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本《集邮》杂志,已经静静地陪伴了我四十五年。1980年7月刊,32个页码,定价仅有两角五分钱。封面与封底都有些污渍和残破,纸页泛黄,脆生生的,翻动时得格外小心,生怕惊扰了里面栖息的“邮缘”梦。没有彩色插页,连邮票图样也都是单色印刷,在今天看来,实在简朴得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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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集邮》杂志,已经静静地陪伴了我四十五年。1980年7月刊,32个页码,定价仅有两角五分钱。封面与封底都有些污渍和残破,纸页泛黄,脆生生的,翻动时得格外小心,生怕惊扰了里面栖息的“邮缘”梦。没有彩色插页,连邮票图样也都是单色印刷,在今天看来,实在简朴得有些寒酸了。然而,就是这样一本小册子,在复刊后的当年,九期便行销五十万份,稳居世界集邮报刊之首。它所唤醒与承载的,是一个时代对“方寸天地”的集体热情。我的手指抚过粗糙的纸面,那些被岁月蒙尘的往事,便连同那个“集邮热”的年代,一齐透出一股耀眼的光芒来。
一
我的集邮启蒙,远在《集邮》复刊之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八分钱的普通邮票是国内通邮的主力。对于我这样的普通家庭,信封上能出现一枚带“T”“J”字头的特种或纪念邮票,简直是小小的节日。幸而,在外地工作的父亲,以及在外地求学的小姨和姑姑,时有家书寄回。那贴着不同图案邮票的信封,便是我瞭望外部世界的窗口。每得到一枚图案别致或有特殊意义的邮票,我便如获至宝。小心地从信封上剪下来,放在清水里浸泡,待背胶软化,轻轻揭下,晾干。那时没有专用的集邮册,我便别出心裁,用五彩丝线将它们固定,压制成桃形、椭圆形或菱形的书签。这带着手工温度的邮票书签,常引来发小们啧啧的羡慕。那一方方小小的画片,是知识,是美感,也是远方,让我一双童真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也变得透彻明亮了许多。
至七十年代末,我结束了“依山而行、缘矿而居”的钻探工生活,考进了冶金地质学院。校园像一个骤然打开的万花筒,在这里我才知道,集邮竟是一种风靡的风尚。那时的集邮热,用狂热与饥渴来形容,毫不为过。狂热到有人为了一枚心仪的邮票而争执不休,饥渴到好端端的信封会在邮寄途中被人偷偷开了“天窗”,只为一睹或占有那枚方寸之美。这种种不文明的现象,反倒促成了一桩美事——在校方的支持下,我们自发成立了集邮协会。
我在协会里忙得不亦乐乎,但心里最羡慕的,是那位《集邮》杂志的管理员师兄。那时邮局征订份额有限,全校仅此一份,由他掌管。每当轮到我借阅,那短短的几小时,总感觉时间对我格外苛刻与吝啬。我备了一个心爱的软皮日记本,在有限的借阅时间里,像一只贪婪的蜜蜂,分门别类地抄录:“历史上的今天”“邮票常识”“邮票与知识”“邮票上的体育运动”……我极其关注各地的集邮动态,更随时掌握新邮票的发行信息。不久,我便凑齐了集邮的“三大件”:放大镜、镊子和纱织手套,其中最难觅的是纱质手套。得知我有此需求,心细如发的地质绘图员同事,陆续寄给我几副洁白如羽的纱质手套,不仅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也惠及了我身边的集邮伙伴。就在这方寸之间,我沉醉于每套邮票的题材、设计与印刷工艺,感受到一种“初始邮缘见识浅,读懂方寸天地宽”的意境。
二
集邮的乐趣,一半在交流与学习,另一半在寻觅与发现的惊喜。小姨和姨夫毕业于益都县师范,往来信件中,她无意中透露,她保存的信件里有些“文革票”和“语录票”。这消息让我兴奋得夜不能寐,只盼着暑假早点到来。
1980年暑假,我迫不及待地辗转百里,坐上长途汽车,直奔地处鲁北盐碱滩的胜利油田——小姨的家在那里。名义上是探亲,实则是为了那些令我魂牵梦萦的邮票。广袤的盐碱滩上,草木稀疏,只有一簇簇碱蓬棵和丛生的芦苇、黄荆菜,顽强地点缀着这片“退海之地”。采油的“磕头机”散落在荒滩上,频频点头伸长臂膀,像是在欢迎我这远道而来的“邮票猎人”。那时交通不便,从油田总部到分厂十几里路,我错过了通勤班车,只得顶着骄阳,踩着被晒得泛出油滋滋光亮的柏油路,徒步前行。直到傍晚,才赶到分厂驻地。
这里的夏日,除了酷热,还有肆虐的花蚊子。第二天,随小姨回到他们早已搬离的“干打垒”旧居寻找旧信。残垣断壁犹在,蚊虫依旧猖獗。单靠驱蚊剂无济于事,还需点燃喷着蓝色火焰的燃气枪,还有简易的燃气灶。就在这蚊香与燃气混杂的气息里,我开始了“搜寻”工作。大人们上班、表弟妹上学后,我独自忍耐着叮咬,在尘封的信件堆里细细翻寻。每发现一枚目标,便小心剪下,重复着童年时那套熟悉的流程:浸泡、脱胶、晾干,最后珍重地装入塑封袋。连续几日,我竟整理搜集了几十张“文革票”,还有形制各异的“语录票”。虽没有那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全国山河一片红”,但于我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丰收,足以让我“满载而归”了。
果然,新学期回到学校,我的集邮册因这些新成员的加入而熠熠生辉,我在集邮圈里的“身价”也随之大增,竟被推选为新学年的《集邮》杂志管理员。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差。更值得骄傲的是,我以此为基础,真正开启了我的集邮之旅,在记忆的长河里,留下了无数与邮友、与邮票之间的有趣故事。
三
这方寸之间的知识,有时竟能成为解决争端的权威。有一次文友小聚,席间两位好友竟为齐白石老人的生辰争吵得不亦乐乎。一位依据1955年齐白石画作《祖国万岁》上“九十五岁白石”的落款,认定他生于1860年;另一位则引经据典,咬定是1863年。两人对齐白石卒于1957年并无异议,唯独对这诞生之年各执一词,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眼见得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满屋却弥漫着争执的硝烟,我只好斗胆将我所知和盘托出。我告诉他们,齐白石先生亲自校勘的《齐白石年谱》明确记载,他生于清同治二年,即1863年。其子齐良已先生也曾说过:“父亲是属猪的,我也是属猪的,父亲生于清同治二年。”1863年是不会错的。最后,我抛出了最具象的证据:“再者,我国发行的《齐白石先生作品选》邮票小型张上,也清清楚楚地注明着‘1863-1957’。”
举座悄然,见那位持1860年说的朋友仍有疑色,我又补充了一段白石老人“算命改岁”的趣闻。原来,白石老人曾请朋友算命,说七十五岁有一道坎,可用“瞒天过海法”闯过去。于是他便从七十五岁直接跳到了七十七岁,这便是画作上出现“九十五岁白石”这一虚岁的由来。而国外的邮票(如前苏联1968年发行的纪念邮票)标注1860年,大概也是被这虚岁所惑。一番解释,证据确凿,趣闻佐证,两位文友终于心服口服,一场争论消弭于无形。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却感慨万千。没想到,一枚小小的邮票,以及它所承载的严谨考据,竟有如此权威的话语权,能为一桩文坛公案画上句号。
相聚的文友,如今也都步入了人生的秋天。那个为一张花纸头而狂热的年代也早已在岁月的淘洗下,渐渐凋零,终成往事。时至今日,惟有书柜里这些零星、破旧的《集邮》杂志,依旧令我爱不释手。它们不仅是旧物,更是钥匙,每每拿起,便能开启记忆的闸门。我仿佛又能回望昔日邮友们欣喜若狂的笑颜,感受到那段青葱岁月里特有的、永不褪色的那一缕甘甜。方寸之间,竟是整个流年。
来源 | 烟台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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