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此时的颐和园万寿山后,毛泽东踩着残雪快步前行。他突然停在一座小亭子前——石凳上坐着个穿灰布棉袄的年轻女子,正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1949年2月3日北平。
前门大街上,秧歌队的红绸带在寒风中飞舞,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仰头问:"娘,那个留大胡子的爷爷怎么没来呀?"
此时的颐和园万寿山后,毛泽东踩着残雪快步前行。他突然停在一座小亭子前——石凳上坐着个穿灰布棉袄的年轻女子,正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傅冬菊同志!"毛泽东的声音让女子猛地抬头。她刚要起身敬礼,毛泽东已经深深鞠了一躬:"北平城的老少爷们,都该感谢你啊。"
女子慌忙摆手:"主席,我爹常说'军人守土有责'..."
三年前那个雨夜,燕京大学女生宿舍。
傅冬菊把《共产党宣言》藏进旗袍夹层时,窗外传来守夜人梆子声。"大小姐,司令派车来接您回家过中秋。"
谁也想不到,这个在傅公馆弹钢琴的将门之女,会在每月回家时偷偷记下父亲书房的军事布防图。
直到1948年冬天,她带着华北"剿总"的城防工事图敲开地下党联络站的门。
"爹,您常说'民为贵'..."去年腊月二十三,傅冬菊跪在书房青砖地上,看着父亲把佩剑重重拍在案头。
窗外传来驻军焚烧文件的焦糊味,她突然掏出一支勃朗宁:"要不您先毙了不孝女?"
傅作义的手在发抖。
正月初八的和平谈判桌上,当傅作义看到对方代表名单里"傅冬菊"三个字时,手中的茶杯晃了晃。
"主席,"此刻山亭里的傅冬菊突然笑了,"昨天我爹还问,能不能把护国寺的小吃街保留下来。"
021948年的北平秋意正浓,史家胡同的老槐树飘落一地金黄。傅作义的新宅前,卫兵们正忙着将"华北剿总司令部"的铜牌挂上门楣。
"冬菊,来看看你的书房。"傅作义推开雕花木门,阳光透过琉璃窗,在满墙线装书上投下斑斓光影。他忽然发现女儿正盯着窗外发呆——胡同口几个报童举着号外奔跑,头条赫然是"辽西大捷"四个血红大字。
"不喜欢这间?"傅作义摘下军帽,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记得你在重庆时,总抱怨宿舍潮湿..."
傅冬菊指尖抚过书桌上的青瓷笔洗,突然轻声问:"爹,这宅子以前住的是谁?"
傅作义的笑容僵在脸上。上月他刚下令处决的北平地下党负责人,确实曾在此藏匿过电台。
父女俩的沉默被副官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报告!南京急电,总统要求立即增援锦州!"傅作义转身时,没看见女儿迅速将一张纸条塞进《红楼梦》扉页——那是昨天燕大同学会暗递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
夜深人静时,傅冬菊在台灯下展开皱巴巴的油印小册子。墨香里突然飘来龙井茶的味道,她慌忙用英文作业本盖住文字。抬头却见父亲端着茶盘站在门口,中将肩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重庆号角社的旧友托我带的。"傅作义放下茶杯,突然说起1937年守忻口时的往事,"那年雪真大啊,有个小兵冻掉三根手指头,还攥着本《论持久战》..."
傅冬菊握笔的手微微发抖。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从前线带回个满脸硝烟的小战士:"丫头,这位周叔叔是读书人,以后教你念《满江红》。"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总教她"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周先生,是潜伏在傅部的共产党员。
"爹,"她突然指向窗外,"您听——"远处传来卖夜宵的梆子声,混着大鼓书艺人苍凉的唱词:"...闻听得北平城刀兵不动,傅将军爱民如子四海名扬..."
傅作义的手突然按在女儿肩头。他摸到棉袄下硬梆梆的物件——是去年送给女儿的勃朗宁手枪。枪柄上刻着的"保家卫国"四个字,此刻硌得掌心发疼。
"早点歇着。"将军转身时,大衣扫落了那本英文作业。飘落的纸页间,露出铅笔勾勒的解放区地图,张家口外围的军事标记清晰可辨。
月光移过窗棂时,傅冬菊摸出枕下的派克钢笔。这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此刻正写着给华北野战军的密信。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混着院外卫兵换岗的口令——正是当年周叔叔教她的那首《义勇军进行曲》的调子。
031946年的重庆,嘉陵江上飘着薄雾。傅冬菊攥紧手中的《新华日报》,快步穿过沙坪坝嘈杂的街市。卖麻糖的老汉突然压低草帽:"姑娘,黄桷树下的茶摊等你。"
茶摊竹帘后,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剥花生。"同志,"傅冬菊从书包里取出牛皮纸信封,"这是胡宗南部队的换防计划。"她顿了顿,又摸出个小本子:"还有我父亲书房保险柜的密码。"
花生壳在桌上裂开清脆的声响。男子推了推眼镜:"傅小姐,你知道这些情报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知道。"傅冬菊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上月去父亲司令部时,看见的整面墙作战地图——代表解放军的蓝色箭头被红叉密密麻麻覆盖着。
茶碗里的茶叶突然打起了旋。男子压低声音:"周副主席让我转告你,延安的枣树今年结的果子特别甜。"他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颗带着黄土的干枣,"他说,等全国解放了,请傅将军尝尝陕北的狗头枣。"
傅冬菊的眼泪砸在枣子上。去年在燕京大学秘密入党时,指导员曾说过:"从今天起,延安就是你的娘家。"此刻她摸出父亲送的派克金笔:"这个,请转交给组织。"笔帽上"保家卫国"的刻痕,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回校路上,傅冬菊特意绕道朝天门码头。苦力们正喊着号子搬运货物,有个驼背老人突然栽倒在台阶上。"老伯!"她刚要去扶,却见穿美式军装的军官一脚踢开老人:"滚开,别挡道!"
那天深夜,女生宿舍的煤油灯一直亮到东方既白。傅冬菊在日记本上重重写下:"昨日见码头工人如牛马,更坚吾志。父亲常说'民为贵',然当今之世,谁真以民为贵?"
1947年春天,傅冬菊以《大公报》记者身份回到北平。当她站在景山万春亭俯瞰紫禁城时,背包里藏着刚拿到的《华北剿总城防要图》。暮色中,卖晚报的报童突然塞给她一张戏票——是梅兰芳的《霸王别姬》,座位号旁用铅笔写着"虞姬该唱'汉兵已略地'了"。
散戏时,傅冬菊在后台化妆间见到了久违的"茶摊老板"。他正在帮梅先生卸头面,镜子里突然举起张照片:正是她去年在重庆交给组织的派克金笔,此刻正别在周恩来胸前。
"周副主席让我转告,"男子借着递热毛巾的时机低语,"你父亲在绥远抗战时的老部下,很多都在冀中根据地。"毛巾里裹着枚发黄的抗战纪念章,背面刻着"国共合作,共御外侮"。
傅冬菊走出戏院时,北平飘起了细雨。她摸出父亲昨天给的零花钱——足够买三十斤白面,转身走向路灯下瑟缩的乞丐群。雨幕中,报童的叫卖声隐约可闻:"号外号外!刘邓大军强渡黄河!"
041946年深秋,张家口的寒风卷着黄沙拍打在司令部玻璃窗上。傅作义将战报重重拍在桌上:"冬菊,给《中央日报》写篇通讯,标题就叫《踏破贺兰山阙》!"
傅冬菊的钢笔悬在稿纸上,墨水滴晕开了"捷报"二字。窗外传来美式十轮卡车的轰鸣,一队戴着白手套的宪兵正押解俘虏游街。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昆明,那个饿得皮包骨的东北流亡学生,把最后半块窝头塞给拾荒老太的场景。
"傅将军,"蓄着金色胡须的美国记者查理转动着相机镜头,"您认为共军还能支撑多久?"镁光灯闪过,傅作义胸前的青天白日勋章折射出刺眼光芒。
"查理先生请看——"傅作义推开落地窗,指着操场上正在演练的美制105榴弹炮,"这样的火力配置,在亚洲战场绝无仅有。"炮声轰鸣中,他转身对女儿笑道:"冬菊,把你昨天作的那首《塞上凯歌》也写进报道。"
傅冬菊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那首被父亲赞许的七律,其实是改写自林则徐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后半句,她始终没敢写全。
"将军阁下,"查理突然将话筒转向傅冬菊,"听说您在西南联大攻读新闻,您如何看待这场战争的性质?"
办公室骤然安静。傅作义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副官们交换着眼色。傅冬菊望见窗外有片枯叶粘在炮管上,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认为..."她轻轻放下钢笔,钢笔墨囊里藏着昨晚收到的密信,周恩来飘逸的字迹仿佛在发烫,"任何战争最受苦的都是百姓。张家口的老乡告诉我,他们最怀念的是抗战时国共合作的日子..."
"哈哈哈!"傅作义突然大笑打断,亲昵地揽住女儿肩膀,"我这丫头读书读傻了。查理先生,咱们继续参观装甲车队如何?"
当众人簇拥着走向车库时,傅冬菊悄悄落后几步。她从兜里摸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今早偶然看到的军列时刻表。执勤参谋的惊呼声突然传来:"报告!西郊油库遭游击队袭击!"
火光映红天际时,傅冬菊摸到了贴身藏着的党徽。这枚在联大入党时发的铜质徽章,此刻正贴着她锁骨下方的旧伤疤——那是五岁那年,父亲抱着她躲避日军轰炸时,被弹片擦出的伤痕。
夜深人静,傅冬菊在台灯下展开皱巴巴的纸条。这是白天那个递茶的小厮塞给她的,上面画着张家口城防薄弱点的简图。
"还没睡?"傅作义披着军大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羊奶,"趁热喝,你小时候最爱喝的察哈尔羊奶。"
傅冬菊接过瓷碗,看见父亲右手虎口处结着新痂——那是上周视察前线时,被流弹擦伤的痕迹。奶香氤氲中,父女俩的影子投在墙上,恰似七年前在绥远抗战时,缩在防空洞里共披一件军大衣的模样。
"爹,"她突然问,"你还记得教我唱《满江红》的周先生吗?"羊奶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没看见父亲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
傅作义轻轻带上门时,大衣口袋里的电报露出半角。那是南京刚发来的密电:"据悉令嫒疑与共党有涉,望速查。"
051948年初冬的北平,中南海结冰的湖面映着灰蒙蒙的天。傅作义站在作战地图前,手中的红蓝铅笔突然"啪"地折断——代表廖耀湘兵团的蓝色箭头,已被朱砂笔彻底圈住。
"报告!锦州急电!"副官的声音带着颤抖。傅作义抓起电报纸,东北剿总落款的"全军覆没"四个字刺得眼睛生疼。窗外传来卖报童的吆喝:"号外号外!林彪大军攻占沈阳!"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傅冬菊端着参茶走进来。她瞥见父亲将半张撕碎的电报塞进抽屉,露出的残角上"卫立煌被俘"几个字依稀可辨。
"爹,"她将茶盏放在镇纸下压着的《华北防御预案》上,"尝尝杭州新到的龙井。"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宛如解放军在东北战场展开的包围圈。
傅作义突然抬头:"冬菊,你去年采访过林彪?"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上"精忠报国"的刻字——这是1933年长城抗战时,宋哲元送给他的纪念品。
"在哈尔滨见的。"傅冬菊整理着案头文件,故意让袖口露出半截钢笔——正是那支曾交给地下党的派克金笔,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手中,"林司令员说,他们打仗靠的不是美式装备......"
"是老百姓的小推车!"傅作义突然拍案而起,震得墙上的《华北态势图》簌簌作响。他想起昨天情报处长汇报的内容:冀中平原上,成千上万的农民正推着独轮车给解放军送粮。
傅冬菊轻轻按住父亲发抖的手腕。这只曾经在忻口会战砍卷刃大刀的手,此刻正攥着份刚解密的电报——蒋介石命令放弃承德,全力死守唐山。
"爹,"她突然指向窗外,"您听。"隐约的丝竹声飘进窗户,是隔壁园子里的戏班在排《霸王别姬》。唱词正好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傅作义的瞳孔骤然收缩。三个月前在军事会议上,他刚用"霸王别姬"比喻过东北战局。当时白崇禧还笑他多虑,如今......
"冬菊,"他忽然转身拉开保险柜,取出一封火漆封存的信,"你认识这个笔迹吗?"信封上是周恩来清隽的"文白兄亲启"五个字。
父女俩的目光在信纸上空交汇。傅冬菊看见父亲军装领口别着的抗战胜利勋章——这枚与共产党将领同款的青铜勋章,此刻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去年在张家口,"傅作义突然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有个老秀才问我,知不知道《诗经》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下一句......"他的手指划过作战地图上北平城的位置,那里已经被红色箭头三面包围。
窗外暮色渐沉,傅冬菊突然从怀中取出个粗布小包,里面是颗干瘪的狗头枣:"周副主席说,等北平下雪时,请您尝尝延安的枣就二锅头。"
傅作义捏起枣子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他想起1937年那个雪夜,在太原八路军办事处,年轻的周恩来也曾这样递给他一颗枣。当时两人碰杯的酒,正是北平产的二锅头。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勤务兵慌张报告:"永定门外的军火库失火!"火光映红夜空时,傅作义发现女儿正凝视着墙上孙中山像旁的题字——"天下为公"的横幅下,他亲笔写的"民为贵"三个字已经泛黄。
061948年寒冬,北平傅公馆的书房里,炭火盆噼啪作响。傅冬菊的话音刚落,傅作义猛地将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拱手相让?"傅作义一把扯开军装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弹痕——那是忻口会战时日军留下的,"我傅宜生从军三十载,什么时候当过逃兵?!"
傅冬菊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墙上挂着的《华北地形图》。她突然发现父亲手指的位置——北平城防图上那些她曾偷偷抄送给地下党的火力点,此刻正被红铅笔重重圈着。
"报告!总统专机已到西郊机场!"副官的声音让父女俩同时僵住。傅作义迅速系好风纪扣。
"待在里屋别出来。"傅作义压低声音,将抽屉里的勃朗宁推给女儿,"蒋先生若问起你..."话未说完,院外已传来美式吉普的刹车声。
会客厅里,蒋介石的黑色手杖在地砖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宜生啊,"他突然用奉化口音问道,"听说令嫒在《大公报》的文章,很受左派文人追捧?"
傅作义斟茶的手纹丝不动:"小女胡闹,已经责令她停笔了。"茶汤映出窗外晃动的树影——傅冬菊正借着老槐树逃离公馆,她棉袍里藏着的,正是刚才从父亲抽屉顺走的《北平城防调整方案》。
"东北失利只是暂时。"蒋介石突然展开绢制地图,长江以南被红笔画满箭头,"只要守住江淮..."他的指甲在"南京"二字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
傅作义瞳孔骤缩。地图上那条蜿蜒的红线,分明是南北分治的楚河汉界!
"总统,"傅作义突然站得笔直,"若放弃华北,华北五省三千万百姓..."他的话被蒋介石的冷笑打断:"当年满清入关,江南士绅不也活得好好的?"
窗外传来隐约的鸽哨声。傅作义望着云缝中掠过的信鸽——那分明是女儿常去的地下党联络点养的军鸽。鸽群飞去的方向,解放军华北野战军的营地正在扩编。
送走蒋介石后,傅作义在书房呆坐至深夜。当他无意中拉开暗格,发现失踪的城防图和压在下面的泛黄照片时,手指突然颤抖起来——照片里穿学生装的傅冬菊,胸前别着的正是当年周恩来送给他的那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纪念章。
"报告!"参谋长慌张闯入,"朝阳门守军哗变,打出'欢迎解放军'的横幅!"
傅作义缓缓挂断电话。
071949年元旦,北平飘起细雪。傅冬菊在六国饭店"偶遇"前来谈判的解放军代表。擦肩而过时,对方突然低吟:"俱往矣,数风流人物..."她手中的咖啡杯微微一颤,奶沫在杯沿勾勒出"和谈"的轮廓。
"爹!"傅冬菊冲进书房,发现父亲正对着台历出神——1月14日被红圈重重标记,那是林彪部队完成对天津合围的日子。她突然跪下,捧出贴身藏着的党费证:"女儿对不起您,但更对不起四九城两百万父老..."
傅作义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女儿颤抖的肩头。窗外传来卖晚报的吆喝:"号外!天津守军投诚!"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阎锡山麾下小参谋时,曾对着一幅《中国舆地图》发誓:此生定要让百姓免于战火。
电话铃突然炸响。蒋介石的浙江口音带着电流杂音:"宜生!立即炸毁故宫、天坛!绝不能留给共匪!"傅作义沉默地挂断。
晚上,窗外飘着细碎的雪粒子。书房里的炭火盆噼啪作响,映得傅作义鬓角的白霜泛着微光。他伸手拂去女儿肩头的雪屑。
"还记得你七岁那年吗?"傅作义突然指向墙上泛黄的照片。忻口战役前夕,小冬菊穿着童子军服,正往他行军壶里塞冰糖,"当时你说,爹爹喝了甜水,打鬼子就不苦了。"
傅冬菊的眼泪砸在紫檀案几上。
傅作义忽然拉开抽屉,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这是故宫神武门的备用钥。"他的拇指摩挲着钥匙上"民国二十六年铸"的字样,"南京来的炸毁令...就压在砚台底下。"
窗外传来卖晚报的吆喝:"天津十三万守军全部投诚!"傅冬菊看见父亲的手猛地攥紧,军装袖口露出截纱布——那是上周视察德胜门时,被流弹擦伤的痕迹。
"冬菊啊..."
"爹!"傅冬菊突然跪下,"华北野战军的先头部队..."
"我知道。"傅作义轻轻扶起女儿,替她别好胸前的铜徽章。他的将官领章不知何时已经摘下,露出两道崭新的折痕。"刚接到报告,朝阳门的守军...把火炮转向了总统府方向。"
081949年1月31日,北平的雪停了。傅作义站在景山万春亭上,望着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渐渐苏醒。
"报告!"副官气喘吁吁跑上山,"解放军先头部队已到西直门..."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悠扬的钟声。
傅冬菊捧着个粗瓷碗走来:"爹,喝碗杏仁茶吧。"热气氤氲中,她看见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这只曾经在绥远前线挥刀斩敌的手,此刻正轻轻抚过亭柱上斑驳的弹痕,那是八国联军留下的耻辱印记。
"冬菊啊,"傅作义突然指向太和殿方向,"你小时候总问,为什么皇宫的台阶是九层。"他的将校呢大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白绸布——正是昨天签字时用的和平起义书,"现在爹想通了,这最后一步..."
他的话被山下的欢呼声打断。朝阳门方向,一面红旗正缓缓升起。傅冬菊突然发现,父亲胸前的青天白日勋章不知何时已换成了解放军的"和平鸽"纪念章。
与此同时,西柏坡的农家小院里,毛泽东手中的香烟积了长长的烟灰。当电报员送来"北平和平解放"的电文时,他猛地站起身,烟灰簌簌落在《北平城防图》上,正好盖住了标注为"重点轰炸区"的天坛。
"快!"毛主席转身对周恩来喊道,"告诉傅冬菊同志,就说..."他的湖南口音有些发颤,"就说我毛泽东替北平城的老少爷们,给她磕个头了!"
窗外的老槐树上,不知谁系了条红绸带。周恩来望着那条在风中飞舞的红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广州,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正是用这样的红绸带给罢工工人包扎伤口。
三天后的入城式上,林彪的吉普车经过前门大街时,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支冰糖葫芦。竹签上刻着小小的五角星,裹糖的山楂里还夹着张纸条:"傅伯伯说,希望解放军同志尝尝北平的甜。"
当夜,中南海的菊香书屋亮着灯。傅作义摘下将官帽,郑重地挂在衣帽架上。帽檐内侧,露出女儿绣的平安符一角,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爹爹是老百姓的大英雄。"
而在东交民巷的傅家小院里,傅冬菊正对着镜子别上崭新的"北平军管会"胸章。镜框里嵌着父女俩最后的合影,背景是完好无损的永定门城楼。照片下方,傅作义用毛笔题了八个字:
"山河无恙,家国团圆。"
091949年初春的北平,东四胡同的小院里,一树海棠开得正艳。傅冬菊正伏案修改文稿,钢笔尖在"野草"的笔名下轻轻划过。忽然,院门吱呀一响,她抬头看见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那熟悉的湖南口音让手中的稿纸簌簌飘落:
"傅冬菊同志,你这'野草'的笔名,是要'野火烧不尽'啊!"
毛泽东弯腰捡起散落的稿纸,瞥见最上面那篇《古城新生记》的末尾写着:"当永定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解放军战士的钢枪上,我看见枪管里开出一朵花。"
"主席,您怎么..."傅冬菊慌忙要去沏茶,却碰翻了墨水瓶。蓝黑的墨迹在粗布桌布上晕开,恰似北平城防图上那些被她偷偷修改过的火力点。
"我是来还债的。"毛泽东从灰布棉袄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傅作义最爱吃的六必居酱菜,"去年在石家庄,你父亲送我的那坛山西老陈醋,可帮我们熬过不少难关。"
院角的枣树突然晃了晃,掉下几颗干瘪的枣子。傅冬菊想起去年此时,她正是用这样的枣核给父亲传递密信。现在枣核已长成新苗,在窗台上的破瓦盆里抽出嫩芽。
"组织上考虑让你担任..."
"主席!"傅冬菊突然打断,从抽屉里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本笔记本,每本扉页都印着"地下工作守则"。"比起当官,我更想把这些年见闻写出来。"
毛泽东的目光停在墙上的照片上:傅作义穿着没有领章的便装,正在颐和园教孩子们放风筝。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傅将军说的话:"我现在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心里反倒踏实了。"
"好!"主席拍案而起,震得茶碗里的水纹荡出同心圆,"就用你这支笔,给后人讲讲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从公文包里取出本毛边纸装订的小册子,扉页上题着"赠最勇敢的女战士"——正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手稿副本。
临别时,院墙外传来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毛泽东突然驻足,从草靶上拔下支糖葫芦递给傅冬菊:"尝尝,跟你们当年在燕京大学搞学运时吃的,是不是一个味儿?"
傅冬菊咬破糖衣,山楂的酸涩在舌尖漫开。她望着主席远去的背影,想起父亲今早说的话:"现在北平的甜,是苦尽甘来的甜。"
101957年的一个秋日午后,人民日报社的排字车间里弥漫着油墨的清香。傅冬菊蹲在地上整理铅字,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新来的实习编辑好奇地问:"傅大姐,您总说当年在北平见过解放军入城,当时您站在哪个位置啊?"
"就在西四牌楼拐角。"傅冬菊头也不抬地答道,手指轻轻抚过"和平"二字的铅字模。她没说的是,那天她其实站在傅作义身旁,看着父亲亲手将城门钥匙交给解放军代表。
香港铜锣湾的公寓里,1983年的台风雨敲打着窗户。已过知命之年的傅冬菊伏在案前,给《大公报》撰写《京华忆旧》专栏。钢笔突然没墨了,她拧开墨水瓶,发现瓶底沉着颗小小的五角星——这是当年潜伏时,用来在情报上做记号的折纸星星。
"姑妈,"侨办派来的年轻助手递上热毛巾,"统战部的同志想请您讲讲当年策反傅将军的细节..."
"都是过去的事了。"傅冬菊擦擦手,从樟木箱底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齐码着泛黄的笔记本,最上面那本写着"野草日记1948"。
1995年深冬,退休多年的傅冬菊回到北京。她独自来到翻修一新的前门大街,在当年与地下党接头的老茶馆坐了许久。穿羽绒服的导游正给游客讲解:"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时,有位神秘的女地下党员..."
邻桌的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奶奶,您眼睛怎么红了?"傅冬菊摸摸孩子的羊角辫,从兜里掏出颗延安枣:"尝尝,特别甜。"枣核上依稀可见当年用针尖刻的"和"字。
临终前,护士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枕头下压着张特殊的"全家福":左边是穿水利部制服的傅作义在三门峡工地,右边是戴红领巾的孩子们在天安门广场,中间却空着个位置。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我站在镜头后面就好。"
追悼会上,治丧委员会收到的最大一幅挽联写着:"身不在青史丹心在,功成无名大爱存"。落款是"当年北平二百万市民"。
来源:三联影咖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