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9年10月刚过,正是全国欢腾的新气象,可在豫西一个叫刘庄的小村里,夜色里却隐约传来阵阵悲声。那晚的哭号并非出自逝者亲眷,而是由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领头唱挽。她叫武会霞,谁也想不到,她的名字会在此后几十年里与“哭丧”这门行当紧紧绑在一起。
1949年10月刚过,正是全国欢腾的新气象,可在豫西一个叫刘庄的小村里,夜色里却隐约传来阵阵悲声。那晚的哭号并非出自逝者亲眷,而是由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领头唱挽。她叫武会霞,谁也想不到,她的名字会在此后几十年里与“哭丧”这门行当紧紧绑在一起。
武会霞生于1926年,一辈子没离开过偃师附近那几条沟沟坎坎。解放前,她常跟着父亲卖柴,家里穷得一只公鸡都养不起。1952年土地改革,她家分到了两亩好地,然而人多地少,几年光景又陷回拮据。到1960年,丈夫王来顺捡了条命,可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让日子实在翻不了身。孩子一个接一个要吃要穿,老人又要看病,穷路把人逼得没了退路。
1963年春社,村里老人去世,主家请了洛阳城里一支专业哭丧班。那支班子里有两名女哭手,跪地连喊带唱,不到半刻钟,把孝子贤孙们哭得涕泪横流,帮忙料理的壮汉也悄悄红了眼眶。场面结束后,领班掏钱当场结算,每位女哭手得手七百文——折到当时,也就是七百块老人民币。武会霞站在人堆里,看见那银元样的票子塞进荷包,心里“咯噔”一下:一上午顶得上自家半年的粮账。
钱是诱因,可她真下决心,还因为一件插曲。当时领班在后院数钱,随口问候场地上的村妇:“谁嗓门响,想学吗?磕几个头就能拿工分外的钱。”众人哄笑作罢,唯有武会霞心动。她回到家,把念头跟丈夫提了句,“咱守着地过不下去,总得寻门活路。”王来顺低头抽旱烟,闷闷地说了句:“要不试试。”这便成了她踏入行当的起点。
头两年,她跟着师傅练台词、练嗓、练步子。丧家事先会把逝者生平列好,她每天读到深夜,哪怕只是乡野长辈的寻常人生,也要背得滚瓜烂熟。她自己总结过一条行规:“哭词得像刻在骨头里,才能带动真情。”不久后,她能独当一面,名声在偃师、孟津一带传开,一场开价固定七百块,新中国成立头二十年,乡下鲜有人敢要这个价,但她的单子却越来越多。
说来也怪,武会霞并非天生多愁善感,真正站到灵堂时,嗓子一翻,就能把逝者的痛、孝子的悔、旁人的唏嘘,全都裹进长长一段哭腔里。有人问她诀窍,她笑:“念人好处时,拿自己做了参照,自然就哽咽。”同行听了,半信半疑,却学不来她那股真意。
赚钱不代表风评好。七十年代,村里流行一句话:“靠死人吃饭,不吉利。”有婶子公开指她鼻子:“你是不是盼村里多死几口才有活干?”这话刺人,她红着脸回家,却没停工。她对丈夫说:“我不偷不抢,凭嗓子挣钱,天塌不着咱。”王来顺只是低头“嗯”了一声,算作支持。
文化大革命期间,很多旧俗被叫停,哭丧活动一度收紧。武会霞转去黎阳煤矿拉土,三年没碰嗓门。1973年,政策松动,乡村白事重新允许请哭手,她又上了擂台。那一次,她跪在祠堂前长嗥七炷香,声音嘶哑得几乎跨不过最后一句,但拿到酬劳时,她笑得像孩子。同行侧耳听她唱腔,再次发现:她哭词里多了“苦尽甘来”“日子向前”之类新词,契合时代,场子轰动。
八十年代经济腾飞,她干脆把哭丧演变成一套完整流程:沿街送灵时敲锣助势,灵车拐弯时抛撒纸钱,入土前再唱“引魂调”。队伍里有三人吹唢呐,两个锣鼓手,夫妻俩分任头哭、二哭,整套收费调到九百五十元。有人砍价,她就少收二百;有人愿意加钱,她让唢呐多吹两支《百鸟朝凤》。这份弹性,让她成了偃师最早的“服务业标杆”。
年关将至时,她常把一年收入分成三份:一份用于买学费书本,一份给婆婆置药,余下的存到村信用社。1986年,她家在旧宅旁支起了青瓦新房,两间正屋,一间耳房,白石灰墙面在冬日阳光下格外亮眼。建房那天,她抹着汗,随口道一句:“这都是逝者留给咱的福。”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默默点头。
九十年代末,电视里开始播都市殡仪馆的规范化告别式,年轻人对请哭丧人的意愿明显下降。武会霞却没急,她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哭词、曲调整理成册,取名《心声》。本村小学想开设地方文化课堂,她二话不说,拿着那本手抄本去免费授课。少年的好奇和敬畏汇成不一样的掌声,她第一次意识到,哭丧也能成为非遗式的“民间艺术”。
2003年,再大的荣光也敌不过岁月。她嗓音沙哑到唱不出高腔,便把头哭的位置让给丈夫,自己退居后台做“传词人”。有人来请班子,总要先找她审核歌词,她会叮咛一句:“多写生前好处,少提悲苦,是让活人心里暖。”这种执念,伴她走到耄耋。
她始终认可那句话——“这是做好事”。理由极简单:乡亲们在告别亲人时,需要有人抚慰,需要一段外放的哭声把所有情绪释放干净。她恰好能站在中间,不多事、不添乱,只做传声筒。她坚信:只要哭声真,悲恸就不会假;只要心里有敬意,职业便无高低。
如今的偃师已不常见传统哭丧队,大喇叭播放哀乐成了主流。一些村干部偶尔还会提起武会霞,感慨那代人的韧劲与质朴。有人问起她的结局,只知道老两口在2015年前后搬进县城,与子女同住。街坊见到她,仍爱开玩笑:“武姨,再给咱喊一嗓子呗?”她摆手笑,皱纹里看不出怨怼,只听到一句轻描淡写:“那是往日的营生,现在啊,让后辈去唱。”
一门行当,会随时代更迭而衰荣;一种声音,却在无数乡民的记忆里长存。昔日灵堂里的哭调,也许终将被电子哀乐取代,但武会霞用半生证明:朴素的技艺,只要扎根人心,就有自己的位置。
来源:谈者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