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2年的冬天,北风像刀子一样割过东北平原。我裹紧破旧的棉袄,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村里走。这是我来到向阳公社的第三年,同来的知青已经走了两个,只剩下我和另外三个。
苦难是淬炼灵魂的火焰,而希望是灰烬中不灭的金子。
1972年的冬天,北风像刀子一样割过东北平原。我裹紧破旧的棉袄,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村里走。这是我来到向阳公社的第三年,同来的知青已经走了两个,只剩下我和另外三个。
“陈明,还不死心啊?”生产队长王大力站在村口,嘴里叼着旱烟,“你说你,非要跟那个地主婆扯上关系。”
我没说话,只是把肩上的柴禾往上颠了颠。这捆柴有一半是要送到村西头刘奶奶家的。
刘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村里人都叫她“地主婆”。其实她家那点地,早在解放前就败光了。可这个名头,像烙印一样跟着她。
“你图个啥?”王大力吐出一口烟圈,“她都七十多了,你能得着什么好处?”
“就图个心安。”我轻声说,绕过他往村里走。
身后传来他的嘀咕:“傻子一个。”
刘奶奶住在村西头一间快要倒塌的土坯房里。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她正蹲在灶台前生火。浓烟呛得她不停咳嗽,瘦弱的肩膀在单薄的衣衫下颤抖。
“奶奶,我给您送柴来了。”
她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明娃子,你又来了。”
我把柴禾放下,接过她手里的火钳:“我来吧,您歇着。”
“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得你这样。”她喃喃道,用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
那天傍晚,我帮她把漏风的窗户用茅草塞好,又挑满了水缸。临走时,她拉住我的衣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这个,你拿着。”
布包里是一支钢笔,黑色的笔身已经磨损,但笔尖依然完好。
“这是我儿子以前用的... ...你识字,用得着。”
我推辞不要,她却执意塞进我手里:“好东西不该跟着我进棺材。”
就是这支钢笔,后来改变了我的一生。
帮助刘奶奶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有人笑我傻,有人说我别有用心。最让我难受的是,连一起下乡的知青也开始疏远我。
“陈明,不是我说你,现在招工指标这么少,你还跟成分不好的人扯上关系,不是自毁前程吗?”晚上,室友李卫东在炕上翻了个身,语气里带着埋怨。
黑暗中,我握紧了那支钢笔:“她只是个孤老太太。”
“孤老太太?那是地主婆!你帮她,就是立场有问题!”
我没再争辩。窗外,北风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春天来了,又一批招工指标下来了。公社大院的红榜前围满了人。我挤进去,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三遍,没有我的名字。
“别看了。”王大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政审没过。”
我愣在原地,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早就告诉过你,离那个地主婆远点,你不听。”他摇摇头,走了。
那个晚上,我独自爬到村后的山岗上。远处的村庄灯火零星,像散落的星辰。我心里涌起一阵苦涩——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老太太,搭上自己的前途,值得吗?
“明娃子,是你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刘奶奶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拄着拐杖,佝偻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瘦小。
“奶奶,您怎么上来了?”
“看你往这边走,脸色不对,就跟来了。”她喘着气,在我身边坐下,“是因为招工的事吧?”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是我连累你了。”她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以后别管我了,我这条老命不值钱。”
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我突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祖母。如果她也在某个地方受人冷眼,会不会有人伸出援手?
“奶奶,不关您的事。”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这个世道,总得有人讲点良心。”
她哭了,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在轻微耸动。
那之后,我依然去帮刘奶奶干活,只是更加小心。白天不敢去,就晚上去;不敢经常去,就隔三差五。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渐渐少了,不是因为接受了,而是因为习惯了。
转眼又是两年。同批的知青都走光了,连比我晚来的也陆续返城。我还是留在向阳公社,像一颗被遗忘的种子。
1975年秋天,刘奶奶病倒了。我背着她走了十里山路到公社卫生院。医生检查后直摇头:“年纪大了,油尽灯枯,准备后事吧。”
我守在她病床前三天三夜。第四天凌晨,她突然清醒过来,眼神异常清明。
“明娃子,柜子底下... ...有东西给你。”她吃力地说,“是我儿子留下的... ...或许对你有用。”
“别说话了奶奶,您会好的。”
她摇摇头,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人这一生... ...但求心安。你是个好孩子... ...会有好报的。”
她的手慢慢松开了,眼睛永远地闭上。窗外,第一缕阳光正好照进来,洒在她安详的脸上。
在刘奶奶留下的破木柜底层,我找到了一个铁盒子。里面是几本旧书和一本笔记。书是高中数理化教材,笔记是她儿子的学习心得。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你要考大学?”王大力听说后,嗤之以鼻,“就凭你?初中都没读完吧?”
我没解释,只是默默地收下了那些书。从那天起,我白天干活,晚上点着煤油灯看书。那些泛黄的书页,那个陌生的知识世界,成了我黑暗中的灯塔。
考试前一天晚上,我最后一次去了刘奶奶的坟前。坟头已经长出了青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奶奶,明天我去考试了。”我说,点燃了三炷香,“谢谢您。”
冥冥中,仿佛听见她的回答:“好好考,孩子。”
考场设在县城中学。走进去的那一刻,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磨损的黑色钢笔。
试卷发下来,我愣住了——一道数学大题,正好是前几天刚复习过的类型。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新芽。
一个月后,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向阳公社。我被省城师范大学录取了。
临走那天,王大力来送我:“没想到啊,真让你考上了。”他递过来一包干粮,“路上吃。”
我接过干粮,笑了笑:“谢谢队长这些年的照顾。”
他摆摆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那个... ...刘奶奶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怔住了:“什么话?”
“她说... ...‘告诉他,我在地下会保佑他’。”
我的眼眶突然湿了。
汽车开动时,我回头望向这片生活了六年的土地。这里有苦难,有委屈,但也有温暖和希望。我想起刘奶奶说过的话:“人这一生,但求心安。”
是啊,心安即是归处。
大学开学第一天,我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再次拿出那支钢笔。阳光下,磨损的笔身闪着温润的光泽。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第一行字,我翻开笔记本,笔尖触及纸面的一刹那,仿佛听见了远方的回声——那是苦难岁月淬炼出的生命最强音。
来源:历史公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