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每月准时打来五十万,我则扮演一只温顺的笼中鸟,随叫随到,专职伺候他高兴。当然,这五十万只是零花。我的衣食住行,一向是刷他的副卡,自己那点工资基本没动过。
我和顾淮昱的合约签了三年。
他每月准时打来五十万,我则扮演一只温顺的笼中鸟,随叫随到,专职伺候他高兴。当然,这五十万只是零花。我的衣食住行,一向是刷他的副卡,自己那点工资基本没动过。
平心而论,这种日子堪称惬意。
但最近,我腻了,想“辞职”了。
导火索是顾淮昱即将联姻的绯闻。我对分手本身没什么感觉,可要我明知故犯地去插足别人的感情,这钱我拿着烫手。
偏偏顾淮昱最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变得异常黏人。
我已经被迫和他连着腻了三天三夜,再不分开,我感觉自己离发疯不远了。
这次,他带我来了一处私家温泉。
池水温热,雾气缭绕。顾淮昱从背后拥着我,我却坐怀不乱,目光放空在水面上的氤氲热气上,冷不丁地开口:
「顾淮昱,我想结婚了。」
身后那具温热的身体瞬间僵住。
我没忍住,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受不了了吧?踩到底线了吧?
我可清楚记得,当初他亲口说过,我们只是纯粹的金钱交易,严正警告我千万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这句话我奉为圭臬,三年来恪守本分,兢兢业业地当一个温柔懂事、绝不越界的完美情人。顾淮昱显然对我非常满意,这几年他既没提过分开,也没找过别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现在,我这个一向“懂事”的情人,突然要越界了。
我“不满足”于情人身份,转而“觊觎”他的正妻之位了。
以顾淮昱那种天之骄子的傲气,必然无法接受我这种背景的人成为他的妻子。他会动怒、会厌烦,会觉得我不知好歹、不听话了。
当然,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在心里默数了五秒。最好的结果,就是他甩我一笔巨额遣散费,然后让我麻利地滚蛋。
我甚至已经开始规划拿到钱后,该去哪里潇洒快活了。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没有传来。顾淮昱迟迟没有出声。
我忍不住回头,却撞见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捕捉到我的视线,下一秒,他慢悠悠地开口:
「巧了,我也这么想。」
我:「……」
我第一反应是——我的遣散费打水漂了?
第二反应——
「什么?你要和你那个绯闻对象结婚了?」
顾淮昱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好笑地打量着我:「你吃醋了?」
我:「……」
今晚我无语的次数严重超标。
我只能木着脸摇头:「老板,我不会的,我很有职业操守。」
顾淮昱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我觉得这个走向不对,非常不对。
顾淮昱怎么还不叫我滚?难不成……他是在试探我,想诱导我自己说出分手,然后顺势赖掉那笔钱?
我好像发现了真相,立刻警惕地盯住他。
想一分钱不给就打发我?
他做梦!
我迅速调整好表情,干咳一声,笑眯眯地抛出一个话题。
「对了,林宇卿他们‘也’分手了,你知道吗?」
那个「也」字,我特意咬得很重。
暗示得够明显了吧!
快点分手,拿钱砸我,我保证立刻消失!
据我所知,同在这个圈子,林宇卿换女友的规矩和顾淮昱差不多:不许越界、不谈感情、不提结婚。而他每次分手,给前任的补偿都是七位数起步。
七位数。
顾淮昱的家底可比林家厚实多了,平时出手也大方,我的“离职补偿”怎么也得比她们多吧?
我眨巴着眼睛,满怀真诚地等着顾淮昱开价。
结果,等来的是他微沉的嗓音。
「你想分手?」
我愣住。不然呢?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我咽了口唾沫,索性撕破脸皮,单刀直入:「我知道你和苏芸要结婚了。我保证,绝对不会纠缠你。」
「分手后,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我竖起两根手指,就差对天发誓了。
顾淮昱自己也清楚,这三年,从来都是他主动来找我,我从没越界主动联系过他。
此时,温泉池的水汽打湿了他的黑发,我这么认真地和他对视,才惊觉这个男人真是好看得有些过分。
不过,这不是我能肖想的人。
「想分手,是吧。」半晌,他似乎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扯了扯唇角,声音都凉了几分。
「分手费没有,要人有一个。」
我:?
我气得一拍水面,水花溅了他一脸:「顾淮昱,你这是想赖账——」那个“嫖”字我说不出口,噎了一下。
我换了个词:「你耍无赖!」
结果他真的就无赖到底了:「怎么,不行?」
我这会儿真像砧板上脱水的鱼,任人宰割。
我忍不住用话刺激他:「顾总该不会是想和我结婚吧?」
他勾了勾唇,嘴角那抹笑意意味不明:「怎么,不行?」
对上那双狐狸精似的勾人桃花眼,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他平时的体力,幽幽地回了句:「挺行的。」
然后,我当晚就又一次被“证明”了这句话。
「你是说,顾淮昱说要跟你结婚?」
咖啡馆里,闺蜜七七差点一口咖啡喷我脸上。
我点了点头,无意识地咬着奶茶吸管。
那天晚上,他格外地凶。我喊了好几次他的全名求饶,他才肯放过我。
「估计是自尊心受挫吧,觉得我竟然敢主动提分手,所以不甘心。」我分析道。
闺蜜摇摇头,表示异议:「说不定他是真想和你结婚呢?」
这下轮到我差点喷出来。
「怎么可能?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啊?」
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和顾淮昱,如果不是那张合约,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一个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地长大,人生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身为独子,必须独自扛起整个集团。
而我呢,父母双亡,除了一副还算过得去的皮囊,一无所有。
「别这么说。」闺蜜安慰我,「好歹你也是T大毕业的高材生。」
我摊了摊手,那又有什么用呢?
从T大毕业后,我好像就丧失了人生目标。时常陷入迷茫,不知道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我浑浑噩噩之际,顾淮昱带着那份契约出现了,给了我一个暂时的答案。
活着,有时候能看到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因为你而露出笑容,感觉……好像也挺奇妙的。
更何况,还有钱拿。
闺蜜努了努嘴,伸手过来掐我的脸:「程真真,你真是我见过心态最佛系的人了。怎么,是不是连我你也不在乎了?」
「那还是在乎的。」我毫不犹豫,笑嘻嘻地冲她眨眼。
我们认识七年了。我爸妈意外去世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是七七把我拖回她家,花了整整一个月陪我走了出来。
七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其实,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们俩挺配的。」
「别瞎想了。」我捏了下她掐我的手,「不该是我的东西,我一个念头都不会多。」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咖啡店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哦不,是两个。
他身边的那个女生,我也认识。
进门的第一眼,顾淮昱显然也发现了我。
视线径直朝这边射过来。
隔着好几张桌子,顾淮昱精准地与我四目相对,目光灼灼,毫不掩饰。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避讳啊。
绯闻女主角可就在他身边呢。
我立刻收回视线,摆出一副「我不认识他、与我无关」的表情。
可是,他身旁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异样。
她看了一眼顾淮昱,然后径直朝我们这桌走了过来。
我只好抬头,和她对视。苏芸比电视上更惹眼,红唇大波浪,明眸皓齿,是那种极其明艳张扬的美。
「你和淮昱认识?」她的声音也如外表一般,是标准的御姐音。
顾淮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那张脸上,简直恨不得刻着「何止认识,还深入交流过」……
「认识。」本想说不认识,但在队友(猪队友)的逼视下,我还是屈服了。
我勾了勾唇,努力保持镇定:「苏小姐我也认识。毕竟,电视上谁没见过二位呢。」
「只不过,」我抬眸瞥了一眼那个高大的身影,「顾总不认识我罢了。」
听到我这句话,顾淮昱似乎很不爽,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苏芸显然不信,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去了我们后面一桌。
顾淮昱有洁癖,向来反感别人的肢体触碰。
我微微侧头看了一眼。
所以,这次他是真的挺喜欢苏芸吧。
我收敛心神,拿出手机朝对面的闺蜜笑了笑。
「我去下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化着淡妆,五官依旧精致。一头黑卷发半扎着,半披在身后。
只是眼眶,莫名地有些发红。
真是莫名其妙。我以为我早就练到金刚不坏,毫不在意了。
可是为什么,看到那两人亲密挽手的画面,我的鼻尖还是止不住地涌起一阵酸涩。
这副样子,我不想让七七看到。
更不想让顾淮昱看到。
太不正常了……
我吸了吸鼻子,关掉水龙头,转身准备出去。
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猛地一扯,我整个人瞬间被拽进一个有力的怀抱。
顾淮昱比我高出一个半头。
这里是通往二层的木质楼梯口,虽然人不多,但偶尔还是有人经过。
我抬头瞪他:「顾总这是要干什么!」
咖啡厅昏黄的灯光下,那股熟悉的冷冽木檀香钻入鼻息。
我还没来得及挣扎,清冽的气息就已扑面而来。我竟然鬼迷心窍地有些迷恋这种味道,手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角。
直到三分钟后,一股电流冲上头顶。
我倏地推开了面前的男人。
「顾淮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闹得全城皆知的联姻对象就在楼下,他现在却在这里和我纠缠不清。
非要逼着我知三当三吗?
男人并不说话,只是伸手扶着我的脸。
我没忍住,抬手就朝他的脸扇了过去。
然而,手掌在最后一刻还是泄了力,变成了轻轻一刮。
顾淮昱微微偏了下头,嘴角竟然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让人看不出喜怒。
我承认,我瞬间就有点怂了。
他平时气场极强,不说话的时候压迫感十足。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收敛起周身的锋芒,有时甚至会很温柔地抱着我,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他今天遇到的事。
但我一直只当他把我当成了一只可以排解压力的宠物。
那些话,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
我咬了咬唇,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不敢再开口。
「脾气长了?」他似乎轻笑了一下。
又低头,指尖轻轻捏了捏我的下巴。
「现在还认不认识我了,嗯?」他的眼神极是撩人,那双桃花眼看电线杆都像在放电。
所以,总有那么多女人对他前赴后继。
此时,他的声音带着微哑,蛊惑人心。
在安静的过道上,他低得只有我能听见:「真真,我好想你。」
声音里绕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缱绻。
我不争气地脸红了,偏开头,有那么一瞬间心软了。
直到楼梯上传来了动静。
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淮昱,你人呢?」
是苏芸。
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立刻用尽力气要推开他。
他却牢牢捉着我的一只手,依旧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只炸毛的猫。
我快急哭了。
我虽然对很多事都无所谓,但也不想被人当场撞见,背上一个插足别人感情的骂名。
见到我眼眶真的红了,顾淮昱才堪堪松了手上的力道,反问我。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我立刻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他。
「顾淮昱,你在这呢。」
下一秒,苏芸走到了楼梯转角,正好看到站在一处的我们。
她的目光率先落在我身上,语气颇有深意。
「约会小情人呢?」
这话,是对顾淮昱说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绕过他走了。
他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本来我们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两不相干。
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走出几步,上了楼梯拐角,我才隐约听到楼下苏芸似乎又说了几句。
「怎么现在才让我看见?」
「挺漂亮的,你小子眼光不错。」
那语气,听着倒不像是生气,反倒像……调侃?
看到我回来,闺蜜七七一脸狐疑地站起身。
「怎么去了这么久?」
随即她又发现了什么:「你们……」
她递给我一面小镜子,我一照,才发现自己口红花了一半。
这个混蛋。
「你刚一走,你家那位顾总就跟过去了,他是真不避讳啊。」闺蜜也注意到了那两人都不在座位上了。
我拎起包就往外走。
七七知道我一向有心事喜欢自己憋着,也没多问,陪我出了门。
「回御茗苑?」
她把车开过来,有些担忧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
御茗苑,是顾淮昱给我买的房子,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不要白不要。
况且,不去那里,我一时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你要是实在难过,随时打电话给我。」
到了楼下,七七依旧不放心我。
「我才没有难过。」我抿了抿唇。
七七笑了:「行,你就嘴硬吧。不过,这倒是我第一次看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我刚要反驳,她就扑过来拥住我,开始哄:「好好好,咱不说了,男人如衣服,不合适咱就扔了,嗯?」
「姐姐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人,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我冲她笑了笑,挥手告别。一回头,就发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不知何时停在了面前,隐在树木的阴影里。
这人,是阴魂不散吗?
我绕过车头,想假装没看见车里的人。
车门却猛地打开,顾淮昱一把将我拽了进去。
「砰」地一声,车门甩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男人如衣服?」
他显然听到了。
下一秒,一个带着怒气的吻砸了下来,他甚至毫不留情地咬破了我的嘴唇。
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染开,我生理性的泪水倏地就涌了出来。
他明明知道我痛觉神经比常人敏感,一点点疼,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灼热的气息落在我颈边,他暴烈中又带着贪恋:「真真,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这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挺满意?
染上了几分愉悦的懒散,和平时一样。
要是搁在以前,收钱办事,他要说喜欢这样,我天天演给他看。
可惜,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可能了。
「顾淮昱,你要是不想给分手费也行。」
「但是,从今以后,我们就两清了。我不会去打扰你。」
「希望你也一样。」我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完了这段话。
颈间皮肤上的灼热触感,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淮昱周身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地冷下去。
「你就这么想分手?是吗?」
无声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良久,顾淮昱终于直起了身子,周身的气场变得骇人。
鹰隼般的双眸冷冷地目视着前方,仿佛又恢复到了我初见他时,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冽模样。
「行。」
他薄唇动了动。
最终,冷冷地落下一句话。
「你别后悔。」
这个问题,我给不出答案。未来会不会后悔?谁也说不准。
我唯一清楚的是,此时此刻,我不想再和顾淮昱有任何牵扯。
契约开始时,条款就白纸黑字写得明白:我随时可以抽身,不纠缠,不哭闹。
可笑的是,我信守承诺了,那个本该松口气的人,反倒不痛快了。
回到家,指纹解锁,灯光应声而亮。那股熟悉的、他最喜欢的馨香气息扑面而来。
第一次他带我来这里时,就随口提了句“喜欢这个味道”,于是我再也没换过。
那真是疯狂的开始。签了那份荒唐契约的第二天,他就带我来了这里,问我喜不喜欢。
我机械地点头,他就刷了卡。
市中心,八位数。
我以为这就够魔幻了,更魔幻的是,房产证上赫然是我的名字,这件事带来的冲击远胜过房价本身。
我们才认识几天?
那之后,顾淮昱就像换了个人,仿佛我们已经相识了几辈子。
起初,他只在周末过来,但每次都黏糊得不像话。
到后来,他像是中了什么邪,频率越来越高。发展到只要他在京市,几乎夜夜都宿在这里,连节日都不落下。
我偶尔被他黏得烦了,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才会消停几天,怏怏地回老宅。
但撑不过三天,又会委委E屈屈地提着行李箱按门铃,进门就要亲亲抱抱。
这副模样,和他白天在集团里那个杀伐决断的形象,反差大到让人咋舌。
不过,我闲着也是闲着。
他乐意上演深情霸总的戏码,我自然也乐得奉陪,当个合格的女主角。
平心而论,顾淮昱确实是天之骄子。毕业三年,就从家族手里接过了一半的产业,打理得滴水不漏。
我曾陪他去过集团总部,那些浸淫商场多年的中年高管,哪个不是人精?可在他面前,都得收敛三分。
那股压迫感,是真的。
但只要办公室的门一关上……他又会变成那只大型黏人犬。
公司里美女如云,高学历、好身材的更是数不胜数,可他偏偏就逮着我一个人薅。
我也懒得深究,兢兢业业地扮演着那个“深爱”他的女人。
只是演得太久,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哪句是台词,哪句是真心。
思绪拉回。
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找出所有带着那股“他喜欢的味道”的香氛、沐浴露,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地将它们全部扫进了垃圾袋。
其实,我也很爱这个味道。
但是,人总要学会告别,不是吗?
刚把那几大袋“过去”放到门外,手机就响了。
一条刺眼的银行短信:您的账户,入账一千万元。
一千万。对顾家而言九牛一毛,对我来说,却是笔巨款。
他出手还是这么大方。
我没有理由拒收。
顾淮昱,这算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清算”了吧。
闺蜜七七的消息总在最恰当的时候跳出来。
「宝贝,甩了顾淮昱,以后有啥打算呀?」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顾淮昱给的钱,足够我挥霍很久。但我心里清楚,人不能一直这么漂着,不然活着就真没意义了。
「没想好呢。」
半分钟后,七七的回复亮起。
「不如,把画画捡起来?别浪费了你T大美院高材生的天赋!」
画画,曾是我为数不多的热爱。
视线不自觉地往上飘,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排画框。
清一色,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还记得上面的人第一次看到画时的表情,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他靠在阳台的木椅上看书,晨光勾勒着他英挺的侧脸,宛如米开朗罗手下的雕塑。
我被那一幕蛊惑,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速写本。
顾淮昱看到成稿时,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盯着我,忽然伸手勾起我的下巴:「原来我在真真眼里,这么好看。」
然后,他就找人把这幅画郑重地裱了起来。
三年,不知不觉,客厅的墙上挂满了他的速写、他的侧影、他熟睡的模样。
我猛然惊觉,毕业这三年,我唯一的模特,唯一的灵感来源,竟然全都是他。
这个人,真的在我生活里留下了太多痕迹。
房子的每个角落,都还是他的气息。
骤然抽离。
心脏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不过,这点空落算什么。我很快就能适应。当年爸妈骤然离世,那样的天崩地裂,我不也一个人扛过来了吗?
七七又发来一个链接。
她总为我的事操心。
那是一则设计师招聘广告。
大学时,七七偶然翻过我一本风景速写,当即就痛心疾首,说我读设计简直是浪费天赋。
我当时只是摇头。设计需要灵感,更需要热爱。
虽然靠着这点“天赋”,我大学时也颇受老师青睐,但画不出自己真正想画的东西,再多的赞誉也毫无意义。
月光洒进阳台,落在那盆风信子上。
那是顾淮昱说家里太素净,特意让人送来的。
我天天浇水,如今竟也生机勃勃。
我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缓慢地摁下了两个字。
「好啊。」
闺蜜立刻甩来一串「/可爱」的表情包。
「程大设计师终于重出江湖啦!!」
看着她难得这么激动卖萌,我也不由勾起唇角,想让她安心。
「我明天就去面试。」
第二天,我按着地址找到了那家设计公司。
进门报上名字,前台小姐姐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带着几分了然,「程小姐是吗?顾总吩咐了,请您直接上顶楼。」
「……」
上市公司,面试都这么大阵仗吗?
我没多想。
姓顾的千千万,总不至于那么巧吧?何况顾淮昱家的产业,似乎并不涉猎设计行业。
直到我踏入顶层。
整层楼,只有一个巨大的办公室。
我推门而入。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倚在转椅上,正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天际线。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和一双长腿。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他闻声转过身来。
果然是他。
……
我脑子“嗡”的一声,当即转身就往外走。
“程小姐。”
冰冷、疏离的三个字砸了过来,是顾淮昱的声音。
除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再也没这么叫过我。
要么是“真真”,要么……是更亲昵的称呼。
这声“程小姐”,反而让我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松了下来。
我停住脚步,迅速调整好呼吸和表情,转身,走到他那张过分宽大的办公桌前。
「顾总,这是我的简历。」
简历很单薄。毕业后的工作经验栏,一片空白。唯一能看的就是前两天刚画好的一幅钻戒设计稿。
画的,就是阳台那朵风信子。
我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看到这份稿子的人,会是他。
顾淮昱的目光,在那幅风信子钻戒的设计稿上凝住了几秒,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须臾,他抬起头,那双桃花眼冷冽依旧,却似乎多了些别的什么。
「程小姐的期望年薪。」他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谈判姿态。
我也不忸怩,比了个“五”的手势。
谁知他竟然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我熟悉的嘲弄,仿佛在说:平时一个月给你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个数,何必出来打工?
他点了点头:「行。」
「就五百万。」
我惊了,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他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炸毛的样子。
「怎么,程小姐觉得,自己不值这个价?」
我咬了咬后槽牙,迎上他的视线。
什么意思,羞辱我吗?
「五十万。」我压下火气,冷冷纠正,“我说的是五十万。”
我当然知道,自己既非天才,又毫无工作经验。大学的履历再光鲜,也掩盖不了近期作品几乎为零的事实。
聪明如顾淮昱,不可能不懂。
他收起那副玩味的表情,点头。
「可以。」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就这么敲定了。
我也乐得如此。
对他这种人来说,所谓“放下”,大概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更何况,可能他从头到尾就没“拿起”过,又何谈“放下”?
好在,我只是个设计师,不需要天天面对大老板。
之后的一个月,我见到顾淮昱的次数屈指可数。
倒是公司茶水间的八卦,让我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说了没?顾总好像在追一个女人,就是那个联姻对象!」
「啊?苏芸吗?她不是早就内定了吗?」
「内定归内定,听说那姑娘还挺难追的,顾总天天吃瘪……」
「啧,能让顾总这么上心的人,得是何方神圣啊?」
「……」
我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苏芸的脸。
虽然只在财经频道上见过几次,但她跟在家族长辈身边的模样,从容、干练、漂亮。
撇开那层“情敌”关系,我其实挺欣赏她。
正这么想着,耳旁忽然飘来一个清越的女声。
「程小姐,好久不见。」
苏芸。
真是想谁来谁。
她踩着高跟鞋朝我走来,率先伸出手,笑容得体:「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想到那天在咖啡店的不欢而E,我有些迟疑。
苏芸倒是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刚才淮昱给我看了几份公司的新稿,那款鸢尾花,笔触很有灵气。」
「是程小姐的手笔吧?」
没想到她是来谈工作的。
我没什么好否认的,轻“嗯”了声。
苏芸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我大学也是在法国学的设计。我能看懂这份稿子的分量,程小姐的天赋,很惊人。」
又是一个说我有天赋的。
「有没有兴趣……」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目光忽然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走道,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下意识地跟着回头。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掠过。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在人群中扎眼得过分。
他也正好看过来,视线与我相撞。
「小叔!」苏芸惊喜地喊了一声,刚才的御姐气场瞬间消失,提着裙摆就小跑了过去,亲昵地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
男人见了她这副模样,却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她的手。
「注意形象。」
在外人面前A爆了的苏芸,这会儿竟像个小女孩似的努了努嘴:「干嘛,小叔,这里又没有外人。」
她还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不会告密的,对吧?」
我:「……」
我好像……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目瞪口呆。顾淮昱……这是被他未婚妻当面戴了顶绿帽子?还是和自家长辈?
男人(小叔)脸上闪过一丝宠溺,低头看了眼苏芸,转而迈开长腿朝我走来。
「程小姐?」
我:「……」只能点头。
「那份设计稿是你的?」男人转向我,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
又来一个。
我继续点头,感觉自己快成了小鸡啄米。
「程小姐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公司来?」男人低垂着眉眼,那双成熟的眸子里写着真诚。
一旁的苏芸不乐意了,又缠上男人的手臂:「小叔你干什么!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她话音未落,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微哑又冰冷的声音,在三人身后沉沉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我唰地回头。
顾淮昱的眸光黑沉沉地落了过来,视线精准地定格在苏芸挽着他小叔的手臂上,又扫过我。
我低头看了眼那亲密无间的两人,再看看顾淮昱黑如锅底的脸,莫名地……涌起一股看好戏的激动。
苏芸立刻松开了手,走到顾淮昱面前,瞬间又切回了御姐模式,双手抱胸:
「顾淮昱,你小叔要撬你墙角,抢人呢。」
看戏的我:「……」
可不是嘛,抢的还是你这个未婚妻呢。苏芸胆子也太肥了。
顾淮昱黢黑的深眸盯着我,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对着那两人(小叔和苏芸)冷声道:「你们俩,做梦。」
好听的声音砸在耳边。
我:!!!
这人在发什么疯!
我抬头瞪着顾淮昱,用尽力气想掰开他攥着我手腕的铁钳,他却垂眸看我,那表情……似乎还挺享受我这副挣扎的模样。
我气急,直接抬脚,高跟鞋跟狠狠踩在他昂贵的皮鞋上。
顾淮昱吃痛松手,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
「你们有钱人,玩得真花。」
我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只是离开茶水间。
我还要离开这家破公司!我再也不想和这些人精演戏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我走后,茶水间里发生了什么。
苏芸立刻恢复了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啧,误会闹大了。」
顾淮昱冷冷地警告那两人:「再敢打她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了。到时候棒打鸳鸯,可别哭。」
苏芸夸张地躲到男人(小叔)身后:「小叔,他好凶哦!不过臭小子,你敢拆我们,我们就敢拆你!」
说要辞职,也不能真这么甩手走人。
何况那天过后,那“诡异”的三个人,再也没来烦过我。
我的工作交接,都由组长负责。组长恰好也是T大毕业的,算我同门师兄。
某天,他来找我:「小程,你那幅鸢尾花,有没有兴趣拿去参奖?」
「国际比赛,含金量很高。能拿奖的话,对你的履历和知名度都大有好处。」
我确实心动了。
重新拿起画笔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沉迷于捕捉灵感的过程。要说不想得到认可,那是假的。
可那幅稿子,还在顾淮昱手里。
我不想去见他。
但真当我硬着头皮去了顶楼,顾淮昱竟然二话不说,轻轻松松就把稿子还给了我,全程公事公办,一句多余的刁难都没有。
我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喜讯传来,那幅稿子真的拿下了国际比赛的最佳设计奖。
事业的顺风顺水,让我有些恍惚。
师兄却说,这是我应得的。毕业后虽然荒废了两年,但现在开始,一切都不迟。
说实话,我很感激他。
我好像,真的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每天沉浸在那些转瞬即逝的灵感里,拼命地去抓住它、记录它,时间在指尖流淌,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而我无法否认的是,我绝大多数的灵感,都源自那荒唐的三年。
那个曾充斥我整个生命的人,竟然成了我创作的源泉。
现实中,我与他却渐行渐远。
偶尔工作交接必须见他,顾淮昱也永远是那副冷淡疏离的“顾总”模样。
我们都在往前走了。
只是,师兄好像和我走得越来越近。
当他第三次在下班时“偶遇”我,并提出要送我回家时,我察觉到了那份超越同事界限的关心,不得不开口打断。
「真的……不能尝试一下吗?」在公司楼下,他被我拒绝后,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我摇了摇头。
现在的我,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容不下别人走近。
有画画就够了。
“也好。”师兄苦笑了一下,“不过,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头来找我。”
“其实你大一那年,我就注意到你了。毕业时想表白,但……你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和看路人没区别。”
「……其实,七七那条招聘链接,也是我拜托她发给你的。」
「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谢谢你,师兄。」我冲他笑了笑。
师兄是个很好的人,温文尔雅,绝对的良配。
但是,见过了太阳,又怎么甘心只拥有一颗星星呢。
快过年了。
我正窝在家里赶稿,手机“叮”地一声,屏幕顶端弹出一条久违的微信消息。
备注是【许阿姨】。
「真真,今年过年要不要回来啊?」
我抿了抿唇。
许阿姨是我们家的老邻居,和我妈妈是二十多年的手帕交。爸妈出事那段时间,是她一手帮我操持了所有后事。
我去京市上大学,她还塞给我一笔钱,说不够再问她要,还不还都无所谓。
她是真的心疼我。
毕业后,我给许阿姨转了五万,她当天就给我退了回来,还嗔怪我女孩子在外不容易,挣钱要自己存着。
除了七七,许阿姨是这世上待我最亲的人。
我后来只敢寄些衣服首饰,骗她说只花了几百块,她还要念叨我浪费。
她还不知道我和顾淮昱的事。
不过现在,也没必要知道了。
「好呀。」
我回了过去。
小年的前几天,我大包小包地回了老家。
那套承载了我近二十年记忆的房子已经落了灰。爸妈走后,我舍不得卖,却也不敢回。
许阿姨陪我一起进门,帮我打扫。
刚擦了没一会儿,她就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明雨她……」
明雨,是我的妈妈。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永远离开了我。
许阿姨泣不成声,我过去抱住了她。
许久,许阿姨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真真。前阵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开发商,居然想把咱们这整栋楼都买下来。我寻思着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念想,就没同意。不过……其他几户好像都签了。」
许阿姨的叹息声里满是无奈。
我心里猛地一沉。
这栋楼又老又旧,根本算不上什么优质资产,谁会突发奇想整栋买下?
「那个年轻人,长相确实不赖。」
「瞧着年纪不大,说话客客气气的。」许阿姨努力回忆着。
「……」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描述,配上要买楼的举动……一个荒谬但又极具可能的猜测蹿上心头。
顾淮昱。
可他图什么?他的商业头脑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他过几天大概还要来,真真你到时候可以跟他谈谈。」
我:「……」
如果真是他,到底为什么?
难道就为了享受一个人住一栋破楼的孤寂感?
这事压在心上,我一连几天都坐卧不安。
结果,顾淮昱没等到,我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师兄。」
门一开,看清门外站着的男人,我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刚才我正和许阿姨在厨房里忙活,听她说侄子要来送东西。
我压根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来的竟然是他。
「表哥,你来啦!」青青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跑出来。
「你这时间掐得也太准了!」
「……」
「看来,你对我的确没什么印象。」
师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无奈地牵了牵嘴角。
我尴尬地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师兄很快用几句玩笑话把场面圆了过去,没让我下不来台。
晚餐时,许阿姨热情地留他一起吃。
长辈嘛,总绕不开婚恋话题,倒也没什么坏心思。
刚问完我的情况,许阿姨又转向师兄:「傅儿,你也是单身吧?」
师兄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微红,点了点头。
「那有中意的姑娘没?」
他沉默了半晌,视线始终微微垂着,并没有看我,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有。只是……她不喜欢我。」
许阿姨立马感叹,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怎么还有姑娘不喜欢。
再追问是谁,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晚饭后,我送他下楼。
回想起餐桌上的对话,我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停住了脚步。
「师兄,刚刚……谢谢你。」
谢谢他没把话题引到我身上,保全了我的面子。
「但是师兄,我可能……和你以为的不太一样。」
「你对我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老旧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洒下。师兄闻言猛地抬眼,眸子似乎瞬间亮了起来。
「真真,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在意?」
他的声音很轻,我却听得一愣。
「我知道,你和顾总交往过。」
「我也知道,你现在还没能放下他。」
「可我不在乎。这么多年都等了,再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想笑一下,却更像自嘲。
我摇摇头,五味杂陈,只能坚持道:「我已经放下了。」
这话刚出口,师兄的表情忽然僵住,视线越过我看向我身后。
「顾总。」
一道裹挟着寒意的声音,随着冷风飘了过来。
「已经放下了?」
「是吗?」
昏黄的路灯,将两个对峙的身影拉得老长,在地上交缠。
空气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都没有先开口。
师兄只留下一句「我等你答复」,就识趣地先离开了。
只剩我和顾淮昱,他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
晚风刮得我耳朵生疼。良久,我受不了这种对峙,转身就想上楼。
「程真真。」
他低沉的嗓音像有实质,钻进我耳朵里。
又一阵寒风刮过,树叶打着旋,从楼下那辆扎眼的车旁飘过。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一个温热的怀抱毫无征兆地从背后将我紧紧裹住。
「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
温暖的室内,某人长腿一伸,大喇喇地占据了我家沙发,大概是外面冻久了,鼻梁都有些泛红。
我没好气地把暖水袋丢了过去。
「空调坏了,将就用吧。」
「宝贝还是舍不得我?」顾淮昱顺势接住,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他死皮赖脸地跑去敲许阿姨的门,惊动了邻居,我会开门让他进来?
更何况,谁不知道,这栋楼除了我们两户,剩下的产权都在他顾总名下了。
「顾淮昱,你是不是有病。」
「是,病了半年了。」他收起笑意,眸色瞬间沉了下来,认真得可怕。
甚至还带上了几分不易察索的委屈。
「……」
自那天不欢而散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
所有关于他的信息,我都有意识地屏蔽,不听不看。
这么久没见,这人好像除了头发长了点,没什么区别。
当然,也可能,内里早就天翻地覆。
「明天就除夕了,你今晚待着,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我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径自回了房间。
一整晚,客厅那人都安静得出奇。
我竖着耳朵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忍不住往楼下瞥了一眼,那辆骚包的车还停在原处。
终究还是没狠下心。
我从柜子里抱出刚晒过的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从京市开车到这,少说也要几个钟头。
还是开夜车。
他大概是真的累坏了。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那么蜷缩在小沙发上,莫名显得有几分可怜。
我走近了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他身上盖。
就在被子刚搭上的瞬间,他那扇子似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猛地站直身体。
还好,他只是模糊地呢喃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我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我照旧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猛然惊觉家里还有个“外人”。
冲出卧室,客厅里空空如也。
反倒是对面的门敞开着。
没一会儿,许阿姨满脸堆笑地把人送了出来。
「真真这几年一个人确实不容易,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她啊。」
而那个高大的男人,手里赫然端着一盘许阿姨包的粽子,回头对上我的视线,笑得意味深长。
我:?
顾淮昱堂而皇之地进了我家,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熟练得仿佛这是他家。
「顾淮昱,你是个快要结婚的人了。」我压着声音,提醒他这个事实。
「对。」他倒是承认得干脆。
我暗暗咬牙,幸好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那又如何?」顾淮昱那双桃花眼一挑,直直看进我心里。
他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嘲弄:「程小姐后悔了?昨晚给一个‘有妇之夫’盖被子,是不是特后悔?」
「现在,是不是该赶我走了?」他的尾音上扬,反而带上了控诉。
我嘴唇动了动,迎上他的视线。
「没后悔。」
停顿了一下。
「不过,你的确该走了。」
既然都要结婚了,那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分了就是分了。
没什么过不去的。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陪他吃完了这顿“最后的晚餐”。
傍晚七点,天色彻底暗下,路灯次第亮起。
今天是除夕,周围的楼里都透着热闹的烟火气,衬得我们这愈发冷清。
我把他送到楼道口。
「程真真,这就是你的决定?」
我抓着衣角的手指节泛白。
不然呢?
难道要我摇尾乞怜,继续当他藏起来的宠物吗?
就在这时,楼道的灯突然“啪”地全灭了,许阿姨家传来一声惊呼。
我吓了一跳。
下一秒,一只大手猛地把我拽了过去,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笼罩,把我死死抵在冰冷的墙上。
一个近乎凶狠、带着灼热气息的吻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程真真,我用了半年时间,说服自己放下你。」
「可是,我做不到。」
「你呢?你就做到了吗?」
「你真的,能做到吗?」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黑暗中他看不见。
灯光在此时又突兀地亮起,大概是线路老化,被风一吹就短路了。
他看清了我通红的眼圈,那双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清晰地映出了我的狼狈。
「还是在意的,对不对?」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出声。
眼泪却先一步滑落。
腰上那只熟悉的大手猛地收紧,顾淮昱忽然俯下身,将脸埋在我的颈窝。
我的眼泪决堤,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
「顾淮昱……」
「忘了你……我真的做不到。」
顾淮昱连夜把我绑回了京市,美其名曰,和我的第四个春节。
必须在御名苑过。
我:「……」
我根本拗不过他。更何况,这半年来,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我都在疯狂地想他。
理智告诉我这不对。
可那些回忆,一旦独处,就像电影胶片,一帧帧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怎么也关不掉。
怎么也……忘不掉。
一进屋,这半年强行筑起的情感防线,在他触碰到的瞬间,轰然倒塌,溃不成军。
吻到一半,我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名字。
「苏芸——」我推着他,「她——」
「她是要结婚了。」
我:!
我以为他早就摆平了!
我立刻用尽全力抵住他的胸膛,可这人却纹丝不动。
「现在先忘了她,嗯?」
顾淮昱几乎是被我一脚踹下了床。我用尽了毕生所学的骂人词汇。
男人似乎真被踹疼了,轻“嘶”了一声,但起身后,依旧强势地覆了下来。
我的力气根本无法抗衡,只能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顾淮昱被我气笑了,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他稍一用力,我牙齿都快硌断了。
「翻来覆去就会这两个词,是不是?」
他好笑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程真真,这几年,我什么时候让你受过委屈?」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
我偏过头,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苏芸是要结婚。」
「但是,是和你小叔,明白?」他又凑下来,像只大狗一样用鼻尖蹭我,语气里全是控诉。
「什么我小叔?」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小叔不是你小叔?」
这次,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谁刚才说放下了,嗯?」
「是谁这么没良心?」
「被狗吃了。」
「小坏蛋。」他还倒打一耙。
「那怎么办。」我忍着笑,眉眼弯弯地看他。
「怎么办?讨回来。」
……
天蒙蒙亮时,我才筋疲力尽地睡过去。
再醒来,窗外又是一片漆黑。
真是要命。
我这才知道,原来是顾淮昱他小叔要和苏芸结婚,新郎就是那天想挖我去他公司的那个帅男人。
「帅男人?」顾淮昱的眯起了眼,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是挺帅的。」我故意“铤而走险”,然后又惜命地补了一句,「不过,跟你比还差远了。」
顾淮昱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这半年,他一直在为了联姻的事周旋。
直到一个月前,他小叔和苏芸才算正式订婚。而我,却在这半年里,对他的一切消息不闻不问,彻底屏蔽。
顾淮昱简直快气炸了。
「你是真没心啊,程真真。」
「我以为你真的要结婚了嘛。」我也很委屈。
男人闻言,嘴角却忽然勾起一抹坏笑。
「也不是不行。」
「如果宝贝愿意的话。」
「谁要嫁给你啊。」
他忽然整个人赖到我怀里,声音听起来委屈得不行:「真不打算给我个名分了?」
「无名无分地睡了我这么久。」
「林宇卿都替我打抱不平。」
我勾起嘴角。
「那要……看你表现了。」
苏芸婚礼那天,我也去了。
顾淮昱的父亲是个看起来非常严肃的男人,年近五十,却依旧英挺。他夫人,顾淮昱的妈妈,保养得更是极好。
我站在顾淮昱身边,手心直冒汗。
他妈妈却一见我就笑了。
「你就是这小子惦记了好几年的姑娘?」
我:「?」
原来,他早就和家里人提过我。
顾淮昱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坦然地搂过我,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跑不掉了。」
「……」
「你幼不幼稚。」到了后花园没人的角落,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腰。
又没好气地想起了他买下那栋老楼的“壮举”。
「我管他幼不幼稚,只要是关于你的,我全都想要。」
男人像没骨头似的黏在我身上,没了外人,他更是放肆地厮磨着我的耳廓。
「那栋楼,我们一天住一间,怎么样?」
我狠狠拍了他一下,这人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经事。
他还一脸无辜,说碰到了宝贝,就很难正经了,这可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他。
许久,我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顾淮昱,你是不是……其实很早就见过我了?」
「是啊,好多年,好多年了……」
番外:
我后来才知道,我小时候,竟然救过顾淮昱。
那会儿我刚上初一,十二岁。
课本第一课,刚学了见义勇为。
结果当天放学,就给我碰上了。
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在河里扑腾。
我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跳了下去,手忙脚乱地把他往岸上拖。
人工呼吸我不会,就只能照着爸爸教过的,使劲按压他的胸口。
他吐了好几口水,终于咳着醒了。
他皮肤好白,长得比班里所有男生都好看。
不过我没敢多看,因为很快就有两个穿戴富贵的大人冲了过来,抱着他大喊。
我悄悄地溜走了。
老师说了,做好事不能留名。
「可是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的后颈,有一颗很小的痣。」
「还有,你的校牌上,写着程真真。」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和他的“重逢”,是在秋季校招会上。高大的梧桐树下,我毛毛躁躁地摔了一跤,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身后扶住了我。
简历撒了一地,他弯腰帮我捡起来。
「程真真。」
他低声念着我的名字。
从那天起,我们才算“重新认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俯下身,鼻尖堪堪碰到我的头发:「因为这样,才能一直拥有你。」
我想像圈养一只金丝雀那样,把你牢牢锁在身边,让你哪也去不了。
如果有一天,这种方式守不住了,那我就换一种方式。
再一次,拥有你。
来源:清爽西柚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