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都说世间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黄豆磨成浆,烧水兑开成了豆浆。豆浆过滤出豆渣,加盐卤变成豆花。豆花用重物压一个时辰又成了豆腐。
都说世间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黄豆磨成浆,烧水兑开成了豆浆。豆浆过滤出豆渣,加盐卤变成豆花。豆花用重物压一个时辰又成了豆腐。
我从一颗小小的黄豆,被祖母养成了甜甜的豆花。
再后来,祖母过世,我接手了祖母的豆花铺子,好不容易攒些钱,准备去集市上买本千字文。
娘带着受了伤的弟弟上门,往门前一坐就是痛哭。“你弟被浑账打了!”
“你若不出钱把人送医馆,今天真要死在你门口了!”
我关了门,眼泪一直掉。门外是爹娘带过来的一群刁民,面露凶相。
他们站在门口指责了我一天一夜,也不让我做生意。祖母走了,我一个人,还得靠摊子吃饭。
我撸起袖子,没说话,开门丢了一个钱袋子出去息事宁人。千字文买不成了。
我抹了把眼泪,却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就让苏晏青教我吧。每日花一点时间教我几个字就行。一撇一捺也行。
想到此处,我早将未购得《千字文》的遗憾抛诸脑后,攥着纸鸢与笔墨兴冲冲奔向苏府。可此刻的苏晏青已非昔日寒门书生,他身着绯色官袍端坐正堂,案头堆着如山公文,更有一群同僚围坐议事。见我贸然闯入,他眉心微蹙,指尖轻叩案几:"公务缠身……"
我慌忙噤声,将纸鸢与狼毫藏到身后。暑气蒸腾,街角那碗冰镇豆花早被抢购一空,唯见苏晏青伏案整日,额角沁出细密汗珠。我悄悄留了碗温豆花在廊下,他执勺浅尝两口,抬眸时眼底浮起无奈:"甜得发腻。"
我只当他是忙糊涂了。如今他贵为姑苏父母官,怎会记得卖豆花的小娘子?秋雨裹着寒意扑面而来,精心梳就的飞仙髻狼狈贴在颊边,我攥紧衣袖,抬眼望向苏晏青:"晏青,潇娘说的'日后相处',究竟作何解?"
他迟疑片刻,目光落在我攥紧的拳头上:"潇娘入府,可帮你理账册、习诗书。"话音未落,卫潇已跪伏在地,钗环叮当:"姐姐容禀,我绝不敢觊觎苏郎!愿为妾室,日日侍奉姐姐与苏郎……"
她每唤声"苏郎"便抽噎一声,我听得心火翻涌,冷声斥道:"我同他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卫潇泪珠簌簌而落,苏晏青却将她护在身后,首次连名带姓唤我:"许明诗!她已自甘为妾,你还要如何?卫家虽败落,潇娘到底是清白出身,我既为她赎身脱籍,自要给个交代。"
说到末了,他语气陡然转柔,似在哄劝:"见她如见当年困顿的我,如今我身居要职,家中亟需人手。成亲后让潇娘协理家事,可好?"我望着他冠上镶嵌的青玉,忽然觉得喉间发堵。卫潇捧来的素油纸伞被我挥落在地,转身冲进雨幕时,泪花早已模糊了视线。
这场高烧来得凶猛,刘大夫把脉后摇头叹道:"发场汗倒好。"他分文未取,只说病愈后想吃碗甜豆花。病中昏沉数日,待能下床时,我竟将苏府种种忘得干净。灶台前新买的菜谱泛着墨香,扉页"姑苏心月主人"的落款古怪,所幸图谱详尽,倒比文字易懂。
我挽起粗布衣袖,按图索骥腌渍酒糟鱼。金桂香气刚溢满厨房,爹娘便循着味找上门。娘亲搀着父亲落座,眼风扫过灶台,咽着唾沫道:"苏大人宽厚,聘礼未减分毫,你这节骨眼上使什么性子?"她撸起袖管,露出腕间金镯,"女子生来便是嫁人的命,你当真要守着这灶台过活?"
苏晏青明知,送过来的聘礼进了爹娘的口袋就出不来。他这是在逼我嫁。
他新任通判,正室断不能是贱籍出身的花船女,而我这种灶台边长大的姑娘,恰是装点门楣的最佳人选。
恰巧那婆子扒开门缝,打断了母亲未尽的言辞,朝着里屋扬声嚷道:"姑娘且瞧瞧咱们精挑细选过的佳婿!"
"姑苏谢家二郎,白手起家创下家业,生得俊俏性子又温和,最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我握着针线的手顿在半空,起身推开房门,那婆子立刻堆起满脸褶子迎上来。"老话讲风就是爹来雨就是娘,老婆子今儿可算开了眼喽!"
母亲被臊得满脸通红,叉着腰啐道:"她再不济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个老货怎敢越过父母直接问闺女!"
媒婆哪是吃素的,当即顶了回去:"生而不养枉为人!老身走南闯北说媒二十载,头回见着刁蛮亲娘护着黑心夫家的!"她忽然压低嗓门,眼风扫过众人:"姑苏城谁不知苏晏青苏大人千金博红颜一笑?却不知这位官老爷早忘了扬州城发妻的孤坟!"
母亲犹自强辩:"男人家三妻四妾是常理,何况读书人风流些怎的了?"说着斜睨我一眼:"不容纳妾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杨婆子慢悠悠摩挲着护甲,轻飘飘抛出句:"听说府上二郎君吃酒耍钱五毒俱全?老婆子在江南地界也算有头脸的冰人,倒要瞧瞧哪家姑娘瞎了眼肯嫁这种货色!"
爹娘脸色霎时惨白。要知我家在镇上早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弟弟的婚事更让媒婆们避之不及。偏生这位杨婆子是江南第一金口,但凡她保的媒没有不白头到老的,求她牵红线的人家能从断桥排到雷峰塔。若让她放出半句不好,我家子弟这辈子都别想娶亲了。
瞅准时机我将二老推出门去,冷着脸甩出话:"这亲事我绝不应,聘礼明日便送还苏府,否则咱们公堂上见!"
爹娘对视半晌,终是耷拉着脑袋走了。杨婆子从褡裢里掏出红帖,笑得见牙不见眼:"谢二郎是庶出,谢家大娘子素来不管他房里事。姑娘嫁过去,晨昏定省那些劳什子规矩全免,平日里饮茶听曲打理产业便是正经。"
我垂眸思忖片刻,突然问道:"那能许我种地么?"
这样的日子确实安逸,可我如今已醒悟。男人嘴上抹蜜,心里算盘比谁都精。我除却这间豆花铺子别无长物,若谢家能给我三亩薄田,纵使三年五载后和离,日子也比如今敞亮。
杨婆子闻言从包袱里哗啦啦倒出物件:五百两雪花银并着三进院子、五亩良田的地契,龙凤呈祥金镯一对,云锦缎子两匹,另有各色钗环堆了满桌。"都是给姑娘的聘礼。"
我接过红帖,跟着花轿往姑苏去。画舫悠悠行了三日,靠岸时忽觉衣角被人轻轻扯动。转头见个女娃娃从柱子后探出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怀里的豆酥糖。
"姐姐真要嫁给谢京澜么?"她吮着手指头问道。
我蹲下身笑问:"你怎知我名姓?"
小女孩露出豁牙,举着歪歪扭扭的庚帖:"我偷看的!娘教过我识字,这字写得同我一般丑呢。"
我揉揉她发顶,将油纸包的糖块塞进她手心:"看人要用心看。若他真如传言那般离经叛道,许是找到了真心欢喜的事呢。"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头,忽然压低声音:"我爹新娶的娘老欺负我和娘,现在娘在食春楼当厨娘。姐姐若去用点心,我让娘给你做最好吃的桂花糕!"
望着她蹦跳远去的背影,我拢了拢包袱。不曾怨自己错看了人,更不曾为半月水米未进而自苦。祖母说过,只要懂得及时抽身,便是天塌了也能寻到活路。
寒冬纵使漫长,春意终会破土而出。
乌篷船影曳过青石巷,我循着庚帖地址找了半日,才在深巷尽头寻到那户人家。谁料刚拐过巷角,便见位锦衣玉带的公子哥杵在当口,正拦着个穿桃色衣袍的男子破口大骂。
那华服男子身量颀长如竹,手里转着支青竹杖,腰间佩玉随动作轻响。再瞧对面那位桃色衣袍的公子,生得面若春桃,出口便是之乎者也,活脱脱像媒婆描述的谢家二郎。
若谢家真欠了外债,这公子哥失手闹出人命,我们未过门的夫妻俩岂不要被官司缠身?眼见竹杖要落,我慌忙冲上前阻拦。
"姑娘认识他?"华服公子眯起丹凤眼,俯身时玉冠垂下的缨络扫过我肩头。
我摇头否认,他反倒来了兴致,支着竹杖弯腰与我平视,嗓音忽地柔和三分:"既不相识,姑娘何故多管闲事?"
我掏出皱巴巴的庚帖,将那歪扭字迹怼到他眼前:"我是谢家二公子未过门的妻,自然要管。"
"若我因讨债被告上公堂,姑娘可就要守寡了。"他摩挲着玉扳指轻笑,狐狸似的眸子泛着精光,"他摔了我两匣景德镇荷叶盏,又顺走绣坊半匹云锦——"
"统共三万两雪花银。"
我望着脚边碎瓷片和半匹绸缎,直觉他在讹人,涨红脸斥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刁滑!"
他非但不恼,反将竹杖隐到身后。远处忽有绿衣小厮气喘吁吁奔来:"二公子!大娘子竟私改庚帖时辰,咱们派去扬州接亲的船早到了,却听说姑娘自个儿乘船来了姑苏!"
红衣小厮急得直咳嗽,绿衣小厮这才注意到我,转身对桃色公子怒目而视:"这泼皮昨夜调戏有夫之妇,公子且发话,是赏他顿竹板炒肉还是送衙门吃板子?"
我如遭雷击——眼前这"恶棍"竟是谢京澜!
"姑娘为蒋某涉险,在下必当厚报……"桃色公子话未说完,就被家丁捂嘴拖走。
谢京澜垂眸逼近,尾音拖得绵长:"可是对谢某容貌失望了?"
晨光落在他高挺鼻梁上,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眼尾朱砂痣艳如滴血。这般姿容莫说扬州姑苏,便是放诸天下也是绝色。
我讷讷摇头,他忽地执起我手中包袱,玉兰花瓣簌簌落满肩头。枯枝在他指间转成花影,温热指腹突然点在我额间:"既不嫌弃,便跟紧些。"
"莫再错认了夫君。"
这方院落是他为我安置的。
院落颇为宽敞,绕过雕花回廊,便见潺潺流水架着青石桥。
行至内室,女儿家物件一应俱全,绫罗绸缎与胭脂水粉摆得满满当当。
东侧连着间敞亮厨屋,每日都有仆从采买新鲜食材,任我施展厨艺。
西畔则是刚翻整好的菜畦,但凡想吃的时令菜蔬,尽可亲手栽种。
小厮春归躬身行礼:
"姑娘若觉缺什么物件,尽管吩咐小的去置办。"
我倚在铺着鹅绒垫子的藤椅上:
"已是很周全了,你若得闲……替我向二公子道声谢。"
谢京澜那厮心细如发,倒将我照料得妥帖。
来姑苏近月余,原当是来侍弄田地的,谁成想竟过起神仙日子。
春归应了声,又呈上本册子:
"二公子还交代,娶姑娘过门并非只为享乐。"
"因公子经营着姑苏首屈一指的酒楼,特请姑娘照着这菜谱试做几道佳肴。"
"公子怕累着姑娘,每三日来院里尝一道新菜便罢。"
我接过菜谱细看,里头绘制的菜品与步骤竟有些眼熟。
正待翻阅,窗外忽传来婆子刺耳的嗓音:
"姑娘可住得惯?大娘子特命老身来探望,男儿家终究粗心,哪及我们女儿家周到。"
那婆子不待通传便推门而入,我慌忙将菜谱藏进袖中。
婆子执帕掩唇笑道:
"大娘子让老身捎句话,既入了谢家门,便该督着二郎读书,莫像从前那般整日在外厮混——"
我心下起疑,这与媒人说的全然不同,谢京澜从未提过要我督促课业。
看来这对母子积怨已深。
忆起初来那日,他本派了画舫接人,却被大娘子暗中使绊子改了行程。
眼前这老虔婆,怕也不是善茬。
婆子又道:
"至于公子的酒楼与绣庄,姑娘何必费心操持?"
"既劳神又不落好。"
"大娘子另有厚礼相赠。"
说罢拍了拍手,仆从应声端来朱漆木匣,里头盛着成套翡翠头面,底下压着厚厚一沓银票。
我暗自心惊,这般排场当真是平生未见。
当下佯装懵懂:
"这是大娘子补的嫁妆?"
"二公子早备齐聘礼了,倒劳大娘子破费。"
婆子见我不上钩,立时沉下脸来,话里带着刺:
"听说二郎将田产地契都过到你名下了?要我说啊,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到底是要交还大娘子掌管的——"
"姑娘可要掂量清楚。"
这月余我并非浑噩度日,常与院中仆从闲话家常。
早打探明白谢家底细——谢京澜凭着几处旁人不要的破败产业,硬是在江南闯出名堂。
他开的云锦堂专营苏杭精品绣件,绣娘皆是后宅埋没的巧手,他只管统筹杂务,从不看轻女子能耐。
更不必说姑苏第一的食春楼,乃是他亲自尝遍百菜,每桌赠菜听取食客意见,挨过多少骂名才做到今日规模。
杨婆才甘愿背负骂名,替他保媒拉纤。
反观谢家主母,整日坐享其成,见他不肯交出产业,便在外散播他纨绔不学的谣言。
如今竟将算盘打到我这新妇头上。
我轻笑出声:
"妈妈这是唱得哪出?威逼还是利诱?"
"我若在枕边吹风撺掇分家,大娘子这辈子都别想染指绣坊酒楼。"
窗外忽闻脚步声微滞。
那婆子见我软硬不吃,索性扯下伪善面皮。
她瞪圆双眼,伸长枯枝般的手臂就要掌掴: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身今日便教教你规矩!"
我正待闪避,忽闻门外传来冷喝:
"于妈妈是嫌命太长?"
谢京澜大步流星跨入房中,白玉莲冠下眉眼如霜,梅香氤氲间已执起我的手。
"已分家了,莫怕。"
他的手掌带着些许凉意,却莫名令人心安。
谢京澜指尖在案几轻叩两下,秋叶立即会意,将一干人等押了上来。
被反剪双手推进厅堂的足有二十余众:走街串巷的货郎担、茶楼里搬弄是非的小伙计、最爱传闲话的乡野村妇,此刻个个被麻核堵了嘴,像待宰的羔羊般挤作一团。
"于嬷嬷可要瞧仔细了,"谢京澜摩挲着青玉扳指,声线低沉,"这些可都是大夫人院里养着的忠犬?"
跪伏在地的老妪偷瞄着被堵住嘴的众人,眼珠滴溜溜转得飞快:"老奴眼神不好,这些个泥腿子长得都差不离……"
秋叶抬脚踹翻个挣扎的泼皮,佩刀哐当出鞘半寸:"嬷嬷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这帮人可都招得干净!您亲自吩咐他们在市井间散布谣言,纵火烧毁孟学士珍藏典籍,桩桩件件可都是冲着构陷公子来的!"
春归适时抽出腰间雁翎刀,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寒光:"故意纵火可是要掉脑袋的罪过,听说您老还有两个金孙在学堂念书?"
老妪顿时瘫软如泥,对着谢京澜砰砰磕头:"公子明鉴!都是大夫人逼老奴做的啊!她说只要断了您的仕途财路……"
谢京澜始终垂眸把玩着茶盏,直到小厮呈上供状。老妪本还想抵赖,抬眼撞见青年眸中冷厉,终是颤抖着按了朱红手印。
春归带人将这些喽啰押往柴房时,窗外又飘起鹅毛雪。铜盆里的银炭噼啪作响,我轻轻拍了拍身旁锦垫。
相处不过月余,此刻对坐竟生出几分夫妻夜话的温存。
"孟学士可知那把火并非你所放?"我望着他剥栗子的修长手指,栗壳裂开时发出细微脆响。
谢京澜眉眼骤然舒展,眼尾弯成新月:"先生正为失了孤本痛心疾首呢。"他学起老学究的模样,双手举天跺脚嚎道,"天杀的竖子!竟毁我半生心血!"
我笑嗔:"这下可好,满姑苏书院都当你是纵火惯犯了。"
"何止,"他往我嘴边递了颗金黄栗仁,"如今各家书院外头都备着水缸,生怕我这灾星路过再惹火殃。"
我望着他含笑的眸子,忽然想起那些雪夜罚跪、油灯短缺的过往。大夫人明面上说是磨炼心志,实则处处掣肘,生生将个读书种子逼得弃文从商。
"若没有这场算计,"我望着跳动的火光轻叹,"你本该是孟学士最得意的门生。"
谢京澜忽然倾身,温热呼吸拂过我耳畔:"无妨,区区秀才功名我还瞧不上。"他执起我的手贴在唇边呵气,雪光映得眉睫如画,"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谢家任人轻贱的庶子,而是你许明诗堂堂正正的夫君。我的娘子合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岂能日日困在晨昏定省的虚礼里?"
滚烫话语灼得我耳尖发烫,他却像说家常般继续道:"此番分家,总算是斩断了那些魑魅魍魉的妄念。"炉火将他的侧脸镀上暖光,忽听他话锋一转:"可曾疑心过我?"
"疑心什么?"
"疑心我与大夫人是一丘之貉,骗你掌家对牌另有所图。"他忽然执起我的手按在心口,"那日杨婆说谢家要塞个眼线给我,我便存了试探之心。直到你在酒楼拦下我,说愿意带着母亲下嫁……"
雪粒扑簌簌打着窗棂,他嗓音忽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说我是做善事的活菩萨,说令堂若在世必夸你觅得良人。我便想,这姑娘既肯信我,我必不能负她。"
我望着他鬓间沾着的雪粒,忽觉眼眶发烫。他指尖拂去我发间落雪,目光比窗外飞琼更缱绻:"在我眼里,你本就是这世间最最好的姑娘。"
他静静地说,窗外纷扬的大雪洗去天地尘埃。
我的眼眶突然泛起红晕。
"我懂你往日受尽磋磨,定是在心门外筑起层层藩篱。"
"至少这般,能让你暂得安宁。"
"你既不愿从旁人闲话里认识我,我自当倍加珍重这份信任。"
杨婆果然没有诓我。
谢家公子不仅生得丰神如玉,脾性更是温润如玉,连课业都极用功。
他笔下的字迹日渐精进,从最初歪斜如幼童涂鸦,到如今已能写出锋芒毕现的簪花小楷。
最喜他揽我入怀,在八角亭里煎茶习字,修长手指裹住我的指尖,带着我在雪浪笺上描摹娟秀字迹。
他还特意请了京城来的西席先生教我读诗,自己端坐旁听时永远眉眼含笑。
当我故作聪明实则一知半解时,他总笑着对先生说:"是学生愚钝,劳烦先生再讲一遍。"
闲暇时,我翻开新得的《诗经》。
读到《关雎》篇,往昔记忆仍会如蜻蜓点水般在心湖漾开涟漪。
谢京澜总会适时将书页翻至《氓》篇,清朗嗓音念着: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有些薄情郎,不值得我的阿诗再费思量。"
他总这般润物无声地,将两颗心越拉越近。
可这芝兰玉树的公子哥,偏生爱吃飞醋。
那日他翻看我包袱里的菜谱,忽然轻哼道:"说,你更中意姑苏心月主人,还是我?"
我忍俊不禁戳他额头:"姑苏心月主人不就是谢公子您么?"
"这坛子醋吃得可还顺口?"
他合上菜谱嘟囔:"反正阿诗眼里只能有我,旁的厨子都不许看。"
我又被他孩子气模样逗笑。
这本菜谱原是他试菜时亲手记的,经书肆刊印后竟成坊间爆款,不少人家都争相购置。
我素来爱琢磨庖厨之事。
人生在世与烹饪同理,总要过得有滋有味才算不枉。
这条路上他亦是我最好的帮手。
这日春寒料峭,我凑近他耳畔:
"孟学士的书阁到底藏了什么稀世珍宝?值得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送了八回拿手菜进去,每次都只见空盘出来,连个口风都不露。"
谢京澜咳嗽两声别过脸:"自是圣贤典籍,还能有什么。"
果然随了他那说谎就结巴的毛病。
他既不肯说,我便自己去探。
书肆掌柜摆手赶人:"姑娘家家的,少打听读书人的事。"
我使唤丫鬟附耳低语几句,掌柜立刻换了笑脸:"若是肯匀几卷给小店,愿送娘子两匹上等云锦。"
掌柜闻言眼睛发亮,神秘兮兮引我入内室,从暗格里搬出积灰的典籍。
他压低嗓门:"这可是汴京最抢手的『秘戏图考』。"
"还有全套《唐宫秘史》《西凉四杰传》《三国野闻录》。"
"保证让读书人看得废寝忘食!"
"您要多少卷?"
我豪气干云:"全要了!"
掌柜反倒慌了神,麻利包好书册递给丫鬟:"姑娘且拿稳些,莫在街头掉了包。"
我含笑点头,提着食盒与书册再访孟府。
前日公堂对质后,谢大人已将纵火的大娘子休弃,如今再无人能阻谢京澜分府别居。
孟府书童早候在垂花门外,见我便迎上来:"先生念叨好几日娘子的手艺了!"
孟学士踱步而出时,我已将莲房鱼包摆上案几。
这道菜需将嫩莲蓬挖空,填入鳜鱼蓉与酒酿香料,蒸得清香四溢。
老者瞥了眼佳肴,却端起架子:"即便火不是谢家小子放的,终究因他而起……"
我含笑福身:"先生教训的是,今日特来赔罪。"
丫鬟会意,将包袱层层解开,露出那些秘本。
孟学士扶着书童才没摔倒,颤巍巍抚过书页,老脸泛起红光。
他忙不迭让书童收书,强作镇定:"开卷有益,开卷有益……"
我含笑告退,刚出孟府便落入温暖怀抱。
谢京澜执起我的手,眉眼弯如新月:“今日的书温完了,一起逛集市去。”
谢京澜从来没说过他没时间陪我。
他只嫌如今学业重,陪我的时候不够。
路过纸鸢铺子,我停了脚。
谢京澜将我的手牵的牢牢的。
他说,他从来没放过纸鸢,这辈子只陪我一个人放。
他也会缠着我酿青梅酒,做甜豆花。
每回都会夸我做得好。
也不知道他从哪听来了我和苏晏青的事。
前些日子竟让人趁苏晏青走夜路时,直接用麻袋套了揍了一顿。
我有点担心他把朝廷命官揍了,他自己还颇有些洋洋得意。
“阿诗放心,秋叶春归做这种事最有经验。”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趁谢京澜去给我买糖葫芦的间隙,我去鱼贩那要了一尾新鲜鲈鱼。
付完银子后,提在手上却觉得分量不对。
我又折返和那鱼贩理论,那小贩却悄悄藏了假称,来了个偷梁换柱,摆着手十分蛮横。
“大伙都来评评理,娘子可是亲眼看着我称的,本摊从不干这种缺斤少两之事!”
“莫不是娘子特意来讹人的?”
我刚想开口,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
“若是本官亲眼见你这小贩偷梁换柱,又该当如何?”
我回过头。
是许久没见的苏晏青。
苏晏青今日忙完公务,准备去集市上买尾鱼。
家中有孕的卫潇吵着闹着要吃全鱼羹满汉宴,要穿锦衣、簪翠羽。
他开始有些不耐烦,好几日都找借口宿在同僚家。
她当自己是什么?
自己不过一介小小巡抚,每月领着那点俸禄,还以为他是赚的盆满钵满的食春楼掌柜么?
可卫潇爱哭又不讲理,若是一日吃不到鱼宴,闹着要一尸两命。
苏晏青没办法,只能先哄着娇妾,自己买鱼回来做。
偶然路过纸鸢铺子,他脚步一滞。
他有些想念许明诗了。
广陵的人都说,她接了庚帖嫁去姑苏。
苏晏青不信,不耐烦反问起小厮。
食春楼的掌柜公子怎么可能看上一介无名厨娘?
再说,她不过是一个连广陵都没出过的许明诗,怎么敢因为同他怄气,一个人跑去这么远的地方嫁与他人?
别开玩笑了。
他摆摆手,将小厮赶了出去,不以为意。
这定是许明诗用来阻他接潇娘过门的手段。
只是半年过去,巷口那间豆花铺子积了厚厚一层灰。
也依旧没等到她朝自己低头。
他有些慌了,找遍广陵县扬州城,都没人看见平日灰头土脸的许明诗。
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在食春楼的酒桌上。
酒过三巡,一起做官的同僚赵徽和苏晏青说起了闲话。
赵徽说,春日寒山寺外,看见了当年在院里唤他一起放纸鸢的小女娘,她和一个俊俏郎君在池中喂锦鲤。
那小女娘一看就是被身旁的公子娇养许久,皓白的手腕上挂着化水叮当镯,身上挂着鸳鸯缠金荷包。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那公子就在旁边静静守着,眼神宠溺。
赵徽回想起那年,那小女娘身着粉衣,虽然发饰素了些,却娇羞俏丽如春日海棠。
她带着纸鸢和纸笔,如一道风似的化开了阴郁了许久的天色。
原本肿着的眼,一见到苏晏青就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却被苏晏青呵斥了回去。
他拐角出院门,看见她抱着纸鸢坐在树下偷偷流泪,整个人瘦削单弱。
那女娘笑起来那样好看,哭起来那样令人心疼。
自己竟也跟着不知不觉嫉妒了苏晏青许久。
赵徽饮了口酒,拍了一把苏晏青的肩膀,叹道。
“晏青,咱们这么多年的同窗情谊,却还是要说一句。”
“你要纳潇娘的事,真是做错了。”
苏晏青脑海里浮现出那画面,连倒酒杯盏满了都没注意。
许明诗从来都不会闹。
他上京城考学那年,她砸了陶罐拿出全部家当,就连剩下的几个铜板都要塞给自己,生怕他在外头不够用。
唯一一次闹,也只是那次他不顾一切爬上枝头,替她够那只被树枝划破了的纸鸢。
现下看见纸鸢,他心里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慌。
他路过鱼摊,正巧见一个女娘正在挑鱼。
女娘贤惠又懂过日子,一下就能挑到最肥最鲜活的鱼。
那年求学,许明诗也是这样,每旬都要去渡口买鱼回来,给他炖最鲜的鱼汤。
往事愈发沉重。
回过神,他看见鱼贩手脚不干净,见小女娘一个人好欺负,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偷梁换柱。
苏晏青心中忽像吃了没熟的青梅样酸涩难受。
他快步上前,厉声呵斥了鱼贩。
鱼贩认得他是姑苏的官爷,瞬间不敢吱声,把多收的银子退回给苏晏青。
小贩十分惶恐: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大人,小的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要养,这才迫不得已,娘子和官人莫要怪罪!”
他接过银子,先走到那受了委屈的小女娘身旁,将小贩退回的银子给她。
看到那张脸时,手中动作忽然一滞。
这张脸与记忆中的脸,相像又不像。
他盯了许久,愣住在原地,脱口而出。
“……明诗?”
她堪堪回眸,眉眼含情。
女娘头上缠的不再是破了边的发带。
头上簪的是明珠宝钗,身着妆金敷彩的云锦。
哪还有半点许明诗的样子?
苏晏青的眼尾瞬间就红了,心中又泛起酸涩和生气,最终化成一句。
“……这么多日,你去哪了?”
苏晏青手心出了汗,握着那小贩递过来的碎银。
神情舒展,像是替我找回了公道似的。
我却没接。
他面上挂的彩还没好,此刻动作也僵在半空,有些狼狈,望向我的眼睛却是亮的。
“明诗,那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马车上的那只纸鸢,上回那纸鸢本就是买给你的,不过潇娘贪玩自己先拿了纸鸢去放……”
他见我不说话,话语更加热切。
“你不是爱酿酒吗?我们一同摘了果子酿。”
“你爱做豆花,我再给你盘个铺子,我们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
“你我之间再没有潇娘这个拦路石……”
他越说眼圈越红,像先将把自己感动了似的。
我摇了摇头,没收那失而复得的碎银,看了眼那见风使舵的小贩说。
“苏大人,做事不能这样的。”
“不能做错了事,只想着弥补当时的过失。”
“如果我收下了这些碎银,忘了这个人犯下的错事,就算还回了银子,百姓心里的秤砣也会悬向另一边。”
我抬起头,一字一句。
“做人也是这样,不能因为犯错的人后悔,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晏青面色逐渐暗了下来,低声说。
“若是他是无意的,或是第一回呢?”
“总要给做错事的人一个改正的机会吧?”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小贩,还是他自己。
我叹了口气:
“不是的,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若苏大人不能替我主持公道,那只能将这鱼贩押去公堂。”
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替我先将鱼贩子制伏。
谢京澜踩在铺子上,一只手抓着鱼贩的手腕往反方向折,淡淡道:
“就是这只手短我夫人二两鱼钱?”
那小贩面色惨白,疼的急急求饶:
“公子饶命……”
“小的这双手,还要养家中八十老母……”
他又飞速踢了他一脚,反手将他压倒在地,小贩彻底爬不起来了。
谢京澜眼中尽是冷色:
“八十老母?现在想起家中的八十老母了?”
“那些被你骗的过路人家中,难道没有自己的爹娘吗?”
“敢讹我夫人,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他又抽出短刀,在那商贩的牌子上三下两下刻下“缺斤少两”的字眼,立在摊前。
周围买鱼的客人都自觉绕了道。
趁着谢京澜和小贩缠斗,我想和苏晏青说清楚。
“苏大人,这点银子刚才他没给我,现在就算给了我也不会要。”
“你也看到了,我夫君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就算是一点小事也会闹上公堂,让这小贩蹲几日大牢。”
听见我叫谢京澜夫君,苏晏青面色变得很难看,不可置信地问我。
“你方才……唤他什么?”
“明明我才是那个与你相识十多年的人,你居然要唤他人夫君?”
是啊,我与他认识了十多年之久。
他知道刀子往哪插我最疼。
他叫我宽容,叫我大度,说我看不懂账,认不得字。
他意欲将府里大小事宜都交给卫潇。
他明里暗里说我这个即将过门的妻不如妾。
有人将这一切推翻,用一颗真心来爱我疼我。
他反倒不乐意了。
“我接了媒婆递过来的庚帖,收了他谢京澜的聘礼,明面上我早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心中也认定我就是他谢京澜的妻子,自然是喊得的。”
说到这里,我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明明过去这么久,受委屈时还是会觉得难受。
有人撑腰的时候,我的鼻头会更酸,眼泪控制不住的掉。
苏晏青露出一瞬心疼的表情,他的眼圈也越来越红,声音愈发颤抖,又意欲拿程朱理学那套来捆绑我回到他身边。
“话虽如此……”
“可男女大防,你和他还未成婚,就日日厮混在一块成何体统?”
处理完小贩的事,谢京澜牵过我的手护在身后,嗤笑一声。
“苏大人竟是这样当官的,若要按大人口中的男女大防,那岂不是姑苏女子都上不了街出不了门?一辈子在家里当个摆件?相悦的男女见上一面就要跳姑苏河?”
“程朱理学倡导饿死事小,失节是大,在我朝是一等一的伪学。”
“苏大人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不对,苏大人还会被妖艳女子的一首《关雎》吸引。”
“苏大人有空管男女大防,不如先将自己额头上的伤治好吧,往后走夜路可要好好看着,莫要自己摔了教还要攀扯旁人!”
他说话一向嘴毒,性格又疯,骂起人来收不住。
我怕他说漏了那夜是他找人打的苏晏青,想捂他的嘴。
苏晏青气急,伸出了手,指着谢京澜半天说不出话来,刚想反驳却被一声娇滴滴的嗓音打断。
“苏郎,怎的这么久还不归家?”
卫潇挺着个肚子,看着我如今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艳羡,又压了下去,微微敌视地看着我。
“许姑娘,既接了他人庚帖,就莫要再来攀扯我家苏郎了。”
“我肚中还有着他的骨血,如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许姑娘要来坏我家好事么?”
我急忙摆摆手,不愿同她争。
“这福气给你,我可不要。”
倒是苏晏青被卫潇扒拉着,心中更恼,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与她无关,别胡乱攀扯旁人。”
卫潇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往地上一倒,捂着肚子开始撒泼,开始哭爹喊娘,说要带着肚子里的小儿上吊。
苏晏青被她搞得憔悴不堪,却只能去哄,自己也流下了泪。
我回过头叹了口气。
当初他就该想到,既然选择救了卫潇,这辈子都别想甩掉她了。
谢京澜将我拥入怀中,带着我远离了那块是非之地。
“咱们不看了,饿了吧?”
“排了许久才排到的,先吃一口。”
谢京澜自然而然将糖葫芦递到我嘴边,我咬了一口,没有意想中的酸涩。
“我和老板说了你不爱吃酸的。”
“这串果子是蒸熟过的,酸味没那么重。”
“你尝尝,若还是酸就给夫君吃。”
“咱们下回自己在家做朱樱的糖葫芦,那才甜呢。”
他嘟嘟囔囔的,又要给我研究爱吃的东西。
我牵起他的手,心里却比糖衣还要甜上几分。
因为嫁对了人,连糖葫芦都不会是酸的。
这一年,谢京澜读书很刻苦。
孟学士经常留他到深夜,说他的文章大有长进。
我知道,他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最好。
许久没陪我,谢京澜心中也有些愧疚,趁我午睡,往我头上簪了根姑苏簪子铺里最贵的流苏簪子,撑着脑袋等着我醒来。
我醒来的时候,他眉眼含笑,替我捏了捏睡酸的肩膀:
“做什么美梦了?”
“还说了梦话。”
我问他我说了什么,他又红着脸不肯告诉我。
我只好将睡前没来得及看的书拿出来。
这本是上回送去给先生的《春风云雨录》,我偷偷留了一本。
我觉得先生爱看,那谢京澜会不会也爱看呢?
我打了个哈欠,将那书摊开:
“听说里头尽是些野史奇谈,不如咱们一起看吧……”
下一秒,谢京澜将那书收了起来,脸烫的像虾仁,又开始结巴。
“这书、书还是留到咱们成亲以后看。”
我有些奇怪,方才随意翻了翻那书,里头还有些我看不懂的图画。
我扑腾个身子去抢,却跌进他的怀。
“我也会认字做文章了,能看得懂……”
可下一秒,里头的纸张是算好了的似的。
在我眼前飘过。
我看清纸上的图画后,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脸红的像猴屁股。
他飘飘然移开视线,咳了两声,先一步将书收进自己袖子里,也不准我再去买这样的书。
我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再也不好意思抬起来。
谢京澜笑了,轻拍拍我的背,哄我:
“其实,今日我来是有件正事同你说。”
他的话语变得平静。
“苏晏青家里那个, 前些日子生了。”
“是吗?生的是男是女?”
谢京澜摇了摇头, 将我抱进怀里。
“大人和孩子都死了,说是孕期脾性暴躁,提前两月就生了。
“母体孱弱,一尸两命。”
我心中有些惊惧。
他的嗓音缓缓,叹了口气。
“那苏晏青不慎看到了卫潇娘的惨状, 这几日朝也不上了, 整日疯疯癫癫的。”
“官家见他治了半年水仍未起效, 罢免了他的官职。”
“现在苏府的下人们跑的跑卖的卖, 大夫去看过,说苏晏青彻底疯了。”
“他抱着卫潇和孩子的棺材整夜整夜的哭, 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
“昨日夜里跳的河,今一早被船家捞了上来。”
秋末的风吹得人心发凉, 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我走了出去, 替他们一家三口都上了柱香。
谢京澜在旁边替我拢了拢披风,静静陪在我身边。
那年少女初成,兴高采烈在手腕上系了红线。
如今少女轻熟,那根缠的红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
沉眠在那个隔世经年的梦里。
又一年开春,我和谢京澜的婚事定了下来。
梨儿和刘大夫也来了姑苏。
梨儿说, 就算他谢京澜开的绣坊再如何好,我的喜服也一定是要她亲手做的。
刘大夫也从包袱里拿出给我配的温补方子,都是他亲手调配的。
还有杨婆也来了, 笑眯眯地说。
“谢公子, 我杨婆子看上的好姑娘, 品行样貌绝对不会差!”
谢京澜也拱手谢过,给杨婆送上了一锭金。
院里的茶梅树开了花, 丫鬟小厮们纷纷在上头挂了红绸飘带。
爹娘也想过来分一杯喜酒,却被我挡了回去。
成亲时我要敬的,只有将我带大的祖母, 还有谢京澜死去的娘。
我描上眉,换上喜服, 戴上凤冠, 举着团扇站上花船。
谢京澜握紧了我的手。
喜船摇摇晃晃,他手上拿着花绸红篮, 朝着河两边抛着喜糖。
河两边站着食春楼常来的客人,还有甜角和她娘。
梨儿也握紧了身旁公子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红烛摇曳, 我与他一起拜明月。
夜深露重, 烛影绰绰。
他一袭红衣染了一抹情意绵, 眼角那颗红痣, 好似被清泉吻过。
谢京澜今日没忍住,拜月时,比我还要先掉出眼泪。
见他来了,我也不想接着装贤惠,望向他笑着指了指头上的冠。
“谢京澜,好重呀。”
他的眉眼温温,替我取了头冠,卸了钗环和妆面。
“从此以后, 许明诗就是我谢京澜的妻了。”
我替他抹去眼角泪珠,笑着点了点头。
原本期待了好久了的夜, 我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他凑近吻了吻我的唇,我忽然想起那本没看成的书, 耳根子烫的吓人。
刚想说句话时。
我的肚子咕嘟咕嘟的叫了起来。
一天没吃饭,现下可不饥肠辘辘了?
谢京澜笑了, 亲了亲我的额头, 撸起袖子就要去给我下一碗阳春面。
檐上一轮月如钩,懒手弄妆慢梳头。
韶光好景不虚度,风花雪月多情眸。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