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志书出处:本文所析内容,出自明崇祯十四年(1641)张宗孟增补、以万历间刘璞《鄠县志》为底本的《增补鄠县志》,现藏于国家图书馆,是明代关中地区县级方志“务实派”的经典代表。
志书出处:本文所析内容,出自明崇祯十四年(1641)张宗孟增补、以万历间刘璞《鄠县志》为底本的《增补鄠县志》,现藏于国家图书馆,是明代关中地区县级方志“务实派”的经典代表。
在中国古代方志编纂史上,县级志书常因“体量小、资源少”陷入“敷衍成篇”或“溢美虚夸”的困境,但明崇祯年间的《增补鄠县志》,却以一篇“凡例”,写出了小邑修志的“倔强清醒”——它以“核实、去浮、守拙”为骨,把地方志写成了“记录民生、约束文弊”的“县域正史”。
一、“小邑不妄为”:因袭旧例,拒做“面子工程”
鄠县(今陕西西安鄠邑区)自秦汉起便是京畿属县,但在明代仍被视作“蕞尔邑”(小地方)。对于志书中常见的“天文分野”“灾祥祥瑞”两类内容,凡例明确:“旧志原未备载,故仍之;灾祥亦然”。
这并非“偷懒”,而是明代方志的“务实自觉”:天文分野需对应星象、地域气运,非小县所能详考;灾祥若妄加记录,易沦为“附会时政”的工具(如将地震附会为“朝政失德”)。因此,修志者选择“因袭旧例”——不强行补全“非邑之要”的内容,宁缺毋滥。
二、人物入志:拿“实绩”换“资格”,把“关系户”拦在门外
凡例对“人物收录”的标准,堪称古代版“KPI考核表”,核心只有两个字:核实。
(1)“正传”门槛:“没古籍,别上桌”
对于民间传闻的士人(如“子房、山凿、蓝村”等),凡例直言:“士人传而古籍无考者,不入正传”。意思是:没有旧志、典籍佐证的人物,哪怕口碑再好,也只能当“附录候补”,进不了“正式名录”。
修志者对官员的态度,是“让实绩说话”:
- 只收录“经事实验证”的惠民政绩:如白应辉“密谋捉诸狪贼”(平定地方盗患)、贾待价“力主条鞭”(推行一条鞭法,简化赋税)、吕仲信“修河永利”(修缮河道,解决民生水利);
- 对近期官员的“政绩”,则“尚俟久论”——等时间检验过,再决定是否收录,避免“新官上任,志书添彩”的谄媚。
更难得的是,修志者特意把“恐久而忘”的基层善政写进志书:“永利皆宜,尸祝恐久而忘,故著于此”——怕百姓忘了这些实惠,所以非要记下来。这份“以民为本”的自觉,在古代方志中尤为少见。
(3)乡贤、孝行:“活人不上志,待考不妄写”
对于“乡贤祠”“孝行”这类易成“关系场”的类目,凡例划下两条红线:
- 现存的“金质玉相”(在世乡绅、孝廉):“尊例不书”——按当时修志惯例,在世人物不收录,防的是“为在世权贵歌功颂德”;
- 待考的孝行者(如曹环、陈谱举人段遇徵):“姑记之以俟后贤”——先记下来,但不贸然入志,留给后世修志者考证。
实拍户县志
三、文风与志体:把“辞藻堆砌”当“敌人”,复古“简古”
凡例开篇便“拉踩”了此前的续修者:“后来续修者,未免芜杂,亟当芟治”——批评他们写的志书“内容繁琐、辞藻堆砌”,必须删减整理。
修志者的理想文风,是效仿明代前期王九思(渼陂王太史)的旧志:“于时风气淳朴,故以简古为尚”。所谓“简古”,就是文字简洁、不尚虚华,以“记录事实”为核心。
还原历史场景非真实影像
为了实现这一点,凡例还规定了“笔法细节”:
- 考古记事用“分注”(小字注释),方便精简篇幅;
- 诗歌类内容“大书大概”,只记名家语句,避免冗余。
四、最狠的“自律”:修志者把自己“踢出志书”
凡例的结尾,写着修志者刘璞的“自白”:“修志通套,才人逞词华,乡绅叙家世居官;某既寡文,又无片政可述,故一字不曾掺入,幸免此诮,非敢为矫也”。
明代古树
翻译成白话是:“现在修志的通病,要么是文人炫技写漂亮话,要么是乡绅借机吹自己家世官职;我没文化,也没拿得出手的政绩,所以志书里一个字都没写自己——不是装清高,是怕被人骂‘谄媚’”。
这份“把自己排除在志书外”的自律,戳破了古代修志“编书者自抬身价”的潜规则,也让这份凡例多了几分“治史者的清醒”。
总结:一部值得现代人敬重与借鉴的方志典范
《增补鄠县志》凡例所体现的,不仅是明代方志编纂的技术规范,更是一种超越时代的修志精神。其对真实的执着、对民生的关注、对权力的清醒、对文风的克制,在400年后的今天依然熠熠生辉。在信息泛滥、真假难辨的当代,这种“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这种拒绝“关系户”、坚持“实绩论”的编纂原则,这种编纂者主动“自我排除”的责任伦理,尤为值得现代内容创作者、历史记录者乃至每一位信息传播者深思与借鉴。其背后那份对历史负责、对后人负责的诚挚之心,值得每一位后来者的尊敬。
渼陂湖
附:《增补鄠县志》凡例原文
修志凡例
一 郡县修志俱列天文于首,简鄠蕞尔邑,旧志原未备载,故仍之;灾祥亦然。
一 鄠志肇于渼陂王太史,于时风气淳朴,故以简古为尚。后学服其体裁,而仅惜其未备也。后来续修者,未免芜杂,亟当芟治。今之此举,非敢为多事,止求分门别类,成一志体耳。
修志要核其实
即士人传而古籍无考者,不入正传;子房、山凿、蓝村等类皆是。
一 程夫子宜入宦迹,而载圣贤遗迹中,不敢以薄劣之他名宦自许,君而下止两人。后岂无治行循卓者?如前令白应辉、密谋捉诸狪贼,功不可泯,尚俟久论,如马呈图申免灈夫,贾待价力主条鞭,吕仲信修河、永利皆宜,尸祝恐久而忘,故著于此。
鄠邑终南山
一 乡贤祠自王冲而下百年寥寥,岂无其人?现存诸君金质玉相,可法可传,尊例不书。
一 孝行如曹环、陈谱举人段遇徵,亦未敢入志,姑记之以俟后贤。
一 此书笔削较旧志未免过严,但田赋系国税,规则一字不敢略云。
一 考古记事多用分注,取便简帙,如诗篇则大书大概,诗自唐以下皆名人语,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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鄠县志例终
一 修志通套,才人逞词华,乡绅叙家世居官后政绩,某既寡文,又无片政可述,故一字不曾掺入,幸免此诮,非敢为矫也。
刘璞谨白
来源:公社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