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阳站在床边,表情有点僵。他凑过来看了一眼,挤出一个笑,说:“辛苦了,老婆。”
护士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声清亮的啼哭。
“恭喜,是个千金,六斤八两,很健康。”
我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摸一摸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李阳站在床边,表情有点僵。他凑过来看了一眼,挤出一个笑,说:“辛苦了,老婆。”
他妈妈,也就是我婆婆,从他身后探出头,只扫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菜市场挑一块不满意的五花肉。
“女孩啊。”
她声音不大,但那股子失望像冷风,嗖地一下就钻进了我刚被掏空的身体里。
我没力气说话,只是把孩子往怀里又拢了拢。
我的女儿,安安。我心里默念着这个我早就想好的名字。
平安喜乐的安。
李阳他妈显然不喜欢这个名字。
出院回家,她抱着孩子,颠了两下,说:“叫什么安安,女孩子家家的,叫招娣吧,多好。”
我当时正在喝她熬的、淡得像刷锅水的鲫鱼汤,一口就呛在了喉咙里。
咳得我脸都红了。
“妈,都什么年代了。”我缓过气,声音还是哑的。
她把眼一翻,“什么年代?什么年代都得传宗接代!我不管,下一个必须是孙子。”
她甚至没看我,是对着我怀里的安安说的,仿佛那不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而是一个不合格的订单。
李阳在旁边玩手机,头都没抬,含糊地说了句:“妈,你少说两句。”
那语气,轻得像羽毛,飘下来,一点分量都没有。
我看着他,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就是我选的男人。
婚前那个说着“男女都一样,都是我们的宝贝”的男人。
原来誓言也是有保质期的。
月子里的仇,大概是真的能记一辈子。
婆婆每天做饭,不是白水煮挂面,就是没放盐的青菜。她说,产妇不能吃太油腻。
可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却闻到厨房里飘出红烧肉的香味。
李阳一个人,正偷偷摸摸地吃宵夜。
见我进来,他吓了一跳,嘴角的油都没擦干净。
“那个……我妈说你不能吃,我……我替你吃了。”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看着他,又看看那锅明显只少了一块肉的锅,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门,我听见婆婆在客厅里小声骂:“馋鬼托生的,奶水能好才怪了,把我孙子饿着怎么办!”
哦,不对。
她从来没叫过安安“孙女”。
她嘴里只有“那个丫头片子”。
安安晚上会哭闹,小孩子嘛,肠绞痛,很正常。
每当安安一哭,婆婆就会在门外大声嚷嚷:“哭哭哭,就知道哭!真是个讨债鬼!”
然后就是李阳不耐烦的敲门声:“你能不能哄哄她啊?明天还要上班呢!烦死了!”
我抱着怀里哭到抽噎的女儿,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我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我问他:“你就不能进来帮我一下吗?”
“我一个大男人,我哪会啊?”他隔着门喊。
是啊。
他不会。
他只会躲在他妈身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个不用负责任的“父亲”名号。
满月那天,我娘家爸妈和哥哥来了。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还有给我补身体的各种食材。
我妈一看到我,眼圈就红了。
“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强笑着说:“减肥呢,好看。”
婆婆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爸妈,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亲家来了啊。”她不咸不淡地说。
我爸妈把东西放下,我哥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一个长命锁金手镯,想给安安戴上。
婆婆一把就拦住了。
“哎,小孩子戴这些干什么,又沉又硌得慌。”
她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金镯子,闪着光。
我哥愣了一下,场面有点尴尬。
我爸赶紧打圆场:“这是我们给外孙女的一点心意。”
“外孙女?”婆婆嗤笑一声,那声音尖锐得刺耳,“外孙女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养她都是白费功夫。”
我爸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我哥是个爆脾气,当场就要发作。
我拉住了他。
我对他们摇摇头。
没用的。
跟听不懂人话的人,说什么都是白费。
那天,我爸妈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
临走前,我妈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闺女,要是有什么委屈,别一个人扛着,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捏着那张卡,指节都发白了。
送走我爸妈,我回到客厅。
婆婆正拿着那个金手镯,放在嘴里,用牙咬了一下。
那个动作,粗俗又贪婪。
“假的吧?”她撇撇嘴,把手镯扔在桌上,“你娘家也真够小气的,送个镀金的玩意儿。”
李阳在旁边搭腔:“就是,还不够丢人的。”
我看着那对母子,一唱一和,丑恶的嘴脸让我一阵反胃。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被她嫌弃的手镯,小心地擦了擦,放回盒子里。
然后,我看着李阳,一字一句地问:
“李阳,安安是你的女儿吗?”
他愣住了,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你这说的什么话?当然是了。”
“那你作为她的爸爸,为她做过什么?”
我继续问。
“我……我上班挣钱啊!我不挣钱,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啊?”他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挣钱?”我冷笑,“你的工资卡在你妈那,每个月给我一千五的生活费,买奶粉尿不湿都不够,剩下的钱呢?”
“我妈帮我存着,以后给咱儿子买房娶媳妇用!”他理直气壮。
咱儿子。
呵。
我还没生的“儿子”。
就已经把他女儿活着的空间,全都预支出去了。
“李阳,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平静。
不是冲动,是长久以来,所有失望和心寒累积在一起,最终凝结成的唯一答案。
李阳和我婆婆都惊呆了。
婆婆最先反应过来,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刚生完孩子就要离婚?我们老李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生不出儿子还有理了?”
“想离婚?可以啊!你净身出户!孩子也别想带走!丫头片子也是我们李家的种!”
李阳也跟着吼:“你闹够了没有?不就是坐月子辛苦了点吗?哪个女人不这样?至于动不动就说离婚吗?”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们根本不明白。
压垮我的,从来不是辛苦。
是这令人窒isc息的冷漠和理所当然的轻贱。
“孩子,我必须带走。”我看着李阳,“她跟着你们,能活成什么样?”
“跟着我,至少她是个被妈妈爱着的孩子。”
“你带走?你拿什么养?你连工作都没有!”李阳讥讽道。
“那是我的事。”
我不想再跟他们废话,抱着安安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我在网上查了离婚协议的模板。
财产我一分不要,我只要安安的抚养权。
我给我的朋友,学法律的肖琳打了个电话。
她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很久。
“想好了?”
“想好了。”
“行,我支持你。协议我帮你弄,你稳住,别跟他们硬碰硬,找机会,带着孩子和证件出来。”
那个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
我看着怀里熟睡的安安,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指。
那么小,那么软。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
“宝宝,别怕,妈妈带你走。”
我开始计划。
我假装妥协,不再提离婚的事。
婆婆以为我怕了,态度更加嚣ed张。
李阳也以为我只是闹闹脾气,对我又恢复了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利用白天他们上班的时间,偷偷收拾好了我跟安安的东西。
一个大行李箱,藏在衣柜最里面。
我把我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还有我妈给我的那张银行卡,都放在了一个贴身的口袋里。
我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李阳公司组织团建,要去邻市两天。
婆婆的牌搭子约她去打通宵麻将。
她犹豫了一下,但麻将的诱惑显然更大。
她临走前,扔给我两百块钱。
“自己随便叫点外卖吃,别饿着那丫头,哭了耽误我听牌。”
我接过钱,低着头,“嗯”了一声。
她哼着小曲走了。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抱着安安,站在窗前,看着婆婆的身影消失在楼下。
我深吸一口气。
就是现在。
我用最快的速度,拖出箱子,给安安穿好衣服,用背带把她固定在胸前。
然后,我给李阳写了一封信。
不,算不上信。
就是一张便条。
“离婚协议书在桌上,我只要安安。签好字,寄给我朋友的律所,地址在下面。不然,法庭见。”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我把便条压在离婚协议书下面。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家。
这里曾经有过我的期待和幻想。
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
我没有丝毫留恋,拉着行李箱,决绝地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
我把我前半段荒唐的人生,关在了门后。
下楼的时候,我叫了一辆网约车。
司机是个很和善的大姐。
她看我一个年轻妈妈,带着孩子,拉着大箱子,眼神里有些关切。
“跟老公吵架了?”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没,带孩子回娘家住几天。”
大姐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把车里的暖气开大了些。
“小宝宝可不能冻着。”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盏向后掠去。
安安在我怀里睡得很沉,小嘴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心寒。
是为我,也为我的女儿。
我们自由了。
我没有回娘家。
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也不想让他们面对李阳一家的纠缠。
我去了肖琳家。
她早就给我收拾好了一个房间。
“先住下,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一刻,我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我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李阳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没接。
他开始疯狂地给我发微信。
“你去哪了?你把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你疯了吗?快回来!”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我告诉你,不把孩子给我送回来,我跟你没完!”
我看着那些歇斯底里的文字,只觉得恶心。
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然后是婆婆的电话。
我同样没接。
我知道她会说什么。
无非是那些更恶毒,更不堪入耳的咒骂。
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世界清净了。
肖琳帮我处理了后续的事情。
李阳一开始不同意离婚,叫嚣着要去法院告我“拐卖”儿童。
肖琳直接把婆婆那些“招娣”、“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录音甩给了他。
是我偷偷录的。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在那个家里,我学会了为自己和女儿留后路。
李阳听完录音,沉默了。
也许是怕闹到法庭上太丢人。
也许是他妈也怕了。
半个月后,他签了字。
离婚证寄到我手上那天,阳光正好。
我抱着安安,在阳台上晒太阳。
那张红色的本本,在我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也仿佛,轻如鸿毛。
它终结了一段错误的过去。
也开启了一段未知的未来。
最初的日子,很难。
我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没有工作,积蓄也有限。
我妈给我的那张卡,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跟肖琳说,这钱算我借的,以后一定还。
肖琳白了我一眼,“跟我还分这么清?你先顾好自己和安安。”
我开始找工作。
但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哭闹的婴儿,太难了。
面试了几家,都因为孩子的问题被婉拒了。
我不能坐以吃山空。
我想起了我的专业。
我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
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设计助理,后来因为结婚怀孕,辞职了。
我还有手艺。
我用我妈给的钱,买了一台二手的缝纫机,一些布料。
我开始给安安做衣服。
小小的裙子,可爱的连体衣。
我把成品照片发在朋友圈和一些母婴论坛上。
没想到,很多人喜欢。
有人问我,卖不卖。
我看到了希望。
我注册了一个网店,名字就叫“安安的小衣橱”。
一开始,生意很冷清。
我每天除了照顾安安,就是坐在缝纫机前,一件一件地做。
肖琳帮我做模特,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她还发动她所有的朋友帮我宣传。
第一个订单来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是一个给女儿买生日裙的妈妈。
我用了最好的布料,最细致的手工。
我还额外做了一个配套的蝴蝶结发卡,一起寄了过去。
那位妈妈收到后,给了我一个长长的好评,还晒出了她女儿穿着裙子的照片。
那张照片,给了我巨大的鼓舞。
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漆黑的前路。
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从一天一单,到一天几单,再到十几单。
我越来越忙。
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既是工作室,也是我和安安的家。
每天,安安在爬行垫上自己玩,我就在旁边踩着缝纫机。
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和着安安咿咿呀呀的笑声,是我那段日子里,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忙得像个陀螺,但心里是满的。
每一分钱,都是我亲手挣来的。
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乞求那可怜的一点生活费。
我能养活我的女儿。
我能给她买最好的奶粉,最漂亮的衣服。
这种踏实感,是前所未有的。
安安一岁的时候,我的网店已经小有名气。
我请了一个阿姨,白天帮我照顾安安,我则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我不再只是做简单的童装。
我开始设计亲子装,家庭装。
我的设计理念很简单:爱,就穿在身上。
这种温暖的理念,打动了很多年轻的父母。
安安两岁,我用攒下的钱,租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我招了两个帮手。
我不再是一个单打独特的母亲,我成了一个小小的老板。
安安三岁,她上了家附近最好的幼儿园。
我去给她开家长会,老师夸她懂事、聪明、乐于分享。
我看着在和小朋友们玩滑梯的她,笑得那么开心。
我知道,我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我偶尔会想起李阳。
听说,他很快就再婚了。
对方是个离异带儿子的女人。
婆婆对那个“现成的孙子”,宝贝得不得了。
他们一家,好像终于过上了他们想要的“圆满”生活。
这些消息,都是从一些过去的共同好友那里零星听到的。
我听完,内心毫无波澜。
就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他们的世界,早已与我隔绝。
我的世界里,只有阳光、布料、缝纫机,和我的安安。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十年过去了。
十年。
足够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也足够让一个仓皇出逃的女人,脱胎换骨。
我的“安安的小衣橱”,已经从一个小网店,发展成了一个拥有自己独立品牌和设计团队的知名童装公司。
我们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里,有了自己的专柜。
我从那个租来的小单间,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大平层。
阳台上种满了安安喜欢的花花草草。
书房里有一整面墙,都是我的设计手稿和各种奖杯。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的前妻。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苏总”。
安安长大了。
她十岁了,个子高高的,像一棵小白杨。
她继承了我的设计天赋,画画特别好。
她的画,天马行空,充满了童趣和想象力。
我把她的一些画,做成了我们品牌的一个系列,叫“安安的奇想世界”。
一经推出,大受欢迎。
安安成了我的“御用小设计师”。
她很骄傲。
我也很骄傲。
我们像朋友一样相处。
我们会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最新的流行趋势。
我从不瞒她我们的家庭情况。
我很早就告诉她,爸爸妈妈因为不合适分开了,但我们对她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
她很懂事,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她说:“妈妈,有你一个人爱我,就足够了。你的爱,比别人的加起来都多。”
我抱着她,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平静而幸福地继续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迟疑又有点讨好的声音。
“是……苏晴吗?”
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我愣了一下。
“我是,请问你是?”
“我……我是李阳。”
李阳。
这个名字,我已经十年没有再念起过了。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他似乎很紧张。
“那个……我……我看到杂志上你的采访了,你……你现在过得很好。”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
我不想跟他有任何不必要的寒暄。
“我……我爸……他病了,很严重,是尿毒症,需要换肾……”他语无伦次。
“所以呢?”
“医生说……说直系亲属的肾源匹配度更高……”
我瞬间就明白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们想干什么?
“你们想让安安去配型?”我的声音在发抖,是气的。
“不不不!不是!”他急忙否认,“我们怎么会打孩子的主意!我的意思是……我……我配型失败了……我妈年纪大了,也不行……”
“我只是想……想问问你……你能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已经懂了。
他想让我去配型。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当年被他们一家扫地出门的时候,他们可曾想过我?
现在他爸病了,需要肾了,就想起我这个“直系亲属”的家属了?
“李阳,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特别幽默?”我冷笑。
“苏晴,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是我们不对……是我混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
“你能不能……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帮帮我爸……”
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夫妻一场?
我只记得月子里那碗刷锅水一样的汤。
我只记得婆婆那句“丫头片子”。
我只记得他为了躲避女儿的哭声,而关上的那扇冰冷的房门。
“李阳,你听好了。”
“第一,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的父亲,与我无关。”
“第二,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否则,我会告你骚扰。”
“第三,如果你们敢打安安一丁点主意,我保证,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然后,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我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几天后的一个周末,我带安安去上绘画课。
在培训机构的楼下,我看到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李阳,和他妈。
十年了。
李阳胖了,也秃了,眼角的皱纹很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
他局促地站在那里,眼神躲躲闪闪。
而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婆婆,老得更厉害。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脸上布满了愁苦的纹路。
她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看起来廉价又寒酸。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拉着李阳迎了上来。
“苏晴……晴晴……”
她竟然叫我“晴晴”。
我胃里一阵翻涌。
我下意识地把安安拉到我身后。
“你们来干什么?”我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我们来看看孩子。”婆婆努力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想去拉安安的手。
安安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
“别碰她!”我厉声喝道。
婆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安安,是奶奶啊……你不认识奶奶了吗?”她看着安安,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奶奶?”安安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又困惑地看着她。
在安安的认知里,她只有一个外婆。
“是啊,我是你亲奶奶!”婆婆急切地说,“你看,奶奶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草莓。”
她把那个果篮递过来。
我冷眼看着。
她怎么会知道安安爱吃草莓?
大概是看了那本采访我的杂志吧。
上面提了一句,我女儿最喜欢的水果是草莓。
真是讽刺。
她对我女儿的了解,竟然需要通过一本公开发行的杂志。
“我们不稀罕。”我冷冷地拒绝。
“苏晴,你别这样……”李阳开口了,声音沙哑,“我知道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这十年,我没有一天过得开心。”
“我后来娶的那个……她带着儿子,我妈把她儿子当亲孙子一样疼,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可那小子,就是个白眼狼!长大了一点,偷家里的钱,在外面打架闹事,前两年,把我爸的腿都给气断了。”
“他根本不认我们,管我叫‘喂’,管我妈叫‘老太婆’。”
李阳说着,眼圈红了。
“我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你,梦到……梦到我们的女儿。”
“我总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混蛋,如果我能护着你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苏晴,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祈求。
婆婆也在一旁抹着眼泪。
“晴晴啊,是妈对不起你,是妈鬼迷心窍,重男轻女,才把你和我们安安给逼走了。”
“这十年,我们家就没顺过。这就是报应啊!”
“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我不求你原谅,我就是想看看孙女,我的亲孙女啊……”
她哭得老泪纵横,看起来可怜极了。
如果是在十年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更何况,这深情里,还夹杂着“换肾”这样不堪的目的。
“说完了吗?”我问。
他们愣住了。
“说完了,就请让开。我女儿还要上课。”
我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苏晴!”李阳急了,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胳膊。
我猛地后退一步,把他隔开。
“别碰我。”
安安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愤怒,她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不喜欢他们。”
“我们走。”我牵起安安的手,绕过他们,就要离开。
“苏晴!”婆婆突然在我身后,“噗通”一声,跪下了。
我脚步一顿。
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求求你了,救救你爸吧!就算不看我,也看在李阳是你前夫的份上啊!”
“只要你肯去配型,只要你肯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
她一边哭,一边在地上磕头。
那声音,砰砰作响。
李阳也跟着跪下了。
“苏晴,求你了。”
这一幕,何其荒唐。
十年前,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施暴者。
十年后,他们却跪在我面前,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
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阳光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们知道吗?我离开你们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缓缓开口。
“我一个人带着嗷嗷待哺的安安,住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冬天,我把她裹在最厚的被子里,自己冻得整夜睡不着。”
“我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一顿饭,吃的都是最便宜的挂面。”
“我踩着缝纫机,踩到腰间盘突出,疼得直不起身,可我不敢去医院,因为我怕花钱,更怕我倒下了,我的安安没人管。”
“那些日子,你们在哪里?”
“当你们一家三口,哦不,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吃着红烧肉,逗着你们那个‘宝贝孙子’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亲生女儿、亲生孙女,在哪个角落里,为了一口饭在苦苦挣扎?”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插在他们心上。
他们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现在,你们的报应来了,你们走投无路了,就想起我们了?”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圣母心泛滥,去救一个曾经把我当成垃圾一样丢掉的人的父亲?”
“你们的脸呢?”
我指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质问。
“安安,我们走。”
我不再看他们,拉着安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楼。
身后,是婆婆更加凄厉的哭喊声。
我充耳不闻。
把安安送进教室后,我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还在发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
是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
“喂,是苏晴女士吗?我是市医院肾脏科的王主任。”
“你好,王主任。”
“是这样的,关于你前公公李建国先生的病情,李阳先生把你列为了潜在的捐献者家属。我们想跟你沟通一下,看你是否愿意进行一个配型检查。”
“我不愿意。”我直接拒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苏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从医学角度来说,你作为他儿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如果你的血型和组织相容性抗原(HLA)恰好匹配,也是有移植可能的。当然,亲属间的概率会更高。我们只是想尽可能地多寻找一些希望。”
“王主任,我很感谢你的专业。但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医学问题,是一个伦理问题。”
“我没有义务,也没有意愿,去救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我,并且对我女儿的存在不屑一顾的人。”
“请你转告他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下课铃响了。
安安背着小画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妈妈!”
她扑进我怀里。
“妈妈,刚才那两个,是书上说的那种,坏人吗?”她仰着小脸问我。
我摸了摸她的头。
“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做错了事,并且需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的人。”
“哦。”安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他们以后还会来找我们吗?”
“可能吧。”
“那我不想见他们。”
“好,妈妈保护你,谁也不能勉强你。”
我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
我又一次低估了他们的底线。
他们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骚扰。
他们去我的公司堵我。
保安把他们拦在门外,他们就在公司楼下又哭又闹,说我这个当儿媳的,见死不救,狼心狗肺。
引得无数人围观。
公司的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去安安的学校堵她。
幸好我提前跟学校打了招呼,老师和保安都非常负责,没有让他们接触到安安。
但安安还是害怕了。
她开始做噩梦。
梦里,总有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太太,要抢走她。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报了警。
警察来了,也只能进行调解和警告。
他们走后,李阳他们又会卷土重来。
他们就像两块狗皮膏药,死死地黏住了我的生活,甩都甩不掉。
那天,肖琳给我打电话。
“晴晴,我找人查了一下。李阳他爸那个病,透析费用很高,他们家早就被那个败家继子掏空了,现在连透析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换肾是唯一的希望,但肾源难等,费用更高。”
“所以,他们就赖上我了?”我冷笑。
“不止。我听说,李阳那个后老婆,早就跟他离心离德了,听说他爸病重,卷了家里最后一点钱,跑了。”
“所以,他现在是人财两空,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
“他指望我什么?指望我给他爸捐个肾,再顺便跟他复婚,帮他还债,养他和他那对奇葩父母?”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谁知道呢?狗急了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要小心。”肖琳叮嘱我。
挂了电话,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真的累了。
我只想和我的女儿,过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就这么难?
我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让助理帮我约了本地一家最有影响力的电视台的记者。
就是那家,曾经采访过我,把我塑造成“成功创业女性”的电视台。
我跟记者说,我有一个比我创业故事更“精彩”的故事,想跟他们分享。
三天后,一期名为《迟到的忏悔,能否换来救赎?》的社会新闻专题,在本地晚间新闻时段播出了。
节目里,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平静地,把这十年来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从我生下女儿,婆婆那句“丫头片子”。
到月子里那碗清汤寡水的面。
到李阳为了躲避女儿哭声而紧闭的房门。
到我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在寒冬的出租屋里瑟瑟发抖。
到我为了生计,踩着缝纫机,踩到腰伤复发。
再到今天,他们跪在我面前,不是为了忏悔,而是为了我的肾,为了我的钱。
我拿出了当年的录音。
婆婆那尖酸刻薄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演播室里。
“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哭哭哭,就知道哭!真是个讨债鬼!”
我还拿出了他们在我公司楼下、学校门口撒泼打滚的监控录像。
节目播出后,舆论哗然。
整个城市都在讨论这件事。
网络上,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我。
“这种前夫和婆婆,简直是极品中的战斗机!”
“十年不管不问,一生病就来道德绑架要肾?脸呢?”
“支持苏总!对这种人,就不能心软!”
“安安好可怜,幸好有这么一个坚强的妈妈!”
李阳和他妈,彻底成了全市的“名人”。
他们再也不敢出现在我公司楼下。
他们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菜市场的大妈都不卖菜给他们。
我终于获得了久违的清净。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李阳的电话。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绝望。
“苏晴,你赢了。”
“我不是为了赢。”我说,“我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女儿,和我自己的生活。”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我爸……他昨天走了。”他哽咽着说,“没等到肾源。”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客套话。
我说不出口。
“苏晴,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珍惜你,没有保护好你和安安。”
“如果……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
“没有如果,也没有下辈子。”我打断了他,“李阳,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当初选择了你妈,选择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儿子’,放弃了我和安安。那你就要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
“言尽于此,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我挂了电话,把他和婆婆的号码,一起拖进了黑名单。
这一次,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了。
故事的最后,听说婆婆因为受不了打击,中风了,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李阳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照顾瘫痪的母亲,过得焦头烂额。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个“继子”,早已不知所踪。
他们那个曾经无比渴望“传宗接代”的家,到最后,只剩下他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在悔恨和绝望中度过余生。
而我呢?
我的公司越做越大,成了国内童装界的领军品牌。
我把安安送去了国外最好的艺术学院,学习她热爱的设计。
她每年放假回来,都会给我带来最新的设计灵感和最温暖的拥抱。
我们依然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
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喜欢的男孩子。
她会羞涩地跟我分享她的少女心事。
我笑着听她说,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一个被爱包围,被阳光照耀,从未经历过阴霾的,幸福的自己。
有一年母亲节,安安从国外给我寄回来一份礼物。
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在一条开满了鲜花的路上。
女人的脸上,是温柔的笑。
小女孩的脸上,是灿烂的笑。
路的尽头,是万丈光芒。
画的背面,安安用娟秀的字迹写道:
“妈妈,谢谢你。谢谢你当年,那么勇敢地带我走出了黑暗。你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我看着那幅画,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但我知道,这一次,是幸福的泪。
我拿起手机,给安安发了一条信息。
“傻丫头,你才是妈妈的英雄。是你,给了我重生的勇气和力量。”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的人生,也是如此。
来源:风过叶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