面遇见“中国科举博物馆”几个大字,才是它当下的身份,玄机就在那一方如墨砚般的池景下——这里是我国目前唯一一座地下博物馆。尽管2017年才正式建成开馆,藏品也多以档案为主,却并不妨碍中国科举博物馆在2020年12月便跻身“最年轻”的一级博物馆之列。穿过解元、会元、状元组成的“连中三元”木牌坊,顺着甬道向下探究,博物馆如同一座时光宝盒,将影响了中国士人1300年的科举历史收入其中。
从隋大业元年(605)进士科开考算起,到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正式废除科举考试,科举制度在中国整整存在1300年,进入博物馆的下行坡道被设计成130米长正是与之呼应。以“墨池”为顶的博物馆本体如同一四方宝匣,整体沉入地下,狭长坡道环绕四周,墙壁一侧浩瀚的瓦片墙,如同鱼鳞栉比,寓意“鱼跃龙门”;构成“宝匣”外壁的则是数以万计的竹简,象征读万卷书。简单堆砌却又极富视觉冲击的建筑设计,让外界的熙熙攘攘逐渐在身后散去,引导参观者闪回到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考定终身的时代。
西方有一种说法,科举制度是“中国第五大发明”。从西周乡举里选、汉代察举征辟、魏晋南北朝实行九品中正,再到隋开创分科举士,历朝历代的选官之法不断进化。为选拔人才举办考试的“配套”,也不断完善。唐代,科举考试一般在府衙和吏部院内举行,没有专门考场。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科举转由礼部掌管,制度也较为简单。至宋代,礼部及各州都开始建立专门用于考试的贡院。有说法认为江南贡院的前身,便是南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设立的建康贡院。
中国科举博物馆内“科第世家”石牌坊,为明代第一位状元吴伯宗家族故居之物,彰显了其家族在科举方面取得的成就
明洪武十七年(1384),礼部举行“科举成式”,规定士人在通过预备性考试童试后,还有乡试、会试和殿试三级考试,这也成为明清两代科举运行的基本模式。
明清时期各地贡院建筑在配置上整齐划一,只是规模大小不同。如其多坐落在城市的东或东南,建筑坐北朝南;外部设有大门和左右牌坊,牌坊分题“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进入贡院设有三道门,为搜检通道;沿用唐代制度,贡院四周用高墙围住,布满荆棘,这也是贡院别称“棘闱”的原因。其内部主体最南边的明远楼——为贡院内最高建筑,便于登临监督、发放号令;院内甬道东西两侧设有号舍,为考生考试和住宿所用,取《千字文》为号舍编列;一般过号舍设有至公堂,是外帘官进行掌卷、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工作的地方,取公平竞争之意;相对而言,内帘则是整个贡院的核心工作区——主考官和房考官评阅试卷的场所。
据应天府尹王弼所立《奏奉旨意札付事理碑》碑文载,明景泰五年(1454),时任应天府尹马谅上疏朝廷请求创立贡院,景泰七年(1456)应天乡试移于新创贡院举行。“东接桃叶渡,南抵秦淮河,西邻状元境,北对建康路”的江南贡院从此便承担了三年一次的大考职能。有清一代,在此举办过112次乡试,在此中举后赴京考中状元者共58名,占全国状元总数的一半以上。作为江苏和安徽两省合闱,赴此参考人数不断增加,江南贡院也不断或扩建、增修,到同治十二年(1873),共有号筒295字,号舍达20644间,盛况空前,成为中国古代最大考场,承载无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梦想的记忆场……
进入展厅,在看过了科举制度发展的大致历程后,博物馆用一件高悬起来的祥云龙门提示着参观者进入下一篇章——“鱼龙变化”。这一部分,堪称关于科举考试的“百科全书”。从去哪里求学?科举报名怎么审查?秀才有多难考?如何在江南贡院参加一场乡试,包括进场流程、考试时间、进场检查、考场纪律。再到如何阅卷、如何录取,更高一级的会试、殿试如何举行。精心设计的动线引领参观者沉浸式体验从“十年寒窗”到“金榜题名”的心路历程。
宋代“唯有读书高”瓷俑,三个瓷俑分别代表中国古代社会三个主要行业士、农、工,其中以读书人社会地位最高
中国科举博物馆藏匾额。从左至右:清道光九年(1829)钱福昌立“榜眼及第”匾,清乾隆三十四 年(1769)陈初哲立“状元及第”匾,清同治七年(1868)王文在立“探花及第”匾
科举报名流程在当时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十分开放,只要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就可以尝试参加。但审查相当严格。比如为了打击“科考移民”,康熙年间专门设置了“审音”制度,即考生递交相应的证明材料后,还要讲几句家乡话来验明正身,否则就是“冒籍”。中国近代实业第一人、清同治年间状元张謇便曾陷入冒籍风波,好在受人的帮助圆满化解了其中风险,才得以恢复原籍、顺利登榜。为形象解释审音制度,展厅里还专门配有相应的多媒体互动装置,邀请参观者“试音”。
功名利禄的巨大诱惑,三年才有一次的考试机会,让许多考生都绞尽脑汁“铤而走险”。“鱼龙变化”展厅内,一面墙上分屏四块,以真人演绎的方式滚动播放着进入考场前“工作人员”对考生的搜检,要求所穿衣物必须是单层的,鞋也要是薄底;砚台不能太厚,毛笔笔管必须镂空;糕点食物都要切开,装用品的篮子必须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即便要求如此细致,也无法杜绝“挟带”的存在。展品中有一件仅五六厘米宽的小线装书,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满了考试能用到的书籍内容,翻开展示的一页,正是《左传·晋侯使韩起来聘》。字虽小,却清晰无比。此前同类挟带,被捐赠者证明是先人用两根老鼠胡须特制的毛笔书写,工艺之“精湛”,令人震惊。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来到博物馆地下三层“金榜题名”展区,大面积使用的金红两色渲染出“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喜悦之情。
为了让参观者更全面地感受古人等待放榜、观榜的场景,博物馆还基于明代画家仇英《观榜图》创作了互动装置。在多媒体长卷上,包括观榜百态、金榜题名、名落孙山、金殿传胪、左门洞开、天子观榜、秉笏披袍、天子门生、御路殊荣、擎天华表、太平有象等多个探索点,触屏并参与答题,签上名字提交后,交互桌的“黄榜”将会出现你的名字以及获得对应等级(状元、榜眼、探花、进士)。
清代袖珍纸挟带。在不过五六厘米宽的纸张 上,考生以极高的“技术”将与考试相关内容悉数抄写
在该展厅的尾声,参观者将穿过科举“名人堂”,从贺知章、王维、颜真卿、白居易、王安石、文天祥、唐伯虎等人的履历中,去寻找中国古代文人命运与科举制度的交集。在科举历史的长河中,曾产生过800多名状元、十万余名进士、百万名举人。有人如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也有人如柳永“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在他们的命运中,写着1300年科举制度的无数个侧面。
光绪二十年(1894)科举大金榜(复制品),长19.26米,高0.825米,黄纸墨书。2005年成功入 选《世界记忆名录》,是科举制废除前最后一张金榜,这一科的状元为张謇
1905年,绵延千余年的科举制度在时代浪潮中画上句点。作为帝制时代最具象征意义的文明载体,各地贡院相继完成历史使命。在秦淮河畔,江南贡院历经沧桑嬗变,曾经鳞次栉比的考棚官署,最终只余明远楼孑然守望,将身影浸入墨池,无声诉说着“以史为鉴”的永恒命题。在科举制度结束的一百多年后,中国科举博物馆以一种尤为“深沉”的姿态重新构筑起与历史对话的场域,引导着人们与那些曾在逼仄号舍中追寻理想的灵魂深情共鸣。
编辑:周斌 詹茜卉
本文来自【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博古知今工作室】,仅代表作者观点。全国党媒信息公共平台提供信息发布传播服务。
ID:jrtt
来源:全国党媒信息公共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