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铝皮招牌让风刮得哐当响,“老陈家常菜” 五个红漆字掉了仨,剩个 “老” 和 “菜” 在那儿晃悠。我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屁股扔了一地,脚边的煤炉早灭了,炉灰被风吹得粘在裤腿上,拍都拍不掉。
这锦囊揣我怀里二十年,今儿个才算真嚼出味儿来!
铝皮招牌让风刮得哐当响,“老陈家常菜” 五个红漆字掉了仨,剩个 “老” 和 “菜” 在那儿晃悠。我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屁股扔了一地,脚边的煤炉早灭了,炉灰被风吹得粘在裤腿上,拍都拍不掉。
“老板,汤面多加醋。”
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我抬头看见个穿灰布褂子的男人,袖口磨得起毛,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指节糙得像老树皮。他径直走到靠里的桌子坐下,木凳腿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
我没起身,指了指灶房方向:“灶膛快灭了,您多担待。”
他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个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缸沿豁了个小口。我慢悠悠起身添煤,火柴划了三根才着,蓝色的火苗舔着煤块,总算有了点热气。铁锅里添水,水开的声响混着外面的风声,倒显得这馆子没那么冷清。
面条煮得软乎,捞进粗瓷碗,浇上高汤,撒了把葱花,最后狠狠舀了两大勺醋。我把碗推过去,他已经掏出筷子在等了,筷子是竹的,裂了道缝。
“您慢用。” 我往门槛上一靠,又点了根烟。
他吃得快,呼噜呼噜的,汤都喝了个底朝天。放下碗,他摸遍了上下兜,最后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慢慢推到我面前。油纸包叠得整齐,边角都磨白了。
“老板,钱我今儿个没带够。” 他声音还是哑,“这个你拿着,遇难再开。”
我捏着油纸包,硬邦邦的,不知道里面藏着啥。“这啥玩意儿?抵饭钱?”
他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很,像冬夜里的星星。“别拆,等真过不去坎儿了再看。” 说完他起身就走,灰布褂子在风里鼓起来,像只落单的鸟。
我追出去喊他:“您贵姓啊?以后有钱了再来给!”
他没回头,只挥了挥手,身影很快融进巷口的暮色里。我捏着那个油纸包站在风里,铝皮招牌还在哐当响,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我这馆子最后一个客人。
第二天我就把馆子盘了。旧货市场的老张来收东西,八仙桌给了八十,条凳五十,那口铁锅沉得很,他磨磨蹭蹭给了一百二。我把钱揣在怀里,走到巷口买了两罐奶粉,孩子在家等着呢。
秀莲抱着孩子在门口盼,看见我就红了眼:“咋样?盘了多少钱?”
“两百五。” 我把奶粉递过去,“够给小宇买两罐奶粉。”
她没接,眼泪掉在孩子脸上,孩子吓得蹬了蹬腿。“那欠我哥的五千块咋还?他今儿个又来催了。”
我蹲在台阶上,摸出那个油纸包。“有个客人留的,说遇难再开。”
秀莲一把抢过去要拆,我赶紧按住:“人家说过不去坎儿再拆。”
“啥坎儿比现在还难?” 她气呼呼的,却也没再硬拆,随手扔在抽屉里,“明儿个你去劳务市场看看,能找着啥活先干着。”
我嗯了一声,看着屋顶漏下来的光,在地上投出个圆斑。1999 年冬天下的雪特别大,我东拼西凑借了三万块,盘下菜市场拐角这两间小平房。那时候秀莲还笑着说,等赚了钱,就给孩子换个大点儿的房子。现在倒好,房子没换成,还欠了一屁股债。
02
劳务市场的人比菜市场还多,一个个裹着厚棉袄,缩着脖子往招工牌跟前挤。我揣着身份证,挨个儿看,搬运工要年轻力壮的,我这腰去年搬煤气罐闪了一下,怕是扛不动;清洁工要女的,人家看都不看我;有个工地招杂工,一天五十块,我赶紧凑过去。
“老板,我能干。”
工头姓李,三角眼,上下打量我:“你这身子骨,扛得动水泥吗?”
“能。” 我拍了拍腰,“以前开饭馆,煤气罐一天扛十罐都没事。”
他撇撇嘴:“先试试,干不好不给钱。”
工地在城郊,盖商品房的,楼刚起了三层。我第一天就被安排扛水泥,一袋水泥一百斤,扛在肩上,压得腰都直不起来。水泥灰迷得眼睛疼,眼泪混着灰往下流,脸上一道一道的。
中午吃饭,馒头就着咸菜,米汤稀得能照见人影。同桌的老王叹口气:“小伙子,以前干啥的?”
“开饭馆的。” 我咬了口馒头,干得噎人。
“咋不干了?”
“赔了。”
他哦了一声,没再问,递过来个鸡蛋:“我闺女给我带的,你吃吧,年轻人体力消耗大。”
我连忙摆手:“不用,您自己吃。”
“拿着吧,” 他塞到我手里,“我这老骨头,吃不吃都那样。”
鸡蛋是凉的,却暖得我手心发烫。晚上收工,李工头给我五十块,皱巴巴的,我数了三遍,揣在贴身的兜里。走到夜市,买了两串烤红薯,热气腾腾的,一路捧着回家。
秀莲还没睡,在缝我的旧棉袄。“咋才回来?”
“工地远。” 我把红薯递过去,“给你和孩子买的。”
小宇睡得香,嘴角还流着口水。秀莲咬了口红薯,眼泪又掉下来:“你看你这手,磨的全是泡。”
我把手藏到身后:“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她放下红薯,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油纸包:“你说,这里面到底是啥?”
“不知道。” 我摸了摸,还是硬邦邦的,“等真到绝路再说。”
那天夜里,我疼得睡不着,腰像断了一样。秀莲给我贴膏药,嘴里念叨:“要不别去工地了,找个轻点的活。”
“轻点的活给的少,” 我攥着她的手,“欠你哥的钱得赶紧还,总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她没说话,只是手攥得更紧了。
过了半个月,老王出事了。扛钢筋的时候没站稳,从二楼摔下来,腿断了。工地上给了两千块,就让家属把人拉走了。我去医院看他,他闺女哭得撕心裂肺:“陈哥,这可咋整啊,我爸还得做手术。”
我摸了摸兜里的钱,这半个月攒了七百块,全掏出来递给她:“先拿着,不够再想办法。”
她不肯要:“这是你给孩子买奶粉的钱。”
“我再挣。” 我把钱塞到她手里,“老王对我好,这钱应该的。”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我走到小卖部,买了包最便宜的烟,蹲在路边抽。抽完烟,摸出手机给秀莲打电话:“今晚我不回去了,在工地凑合一晚。”
“你别太累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往工地走。路过一个馄饨摊,香气飘过来,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摸了摸兜,只剩五块钱,够买一碗馄饨。坐下来的时候,老板问:“要不要加辣?”
“加。”
馄饨煮得滚烫,汤里飘着香油和葱花。我吃得急,烫得舌头都麻了。忽然想起以前开饭馆,客人也是这样,吃得满头大汗,喊着 “老板,再来碗汤”。那时候多热闹啊,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秀莲在收银台算账,我在灶房忙得脚不沾地。
吃完馄饨,我往工地走。月亮很亮,把影子拉得很长。我摸了摸胸口,那里好像还留着饭馆里的油烟味。
03
开春的时候,小宇突然发烧,烧到 39 度,小脸通红,哭着喊 “爸爸,我冷”。秀莲抱着孩子,急得直跺脚:“快送医院!”
我背着孩子往医院跑,路上拦了个三轮车,师傅一看孩子那样,蹬得飞快。到了医院,医生说要先交两千块住院费。我翻遍全身兜,只有三百多块,是这几天省吃俭用攒的。
“医生,能不能先治病?钱我马上凑。” 我拉着医生的胳膊。
“不行,医院有规定。” 医生抽回胳膊,“你赶紧想办法,孩子不能耽误。”
秀莲抱着孩子哭:“你快想想办法啊,总不能看着孩子烧下去。”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个想到的是秀莲她哥。我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秀莲说:“他肯定是故意不接,知道我们要钱。”
我咬咬牙:“我去工地找李工头借。”
跑到工地,李工头正在打牌,看见我就皱眉头:“干啥?干活去。”
“李哥,我孩子病了,急需两千块,你能不能先借我?工资里扣。”
他把牌一扔:“我这儿不是慈善机构,没钱。”
“李哥,求你了,孩子等着救命呢。” 我拽着他的袖子。
他甩开我的手:“别耽误我打牌,再闹就滚蛋。”
旁边的工友劝我:“小陈,算了,李工头那人,不可能借你钱。”
我蹲在工地门口,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油纸包。秀莲说,啥坎儿比现在还难?现在这坎儿,怕是真过不去了。
我疯了一样往家跑,冲进屋里,翻抽屉。油纸包还在,压在一件旧毛衣下面。我手抖着拆开,里面不是钱,是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五个字:找西街老周。下面还有个地址,是西街巷尾的修表铺。
西街是老城区,我从来没去过。我拿着纸条,又跑回医院,对秀莲说:“你在这儿守着孩子,我去西街找个人,说不定能借到钱。”
“靠谱吗?” 她一脸怀疑。
“不知道,但总得试试。” 我摸了摸孩子的头,“小宇乖,爸爸很快回来。”
西街的路很窄,两旁的墙皮都剥落了,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我按着地址找,终于在巷尾找到一家修表铺,玻璃柜台里摆满了旧手表,一个老头戴着老花镜,正用镊子夹着零件。
“大爷,您是西街老周吗?” 我喘着气问。
他抬头看我,眼睛很亮,像极了当年那个客人。“你是谁?找我干啥?”
“00 年,在菜市场拐角老陈家常菜,有位客人让我找您。” 我把纸条递过去。
他接过纸条,看了半天,手有点抖。“那客人是不是穿灰布褂子?”
“是!” 我激动起来,“他当年在我饭馆吃了碗面,没给钱,留了这个纸条,说遇难再开。”
老周放下手里的镊子,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他是我师兄,姓林,十年前就没了。”
我愣了:“没了?00 年的时候他还在我饭馆吃面呢。”
“那时候他化疗刚结束,偷跑出去的。” 老周打开铁盒,里面是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中山装,很精神,“他以前是开酒楼的,98 年金融危机,酒楼倒闭,欠了一屁股债,老婆带着孩子走了,他自己又查出来肺癌。”
我看着照片,眼泪掉下来:“他为啥让我找您?”
“他说当年落魄的时候,在你爸开的小饭馆吃了半年霸王餐,你爸从来没催过他钱。” 老周从铁盒里拿出个账本,“这是他欠你爸的饭钱,一共两百三十八块,他临终前说,一定要还上,还说你要是遇到难处,让我帮衬一把。”
“我爸?” 我愣住了,“我爸 1995 年就走了,开的是东巷的建国小吃。”
“对,就是你爸。” 老周把账本推给我,“你爸是个好人,当年我师兄饿晕在路边,是你爸把他扶进去,给了他一碗热汤面。”
我看着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记着每一次的饭钱。原来当年那个客人,是来还我爸的人情。
老周从铁盒里拿出一沓钱,递给我:“这里有两万块,是我师兄留下的,他说留给你应急。”
我赶紧推辞:“这不行,我不能要。”
“这是我师兄的心意,也是你爸应得的。” 老周把钱塞到我手里,“你要是不接,就是打我脸。”
我攥着钱,手都在抖。“大爷,谢谢您,也替我谢谢林先生。”
“不用谢,” 他摆摆手,“好好给孩子治病,以后有啥难处,再来找我。”
我拿着钱,飞快地往医院跑。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我突然觉得,这坎儿,好像能过去。
04
小宇住了一个星期院,病终于好了。出院那天,秀莲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那老周真肯借钱,这下欠的债能还一部分了。”
“不是借,是林先生留的。” 我把当年的事告诉她。
秀莲愣了半天:“你爸还有这事儿?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我爸那人,做好事不爱张扬。” 我想起小时候,总有人来家里送东西,我爸都说是朋友给的,现在才知道,都是他帮过的人。
回到家,我把剩下的钱拿出来,先还了秀莲她哥五千块。她哥接过钱,脸有点红:“小宇病了咋不跟我说?我那天手机没电了。”
“没事,钱还上就行。” 我笑了笑。
他走的时候,塞给小宇一个红包:“给孩子买零食吃。”
秀莲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其实我哥人也不坏,就是爱面子。”
我嗯了一声,心里盘算着以后的路。工地的活太累,也不是长久之计。老周说,林先生当年是开酒楼的,懂餐饮。我突然想,是不是可以把饭馆再开起来?
晚上,我跟秀莲商量:“我想重新开个饭馆,卖卤味,我爸以前教过我。”
她愣了:“你忘了上次赔得有多惨?”
“这次不一样,” 我把林先生的账本拿出来,“我爸当年靠实在留住客人,我也能。而且老周说了,他可以帮我。”
秀莲沉默了半天:“你真决定了?”
“嗯。” 我看着她,“我不想一辈子在工地上扛水泥,我想给你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她点了点头:“行,我支持你。不过这次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了,得好好计划。”
第二天,我去找老周。他听了我的想法,很赞成:“现在年轻人都爱去小吃街,你去那儿盘个小摊位,卖卤味,肯定行。你爸传下来的老卤汁,味道错不了。”
“可是我没做过生意,怕搞砸了。” 我有点犹豫。
“我教你,” 老周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师兄当年开酒楼,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选料、卤制、经营,我都懂。”
有了老周的支持,我更有信心了。我去小吃街看摊位,选了个靠路口的,一个月租金八百块。老周帮我焊了个铁皮推车,上面刷上 “老陈卤味” 四个红漆字,跟我爸当年的招牌很像。
我把家里的旧陶瓷缸找出来,那是我爸传下来的老卤汁,缸底有层厚厚的油垢,那是十几年的味道。我按照老周教的方法,买了新鲜的猪耳、猪蹄、鸡爪,洗干净,放进卤汁里。老卤汁加上八角、桂皮、香叶、丁香,慢慢熬,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
第一天出摊,我心里特别紧张。铁皮推车刚摆好,就有个老太太走过来:“小伙子,你这卤味多少钱一斤?”
“猪耳三十,猪蹄二十五。” 我赶紧说。
“给我来半斤猪耳。” 她递过钱。
我用刀把猪耳切好,装在塑料袋里:“您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老太太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这味道,跟当年东巷建国小吃的卤味一模一样!你是老陈的儿子?”
“是,我爸是陈建国。” 我激动起来。
“怪不得呢,” 她笑了,“我以前天天去你爸那儿买卤味,你这味道,比你爸的还香。”
那天,我的卤味卖得特别好,不到下午就卖光了。收摊的时候,我数了数钱,赚了两百多块。我拿着钱,跑到超市买了条鱼,晚上给秀莲和孩子做了顿好吃的。
秀莲看着我手里的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好。”
“都是我爸的功劳。” 我夹了块鱼给她,“以后我每天都早点出摊,多做些卤味。”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早上三点就起来卤制,五点出摊,不到中午就卖光了。很多客人都是冲着我爸的名声来的,说要尝尝当年的味道。
有一天,老周来摊位看我:“不错啊,比我预想的还好。我跟你说,现在可以扩大规模了,租个店面,雇两个帮手。”
“我也想,就是资金不够。” 我有点犯愁。
“我这儿有五万块,你先拿去用。” 老周从怀里掏出张银行卡,“这是我养老的钱,你放心用,啥时候有啥时候还。”
我赶紧推辞:“不行,这是您的养老钱,我不能要。”
“你跟我客气啥?” 他把卡塞到我手里,“我师兄当年帮了我很多,我现在帮你,也是替他完成心愿。再说,你这卤味生意好,肯定能赚钱,到时候连本带利还我。”
我攥着银行卡,心里暖融融的。“大爷,谢谢您,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05
我在小吃街租了个十平米的店面,简单装修了一下,刷了白墙,摆了四张桌子。开业那天,老周来了,秀莲她哥也来了,还有很多老主顾。
老周剪了彩,笑着说:“以后‘老陈卤味’就靠你了,好好干。”
“一定。” 我鞠了一躬。
开业第一天,店里挤满了人。我在灶房忙得脚不沾地,秀莲在前面收银,雇的两个帮手也忙不过来。到了晚上,关店的时候,我数了数钱,赚了一千多块。
秀莲抱着钱,激动得哭了:“老陈,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是啊,熬出头了。” 我把她搂在怀里,眼泪也掉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的生意越来越火。很多客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就为了尝尝我的卤味。有个做餐饮的老板找到我:“陈老板,我想跟你合作,把你的卤味卖到我们店里去。”
我有点犹豫,跟老周商量。老周说:“可以合作,但得签合同,把丑话说在前面,免得以后出纠纷。”
我听了老周的话,跟那个老板签了合同,每天给他们供五十斤卤味。这样一来,我的生意更好了,一个月能赚两万多块。
这天,我正在店里忙,突然进来个穿西装的男人,四十多岁,手里拿着个公文包。“你是陈老板?”
“是我,您要点啥?” 我问。
“我不是来买卤味的,”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林晓,林建国的女儿。”
我愣了:“林建国?是林先生吗?”
“是,” 她点点头,“我爸临终前说,让我找到‘老陈家常菜’的老板,还他一份人情。我找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我赶紧给她倒了杯水:“快请坐,林先生的事,老周都跟我说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呢。”
“该感谢的是你爸,” 她眼圈红了,“我爸当年落魄的时候,是你爸给了他一碗热汤面,让他觉得活着有盼头。他总说,做人不能欠账,所以临终前还惦记着那两百三十八块饭钱。”
“那都是小事,” 我摆摆手,“我爸要是还在,肯定也不会让你这么费心。”
“不是小事,”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个盒子,“这是我爸的遗物,里面有他当年的日记,还有一张你爸的照片。他说,等找到你,一定要交给你。”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本泛黄的日记,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我爸很年轻,穿着中山装,笑得很灿烂。日记里写着,1985 年冬天,他饿晕在路边,是陈建国救了他;1986 年春天,他没钱交房租,是陈建国帮他垫的;1990 年,他开了酒楼,想报答陈建国,却发现他已经搬走了。
我看着日记,眼泪掉下来。原来我爸做了这么多事,却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林晓说:“我现在开了家餐饮公司,想跟你合作,把你的卤味做成真空包装,卖到全国去。”
我愣了:“我没做过这个,怕搞砸了。”
“我有团队,” 她笑着说,“你只需要负责卤味的味道,其他的交给我。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品牌,叫‘林陈记’,纪念我爸和你爸的情谊。”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墙上我爸的照片,点了点头:“行,我跟你合作。”
06
合作的事定下来后,我忙得脚不沾地。林晓的团队很专业,市场调研、产品包装、渠道销售,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只需要每天按照配方卤制,保证味道不变。
老周经常来店里看我,每次都要尝尝卤味:“不错,还是这个味道,没丢你爸的脸。”
“都是您教得好。” 我给他倒了杯茶。
他摆摆手:“是你自己肯学,也肯吃苦。我师兄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很高兴。”
这天,我正在卤制间忙,秀莲跑进来:“老陈,你快出去看看,张胖子来闹事儿了。”
张胖子是旁边卖炸鸡的,以前总跟我抢生意,还举报过我没办健康证。我赶紧出去,看见他正站在店门口,指着我的招牌骂:“陈老板,你这卤味是不是加了添加剂?不然咋这么香?”
客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我皱着眉头:“张老板,说话要讲证据,我的卤味都是用老卤汁做的,没有任何添加剂,卫生许可证都挂在墙上,你可以去查。”
“查就查,” 他梗着脖子,“我已经打电话给卫生部门了,他们马上就来。”
我心里不慌,我的卤味都是真材实料,不怕查。过了一会儿,卫生部门的人来了,拿着仪器在卤制间里检查,取样化验。
张胖子在旁边煽风点火:“肯定有问题,不然生意咋这么好?”
我没理他,给林晓打了个电话。林晓很快就来了,她拿出我们的检验报告:“各位,这是我们‘林陈记’卤味的检验报告,所有指标都符合国家标准,没有任何添加剂。”
卫生部门的人看了报告,又检查了一遍,说:“没问题,卤味很合格。”
张胖子脸涨得通红:“不可能,你们肯定是串通好的。”
林晓看着他,笑了:“张老板,上次你举报陈老板没办健康证,后来查出来是你自己的炸鸡油反复用,被罚款了吧?我这里还有卫生部门的处罚单,要不要给大家看看?”
张胖子的脸瞬间白了,转身就想走。我叫住他:“张老板,做生意要实在,靠投机取巧是走不远的。”
他没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客人们都鼓起掌来,一个大爷说:“陈老板,我们就信你的卤味,实在!”
我笑了笑:“谢谢大家的信任,我一定会把最好的卤味带给大家。”
这件事之后,我的生意更好了。很多客人都说,就冲我这实在劲儿,以后都来我这儿买卤味。
07
“林陈记” 卤味的真空包装很快就上市了,一上市就卖得很火。林晓说,很多超市都来找我们合作,想进我们的货。
我把店面扩大了,租了旁边的两间房,改成了卤制车间,雇了十个帮手。秀莲也辞掉了原来的工作,专门负责管理店面。
这天,老周来了,手里拿着个请柬:“小陈,我师兄的忌日快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我点点头:“好,我准备点祭品。”
林先生的墓在城郊的公墓里,很简陋,墓碑上只有一张小小的照片。林晓把鲜花放在墓碑前,哭着说:“爸,我找到陈叔叔了,我们合作开了公司,您的心愿完成了。”
我把卤味放在墓碑前:“林先生,谢谢您当年的锦囊,也谢谢您和我爸的情谊。我会把‘林陈记’做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老周站在旁边,叹口气:“师兄,你看到了吧,好人有好报。”
从公墓回来,林晓说:“陈叔叔,我们计划开几家直营店,第一家就开在当年‘老陈家常菜’的位置,你觉得怎么样?”
我愣了:“真的?”
“当然,” 她笑着说,“那里是我们情谊开始的地方,也应该是‘林陈记’新的起点。”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当年倒闭的小饭馆,如今要变成 “林陈记” 的直营店,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
装修的时候,我特意按照当年 “老陈家常菜” 的样子来装,铝皮招牌换成了崭新的 “林陈记卤味”,红漆鲜亮。灶房还是原来的位置,我把我爸的老陶瓷缸放在那里,里面的老卤汁,还在慢慢熬着。
开业那天,来了很多人,有老主顾,有合作商,还有当年工地上的老王。老王拄着拐杖,笑着说:“小陈,没想到你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我没看错你。”
“王哥,谢谢你当年的鸡蛋。” 我握着他的手。
秀莲抱着孩子,站在我身边,笑得合不拢嘴。小宇已经五岁了,蹦蹦跳跳地说:“爸爸,你的卤味真好吃。”
老周站在台上,拿着话筒:“今天,‘林陈记’的第一家直营店开业了,这不仅是一个卤味店,更是一份情谊的传承。当年,陈建国先生帮了我师兄林建国,现在,他们的后代携手合作,把这份情谊和实在,传递给更多的人。我相信,‘林陈记’一定会越来越好!”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当年那个穿灰布褂子的林先生,想起他留下的锦囊,想起我爸当年的笑容。
08
“林陈记” 的生意越来越火,直营店开了一家又一家,从我们这个小城,开到了周边的城市。林晓的团队负责市场和销售,我负责卤味的味道,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这天,我正在卤制间检查卤味,秀莲跑进来:“老陈,有个大人物来找你。”
“大人物?” 我愣了,“谁啊?”
“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笑着说。
我走出卤制间,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正站在店里看我们的招牌。他转过身,我愣了,是老周的师兄,林先生?不对,林先生已经没了。
“你是陈建国的儿子?” 老人笑着问。
“是,您是?” 我疑惑地问。
“我是林建国的弟弟,林建军。” 他伸出手,“我哥临终前跟我说,让我一定要找到你,感谢你爸的恩情。”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林先生太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他说:“我哥当年走的时候,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当面感谢你爸。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合作,把‘林陈记’开到北京去。”
我愣了:“开到北京?”
“对,” 他点点头,“我在北京有很多资源,可以帮‘林陈记’打开市场。我哥的心愿,是让更多人吃到实在的卤味,我想帮他完成。”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老周也来了,笑着说:“小陈,这是好事啊,‘林陈记’终于要走出小城了。”
“可是我没去过北京,怕搞不好。” 我有点犹豫。
“有我呢,” 林建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在北京做了几十年餐饮,懂市场。你只需要保证卤味的味道,其他的交给我。”
有了林建军的支持,我放心多了。我们很快就开始筹备北京的直营店,选址、装修、招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出发去北京的前一天,我去了我爸的墓前。“爸,我要去北京开卤味店了,带着林先生的心愿,也带着您的实在。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风吹过墓碑,像是我爸的回应。
北京的直营店开在王府井,人流量很大。开业那天,来了很多媒体,林建军站在台上,讲述了我爸和林先生的故事。很多人都被这份情谊感动了,纷纷来买我们的卤味。
有个记者问我:“陈老板,您觉得‘林陈记’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我笑着说:“没什么秘诀,就是实在。用最好的食材,做最香的卤味,不掺假,不欺客。这是我爸教我的,也是林先生传承给我的。”
记者点点头:“说得好,实在才是最好的生意经。”
北京的生意很好,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买卤味。林建军说:“我们可以做电商,把卤味卖到全国去。”
我同意了。很快,“林陈记” 的卤味就上线了各大电商平台,销量一路飙升。
09
“林陈记” 越来越有名,很多人都想来加盟。林晓和林建军商量后,决定开放加盟,但要求很严格,必须统一配方、统一装修、统一管理,保证卤味的味道和品质。
加盟的人越来越多,“林陈记” 的门店开遍了全国。我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企业家,经常被邀请去参加各种餐饮论坛。
这天,我在论坛上发言,讲述 “林陈记” 的故事。台下有个年轻人举手:“陈总,您觉得创业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看着他,想起当年那个倒闭的小饭馆,想起林先生的锦囊,想起我爸的教诲。“是坚持和实在。创业路上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只要坚持下去,不放弃,就一定能看到希望。同时,做人要实在,做生意更要实在,只有实在,才能留住客人,才能把生意做好。”
年轻人点点头:“谢谢陈总,我明白了。”
论坛结束后,有个老人拦住我:“你是陈建国的儿子?”
“是,您认识我爸?” 我问。
“认识,” 他笑着说,“当年我在你爸的小吃街吃了一碗面,没带钱,你爸说‘下次再给’,后来我忘了,直到现在才知道他已经走了。这是当年的面钱,还有利息。”
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我推辞:“大爷,不用了,都是小事。”
“不行,” 他摆摆手,“做人不能欠账,这是你爸教我的。”
我接过银行卡,心里暖融融的。原来我爸的实在,影响了这么多人。
回到家,秀莲给我端来一碗汤:“累了吧?快喝点汤。”
小宇跑过来,抱着我的腿:“爸爸,我们老师说,你是大英雄。”
我笑了,抱起他:“爸爸不是大英雄,爸爸只是个卖卤味的。”
“就是大英雄,” 他搂着我的脖子,“你让很多人吃到了好吃的卤味,还帮助了很多人创业。”
我看着孩子,又看了看秀莲,突然觉得很幸福。当年那个在工地上扛水泥的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的生活。这一切,都要感谢林先生的锦囊,感谢我爸的教诲,感谢老周、林晓、林建军的帮助。
这天,老周生病了,我赶紧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精神不太好。“小陈,我怕是不行了。”
“别胡说,” 我握着他的手,“您身体好着呢,还要看‘林陈记’开遍全世界。”
他笑了:“我师兄当年没看错人,你把‘林陈记’做得这么好,我也能放心地去见他了。”
“您不会有事的,” 我红了眼,“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您。”
老周摇摇头:“不用了,我年纪大了,该走了。记住,不管‘林陈记’做得多大,都不能忘了实在,不能忘了初心。”
“我记住了,” 我哽咽着说,“您放心。”
老周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还是走了。我和林晓、林建军一起给他办了葬礼,很多加盟 “林陈记” 的人都来了,他们说,老周是 “林陈记” 的功臣,没有他,就没有 “林陈记” 的今天。
10
老周走后的第二年,“林陈记” 在香港开了第一家海外直营店。开业那天,我站在门店前,看着 “林陈记卤味” 的招牌,想起了很多人。
林先生、我爸、老周,他们都不在了,但他们的精神,却一直传承着。“林陈记” 不仅仅是一个卤味品牌,更是一份情谊,一份实在,一份坚持。
这天,我收到一个快递,是一个油纸包,跟当年林先生留下的一模一样。我拆开,里面是张纸条,上面写着:“陈总,我是张胖子,当年对不起您。现在我也开了家小饭馆,学您的实在,生意越来越好。这是当年欠您的卤味钱,还有利息。”
我看着纸条,笑了。原来,实在的力量,真的可以感染很多人。
晚上,我和秀莲、小宇一起吃饭。小宇说:“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林爷爷和老周爷爷?”
“等放假了就去。” 我摸了摸他的头。
秀莲给我夹了块肉:“你也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知道了。” 我看着她们,心里很踏实。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桌子上。我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倒闭的小饭馆,想起林先生留下的锦囊,想起那句 “遇难再开”。
原来,所谓的遇难再开,不仅仅是开一家饭馆,更是打开人生的新希望。只要坚持实在,坚守初心,再大的坎儿,都能过去。
风里都是卤味的香,这日子,才算真的暖透了。
来源:茉莉花剩一半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