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然后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但有些粗糙的手抱了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意识恢复的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奶味。
很浓,混杂着一种廉价的爽身粉香气,还有……我自己的味道。
一种酸腐的,类似于汗液发酵后又被捂在被子里的味道。
我操。
我想骂人,但嘴巴一张,只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啊啊”声。
然后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但有些粗糙的手抱了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一张放大的、憔悴的脸出现在我上方。
是林薇。
我的妻子。
她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看着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宝宝醒啦?饿不饿?”
宝宝?
我他妈……
我低头,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
一双肉乎乎的小短手,穿着蓝色的、起了毛球的连体衣。
我的手。
不,这不是我的手。
我的视线越过她疲惫的肩膀,看到了客厅的墙。
墙上,挂着我的黑白遗照。
照片里的我,穿着我最贵的那件西装,嘴角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属于销售经理的微笑。
照片下方,摆着一小束开始枯萎的白色雏菊。
林薇正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而我,陈阳,三十五岁,死于一场“意外”的过劳猝死,现在正以一个婴儿的形态,躺在自己老婆的怀里。
我成了我自己的儿子,陈诺。
一个刚满三个月的,只会吃喝拉撒的废物。
操。
我真的想把这个世界骂到宕机。
但我只能发出一阵响亮的、委屈的哭声。
林薇立刻慌了手脚,以为我饿了,急急忙忙地抱着我去冲奶粉。
我看着她笨拙地用手腕试着水温,看着她把奶粉洒出来一些,又心疼地用手指捻起来倒回奶瓶里。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我死了多久了?
看这房子的萧条样子,看林薇这副魂不守舍的德行,应该没多久,但也不会太短。
我记得死亡前最后的画面。
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开车回家的路上,心脏猛地一抽,眼前一黑。
然后就是现在了。
没有奈何桥,没有孟婆汤,没有投胎转世的漫长流程。
我只是从一个疲惫的成年人身体里,直接跳进了一个更疲惫的婴儿身体里。
老天爷,你这是觉得我上辈子活得还不够累是吗?
奶嘴塞进了我的嘴里。
温热的液体流进喉咙。
该死的,我真的饿了。
身体的本能压倒了灵魂的尊严,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吮吸。
林薇见我吃了,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墙上我的照片。
她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
我也看着。
那张照片,还是我们结婚时她非拉着我去拍的。
当时我还嫌烦,说一个大男人拍什么艺术照,浪费钱。
现在,它成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影像。
林薇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么无声地,一滴一滴,砸在她给我穿的连体衣上。
温热的,带着咸味。
我想抬手给她擦掉。
但我只能挥舞一下我的小肉拳头,打在她柔软的胸口,像是在撒娇。
“宝宝乖……”
她哽咽着,把我抱得更紧了。
“妈妈在呢……妈妈只有你了……”
我的心,疼得快要裂开。
林-薇-啊。
你这个傻女人。
我不在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我活着的时候,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一个星期七天,五天在公司,一天在酒桌上,剩下的一天,多半是在床上补觉。
我们上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我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无休止的争吵。
“陈阳,你能不能早点回家?”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不挣钱,你跟儿子喝西北风啊?”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这个家都快成旅馆了!”
“你懂个屁!”
现在好了。
我再也不会晚归了。
我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家里。
以一种她永远不会知道的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对我来说是一种漫长的酷刑。
我被困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成了一个全天候的观察者。
我观察我的家。
原来我走后,林薇卖掉了大部分值钱的家具,还了我们欠下的房贷。
那个我花了大价钱买的真皮沙发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布艺的,坐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响声。
我那套宝贝得不行的家庭影院音响也没了,电视柜上空荡荡的,积了一层灰。
我观察我的“妻子”。
她不再化妆,以前那些瓶瓶罐罐被她收进了柜子最深处。
她不再穿那些漂亮的裙子,每天就是T恤长裤,怎么方便怎么来。
她的话变得很少。
大部分时间,她就是抱着我,或者看着我,发呆。
有一次,我妈,也就是诺诺的奶奶来了。
她一进门,眼圈就红了。
“我的儿啊……”
然后她就开始数落林薇。
“你说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就没看好他呢?”
“让他那么拼命,身体都掏空了!”
“现在好了,人没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林薇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反驳。
她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救生圈。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想冲我妈吼:“你闭嘴!你懂什么!你儿子是个混蛋!”
但我只能“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妈立刻停止了对林薇的攻击,转过来哄我。
“哎哟我的大孙子,不哭不哭,奶奶抱。”
她想从林薇怀里把我接过去。
林薇下意识地一躲。
那个动作很小,但很坚决。
我妈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
“怎么,我还不能抱我孙子了?”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诺诺他认生。”林薇小声解释。
“认生?我是他奶奶,他能跟我认生?”
气氛僵持住了。
最后还是林薇妥协了,不情不愿地把我递了过去。
我妈抱着我,嘴里“心肝宝贝”地叫着,眼睛却在瞟林薇。
那眼神里的挑剔和不满,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突然明白了。
我活着的时候,我是她们之间的缓冲带,是那个让她们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的理由。
我死了,这个缓冲带没了。
她们成了最直接的婆媳。
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丈夫。
她们的悲伤是真的,但她们对彼此的怨怼,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妈走后,林薇抱着我,哭了很久。
她一边哭,一边跟我说话。
当然,她以为我听不懂。
“诺诺,你说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真的没照顾好你爸爸?”
“如果那天晚上,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别开车了,打车回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她一遍一遍地问我。
我多想告诉她,不关你的事。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活该。
是我为了那个狗屁的晋升名额,把自己当牲口一样用。
是我,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
我拼命地想摇头,想发出一点声音来安慰她。
但我能做的,只是伸出小手,抓住她的一根手指。
她的手指冰凉。
她愣了一下,然后握住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
“宝宝,你是在安慰妈妈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和脆弱的希望。
“你真是妈妈的好宝宝。”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骗子。
我偷走了她儿子的身体,现在又在窃取她对儿子的爱。
但我是那么地贪恋这份温暖。
这份我生前从未好好珍惜过的,来自林薇的,纯粹的、不求回报的爱。
时间在奶粉和尿布中缓慢流逝。
我开始能坐起来了,能含糊地发出“ma ma”的音节。
每一次我叫“妈妈”,林薇都会很高兴。
她会抱着我亲了又亲,好像我是她全部的世界。
我知道,我是。
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是我以前公司的副总,王海。
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我们都叫他老王。
他提着一堆昂贵的婴儿用品和一沓厚厚的信封。
“弟妹啊,我代表公司来看看你和孩子。”
老王一脸沉痛地坐在那个咯吱作响的沙发上,沙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阳这事……唉,我们都很难过。他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员工,是我们的损失啊。”
林薇给他倒了杯水,低着头,没说话。
老王把那个信封推到她面前。
“弟妹,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二十万。不算工伤赔偿,就是我们的一点人道主义关怀。”
二十万。
我心里冷笑一声。
我那个项目,如果成了,能给公司带来至少两千万的利润。
我一条命,就值二十万的“人道主义关怀”?
林薇看着那沓钱,眼神很复杂。
我知道我们家需要钱。
我死后,保险赔了一点,但大部分都拿去还债了。
她现在没有工作,一个人带着我,日子过得很拮据。
我甚至看到她偷偷在网上搜,做什么手工活可以在家赚钱。
“王总,这……”
“拿着,弟妹,别跟公司客气。”老王把信封又往前推了推,“陈阳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这是他应得的。”
他的话听起来那么假。
我死死地盯着他。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出事前一天,在公司茶水间,好像无意中听到老王在跟人打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几个词。
“数据……造假……”
“……瞒不住……”
“……陈阳那边……”
当时我太累了,脑子像一团浆糊,没细想。
现在回想起来,老王的语气,充满了焦虑和狠厉。
我的死,真的只是过劳猝死那么简单吗?
林薇最终还是收下了那笔钱。
她需要它。
她向老王道了谢,老王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起身告辞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垫上玩玩具的我。
他的眼神,让我浑身一凛。
那不是一个长辈看晚辈的眼神。
那是一种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在怕什么?
怕我?
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婴儿?
不可能。
他在怕的,是我这张脸。
所有人都说,陈诺长得像我。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王看着我,就像看到了我的鬼魂。
这个发现让我兴奋,又让我恐惧。
我的死,绝对有猫腻。
我必须查清楚。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林薇。
我不能让她和我的儿子,生活在一个被谎言编织的世界里。
我不能让我这个“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我开始了我漫长的、堪称史上最憋屈的调查。
我利用一切机会搜集信息。
林薇打电话的时候,我竖起耳朵听。
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我瞪大眼睛看。
我甚至试图去够我以前用的那台旧笔记本电脑。
那里面,有我所有的工作文件。
但我太小了。
我能做的,极其有限。
大部分时间,我还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被屎尿屁和无尽的睡眠所困扰。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本身更让我绝望。
林薇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诺诺,你怎么总喜欢往书房爬?”
她把我抱回来,放在客厅的地垫上。
我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手脚并用地往书房的方向挪动。
那个房间,是我以前的工作间。
我死后,林薇就把它锁起来了,从不进去。
那是她的伤心地,却是我的希望所在。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林薇有点无奈,但没有真的生气。
她把我抱起来,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她抱着我,用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
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桌上摊开的文件,喝了一半的咖啡杯,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时间在这里静止了。
林薇抱着我,站在门口,眼泪又下来了。
“诺诺,你看,这是爸爸以前工作的地方。”
“他总说,要给咱们挣一个大房子……”
“可是……房子还没挣到,他人就没了……”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挣扎着,从她怀里探出半个身子,手指着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啊!啊!”
我急切地叫着。
“你想要那个?”林薇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
她愣了一下。
然后,她慢慢地走了过去,把我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笔记本冰冷的顶盖,就像在抚摸我的脸。
“这里面……都是他生前的东西。”
她打开了电脑。
需要密码。
我心里一紧。
密码是什么?
我他妈……我忘了!
人死一次,连带着记忆力都衰退了吗?
林薇看着密码输入框,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敲下了一串字符。
L W 5 2 0 C Y。
林薇,我爱你,陈阳。
屏幕,亮了。
我的眼眶瞬间湿了。
这个密码,是我刚跟她谈恋爱那会儿设置的,后来工作忙,一直没改。
我自己都快忘了。
她却还记得。
她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名字叫“工作”。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我做的项目方案和报告。
林薇看不懂这些东西。
她只是茫然地滑动着鼠标,一个个文件看过去,似乎想从这些冰冷的字符里,找到我活过的痕迹。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再往下翻!
有一个文件夹,我加了密的!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出事前两天,我把一些关键的证据,藏在了那个文件夹里。
林薇的手指停住了。
她看到了那个名叫“备份”的文件夹。
她试着点开。
又跳出一个密码框。
我急得快要尿裤子了。
这个密码!这个密码是什么!
这个密码,只有我知道!
林薇试了几个密码。
她的生日。
我的生日。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都不对。
她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我看着她,心里疯狂地呐喊。
是儿子的预产期!
诺诺的预产期!
我当时想的是,等这个项目做完,拿到奖金,就好好陪她待产,迎接我们的孩子。
所以,我用了那个日子,作为最重要的密码。
可是,我怎么告诉她?
我只能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急得小脸通红。
林薇看了我一眼,被我滑稽的样子逗笑了,眼角还挂着泪。
“宝宝,你也在替妈妈着急吗?”
她把我抱进怀里,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算了,打不开就打不开吧。”
“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
那很重要!
那是我用命换来的东西!
我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我此生最响亮的一声啼哭。
“哇——!”
那哭声里,充满了我的绝望和不甘。
林薇被我吓了一跳。
她以为我哪里不舒服,抱着我颠来倒去地哄。
但我就是哭,撕心裂肺地哭。
我用这种唯一的方式,发泄着我的愤怒,抗议着我的无能。
也许是我的哭声太过悲恸,林薇抱着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母子俩,不,我和我的妻子,在寂静的书房里,哭成一团。
哭到最后,我们都累了。
她抱着我,靠在椅子上,眼神又变得空洞。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扫过那台还亮着的电脑屏幕。
密码输入框,还在固执地闪烁着。
她看着我,又看看屏幕。
鬼使神差地,她轻声说:“难道……跟你有关?”
我的哭声瞬间停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被我的反应惊到了。
“诺诺?”
她试探着,把手指放回键盘上。
“是你的生日吗?”
她输入了我的出生日期。
错误。
“那是……”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四目相对。
在这一刻,我感觉我们的灵魂,穿越了生死的界限,有了一丝微弱的连接。
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我只看到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输入了另一串数字。
是诺诺的预产-期。
按下回车键。
文件夹,应声而开。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和一个加密的文档。
林薇的手,在发抖。
她点开了那个视频。
是我。
是我用手机偷偷录下的画面。
画面很晃,声音也很嘈杂。
是老王的办公室。
我应该是把手机放在了衣服口袋里,只露出一个摄像头。
视频里,老王正在跟人打电话,因为激动,声音很大。
“……那批材料的质检报告,必须给我压下去!”
“什么狗屁标准!老子说合格就合格!”
“陈阳那边好像察觉到了……这个小子,鼻子太灵了……”
“不行,不能让他再查下去了。”
“……找个机会,让他‘休息’一下,永久的。”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生。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薇的脸,一片煞白。
她捂着嘴,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终于明白了。
我的死,不是意外。
是谋杀。
是被蓄意制造的“过劳死”。
他们利用了我当时拼命工作的状态,用一些手段,比如在我喝的咖啡里加东西,或者在我下班后继续用电话轰炸我,让我本就脆弱的身体,彻底崩溃。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偷工减料、数据造假的秘密。
“……”
林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悲伤,只剩下冰冷的、燃烧的恨意。
她颤抖着手,去点那个加密的文档。
这个文档,需要U盾才能打开。
而那个U盾,被我藏在了一本冷门的技术书里。
我看着书架上那排厚厚的书,心急如焚。
我该怎么提醒她?
林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把我放在地上,开始在书房里疯狂地翻找。
抽屉,柜子,我以前的公文包……
她把整个书房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
她颓然地坐倒在地,脸上写满了绝望。
“在哪儿……陈阳,你到底把它放哪儿了……”
她抱着头,痛苦地低语。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
我挣扎着,用尽我吃奶的力气,向书架爬去。
我现在的身高,连书架的最低层都够不到。
但我不能放弃。
我用小手扒着书架的边缘,努力想站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
我摔倒了无数次,额头都磕红了。
林薇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她爬过来,把我抱进怀里,心疼地给我吹着额头。
“宝宝,不闹,别乱动,会摔倒的。”
我不管。
我挣脱她的怀抱,再一次指向那个书架。
我的手指,拼命地指向其中一本蓝色封皮的厚书。
《现代桥梁结构力学》。
一本我大学时候买的,后来再也没翻过的书。
谁也不会想到,我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林薇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
她的眼神,从疑惑,到惊讶,再到恍然大悟。
她冲过去,抽出那本书。
书页哗啦啦地翻开。
一个小小的、黑色的U盾,从书页中掉了出来,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但那一下,却像重锤,敲在了我们俩的心上。
林薇捡起U盾,插进电脑。
文档,打开了。
里面,是我整理好的所有证据。
包括那批不合格材料的原始检测报告,老王他们伪造的报告,以及他们内部邮件沟通的截图。
证据链,完整而确凿。
足以把那帮人,全部送进监狱。
林薇看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她的身体,不再发抖。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
平静得,让我感到害怕。
她看完了所有文件,然后默默地把它们全部拷贝到了一个移动硬盘里。
然后,她关上电脑,拔下U盾和硬盘,放进自己的包里。
她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
有悲伤,有疼爱,有感激,还有一丝……让我看不懂的探究。
“诺诺,”她轻声说,“谢谢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她是在谢她的儿子,还是在谢……我?
她知道了?
不可能。
这太荒谬了。
但她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
“你是爸爸派来保护妈妈的天使,对不对?”
她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我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也对,一个正常的女人,只会这么想。
而我,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天使”的角色,就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不再整天愁眉苦脸,也不再动不动就掉眼泪。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
她先是把我送到了我妈那里,也就是诺诺的奶奶家。
“妈,公司有点事,我要出差几天,诺诺你帮我带一下。”
我妈虽然不乐意,但听说是“公司的事”,涉及到钱,也就没多问。
临走前,林薇抱着我,亲了又亲。
“宝宝,在家乖乖的,等妈妈回来。”
我看着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要去干什么?
她一个人,怎么去对抗一个公司,一群丧心病狂的恶徒?
我急得“啊啊”叫,想让她别去。
她却笑了。
那笑容,是我死后,她第一次真正地笑。
带着一种决绝和释然。
“放心吧,妈妈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为你爸爸讨回公道。”
她走了。
我在我妈家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我妈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带孩子。
给我吃,给我喝,让我睡。
我哭了,她就骂我“小祖宗,又作什么妖”。
我摔了,她就念叨“皮实一点,男孩子怕什么疼”。
我无比想念林薇的怀抱。
想念她身上淡淡的奶香,想念她温柔的哼唱。
我每天都盯着电视看新闻,希望能看到任何与老王公司有关的消息。
一个星期后,新闻来了。
铺天盖地。
“知名建筑公司‘宏远集团’爆出重大安全丑闻,多名高管被刑拘!”
新闻画面里,老王戴着手铐,被警察押上警车,他那张油腻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恐和颓败。
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林薇。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像一个冷酷的审判者。
我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成功了。
她做到了。
这个我一直以为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用她自己的方式,为我报了仇。
那天晚上,林薇来接我了。
她看起来瘦了些,但精神很好。
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我妈看到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哎哟,小薇回来了!快进来坐!”
“诺诺可想你了,天天念叨‘妈妈’呢!”
我他妈连话都不会说,念叨个屁。
林薇没理我妈的热情,径直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
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我把脸埋在她胸口,闻着那让我安心的味道,差点哭出来。
“我们回家。”
她对我说。
“好。”我妈在一旁搭话,“早该回去了,家里还是得有个人。”
林薇看了我妈一眼,眼神很淡。
“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陈阳的赔偿金,公司那边会重新给。加上宏远集团给的封口……不是,精神损失费,大概有三百万。”
我妈的眼睛瞬间亮了。
“三……三百万?”
“嗯。”林薇点点头,“这笔钱,我会拿来还清剩下的房贷,然后给诺诺买一份教育基金。剩下的,我会存起来,作为我们母子俩以后的生活费。”
她的意思很明确。
这笔钱,跟你没关系。
我妈的脸色,由晴转阴。
“小薇,你这是什么意思?陈阳是我儿子,他的钱,我这个当妈的,难道一分都分不到?”
“陈阳是你的儿子,但他也是我的丈夫,是诺诺的爸爸。”林薇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在他不在了,我想用他拿命换来的钱,让他儿子过得好一点。”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妈,以后诺诺我会自己带,就不麻烦你了。”林薇抱着我,站起身,“我们就先走了。”
她甚至没给我妈再说一句话的机会,抱着我,转身就走。
走出那个让我压抑的家门,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
我看着林薇的侧脸。
她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坚毅。
我突然觉得,我的死,或许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它砸碎了林薇身上所有的枷锁,让她从一个依附于丈夫、委曲求全的妻子,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强大的、为自己和儿子而活的女人。
她重生了。
以一种比我更彻底的方式。
回到家,那个熟悉的、有点空旷的家。
林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墙上的遗照摘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相框上的灰尘,然后收进了书房的柜子里。
和那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了一起。
“陈阳,”她对着柜子,轻声说,“都过去了。”
“你安息吧。”
“以后,我会带着诺诺,好好活下去。”
我坐在地垫上,看着她的背影。
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都过去了。
“陈阳”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陈诺”。
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妻子”?
这个问题,从我重生的第一天起,就盘旋在我脑子里。
现在,我好像有答案了。
我无法再以“陈阳”的身份去爱她,去保护她。
那我就以“陈诺”的身份,去陪伴她,去依赖她,去成为她新的希望和寄托。
我会好好长大。
我会听她的话,不再让她操心。
我会努力学习,成为她的骄傲。
等我长大了,我会赚钱养她,就像她现在养我一样。
我会带她去旅游,去吃好吃的,去所有我们以前约定过、却没有去成的地方。
我会……代替我自己,好好地爱她。
以一个儿子的名义。
时间过得飞快。
一眨眼,我已经五岁了。
我上了幼儿园,成了班里最“懂事”的小孩。
不哭不闹,自己吃饭,还会帮老师照顾其他小朋友。
老师们都夸我,说我像个小大人。
废话,我心理年龄都四十了。
林薇对我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我身上。
她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有邻居阿姨给她介绍对象,她都笑着拒绝了。
“我现在挺好的,有儿子就够了。”
我知道,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陈阳”是她心里的一道疤,也是一座坟。
她把我当成了他生命的延续。
有时候,她看着我发呆,会突然冒出一句:“你这皱眉头的样子,真像你爸。”
或者在我狼吞虎咽地吃饭时,笑着说:“慢点吃,跟你爸一样,像饿死鬼投胎。”
每当这时,我的心都会咯噔一下。
我怕。
我怕有一天,她会发现我的秘密。
我怕她知道,她每天抱着睡觉、亲吻的儿子,其实是她那个混蛋丈夫的亡魂。
她会怎么想?
会觉得我恶心?会觉得我一直在欺骗她?
我不敢想。
这个秘密,成了我心里最沉重的石头。
我只能更努力地扮演一个“好儿子”。
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我会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尽管那些故事的情节我比她还熟。
我会在她下班回家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妈妈辛苦了”。
我会用我稚嫩的画笔,画出我们俩手牵手的样子,画上写着“我爱妈妈”。
她每次都会被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我说我是她的小棉袄,小天使。
我享受着这一切,也承受着这一切。
直到那天。
我发高烧,烧到了三十九度八。
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像回到了刚死亡时的那种混沌状态。
林薇急疯了,抱着我连夜跑去医院。
挂号,化验,打点滴。
她抱着我在医院的长廊里穿梭,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
我靠在她怀里,烧得说胡话。
我好像……看到了我死前的那一幕。
无尽的黑暗,冰冷的窒息感。
我挣扎着,喊着她的名字。
“林薇……林薇……”
我喊得很轻,含糊不清。
但我感觉,抱着我的身体,僵住了。
等我第二天早上退了烧,在病床上醒来时。
林薇正坐在床边,眼睛红肿,一夜没睡。
她见我醒了,摸了摸我的额头。
“退烧了,太好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妈妈,我昨天……”我有点心虚。
“你昨天发高烧,说胡话了。”她打断我,给我递过来一杯温水。
我没敢再问。
出院回家后,我感觉林薇有点不一样了。
她还是对我那么好。
但她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种探究的、复杂的眼神,又出现了。
而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跟我聊起“爸爸”。
“诺诺,你想爸爸吗?”
我愣了一下,按照一个五岁孩子的标准答案回答:“想。”
“那你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吗?”
“不记得了,但是妈妈给我看过照片。”
“嗯……”她点点头,又问,“如果……如果爸爸没有死,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们,你会高兴吗?”
我的心,狂跳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试探我?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只能装傻。
“什么叫换了一种方式呀?”
她看着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头发。
“没什么,妈妈胡说的。”
从那天起,这种试探,就没断过。
她会突然问我,记不记得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而那道菜,是我以前的拿手菜,我死后,她再也没做过。
她会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在阳台上种一盆雏菊。
因为我第一次跟她表白,送的就是一束白色雏菊。
她甚至会问我,我们家那台旧电脑的开机密码,她好像忘了。
我每次都用一个孩子的天真和无知,搪塞过去。
但我知道,她心里的怀疑,正在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开始怀疑的。
也许是那天晚上,我发烧时喊了她的名字。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会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
也许是日积月累的,那些不像一个孩子的“懂事”和“巧合”。
又或者,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的直觉。
我活在巨大的恐惧中。
我怕摊牌的那一天。
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是我六岁生日那天。
林薇给我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做了一桌子我“喜欢”吃的菜。
其实那都是我,陈阳,以前喜欢吃的菜。
她甚至,开了一瓶红酒。
给我倒了一杯果汁,她自己倒了一杯酒。
“诺诺,生日快乐。”
她举起杯,对我笑。
那笑容,很美,也很悲伤。
“谢谢妈妈。”我也举起果汁。
吃完饭,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催我去睡觉。
而是拉着我,坐在沙发上。
她拿出一个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给我看。
都是我和她的合照。
我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
我一百天时,被她打扮成小超人的样子。
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妈妈……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她慢慢地讲着,声音很温柔。
讲到最后,她合上相本,看着我。
“诺诺,妈妈今天,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陈阳,是你吗?”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炸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备,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我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厌恶。
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一丝……期待。
我该怎么回答?
承认?还是继续装傻?
如果我承认,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母子?还是……一种畸形的、诡异的夫妻?
她能接受吗?世俗能接受吗?我自己能接受吗?
如果我否认,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再也拔不掉了。
我们之间,将永远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我看着她眼里的血丝,看着她紧紧攥着的手,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骗她了。
她已经承受了太多。
从我死的那天起,她就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她为我报了仇,为我守着这个家,为我抚养“儿子”。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无论这个真相,有多么残酷和荒谬。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薇眼里的光,都快要熄灭了。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她,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六岁孩子的,沙哑的、疲惫的声音,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老婆。”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震。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把我死死地,死死地搂进怀里。
她的力气那么大,像是要把我揉进她的骨血里。
她哭了很久很久。
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思念,痛苦,都哭了出来。
我也哭了。
我把脸埋在她温暖的怀里,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我们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那一声“老婆”,和那个拥抱,已经解释了一切。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我告诉她,我是如何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诺诺。
我告诉她,我看着她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有多心疼。
我告诉她,我看到她为我报仇,有多骄傲。
她也告诉我,她是如何开始怀疑。
就是从我发烧那天,喊了她的名字开始。
她说,那一瞬间,她感觉就像被雷劈中。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就那么钻进了她的脑子,再也挥之不去。
后来的种种试探,都只是为了印证这个念头。
“其实……我早就希望是这样了。”她擦干眼泪,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对不起。”我说,“我早该告诉你的。”
“不怪你。”她摇摇头,摸着我的脸,“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回来陪我。”
秘密说开了,那块压在我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我们,该如何自处?
我是陈阳,也是陈诺。
我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儿子。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以前,我是儿子,她是母亲,这很正常。
现在,我知道我是谁,她也知道我是谁。
这变得无比尴尬。
晚上,她像往常一样,让我睡在她身边。
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俩的身体,都有些僵硬。
“要不……我去小房间睡?”我小声提议。
我指的是以前的书房,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我的儿童房。
她沉默了一下。
“……好。”
我从床上爬起来,抱着我的小枕头,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我听见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了。
我转过身,跑回床边。
“我……我还是陪着你吧。”
她一把拉住我,把我重新搂进怀里。
“别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阳,别再离开我了。”
我躺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
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躺着。
但我的心,却从未如此安宁。
去他妈的世俗眼光。
去他妈的伦理道德。
在这一刻,我只是一个需要她的男人。
而她,也只是一个需要我的女人。
这就够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在人前,我是她的儿子,陈诺。
我们会牵着手去公园,她会给我买冰淇淋,我会在她累的时候,给她捶捶背。
我们是外人眼中最正常的单亲母子。
在人后,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里。
我又是她的“陈阳”。
我们会一起讨论晚饭吃什么,我会“指点”她做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尽管我连灶台都够不着。
我们会一起看电影,她会像以前一样,靠在我的……小肩膀上。
我会听她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然后用我四十岁的灵魂,给她提出一些“小大人”的建议。
她不再叫我“老婆”。
我也很少叫她“老婆”。
我们都默契地,用“妈妈”和“诺诺”来称呼彼此。
但我们都知道,在那称呼之下,是什么。
这是一种很奇怪,但又很温暖的关系。
我们是彼此的依靠,是彼此生命里,唯一的秘密分享者。
我陪着她,度过了她最难熬的岁月。
她也陪着我,重新长大。
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稚嫩的脸,会感到一阵恍惚。
我是谁?
是已经死去的陈阳?还是正在长大的陈诺?
或许,都是。
或许,我已经不再是完整的陈阳,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纯粹的陈诺。
我是一个融合了过去和现在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她。
林薇再也没有哭过。
她的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
她开始重新打扮自己,穿上那些漂亮的裙子。
她甚至报了一个插花班,一个瑜伽班。
她的生活,重新变得多姿多彩。
我知道,她正在努力地,把“陈阳的遗孀”这个身份,活成“诺诺的妈妈”。
一个漂亮的、快乐的、充满活力的妈妈。
而我,也在努力地,扮演好“儿子”这个角色。
我会以优异的成绩,让她骄傲。
我会用强壮的臂膀,让她依靠。
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守护她。
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以陈阳的名义,也以陈诺的名义。
十四岁那年,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开学那天,林薇送我到校门口。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阳光下,美得像一幅画。
引得路过的男生们频频回头。
“妈,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行。”我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
“好。”她点点头,帮我理了理衣领,“在学校要好好学习,跟同学好好相处,别……”
“知道了知道了,”我笑着打断她,“别打架,别早恋。”
这话,她从我上初中起,就天天念叨。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有骄傲,还有一丝……不易察ulf的落寞。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儿子长大了,就像小鸟一样,总要飞走的。
我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个动作,让她的身体微微一僵。
这是以前,陈阳对她做的专属动作。
“放心吧,”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转身,背着书包,走进校门,走进我的青春。
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站在那里,像一棵安静的树,目送着我。
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只要我回头,她一定会在。
这就够了。
我的人生,死过一次,又活了一次。
上半场,我叫陈阳,我活得一塌糊涂,辜负了她。
下半场,我叫陈诺,我要把欠她的,加倍还给她。
至于未来会怎样?
我不知道。
也许等我成年,我们会面临更多的问题。
也许……我会遇到我喜欢的女孩。
也许……她也会遇到她生命中的第二个人。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拥有过彼此,陪伴过彼此,拯救过彼此。
我们是母子,是爱人,是战友,是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亲人。
这就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风过晨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