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子冲出盘山公路护栏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李维买的那个蛋糕,终究是要浪费了。
我死在结婚纪念日那天。
很冷的雨天。
车子冲出盘山公路护栏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李维买的那个蛋糕,终究是要浪费了。
那是我特意为他挑的,黑森林,他以前最爱吃。
我以一种很奇怪的姿at势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卡在驾驶座里,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不疼。
一点都不疼。
就像是看一部与我无关的电影,画面很血腥,但内心毫无波澜。
我的灵魂,或者说意识,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着,回到了我和李维的家。
一个我住了五年的地方。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色的,曾经我觉得那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光。
现在,它照在我透明的身体上,只剩下一片冰凉。
李维回来了。
他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那是我上个月刚给他买的,说好要手洗,不能机甩。
他径直走向冰箱,打开,拿出我早上冻好的冰可乐。
“咕嘟咕嘟”,他仰头灌下半瓶,喉结滚动着,发出满足的叹息。
然后,他看到了放在冰箱最上层,那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子。
他愣了一下。
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哪怕是死了,我竟然还在期待。
期待他能露出一丝愧疚,一丝后悔。
结果,他只是“啧”了一声,关上了冰箱门。
“搞什么,还真生气了?”
他嘟囔着,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那个我恨之入骨的游戏图标。
激昂的背景音乐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伴随着他指挥队友的大呼小叫。
“中路!中路!看你家野区呢!”
“会不会玩啊?辅助跟射手啊!蠢货!”
我的结婚纪念日,我的忌日,我的丈夫,在家里,打游戏。
我飘到他身边,想掐住他的脖子,想把他的手机砸个稀巴烂。
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什么都碰不到。
我只能看着,听着。
像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刑罚是永远观看这场让我恶心的默剧。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那张脸,我曾经爱到骨子里。
现在,只觉得陌生。
墙上的婚纱照里,我们笑得那么甜。
照片上的我,眼睛里有星星。
照片上的他,眼神里全是我。
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了?
我忘了。
可能是在他第一次因为游戏,忘记我们的晚餐约会时。
也可能是在我发着高烧,他却因为一局“关键团战”让我自己去医院时。
又或者,是今天早上。
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化了精致的装,穿上他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我捧着那个小小的蛋糕,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紧张又期待。
“老公,纪念日快乐。”
他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蛋糕,一脸茫然。
“什么纪念日?”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们结婚五周年。”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他“哦”了一声,揉着眼睛走向卫生间。
“知道了。搞这么隆重干嘛,老夫老妻的。”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订了餐厅,晚上……”
“晚上我有局,约了人了。”他打断我。
又是游戏里的局。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变冷了。
那条漂亮的裙子,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我脸上的妆,也像一个小丑的油彩。
“李维,那是你的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是我最不想问,也最怕问的问题。
他从卫生间出来,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又来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游戏是游戏,你是你,这能比吗?”
能。
当然能比。
因为你已经选择了。
我没再说话。
我把蛋糕放进冰箱,脱下裙子,换上常穿的牛仔裤和T恤。
然后,我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我没有目的地,只是想离开那个让我窒息的空间。
我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开,一直开。
雨越下越大,刮雨器疯狂地摆动,也刷不清新世界的模糊。
手机响了。
是李维。
我不想接。
第二个电话,第三个……锲而不舍。
我以为,他终于是良心发现了。
我心里甚至升起一丝可笑的暖意。
我按了接听键。
“喂?你跑哪儿去了?我袜子放哪儿了?我怎么找不着了?”
他的声音,理直气壮,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都化作了一声冷笑。
“李维,我们离婚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关机,扔到副驾驶。
我踩下油门。
然后,世界颠倒了。
现在,我看着他在游戏里厮杀,胜利,然后开始下一局。
桌上的外卖盒子堆成了小山。
他吃得很香。
他甚至没想过,我晚饭吃了没有。
也许在他心里,我只是又一次“离家出走”的小打小小闹。
就像上上次,因为他答应陪我逛街却爽约打游戏,我生气地跑到闺蜜家。
不到三个小时,他就带着我爱吃的草莓蛋糕来“负荆请罪”。
也像上一次,因为他妈又对我冷嘲热讽,他却只会说“她是我妈,你让着她点”,我气得订了酒店。
第二天早上,他就发来一连串的表情包和520的红包。
他习惯了。
他习惯了我的生气,我的妥协。
他习惯了用最廉价的方式,来抚平他造成的伤害。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可惜,这次不一样了。
我死了。
我不会再回来了。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他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然后倒在沙发上,连澡都没洗。
鼾声如雷。
我飘在天花板上,一夜未眠。
鬼,原来也是会失眠的。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电话吵醒的。
是公司领导。
“李维!你还想不想干了!九点的会,你人呢?”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看了眼手机,九点半。
“!”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胡乱套上昨天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甚至没看一眼紧闭的卧室门。
没想过,为什么我一夜未归。
我跟着他到了公司。
他被领导训得狗血淋头。
他点头哈腰,不停道歉。
“对不起王总,是我不对,睡过头了。”
“家里有点事,没休息好。”
呵,家里有点事。
他把我的“离家出走”,当成了他迟到的借口。
回到工位上,他长舒一口气,开始跟旁边的同事吐槽。
“烦死了,又跟老婆吵架了。”
“女人就是麻烦,屁大点事就爱闹脾셔。”
同事拍拍他的肩,一副“我懂”的表情。
“哄哄就好了嘛,纪念日忘了,补个礼物不就得了。”
李维撇撇嘴,“她就是作。等着吧,晾她两天,自己就回来了。”
我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感觉我的灵魂都在颤抖。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作”。
“晾两天就好了”。
我的五年,我毫无保留的爱,我小心翼翼维护的家,在你眼里,只值这两个字。
下午,他妈妈的电话打来了。
“阿维啊,晚上回家吃饭吗?妈给你炖了鸡汤。”
“不回了妈,我晚上还有事。”
“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打游戏?你能不能上点心?然然呢?她没管管你?”
李维的语气变得不耐烦。
“别提她了,跟我吵架,跑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跑出去了?我就说吧,这城里长大的姑娘,就是娇气,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你别管她,小两口吵架正常。她还能跑到哪儿去?没钱了,肚子饿了,自然就晓得回来了。”
“你也是,别老惯着她。女人嘛,不能给好脸。”
李维“嗯嗯”地应着。
“知道了妈,我心里有数。”
看,这就是我的婆婆。
这就是我丈夫的“心里有数”。
在他们母子眼里,我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外人。
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
我所有的情绪,都是无理取셔。
我突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
我第一次去婆家过年。
我抢着干活,洗一家人的碗,拖地,擦窗户。
我婆婆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对我妈带来的昂贵礼物评头论足。
“哎呀,这茶叶看着不错,就是包装太花哨,不实用。”
“这酒,阿维又不喝,浪费了。”
李维当时就坐在她旁边,一句话都没说。
晚上,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李维躺在床上玩手机。
我跟他抱怨。
我说:“你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说:“没有啊,你想多了。我妈就那性格,刀子嘴豆腐心。”
又是这句“刀子嘴豆腐心”。
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往往都披着这件外衣。
后来,她开始催我们要孩子。
“然然啊,你们结婚也不短了,该要个孩子了。女人嘛,总要生个孩子,这辈子才算完整。”
“你看隔壁王婶的儿媳妇,比你还小两岁,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跟李维说,我们再等两年,等事业稳定一点。
李维说好。
可转头,他妈妈再催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妈,我们努力着呢t。”
他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
让所有的压力,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们因为这些事,吵过无数次。
每一次,他都用那套说辞来搪塞我。
“她是我妈,我能怎么办?”
“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她年纪大了。”
“你别那么敏感行不行?”
是啊,我敏感。
我不该在你妈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下蛋的鸡”的时候,感到难过。
我不该在你通宵打游戏,对我不管不顾的时候,感到失望。
我不该在你忘记我们每一个纪念日,却记得游戏里每一个活动日期的时候,感到心寒。
是我太敏感了。
终于,我“不敏感”了。
我变成了一縷幽魂。
我看着李维准时下班,甚至还心情不错地哼着歌。
他没有回家。
他去了网吧。
和他的“兄弟们”五连坐。
烟雾缭绕的环境里,他的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兴奋。
他忘了家里还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妻子。
他忘了,两天了,我音讯全无。
我的闺蜜小林,终于坐不住了。
她的电话打爆了李维的手机。
李维正在团战的关键时刻,直接按了静音。
小林开始疯狂地发微信。
“李维!然然呢?她跟你在一起吗?”
“她电话关机了!你看到她快让她给我回电话!”
“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你把她怎么了?”
“李维你回话啊!你他妈是死了吗!”
一局游戏结束,李维才拿起手机。
他看到满屏的红色感叹号,皱起了眉。
他给小林回了一句语音,语气里满是轻蔑和不屑。
“你激动什么?她多大人了,还能丢了?闹脾气呢,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别大惊小怪的。”
小林直接拨了视频电话过来。
李维犹豫了一下,挂断,换成了语音。
“你到底想干嘛?”他不耐烦地问。
“李维我告诉你,然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小林的聲音在发抖,是气的,也是怕的。
“。”
李维骂了一句,直接把小林拉黑了。
然后,他点起一根烟,对旁边的哥们儿说:“我老婆那闺蜜,跟个疯狗一样。”
哥们儿们哄堂大笑。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
“别理她,来来来,继续继续!”
新的一局游戏又开始了。
我飘在网吧的吊顶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心,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只剩下麻木。
我看着这个我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从校服到婚纱。
我看着他,是如何一步一步,亲手杀死了我心里的爱情。
然后,又用他的冷漠和自私,在我死后,继续鞭尸。
第二天,也过去了。
第三天。
李维终于没去上班。
不是因为担心我。
是因为他宿醉,头疼。
他在网吧待了一整夜。
早上回到家,家里还是空无一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外卖盒子馊掉的味道。
他皱着眉,把垃圾全都扫进垃圾袋。
他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
那个黑森林蛋糕,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盯着蛋糕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复杂。
或许,是这过分的安静,让他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拿出手机,想给我打电话。
这才发现,我的号码,他根本拨不出去。
他想起,我好像关机了。
他翻了翻通讯录,找到了小林的号码。
他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拉不下那个脸。
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客厅,卧室,书房,厨房。
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我的气息。
梳妆台上,有我没用完的口红。
衣柜里,挂着我喜欢的裙子。so.
阳台上,还有我种的多肉。
这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他脸上的烦躁和不耐,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慌乱所取代。
“陈然?”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别闹了,快出来。”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还是没人理他。
他终于开始害怕了。
他冲出家门,开始找我。
他去了我平时最爱逛的商场。
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
去了我最喜欢去的那家书店。
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我的踪影。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开始疯狂地给我的朋友们打电话。
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见过”。
最后,他拨通了小林的电话。
是用他同事的手机打的。
电话一接通,小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李维你还有脸打电话过来?然然呢?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我找不到她了……”李维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小林,我找不到她了……”
“现在知道找了?早干嘛去了!我告诉你,她要是有事,我扒了你的皮!”
小林挂了电话。
但我知道,她比谁都急。
她发动了所有的朋友,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发寻人启事。
李维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他瘫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婚纱照,眼圈红了。
我飘在他面前,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快意。
我只觉得可悲。
为我,也为他。
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为什么,一定要用死亡,才能换来你的清醒?
门铃响了。
是警察。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
“你是李维吗?陈然的家属?”
李维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是……是我。我妻子她……她怎么了?”
“我们接到报警,在城郊的盘山公路上发现一辆事故车辆,车主是陈然。请你跟我们去确认一下。”
李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警察走了。
我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无话。
警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想起,这条路,是我第一次带李维去我老家时走的路。
那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然然,以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我信了。
车子停在市郊的事故处理中心。
morgue.
法医掀开了白布。
那是我。
一张因为撞击而变形,但依稀能辨认的脸。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李维只看了一眼,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得撕心裂肺。
他扶着墙,身体抖得像筛糠。
“不……这不是她……”
“这不是然然……”
“她在跟我开玩笑……她在跟我闹脾气……”
他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样。
一个警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纸巾。
“先生,请节哀。”
“我们初步判断,是雨天路滑,车速过快导致的单方面事故。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三天前。”
三天前。
结婚纪念日那天。
李维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那声音,穿透了墙壁,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是鬼魂的眼泪。
冰冷的,没有温度的。
落在地上,瞬间就消失了。
原来,我不是不痛。
我只是把所有的痛,都留给了这一刻。
李维,你现在知道痛了吗?
你现在知道,我不是在“作”,不是在“闹脾气”了吗?
可惜,太晚了。
我永远都听不到你的道歉了。
你也要永远,活在这份迟来的悔恨里。
葬礼办得很简单。
我的父母,一夜之间白了头。
我妈哭晕过去好几次,我爸抱着她,一个劲地掉眼precious。
小林站在一边,眼睛肿得像核桃,死死地瞪着李维。
李维像个木偶一样,跪在我的遗像前。
不哭,不闹,不动。
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
我婆婆也来了。
她穿着一身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走到我妈身边,说了一句让我魂飞魄散的话。
“亲家母,你也别太难过了。这都是然然的命。她就是太任性了,要不是她非要赌气开车出去,也不会出这种事……”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是我爸打的。
我爸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没跟人红过脸。
“你给我滚!”
他指着我婆婆,手指都在发抖。
“我女儿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滚!我们家不欢迎你!”
我婆婆捂着脸,愣住了。
李维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看了他妈一眼。
然后,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我婆婆面前。
“妈,你走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婆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阿维,你……”
“我让你走!”
李维突然咆哮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和恨意。
我婆婆被他吓到了,嗫嚅着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灰溜溜地走了。
灵堂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我妈压抑的哭声。
小林走到李维面前。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扔到他怀里。
“这是然然的日记,她本来想在纪念日那天给你的惊喜。她说,里面记满了她爱你的证据。”
“李维,你打开看看吧。”
“你看看,你都错过了什么。”
说完,小林转身,扶着我爸妈离开了。
整个灵堂,只剩下李维和我。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李维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日记。
那是我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开始写的。
第一页。
【X年X月X日,晴。今天,我和李维在一起了。他向我表白的时候,脸红得像个苹果。他说,他会对我好一辈子的。我相信他。】
李维的手指,抚摸着那一行字,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
【X年X月X日,雨。李维为了给我买一杯我爱喝的奶茶,冒着大雨跑了两条街。他浑身湿透了,把奶茶护在怀里,还是温的。我觉得,我可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X年X月X日,阴。今天和李维吵架了。因为他打游戏忘了我们的约会。我很生气。但他抱着我,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他说,游戏可以再打,但老婆只有一个。我原谅他了。】
……
日记一页一页地翻过。
记录着我们之间,所有的甜蜜和争吵。
记录着我每一次的失望,和每一次的心软。
记录着我的爱,是如何被他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
最后一页。
是我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写的。
【X年X月X日,晴。明天就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了。我给他准备了惊喜。一个蛋糕,一本写满了我们回忆的日记。我希望,他能想起,他曾经有多爱我。我希望,我们能回到过去。李维,我还是爱你的。很爱很爱。所以,求求你,也爱我一点,好不好?哪怕只有一点点。】
李维看到这里,再也撑不住了。
他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对不起……然然……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我飘在他的上空,看着他。
我的眼泪,也跟着流。
李维,对不起。
我也错了。
我不该用死亡,来让你明白这一切。
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我没有力气,再等你了。
葬礼结束后,李维开始整理我的遗物。
他把我所有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箱子里。
他把我的化妆品,一个个擦干净,摆回梳妆台。
他把我种的多肉,搬到阳光最好的地方。
他做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
好像我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
他在床頭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化验单。
是两个月前的。
上面写着:重度抑郁。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起,那段时间,我总是失眠,掉头发,吃不下饭。
我跟他说,我很难受,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他说:“你就是想太多了,找点事做就好了。”
我跟他说,我想去看医生。
他说:“看什么医生?你又没病,别自己吓自己。”
原来,我早就病了。
只是你,从来没有发现。
或者说,你发现了,但你不在乎。
李维把那张化验单,紧紧地攥在手心,纸张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
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开始像疯了一样,在家里翻找。
他找到了我藏在衣柜深处的药瓶。
安眠药,抗抑郁的药。
有些已经空了。
他拿着那些药瓶,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傻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啊,李维.
我告诉你了无数次。
用我的沉默,用我的眼泪,用渐消瘦的身体。
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了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
李维没有再去上过班。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任何人。
他开始学着做饭。
学着做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可乐鸡翅。
他做得很难吃。
要么太咸,要么糊了。
他却一口一口,逼着自己咽下去。
他开始看我喜欢看的电影,听我喜欢听的歌。
他会坐在我曾经坐过的位置,一看就是一下午。
他戒了游戏。
他把那个他曾经看得比命还重的游戏账号,送给了别人。
他开始打扫卫生。
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甚至学会了给我的多肉浇水,施肥。
他活成了我的样子。
他用这种自虐般的方式,来纪念我,惩罚自己。
我知道,他想赎罪。
可是李维,死去的我,要如何原谅你?
我死后的第七天,是我的头七。
民间传说,头七这天,死者的灵魂会回家看最后一眼。
李维显然也知道这个说法。
他一大早就起来,把我所有的照片都摆了出来。
他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
他在桌子对面,放了一副碗筷。
然后,他就那么坐着,等着。
从白天,等到黑夜。
我一直都在。
我就坐在他对面。
我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看着他短短几天就冒出来的胡茬,看着他那身已经穿得皱巴巴的衣服。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
手,再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永远,都无法再触碰。
午夜十二点。
李维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的遗像前,拿起那本被他的眼泪浸湿过的日记。
他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读着。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
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悲傷。
他读着我们的相遇,相知,相爱。
他读着我们的甜蜜,争吵,和解。
他读着我的喜悦,我的委屈,我的绝望。
他每读一句,就好像在用刀子,把自己的心剖开一次。
读到最后一页,他已经泣不成声。
他跪倒在地,把脸埋在日记本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然然……我爱你……”
“我爱你啊……”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句话,我等了五年。
终于在死后,听到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痛?
我飘过去,蹲在他身边。
我想抱抱他。
就像以前每一次他难过的时候,我做的那样。
我张开双臂,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抱住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气。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我该走了。
我留在这里,除了徒增彼此的痛苦,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对他最后的眷ə,是对他迟来的悔悟的执念。
现在,我看到了。
也该放下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爱过,也恨过的男人。
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所有青春和梦想的家。
然后,我转身,向着窗外那片无尽的黑暗飘去。
李维,再见了。
这一生,爱过你,我不后悔。
只是,如果有来生,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
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一股温暖的光芒包裹。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我好像听到了李维的声音。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冲向窗户。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陈然!!”
“不要走!!”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隔着生死的距离,我冲他笑了笑。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李维,好好活着。
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温柔。
也是对你,最残忍的惩罚。
……
(李维视角)
陈然走了。
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永远地离开了我。
在她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活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里。
我总觉得,她只是又一次在跟我闹脾气。
只要我像以前一样,买个蛋糕,说几句好话,她就会回来。
可是,我等了一天,两天,三天……
等来的,却是警察冰冷的通知。
当我看到她躺在 morgue里,那张苍白而冰冷的脸时,我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才被迫接受一个事实。
她真的死了。
被我,亲手逼死的。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我想找到她不爱我了的证据,来减轻我心里的罪恶感。
可是,我找到的,全都是她爱我的证据。
她会记得我所有不经意间提起的喜好。
她会为了我一句“想吃你做的红烧肉”,在厨房里忙活一下午。
她会把我换下来的臭袜子,默默地洗干净。
她会容忍我的懒惰,我的自私,我所有的坏脾气。
而我呢?
我为她做过什么?
我记不住她的生理期。
我不知道她最喜欢的颜色。
我甚至,连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忘了。
我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我把她的容忍,当成她离不开我的资本。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所有的好,却吝啬于给她一丝一毫的回应。
我总觉得,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可以以后再对她好。
我不知道,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我翻看她的日记,看她写的每一个字。
那些文字,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凌迟着我的心。
我才知道,原来她有那么多委屈,那么多失望。
原来,她早就病了。
重度抑郁。
我这个所谓的丈夫,却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指责她“想太多”,“太敏感”。
我是个混蛋。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开始模仿她的生活。
我学着做她爱吃的菜,却怎么也做不出她做的味道。
我开始养她留下的那些多肉,却总是不小心把它们养死。
我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却再也等不到那个会笑着对我说“老公你真棒”的人。
我用这种方式,妄图留住她最后的气息。
我希望她能看到,我在改变。
我希望她能原谅我。
可我知道,这都是徒劳。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她出事时的画面。
那辆冲出护栏的车子,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抱着她的遗像,一遍遍地跟她说话。
我说对不起,我说我爱你。
可是,回答我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来看过我一次。
她小心翼翼地劝我:“阿维,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折磨自己了。”
“然然她……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妈,你现在知道说她好了?”
“以前你不是总说她娇气,说她不懂事吗?”
“不是你告诉我,女人不能惯着,晾两天就好了吗?”
“我就是听了你的话!我晾了她三天!结果呢!她死了!”
我冲她嘶吼着,把所有的怨恨和痛苦,都发泄在她身上。
我知道这不公平。
是我自己,没有珍惜她。
但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妈被我吼得说不出话,眼圈红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来过。
小林倒是经常来。
她不骂我,也不劝我。
她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屋子,给我带点吃的。
有一次,她看着满墙陈然的照片,轻轻地说:“李维,你知道吗?然然她,其实很好哄的。”
“你只要稍微对她好一点点,她就能开心一整天。”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也不是什么浪漫的惊喜。”
“她想要的,只是你的在乎和关心而已。”
“可惜,你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愿意给她。”
小林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是啊,她那么好哄。
我却连哄一哄她,都不愿意。
我活该。
我活该一辈子都活在这份悔恨里。
我辞掉了工作,卖掉了房子。
那个充满了我和陈然回忆的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每呼吸一口空气,都像是吸进了玻璃渣子,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拿着卖房子的钱,开始去旅行。
我去了所有陈然想去,但我从来没陪她去过的地方。
我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为她点了九十九盏酥油灯。
我去了大理,在洱海边,看了一整夜的星星。
我去了厦门,在鼓浪屿的巷子里,给她寄了一张永远也收不到的明信片。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拍很多照片。
然后对着空气说:“然然,你看,这里真美。”
“你要是在就好了。”
我知道,这很傻。
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假装她还在我身边。
三年后,我回到了我们相遇的城市。
我去了我们的大学。
校园里的一切,好像都没变。
我走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棵香樟树下。
那年夏天,我在这里打篮球。
她抱着一摞书经过,一个篮球不小心砸到了她脚边。
她吓了一跳,书掉了一地。
我跑过去道歉,帮她捡书。
她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
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站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陽落下,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抱着书,对我微笑。
“李维,我爱你。”
我听到她在说。
我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然然,我也爱你。”
“对不起。”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我一定会在那个下雨的纪念日,紧紧地抱住你。
我会告诉你,你比全世界所有的游戏,都重要。
我会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安全感。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你,呵護你。
可是,没有如果了。
我弄丢了我的女孩。
我弄丢了,我这辈子,唯一的光。
我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尘封已久的相册。
里面,全都是她的照片。
笑的,哭的,生气的,搞怪的。
每一张,都那么鲜活。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
我点开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我们的婚纱照。
照片上,她依偎在我怀里,笑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
我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照片上的脸。
“然然,等我。”
“等我走完我们没走完的路,看遍我们没看过的风景。”
“我就来找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迟到了。”
我关掉手机,迎着晚风,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要一个人,带着对她的思念和悔恨,孤独地走下去。
这是我,欠她的。
也是我,必须偿还的,一生的债。
来源:幽默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