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铃声在夜里格外刺耳。我翻身摸索到话筒,对面传来熟悉却已显沧桑的声音:"周建国,我是你老首长杨振邦。我想给你个任务。"
迟来的召唤
电话铃声在夜里格外刺耳。我翻身摸索到话筒,对面传来熟悉却已显沧桑的声音:"周建国,我是你老首长杨振邦。我想给你个任务。"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九年的军旅岁月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我转业后平淡如水的两年光阳。
"首长?"我的困意瞬间消散,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子。
从部队出来已经两年了,接到杨师长的电话确实令我意外。旁边的秀梅翻了个身,含糊地问了句:"谁啊,这么晚了?"
"杨师长,"我压低声音回答,"你接着睡吧。"
记得1985年那个秋天,我刚满十八岁,怀揣着对军装的向往应征入伍。那时候,当兵提干是多少农村小伙子的梦想。
"建国啊,咱周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如今国家政策好了,你有这个机会就好好把握住。"临行前,我爹拍着我的肩膀说,"咱家祖上没出过官,现在轮到你争这口气了。"
母亲则一边往我的行李包里塞着她亲手缝制的棉袜,一边偷偷抹泪。那时农村还没有自来水,她起五更摸黑挑了一担水,特意给我洗了一身干净衣裳。
"娃啊,部队上苦,你可要争气啊。"她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眼里满是期盼。
村里人都来送我,那架势,跟过年似的。小时候一起放牛的伙伴李大壮羡慕地说:"建国,你小子有出息了,别忘了俺们哥几个啊!"
村支书老赵递给我一支英雄牌钢笔,那在当时可是稀罕物件:"好好干,给咱大队争光!"
新兵连的生活比想象中艰苦得多。早上五点半的哨声,刺骨的冷水洗漱,紧接着是高强度的训练。
第一次拉练就有七个新兵掉了队。我的脚磨出了血泡,裹着湿毛巾仍坚持走完全程。许多人受不了,但我咬牙坚持,想着爹娘期盼的眼神,想着村里人羡慕的目光。
"周建国,你这股倔劲儿,跟头驴似的!"班长王铁柱拍着我的肩膀笑骂道,"不过,当兵就得这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半年后,我被选入炮兵连。我们连长是个东北汉子,嗓门大得能吓跑一群麻雀,却也是个实打实的好首长。
"炮兵要眼明手快,更要心细如发!一步差,步步差!你小子多琢磨琢磨!"他常这么对我说。
天资并不出众的我,靠着勤能补拙,在射击和理论考核中总能名列前茅。炮兵瞄准手册我翻得起毛边了,晚上熄灯后,还拿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偷着看。
班长曾拍着我的肩膀说:"周建国,你小子有股认真劲儿,比那些耍小聪明的强,以后准能提干。"
第三年,军区组织大规模演习。天公不作美,连日阴雨让演习场地变得泥泞不堪。
一次实弹演练中,我们5班的刘明不慎滑入弹坑,情况危急,弹坑边缘松软,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塌方。
"别动!"连长在对讲机里大喊,"等工兵过来处理!"
但我看到刘明的位置正好在炮火覆盖区边缘,再等下去,下一轮炮击就要开始了。
"来不及了!"我扔下对讲机,不顾连长阻拦,抓了一条绳索冲进尚未完全排除的危险区域。
泥水浸透了军装,我艰难地靠近弹坑边缘,将绳索抛给刘明:"抓紧了!"
就在我拽着刘明往上爬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闷雷般的炮响。我们加紧了速度,终于在炮弹落下前爬出了危险区域。
这事后来被记了三等功,我以为提干的机会来了。谁知,上级给出的答复却是:"表现是很好,但提干得看综合条件。"
原来,因为种种原因——名额限制、学历不够、家庭背景普通——提干的机会一次次与我擦肩而过。
我军校入学考试落榜三次。首先是文化课拖了后腿,高中毕业的我,数学物理基础薄弱;其次是指标有限,我们连能报考的就那么两三个名额。
眼看着比我入伍晚的战友们一个个穿上了军官服,而我,还是那身士官装。每次发下新的肩章,我都会在无人时盯着那三道杠发呆。
"建国,别灰心。"我的老乡王树生安慰我,"咱当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当官不当官的,有啥两样?"
道理我都懂,可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第七年时,我曾动摇过。回到连队的老乡带来家书,说村里同龄人小刘已经在县城开了个小厂,盖了两层小楼。
母亲在信中小心翼翼地问:"儿啊,当兵这些年,没捞着提干,是不是考虑回来?村里办了砖厂,张书记说给你留个管账的位置。"墨迹处有些发皱,想必是她的泪水浸湿的。
那晚,我抽了一整盒"大前门",坐在营区围墙边发呆,直到哨兵来赶我。
我见过太多同期战友陆续离开。有的回家经商,几年功夫就买了摩托车;有的进了国企,分了楼房;还有趁着城市户口娶了城里姑娘的。而我,还在为提不了干、转不了业而纠结。
"大老爷们儿,认准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这是我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但我没有放弃。第八年,我主动报名参加了西北地区的实战演练,顶着烈日负重行军,在零下十几度的戈壁滩挖掘阵地,只为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直到第九年,成为了上士的我才明白:体制就是这样,不是每一份付出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退伍那天,杨师长握着我的手说:"建国啊,部队需要你这样的好兵,可惜啊..."他欲言又止,我懂他的意思。
全连为我饯行,那天我喝了六两二锅头,醉得不省人事。战友们说,我抱着连旗哭得像个孩子,怎么都不撒手。
转业后,我被分配到县城一家机械厂当了技术员。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有时会让我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炮兵训练场。
厂里的条件比部队艰苦,一间十几平米的宿舍挤了六个人,冬天没暖气,只能抱着暖水袋入睡。
好在厂长也是退伍军人,格外照顾我这个"兵哥哥",没少给我安排福利活动。
"建国,军人就是不一样!看你做事多麻利!"他拍着我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
第二年,我通过厂里介绍,认识了同村回城的知青子女李秀梅。她在纺织厂做会计,性格温婉,对我的军人背景很是崇敬。
"我爹当年也想去当兵,可惜没选上,一辈子都觉得遗憾。"她浅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们很快结婚了。婚礼很简朴,只摆了十桌酒,战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硬是让我再穿上了那身军装。
结婚后,日子过得平淡,比起当年在部队,少了些激情,却也踏实。厂里分了一间筒子楼,四十平米,虽小却是自己的家。
第三年,我们添了个儿子,取名周志强,希望他能像我一样有志气,比我更要强。日子看似走上了正轨。
秀梅是个贤惠的女人,从不抱怨我那点微薄的工资,还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但每当夜深人静,我仍会梦见那绿色的军装和嘹亮的军号。梦里,我总穿着军官服,站在阅兵台上接受检阅。醒来后,枕巾常常是湿的。
"建国,别总想过去的事。"秀梅心疼地说,"你已经很优秀了,在厂里多少人佩服你呢!"
我笑笑,没有回答。有些遗憾,旁人再如何安慰也无法弥补。
那两年,我沉默了许多。厂里的同事都说我闷葫芦似的,连续三个月评不上先进工作者,组长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有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就是不习惯。"我敷衍着,"在部队待久了,有些不适应。"
实际上,我心里始终有个结。入伍时的宣誓声还在耳边回响:我宣誓,服从党和人民的召唤!可现在,那身绿色的军装褪去,我还能为国家做什么?
两年平静的日子,被杨师长这通电话打破。
"什么任务,首长?"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军区正在编写一套基层作战经验教材,我想起了你。"电话那头,杨师长的声音透着罕见的恳切,"这套教材主要面向新入伍的士官,教他们怎么在实战中生存和作战。"
"首长,有的是比我强的人选吧?"我有些意外,军区那么多专业人才,怎么会想到我一个普通退伍兵?
"建国,不是我给你戴高帽子。"杨师长的语气严肃起来,"九年来,你在基层一线积累的经验,比那些书本上学来的都珍贵。你知道吗,你当年在演习时救战友那套方法,现在被编入了应急救援手册。"
我一时语塞。从没想过,那些被我认为微不足道的经历,在别人眼里竟是宝贵的财富。
"再说,当年你负责的那套'老兵带新兵'训练法,效果不是很好吗?咱们连新兵入伍三个月的合格率,一直是全师第一。"杨师长继续说道,"现在军区想把这些经验系统化,做成教材。"
我的鼻子一酸。多少个夜里,我曾怨恨过命运的不公,怨恨过那些看不见我付出的人。而现在,那些被我以为被遗忘的坚守,却以这种方式被肯定。
"首长,什么时候去报到?"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下周一吧,时间不长,就两个月。会有津贴的,也不会耽误你厂里的工作,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杨师长顿了顿,"建国,你还记得咱们连的那句话吗?"
"党和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我脱口而出,这句话是我们连队的座右铭,每次出操前都要喊。
"好样的!还是那个兵!"杨师长爽朗地笑了,"下周见!"
放下电话,我感到一种久违的激动和责任感。我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月光下,县城的夜景安静祥和。路灯下,几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走着,远处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着白烟。
这是我生活了两年的地方,熟悉又陌生。我忽然明白,人生的价值不在军衔的高低,而在于你能否对得起内心的选择。
"老公,谁打来的电话?"秀梅迷迷糊糊地问。
"杨师长,我以前的首长。"我回到床边,"他让我去军区帮忙编教材,就两个月。"
"编教材?"秀梅一下子清醒了,"这是好事啊!说明人家看重你!"
"是啊,没想到啊..."我苦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用不上那些军事知识了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厂里请了假。厂长二话不说就批了,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咱当兵的,永远都是部队的人!去吧,好好干!"
回家路上,我特意绕到了照相馆,把存了半年的钱取出来,给秀梅和儿子拍了一张全家福。
"怎么突然想起来拍照了?"秀梅抱着儿子,有些不解。
"想留个纪念。"我笑着说,"我去军区这两个月,你们娘俩看着照片,就不会想我了。"
"去那么久啊?"秀梅有些不舍,但随即又笑了,"也好,你这两年总是闷闷不乐的,回到部队,又能看到老战友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感慨。是啊,我这两年确实不快乐。失去了那身军装,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周末,我把尘封已久的军旅日记翻了出来,重温那些峥嵘岁月。九年军旅生涯,有欢笑,有泪水,有汗水,更多的是成长。
"爸爸,这是什么?"儿子指着我日记本里夹着的三等功证书,好奇地问。
"这是爸爸在部队立功受奖的证书。"我骄傲地说,"爸爸曾经救过一名战友的命。"
"哇,爸爸好棒!"儿子崇拜地看着我,"我以后也要当兵!"
秀梅在一旁笑着说:"你爸爸可是好兵,你要是能有他一半出息,我就知足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即使没能提干,我的军旅生涯也是值得的。至少在儿子和妻子眼中,我是个英雄。
周一清晨,我穿上了那套珍藏了两年的军装。虽然已经不合身了,但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回来了。
"建国,你还是那么精神!"杨师长在军区大院门口迎接我,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膀,"这身军装,还是那么适合你!"
跟着杨师长走进办公楼,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的已经提了干,成了军官;有的和我一样,是被邀请回来的退伍老兵。
"老周!"王树生一把抱住我,"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厂里干得不错啊!"
我笑着点点头:"还行吧,混口饭吃。你呢?提干了?"
"提什么干啊,我跟你一样,转业了。"他笑着说,"在粮食局当仓库保管员,清闲得很!"
看着这些老战友,我心中的那种失落感渐渐淡去。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没能提干;原来,他们在转业后,也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和战友们一起编写教材,把我们在基层积累的经验和教训,一点一点地整理成文字。
那些年的点点滴滴,在笔下重新鲜活起来。演习时如何判断敌情,行军中怎样节省体力,野外生存该注意什么,武器装备的维护技巧...这些看似平凡的知识,却是用我们的青春和汗水换来的。
杨师长经常来办公室看我们的进度,有时还会拿出珍藏的茅台,和我们一起回忆那些峥嵘岁月。
"建国啊,"有一次,杨师长单独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重你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这个人,认真!"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当年多少人为了提干绞尽脑汁,可到了基层,有几个能像你这样踏踏实实干活的?"
"首长过奖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那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正是这种态度,才难能可贵啊!"杨师长感慨道,"部队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兵,不管军衔高低,都能把本职工作做到极致。"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教材终于完成了,军区还专门举行了一个小型的颁奖仪式,表彰我们这些为教材编写做出贡献的退伍老兵。
拿到那本印有我名字的教材时,我的眼眶湿润了。这是对我九年军旅生涯最好的肯定,比任何军衔都珍贵。
临走那天,杨师长送我到大门口,突然问我:"建国,这两个月,感觉怎么样?"
"很充实,很有意义。"我由衷地说,"感谢首长给我这个机会。"
"不,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杨师长严肃地说,"你们这些没能提干的老兵,才是部队的脊梁。那些年,是你们在前线扛着枪,保家卫国。"
我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记住,军人的价值不在军衔,而在责任和担当。"杨师长握着我的手,"你永远都是我们连队的一份子,永远!"
回到家,秀梅看到我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看来这两个月过得不错啊!"
"嗯,很不错。"我点点头,从行李中取出那本教材,"你看,这是我们编的教材,上面有我的名字。"
秀梅小心翼翼地翻开教材,看到我的名字赫然印在编委名单上,眼睛亮了:"我就知道,我老公是最棒的!"
儿子扑过来,好奇地问:"爸爸,这是你写的书吗?"
"是啊,这是教新兵怎么当好兵的书。"我摸着儿子的头,心中满是自豪,"等你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做个有用的人。"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连队,穿着那身绿色的军装,站在操场上接受检阅。阳光下,军旗猎猎作响,战友们整齐地站在我身后。
我忽然明白,那些年的付出,终于在这个平凡的季节,得到了迟来的召唤。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白吃的苦。那九年的军旅生涯,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永远的骄傲。
"党和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
这句誓言,将伴随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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