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岁在庚戌。初春的长安,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太极宫内外却已弥漫着庄重而喜庆的气息。这一年,是唐高宗李治登基后的首个完整年度,“永徽”年号的寓意——“永固鸿基,徽音流芳”,在新年的朝贺声中愈发清晰。正月,李治下诏完成两项关乎帝国根基的重大典
唐永徽初册:650年的储位定鼎与天下安澜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岁在庚戌。初春的长安,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太极宫内外却已弥漫着庄重而喜庆的气息。这一年,是唐高宗李治登基后的首个完整年度,“永徽”年号的寓意——“永固鸿基,徽音流芳”,在新年的朝贺声中愈发清晰。正月,李治下诏完成两项关乎帝国根基的重大典礼:册立太子妃王氏为皇后,册封皇长子李忠为皇太子,随即颁布大赦令,惠及天下万民。这一系列举措,既是对贞观以来政治传统的延续,也是新君巩固皇权、稳定时局的战略布局,为“永徽之治”的展开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
一、皇后册立:关陇联姻与政治秩序的构建
永徽元年正月初六,长安太极殿举行了盛大的皇后册立典礼。身着袆衣、头戴花钗的王氏,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接受李治授予的皇后玺绶,正式成为大唐帝国的女主人。这场典礼并非单纯的后宫仪式,而是牵动朝廷权力格局的政治事件,其背后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渊源与现实考量。
王氏的出身,是她得以登上后位的核心资本。她出身于北朝以来的名门望族——太原王氏。王氏一族自魏晋南北朝起便是顶级门阀,在西魏、北周、隋、唐四代均有高官辈出,其祖父王思政是西魏名将,官至大将军、荆州刺史,为关陇集团的形成与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父亲王仁祐在贞观年间曾任罗山令,虽官职不高,却凭借家族声望与关陇集团的亲缘关系,跻身权力圈层。更重要的是,王氏与顾命大臣长孙无忌有着密切的利益联结——长孙无忌作为关陇集团的领袖,其妹是太宗文德皇后,而王氏的叔母正是长孙无忌的妻子,这种双重联姻关系,让王氏成为关陇集团在后宫的核心代表。
李治与王氏的婚姻,早在贞观十七年(643年)李治被立为太子时便已定下。当时,太宗李世民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精心挑选了与关陇集团深度绑定的王氏为太子妃,意在通过这场婚姻,拉拢关陇集团核心力量,为李治的皇位传承铺路。太宗曾对长孙无忌坦言:“王氏淑慎有仪,门第清贵,与太子匹配,可固储位,安社稷。”可见,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政治属性,是皇权与门阀势力相互扶持的象征。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李治即位后,册立王氏为皇后的呼声便已高涨。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顾命大臣纷纷上书,称“太子妃王氏,夙娴礼教,德容兼备,宜正位中宫,以承宗庙,以母仪天下”。对李治而言,册立王氏为后,既是对太宗遗愿的遵从,也是对辅政大臣的安抚。即位之初,李治虽已贵为天子,但根基未稳,朝政大权仍掌握在长孙无忌等关陇集团成员手中。通过册立王氏,李治向关陇集团释放了友好信号,巩固了与这一核心政治势力的同盟关系,为自己争取了稳定的执政环境。
皇后册立典礼的流程,严格遵循《大唐开元礼》的规制,彰显了皇权的威严与礼制的庄重。典礼前,太常寺早已备好册宝、卤簿、乐舞,鸿胪寺负责接待前来观礼的宗室、百官及外国使节;典礼当日,李治身着衮冕,在太极殿升座,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列于殿内外,外国使节、宗室亲王立于西侧。王氏在宫人的簇拥下,从东宫出发,经永安门进入太极殿,行三跪九叩之礼。中书令宣读册文,文曰:“惟永徽元年,岁次庚戌,正月癸亥朔初六日戊辰,皇帝若曰:夫乾坤合德,万物以生;夫妇齐礼,人伦以正。咨尔太子妃王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柔顺表质,温恭成性。朕丕承鸿绪,正位宸极,宪章古制,择建贤配。今遣使持节、太尉、赵国公无忌,副使、司空、梁国公玄龄(注:房玄龄已于贞观二十二年去世,此处为典礼流程中的名义副使,实际由侍中于志宁担任),持节册尔为皇后。往钦哉!其恭膺天命,淑慎厥身,敬遵礼典,聿修内治,以辅朕之不逮,永绥四海,母仪万方。”册文宣读完毕后,长孙无忌将皇后玺绶授予王氏,王氏再次叩首谢恩,典礼在庄严的乐舞声中结束。
册立王氏为后,不仅确立了后宫的秩序,更对朝政产生了深远影响。王氏成为皇后后,其父王仁祐被追赠为司空、魏国公,其兄王守一被提拔为驸马都尉、平舒公,王氏一族迅速成为朝廷中的显赫势力。关陇集团通过皇后的外戚身份,进一步巩固了在朝政中的主导地位,形成了“外有长孙无忌、褚遂良辅政,内有王氏皇后坐镇后宫”的权力格局。这种格局在永徽初年起到了稳定政局的作用,但也为后来皇权与相权的冲突、后宫干政的兴起埋下了伏笔。
二、太子册封:皇长子的储位合法性与政治平衡
永徽元年正月十七日,在皇后册立典礼结束十余天后,李治再次在太极殿举行大典,册封皇长子李忠为皇太子。如果说册立王氏为后是对关陇集团的安抚,那么册封李忠为太子,则是李治平衡各方势力、巩固自身皇权的又一关键举措。
李忠的出身,与皇后王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忠生于贞观十七年(643年),其母刘氏是李治的后宫才人,出身低微,并无显赫的家族背景。按照古代“嫡长子继承制”的传统,李忠作为庶长子,本无资格继承储位。但在永徽初年的政治语境下,他的册立却有着复杂的现实考量。
首先,李治即位时年仅二十二岁,虽已育有皇子,但皇室子嗣尚显单薄。李忠作为皇长子,其出生本身就为皇室血脉的延续带来了希望,也让天下百姓看到了帝国传承的稳定性。在古代社会,储位的空缺往往会引发宗室内部的权力纷争,而册立皇长子为太子,是避免储位之争、稳定政局的最有效方式。李治即位之初,太宗的其他皇子如荆王李元景、吴王李恪等仍拥有一定的势力,对皇位虎视眈眈。册立李忠为太子,明确了皇位的传承顺序,堵住了其他宗室成员觊觎储位的可能,为帝国的稳定消除了隐患。
其次,李忠的册立,是李治与关陇集团相互妥协的结果。皇后王氏虽出身名门,但与李治结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子嗣。对长孙无忌等关陇集团成员而言,若王氏长期无后,未来储位可能会落到其他妃嫔所生之子手中,而这些皇子的母族未必与关陇集团同心。因此,他们希望册立一位出身低微、没有强大母族背景的皇子为太子,这样既能保证储位的稳定性,又便于关陇集团日后对太子进行掌控。李忠的母亲刘氏出身寒微,没有任何政治势力背景,恰好符合关陇集团的要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臣纷纷上书,力荐李忠为太子,称“忠为皇长子,仁孝聪敏,宜立为储君,以固国本”。
对李治而言,册立李忠为太子,既是对辅政大臣意见的尊重,也是一种政治策略。李治深知,自己即位之初,还需要依靠长孙无忌等关陇集团成员的支持,因此不得不对他们的意见有所妥协。同时,李忠出身低微,其储位的合法性完全依赖于李治的册封,这意味着李忠日后必然会对李治绝对忠诚,不会形成威胁皇权的势力。此外,册立李忠为太子,也能暂时安抚后宫其他妃嫔及其背后的势力,避免因储位问题引发后宫争斗,保证后宫的稳定。
太子册封典礼的规格,仅次于皇后册立典礼,同样彰显了储位的重要性。典礼当日,太极殿内外张灯结彩,卤簿仪仗比皇后册立时更为盛大。李忠时年七岁,在太常寺官员的引导下,身着太子冕服,从东宫少阳院出发,前往太极殿。李治升座后,中书令宣读册文,文曰:“惟永徽元年,岁次庚戌,正月癸亥朔十七日己卯,皇帝若曰: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莫不立储贰,以固邦本,所以承宗庙之祀,继社稷之重,安民正国,其义大焉。咨尔皇长子忠,毓德冲和,禀性仁厚,夙成岐嶷,慧敏有闻。朕君临四海,抚育万邦,思固鸿基,式遵古制。今遣使持节、太尉、赵国公无忌,副使、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少师、燕国公志宁,持节册尔为皇太子。尔其敬慎厥身,勤于学问,亲贤远佞,体国安民,庶几克绍鸿业,无忝厥命。”册文宣读完毕后,长孙无忌将太子玺绶授予李忠,李忠在宫人的搀扶下叩首谢恩,百官高呼“万岁”,典礼达到高潮。
册立李忠为太子后,李治随即下诏,任命于志宁为太子少师,张行成为太子少傅,高季辅为太子少保,组成了强大的东宫辅臣团队。于志宁、张行成、高季辅均为贞观老臣,品德高尚,学识渊博,李治希望通过他们的教导,将李忠培养成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同时,李治还下令,太子东宫的官属配置与朝廷中枢机构相对应,设有太子詹事、太子左庶子、太子右庶子等官职,负责处理东宫事务,辅佐太子处理政务。这些举措,既体现了李治对太子培养的重视,也进一步完善了储位制度,为帝国的权力传承提供了制度保障。
三、大赦天下:新朝施恩与民心凝聚
永徽元年正月,在完成皇后与太子的册立典礼后,李治随即颁布大赦令,诏曰:“朕以菲薄,承继鸿业,君临四海,抚育兆民。今皇后、太子礼毕,宗社安固,宜布德泽,惠及天下。自永徽元年正月二十日昧爽以前,罪无轻重,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皆赦除之。流人未达前所者,皆放还。逋租宿赋,皆免之。鳏寡孤独、贫不能自存者,所在官司量加赈济。”这道大赦令,是新君即位后标志性的仁政举措,其目的在于凝聚民心、稳定社会,彰显“永徽之治”的仁政底色。
大赦天下的传统,在中国古代由来已久,通常在帝王即位、册封皇后或太子、改元、祭祀天地等重大庆典时举行。其本质是帝王通过赦免罪犯、减免赋税、赈济贫民等方式,向天下展示皇恩浩荡,缓和社会矛盾,巩固统治基础。李治在永徽元年的大赦,有着更为特殊的时代背景。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太宗驾崩,帝国经历了权力更迭,虽然交接平稳,但社会上仍存在一些不稳定因素。部分百姓因太宗晚年的辽东之役、土木之功而生活困苦,一些罪犯因逃避徭役、赋税而沦为流民,这些都可能成为社会动荡的隐患。因此,李治通过大赦天下,释放出与民休息、仁政爱民的信号,意在安抚民心,稳定社会秩序。
此次大赦的范围极为广泛,涵盖了各类罪犯。根据大赦令,无论是已经发觉的罪犯还是尚未发觉的罪犯,无论是已经判决的还是尚未判决的,全部予以赦免。这意味着除了谋反、大逆等十恶不赦之罪外,其他罪名一律免除处罚。对于正在流放途中的罪犯,下令立即放还回乡;对于因犯罪而被剥夺官职、爵位的人,恢复其身份。这种大范围的赦免,一方面可以减少监狱中的囚犯数量,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另一方面也可以给那些因一时失足而犯罪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重新回归社会,成为帝国的编户齐民。
除了赦免罪犯,大赦令还包含了减免赋税、赈济贫民等惠民措施。李治下令,免除天下百姓拖欠的租税和赋税,减轻百姓的经济负担。同时,对天下的鳏寡孤独、贫困无依的百姓,命令各地官府进行调查统计,给予适当的赈济,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这些措施,直接惠及了广大百姓,尤其是底层民众。贞观年间,太宗推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使社会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百姓生活水平显著提高。李治延续了这一政策,通过减免赋税、赈济贫民,进一步巩固了贞观之治的成果,让百姓感受到了新朝的恩惠,从而更加拥护李治的统治。
大赦天下的举措,也得到了朝廷大臣的广泛支持。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辅臣纷纷上书称赞,称“陛下初登大宝,即行仁政,大赦天下,惠及万民,此乃贞观遗风,社稷之福也”。各地官员也积极响应,认真贯彻落实大赦令的各项措施。在长安,官府打开粮仓,向贫困百姓发放粮食和衣物;在洛阳,官员们组织人员对流放归来的罪犯进行安置,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在江南、河北等地,官府派人核查百姓拖欠的赋税,逐一予以免除。这些举措的实施,迅速赢得了民心,社会秩序更加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为永徽初年的经济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环境。
值得注意的是,李治的大赦并非无原则的纵容,而是有着明确的界限。大赦令中明确规定,十恶不赦之罪不在赦免之列。十恶包括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这些罪名都是直接威胁皇权、破坏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的重罪。将十恶不赦之罪排除在大赦范围之外,既体现了李治维护皇权和社会秩序的决心,也避免了因过度赦免而引发的社会混乱。这种宽严相济的政策,展现了李治成熟的政治智慧。
四、制度背后的权力博弈与时代底色
永徽元年的皇后册立、太子册封与大赦天下,看似是三项独立的政治事件,实则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了李治即位后巩固皇权、稳定时局的整体战略。这一系列举措的背后,既有对贞观政治传统的继承,也有新君与辅政大臣之间的权力博弈,更折射出永徽时代的政治底色。
从权力结构来看,这一系列举措进一步强化了关陇集团在朝廷中的主导地位。皇后王氏是关陇集团的代表,太子李忠的册立得到了长孙无忌等关陇集团成员的大力支持,大赦天下的举措也与关陇集团所倡导的“仁政”理念相契合。在永徽初年,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关陇集团成员掌控着朝政大权,李治的各项决策都离不开他们的支持。因此,册立王氏为后、李忠为太子,既是李治对关陇集团的妥协,也是双方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的体现。这种权力结构在短期内保证了朝政的稳定,但也为后来的政治冲突埋下了隐患。随着李治皇权的逐渐巩固,他必然会试图摆脱关陇集团的控制,而关陇集团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也会与皇权展开激烈的斗争。
从政治传统来看,李治的举措严格遵循了嫡长子继承制和后宫礼制,体现了对儒家传统政治理念的尊崇。嫡长子继承制是中国古代封建王朝的核心政治制度之一,其目的在于保证皇位传承的稳定性,避免因储位之争引发的政治动荡。李治册立皇长子李忠为太子,虽然李忠并非嫡子,但在皇后王氏无后的情况下,立庶长子为太子,符合嫡长子继承制的基本原则。皇后册立典礼和太子册封典礼,严格遵循了《大唐开元礼》的规制,彰显了礼制的庄重与皇权的威严。这种对传统制度的尊崇,不仅得到了朝廷大臣和宗室成员的支持,也赢得了天下百姓的认可,为帝国的稳定奠定了思想基础。
从时代底色来看,这一系列举措延续了贞观之治的仁政理念,展现了永徽时代的治世气象。太宗李世民开创的贞观之治,以仁政爱民、虚心纳谏、轻徭薄赋为核心特征,成为中国古代治世的典范。李治即位后,始终以贞观之治为榜样,推行仁政,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赈济贫民等举措,都是对贞观仁政理念的延续。在这些举措的推动下,永徽初年的社会经济持续发展,粮食产量大幅提高,物价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延续了贞观之治的盛世局面。史书记载,永徽元年“天下大稔,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这正是永徽之治的生动写照。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稳定的政治局面下,也隐藏着潜在的危机。皇后王氏虽被册立为后,但与李治的感情并不深厚,且一直未能生育子嗣,这为后来武则天的崛起提供了可乘之机。太子李忠出身低微,没有强大的母族背景,其储位的合法性完全依赖于李治的支持,一旦李治的态度发生变化,其储位便会岌岌可危。此外,关陇集团的过度强势,也让李治逐渐感受到了压力。随着李治政治经验的不断积累和皇权意识的逐渐觉醒,他必然会试图削弱关陇集团的势力,加强皇权。这些潜在的矛盾,在永徽初年并未显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浮出水面,引发了一系列政治冲突,最终改变了唐朝的政治格局。
五、历史回响
永徽初册:650年的储位定鼎与天下安澜
五、历史回响:册立背后的命运流转与时代变局
永徽元年的三次重大举措,如三颗投入历史长河的石子,不仅在当时激起了安定天下的涟漪,更在后续数十年间引发了持续不断的连锁反应,深刻影响了大唐的政治走向与皇室命运。皇后王氏、太子李忠的册立,虽一时稳固了关陇集团与皇权的同盟,却因缺乏坚实的情感根基与子嗣支撑,最终在时代浪潮中沦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而大赦天下所凝聚的民心,虽为永徽之治筑牢了根基,却也未能阻止后宫干政与门阀衰落的历史必然。
王氏的皇后生涯,自册立之初便暗藏隐忧。她虽凭借关陇集团的背书登上中宫之位,却始终未能赢得李治的真心宠爱。李治性格仁厚,但也渴望情感的慰藉,而王氏出身名门,自幼受礼教束缚,性情端庄却略显刻板,不善迎合帝意。反观当时的后宫之中,萧淑妃聪慧貌美,深得李治青睐,一度宠冠后宫,与王氏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王氏为稳固后位,虽联合朝臣多次打压萧淑妃,却始终未能改变李治对她的疏离。更致命的是,王氏入宫多年始终未能生育,这在“母凭子贵”的后宫中是致命的短板。随着永徽二年武则天的入宫,王氏的处境愈发艰难。武则天兼具美貌与智谋,既懂得揣摩李治的心思,又有着强烈的政治野心,入宫后迅速获得李治的专宠,逐渐威胁到王氏的后位。
关陇集团曾试图全力维护王氏的皇后之位,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臣多次在朝堂上强调“皇后门第清贵,无过无功,不可轻废”,但这反而加剧了李治的逆反心理。李治早已不满关陇集团对朝政的垄断,想要通过废立皇后打破这一格局。永徽六年(655年),李治力排众议,以“无子”“善妒”为由废黜王氏,将其打入冷宫,随后立武则天为后。王氏的家族也随之衰败,兄长王守一被赐死,其父王仁祐的追赠官爵被剥夺,曾经显赫的太原王氏一族,因这场后宫之争彻底退出权力核心。两年后,王氏在冷宫中被武则天残忍杀害,结束了充满政治悲剧色彩的一生。
太子李忠的命运,与王氏的兴衰紧密相连。他的储位本就建立在“皇长子”身份与关陇集团的支持之上,缺乏母族势力的庇护,也未得到李治的深厚父爱。随着武则天的得宠与进位,李忠的储位逐渐岌岌可危。永徽五年(654年),武则天诞下皇子李弘,李治对这个嫡子宠爱有加,立李弘为太子的念头逐渐萌生。长孙无忌等大臣虽曾极力维护李忠,但在李治与武则天的联合打压下,终究无力回天。显庆元年(656年),李治下诏废黜李忠的太子之位,降为梁王,徙居梁州;不久后又将其贬为庶人,流放黔州,囚禁于当年废太子李承乾的旧宅。
失去储位的李忠,在流放之地惶惶不可终日。他深知武则天的狠辣,担心遭到迫害,时常穿着妇人的衣服以防刺客,甚至多次占卜吉凶,祈求自保。但这一切终究未能挽救他的命运。麟德元年(664年),武则天借机诬陷李忠谋反,李治下令将其赐死,年仅二十二岁。这位在永徽元年风光无限的皇太子,最终沦为皇权与后宫斗争的牺牲品,其悲剧命运令人唏嘘。李忠的废立,不仅是个人的不幸,更是关陇集团衰落的重要标志——曾经能够左右储位人选的关陇势力,已无力阻止李治与武则天重塑政治格局的步伐。
与皇后、太子的悲剧命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赦天下所开启的仁政传统,在永徽年间得以延续并深化。李治在册立大典后的大赦,并非一时之举,而是贯穿其统治始终的治国理念。永徽二年(651年),河南、河北等地遭遇水灾,李治再次下诏减免受灾地区租赋,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永徽三年(652年),关中地区粮食丰收,李治下令降低粮价,让百姓得以平价购买;此后数年,朝廷多次颁布减免赋税、赈济贫民的诏令,延续了贞观年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
这些仁政举措,推动了永徽年间社会经济的持续繁荣。据《旧唐书·高宗纪》记载,永徽年间“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其治世景象不亚于贞观之治。民间纺织业、商业蓬勃发展,蜀锦、吴绫畅销全国,洛阳、扬州等商业重镇胡商云集,对外贸易空前繁荣;人口数量也稳步增长,从贞观末年的三百多万户,增至永徽末年的四百多万户,帝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种繁荣局面的出现,固然离不开李治的仁政,也得益于永徽元年大赦天下所凝聚的民心——百姓在新朝的恩泽中安居乐业,为帝国的稳定与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永徽元年的一系列举措,也为唐朝的政治发展埋下了深刻的伏笔。王氏与李忠的册立,是李治对关陇集团的妥协,但这种妥协并未换来长久的和平,反而因权力分配的失衡,加速了皇权与关陇集团的矛盾激化。李治通过废黜王氏、李忠,打压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顾命大臣,成功削弱了关陇集团的势力,加强了皇权;而武则天则借此时机崛起,逐渐从后宫走向前朝,积累了丰富的政治经验,为后来临朝称制、建立武周政权奠定了基础。
从更宏观的历史视角来看,永徽元年的册立与大赦,是唐朝从“贞观之治”向“武周革命”过渡的关键节点。贞观年间,关陇集团是帝国的核心政治力量,太宗李世民通过与关陇集团的合作,开创了盛世局面;而永徽元年的举措,看似是对这一传统的延续,实则是皇权试图摆脱门阀束缚的初步尝试。李治与武则天联手,打破了关陇集团对朝政的垄断,推动了科举制度的进一步发展——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取代了门阀子弟的位置,成为朝廷的新生力量。这种社会阶层的流动,不仅改变了唐朝的政治格局,更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为中国古代官僚制度的成熟奠定了基础。
回望永徽元年(650年)的长安,太极殿上的册立大典庄严隆重,大赦天下的诏令温暖民心,彼时的李治或许期望通过这些举措,永固大唐鸿基,让“永徽”的年号流芳百世。他成功了,也失败了——他延续了贞观之治的盛世,却未能阻止后宫干政的发生;他巩固了一时的皇权,却让武则天最终夺走了李唐江山。但无论如何,永徽元年的这一系列举措,都是唐朝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皇后与太子的册立,见证了门阀政治的最后辉煌;大赦天下的仁政,彰显了盛世王朝的民生关怀;而这一切背后的权力博弈,則推动着唐朝从一个门阀主导的时代,迈向一个皇权高度集中、社会更具活力的新时代。
永徽元年的风,早已吹散了太极殿上的乐声与欢呼声,但那段历史所留下的印记,却永远镌刻在大唐的史书之中。它告诉我们,任何政治决策都离不开时代背景的制约,任何权力平衡都难以长久维系;唯有顺应历史潮流,兼顾皇权与民生,才能让王朝在岁月的长河中稳步前行。而王氏与李忠的悲剧,也警示着后人:在权力的游戏中,没有永恒的同盟,只有永恒的利益;那些看似风光无限的册立与封赏,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来源:雁飘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