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零年的夏天,风扇是稀罕物,知了是顶流的嗓音乐手,我妈的嘴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噪音源。
八零年的夏天,风扇是稀罕物,知了是顶流的嗓音乐手,我妈的嘴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噪音源。
“李卫!你都二十八了!厂里跟你同年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看看你!”
我正蹲在院里,拿一根小木棍捅咕一个蚂蚁窝,假装没听见。
“跟你说话呢!聋了?”我妈的大蒲扇“啪”地一下拍在我背上,不疼,但侮辱性极强。
我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
“妈,缘分这事儿,急不来。”
“缘分?缘分能当饭吃?等你成了老光棍,我看缘分管不管你!”
我妈,一个退休的街道办主任,把给我找对象这件事,当成了她晚年最重要的革命事业。
在她眼里,我,李卫,一个国营大厂的技术员,有“铁饭碗”,长得也算周正,怎么就成了老大难?
这简直是对她工作能力和人脉资源的双重否定。
所以,她把我们这片儿最厉害的媒婆——王姨,给请来了。
王姨的大名,如雷贯贯耳。据说她撮合的姻缘,比我们厂一年生产的螺丝钉都多。
下午三点,太阳毒得能把马路上的柏油烤化。
王姨踩着点儿来了,那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往院墙上一靠,车筐里还装着半个西瓜,用湿布盖着。
“张姐!我来啦!”人未到,声先至。
我妈立刻换上一副春天般温暖的笑脸,迎了出去,“哎哟,王妹子,这么大热天,快进来喝口凉茶!”
我被我妈从屋里推出来,像个待售的商品,浑身不自在。
王姨上上下下打量我,眼神像车间主任检查零件,精准又挑剔。
“嗯,小李这小伙子,精神!”她点点头,算是给了个合格章。
然后,她侧了侧身,我才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两条辫子乌黑油亮,垂在胸前。
她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挺厚的书,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阳光透过院里的葡萄藤架,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被晒得鼻尖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更显得皮肤白皙透亮。
她没看我,也没看任何人,就那么安静地站在王姨身后,像一株傍晚才悄悄开放的茉莉。
整个院子的喧嚣,知了的嘶鸣,我妈和王姨的热络,仿佛都跟她隔着一个世界。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我妈热情地招呼:“哎呀,这是你家闺女吧?长得真水灵!快进来坐!”
“是我家晓晴,”王姨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今年高三,非要跟来看看,说是学习学习。”
她嘴上说着学习,眼睛却瞟着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看看,我女儿都这么大了,你再不抓紧,好姑娘都被人挑走了。
这个叫晓晴的姑娘,微微抬了下头,冲我妈腼腆地笑了笑,又迅速低下头去,视线落回她的书上。
就那一下,我看见了她的眼睛。
清澈得像山里的溪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妈推了我一把,“傻站着干嘛?去给王姨和晓晴倒茶!”
我这才如梦初醒,手脚僵硬地进了屋。
端着搪瓷缸子出来的时候,相亲对象已经到了。
叫张莉,是隔壁纺织厂的女工。长得……挺健康的,脸盘圆圆的,说话嗓门也亮。
“李卫是吧?听王姨说你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我点点头,脑子还是木的。
我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往林晓晴那边瞟。
她被我妈安排在院里的石桌旁,离我们隔着几步远。她好像真的在看书,一页一页翻得认真,偶尔抬手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那个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挠得我心里痒痒的。
“李卫?”张莉又叫了我一声。
“啊?”我回过神,发现她们三个——我妈,王姨,张莉,都齐刷刷地看着我。
王姨的眼神里已经带了点不悦。
我妈的脸上写满了“你给我争点气”。
我赶紧端起笑脸,试图投入到这场“面试”中。
“哦,对,骨干,谈不上,就是瞎鼓捣。”我干巴巴地说。
“谦虚了不是,”王姨打着圆场,“张姐可都跟我说了,小李是厂里最年轻的八级工,前途无量啊!”
张莉眼睛一亮,“八级工?那工资很高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妈就抢着说:“不高不高,够吃够喝,我们家小卫不图那个,就图个安稳。”
一场相亲,变成了我妈和王姨的商业互吹,张莉是采购商,我是那件被估价的商品。
而我,这个不合格的商品,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没那么远。
就在那几步之外的石桌旁。
她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好像是被蚊子叮了,轻轻挠了挠小腿。
她穿的是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脚踝细得好像一捏就断。
我看得有点出神。
“咳咳!”
王姨一声重咳,像个炸雷,把我惊了回来。
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张莉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我妈的脸,黑得像锅底。
我知道我搞砸了。
但我控制不住。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要是今天相亲的对象是她,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燎原的野火,在我心里烧了起来。
“小李啊,你觉得我们家小莉怎么样?”王姨皮笑肉不笑地问,这已经是在下最后通牒了。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
我说:“挺好的。”
声音干涩得像没上油的齿轮。
“那就是有意思了?”王姨追问。
我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院子里的知了好像也感受到了这尴尬的气氛,叫声都弱了下去。
我能感觉到我妈在我背后,已经快要燃烧起来了。
最终,还是王姨打破了沉默。
“行吧,我看你们年轻人也需要单独聊聊。张姐,我们去屋里喝茶,让他们自己说。”
她这是给我最后一个机会。
但我知道,没用了。
我妈和王姨进了屋,张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李卫同志,你是不是……对我不太满意?”她问得很直接。
我心里全是愧疚。
人家姑娘没做错任何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是,张莉同志,你很好,真的。”我实话实说,“是我……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是因为她吗?”
张莉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了林晓晴。
我浑身一僵。
女人的直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张莉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自嘲。
“我明白了。”
她站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她走得干脆利落,甚至没跟屋里的长辈打招呼。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搞砸了一切。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后悔。
王姨和我妈很快就出来了,看到院里只剩我一个人,王姨的脸色彻底拉了下来。
“人呢?”
“走了。”
“走了?怎么就走了?你跟人家说什么了?”王姨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我没说话。
“你这个孩子!”我妈气得直哆嗦,“人家姑娘多好啊!你到底哪根筋不对!”
王...姨没再追问我,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愤怒,有鄙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走到石桌旁,对林晓晴说:“晓晴,我们回家。”
林晓晴合上书,站了起来。
从头到尾,她都没往我这边看一眼。
她跟着王姨往外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水和肥皂混合的香味。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们推着自行车,消失在巷子口。
我妈的“战争”爆发了。
“李卫!你今天是要气死我啊!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让我在王妹子面前怎么做人!”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走进屋里,给自己倒了一大缸子凉白开,一口气灌了下去。
心里那团火,不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那一晚,我失眠了。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林晓晴的样子。
她低头看书的样子,她把头发别到耳后的样子,她穿着白色凉鞋的细脚踝……
每一个细节,都像用刻刀刻在我脑子里一样。
我二十八年的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魂牵梦绕”。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被我妈打断腿,会被全院邻居笑掉大牙,会被王姨彻底拉入黑名单的决定。
但我必须去做。
第二天一早,我妈还在床上睡着。
我悄悄爬起来,刮了胡子,换上我最好的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
我从柜子里,把我存了小半年的工资,用手帕仔细包好,揣进兜里。
然后,我骑上我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飞鸽”,直奔王姨家。
我打听过王姨家的地址,就在隔壁那条街。
一个同样拥挤的大杂院。
我把车停在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这是疯了。
但我喜欢这种疯狂。
我走到王姨家门口,门虚掩着。
我能听见里面王姨说话的声音,好像在数落谁。
“……你还说!昨天要不是你非要跟着去,能出这事儿?人家李卫的魂儿都让你勾走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以后这媒我还怎么保?”
是林晓晴。她在骂她。
我心一横,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王姨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姨看到我,愣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错愕,再到愤怒,只用了不到三秒钟。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屋里,林晓晴也抬起了头。
她看到我,眼睛里全是震惊,小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我没理会王姨要吃人的目光,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林晓晴。
然后,我对着王姨,一字一句地说:
“王姨,我不是来道歉的。”
王姨气得笑了起来,“不是来道歉?那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的?”
“不是。”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里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来提亲。”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王姨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她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提亲。”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了,“我想娶你女儿,林晓晴。”
“你疯了!”
王姨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尖叫,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李卫!你他妈的耍我玩儿呢?!”她连脏话都骂出来了。
林晓晴也完全傻了,她呆呆地看着我,手里的书“啪”地掉在了地上。
“王姨,我是认真的。”我从兜里掏出那个手帕包,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全部积蓄,当聘礼。我知道不多,但我以后会努力挣钱,让晓晴过上好日子。”
“滚!”
王姨指着我的鼻子,浑身都在发抖。
“你给我滚!马上!”
“你昨天让我跟张莉相亲,今天就跑到我家来,说要娶我女儿?你把我们娘俩当什么了?你把张莉家当什么了?你这是在打我的脸!你是在砸我的招牌!”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引得院里的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妈……”林晓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想去拉王姨的胳膊。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王姨一把甩开她。
然后,她转向我,眼神里全是鄙夷和愤怒。
“李卫,我告诉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家晓晴是要考大学的,以后是要当国家干部的!你一个破工人,你配吗?”
“我告诉你,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人!你给我滚!听见没有!”
她说着,就上来推我。
我没动。
我看着林晓晴。
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眶红红的,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今天吓到她了。
也让她为难了。
“王姨,话我撂这儿了。”我看着王姨,平静地说,“我李卫,这辈子就认定林晓晴了。您同不同意,我都等。”
说完,我把那个手帕包,轻轻放在门槛上。
然后转身,在全院人看一样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我听见身后传来王姨气急败坏的咒骂,和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我没回头。
骑上车子,风从耳边刮过。
我心里,一半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一半是无边无际的忐忑。
李卫啊李卫,你这下,可真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场狂风暴雨。
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消息,拿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口等我,脸色铁青。
“你这个小!你还知道回来!”
“你干的好事!现在全院都知道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提亲?你还真有脸去!人家王姨都快被你气进医院了!”
我低着头,任由她骂。
这件事,我理亏。
我不仅让我妈丢了脸,也让王姨和张莉一家难堪。
但我后悔吗?
不。
一点也不。
“妈,你别骂了。”我抬起头,“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不后悔。”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举起鸡毛掸子就要打。
我没躲。
鸡毛掸子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落下来。
我妈把它狠狠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开始抹眼泪。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我心里一阵发酸。
“妈,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现在让我怎么出门?怎么见街坊邻居?”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我们这个大院里,彻底“出名”了。
我成了“不知好歹”、“朝三暮四”的代名词。
院里的大妈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三分鄙夷七分看热闹。
我妈更是好几天没出过门。
厂里也传开了。
车间主任找我谈话,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在个人作风上出了问题。
我说是。
主任愣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让我“自己处理好”。
我成了孤家寡人。
但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林晓晴。
她那天是什么反应?她会怎么看我?是觉得我唐突孟浪,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她对我也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我不敢想。
我开始想办法“偶遇”她。
我打听到她每天放学都会经过我们厂门口那条路。
于是,我每天下班,就故意磨蹭一会儿,掐着点儿守在路口。
第一天,没见着。
第二天,还是没见着。
第三天,我看见她了。
她和几个女同学一起,抱着书,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她好像瘦了点,脸色也不太好。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想上去跟她说话,但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能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那天吓到你了”?
还是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正犹豫着,她已经看见我了。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身边的同学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然后几个人交头接耳,对着我指指点点。
林晓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低下头,拉着同学,几乎是跑着从我面前经过。
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像个傻子。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是我太心急了,把她逼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她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吧。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
一个人,就着一盘花生米。
我爸留下的那瓶二锅头,被我喝掉了一半。
我不是个爱喝酒的人,但那天,我真的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妈看我那副德性,叹了口气,没再骂我。
“你啊,就是一根筋。”
“你喜欢那姑娘,妈看得出来。可你这法子,不对。”
“哪有你这么追姑娘的?你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我没说话,又灌了一口酒。
辣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让妈这张老脸没地儿搁是小事,你让那姑娘以后怎么做人?她妈是干啥的?是媒婆!你让她妈的脸往哪儿搁?”
“你这事儿一出,她在院里,在学校,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我妈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
是啊。
我只想着我自己的一腔孤勇,却没想过我的行为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压力。
我真是个混蛋。
从那天起,我不再去路口等她了。
我把那份狂热的心思,暂时压了下来。
我得想个别的办法。
一个不那么蠢,不那么让她为难的办法。
我开始打听关于林晓晴的一切。
我知道了她学习很好,是她们学校的尖子生,目标是考北京的大学。
我知道了她喜欢看书,尤其是文学名著。
我知道了她家那台红灯牌收音机坏了很久了,王姨舍不得钱修,就一直搁着。
机会来了。
我,李卫,虽然在感情上是个愣头青,但在技术上,可是我们厂的一把好手。
修个收音机,小菜一碟。
周末,我揣着我的工具包,又一次站到了王姨家门口。
这次,我没敢敲门。
我怕王姨直接把洗脚水泼我脸上。
我在门口徘徊了很久,久到院里的大妈都以为我是来偷东西的。
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开了。
林晓晴提着一个热水瓶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去打开水。
她看到我,又是一愣。
眼神里,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
“你……”她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我听说……你家收音机坏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全是防备。
“我是厂里的技术员,修电器……还行。”我举了举手里的工具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一点,无害一点。
“我……我就是想……帮你看看。”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
院里已经有人朝我们这边看了。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有点泄气,转身想走。
“等一下。”
她突然开口了。
我猛地回头。
她看着我,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你……你进来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跟着她,像做梦一样走进了那个我被轰出来过一次的屋子。
王姨不在家。
屋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
那台红灯牌收音机就放在桌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就是它。”她说。
我放下工具包,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拆开后盖,检查线路,测量电阻……这些都是我的强项。
一投入进去,我反而不紧张了。
她就站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肥皂味。
“是电子管老化了。”我很快找到了问题,“我车间里有备用的,我回去给你拿一个换上就行。”
“谢谢。”她低声说。
“不客气。”我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她飞快地避开了。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
我手上的活儿干完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突然问。
“啊?”
“为什么要……来我家提亲?”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颊绯红。
我看着她,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因为……”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就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我说得又快又急,像怕说慢了就没勇气了。
她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受惊的小鹿。
然后,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你……你胡说!”她结结巴巴地说,转身跑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被关在外面,摸了摸鼻子,有点哭笑不得。
但我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没有骂我流氓。
她只是害羞了。
这说明……有戏!
我没敢多留,收拾好工具,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我趁着午休,从车间仓库里“借”了一个新的电子管。
下午下班,我又一次来到了王姨家门口。
这次,我心里有底多了。
我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王姨。
她看到我,脸瞬间沉了下来,刚要开口骂人。
我立刻把手里的电子管举到她面前。
“王姨!我是来修收音机的!晓晴让我来的!”
我把林晓晴当成了挡箭牌。
王姨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我,又朝屋里看了一眼。
林晓晴正从里屋探出头来,看到这阵仗,脸又红了。
“妈,他……他真的会修。”她小声说。
王姨的脸色变幻莫测,最后,她大概是舍不得那台收音机,也或许是想看看我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她没好气地侧过身,“进来!”
我如蒙大赦,赶紧溜了进去。
当着王姨的面,我三下五除二就把电子管换好了。
插上电,拧开开关。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熟悉的播音腔从喇叭里传出来,清晰洪亮。
王姨的眼睛亮了。
她走过去,左拧拧右调调,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嘿,还真让你给修好了!”
“王姨,我说了,我是技术员。”我有点小得意。
王ot;你少贫嘴!”王姨白了我一眼,但语气明显没那么冲了。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低着头假装看书的林晓晴,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收音机修好了,你可以走了。”她开始下逐客令。
“王姨,”我没动,“我说了,我是认真的。”
王姨的脸又拉了下来,“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我都跟你说清楚了,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不服气,“就因为我是个工人?”
“对!就因为你是个工人!”王姨的声音也提了起来,“我们家晓晴是要飞出去的金凤凰,她是要上大学,端国家铁饭碗的!你呢?你就在这个小厂里当一辈子工人,你能给她什么?”
“我能对她好!”我急了。
“好?好能当饭吃吗?”王姨冷笑,“李卫,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生活是什么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光有喜欢就行的,得门当户对!”
“我……”
“你别说了!”王姨打断我,“我告诉你,我已经托人给晓晴介绍对象了,人家是区政府干部的儿子,也是大学生!比你强一百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区政府干部的儿子?大学生?
我拿什么跟人家比?
我看着林晓晴,她依旧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沉默,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着。
“晓晴,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忍不住问她。
我希望她能抬起头,哪怕给我一个否定的眼神。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明白了。
我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王姨家。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以为我修好了收音机,就能修好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太天真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蔫了。
上班没精神,下班就回家闷着。
我妈看我这样,也不忍心再骂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我把那股子劲儿,全都用在了工作上。
车间里最难搞的几台机器,都被我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好像要把对林晓晴的思念,全都变成拧螺丝的力气。
时间就这么过着,转眼就到了七月。
高考的日子。
我不知道林晓晴考得怎么样。
我跟她,好像已经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有一天,我们车间的刘师傅,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
“小李,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啊,刘师傅?”
“你还记不记得王媒婆?”
我心里一紧,“记得。”
“她最近又在给她闺女张罗对象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就是上次她跟你说的那个,区政府干部的儿子。”刘师傅压低了声音,“听说两家都看对眼了,今晚就在他们院里摆一桌,算是把事儿定下来。”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
定下来?
这么快?
“小李,你……”刘师傅看我脸色不对,“你没事吧?哥知道你对那姑娘有意思,但……唉,算了吧,咱普通人,争不过人家。”
我没说话。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班的铃声响了,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车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车回家的。
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
如果我今天不去,我这辈子都会后悔!
我回到家,我妈正在做饭。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妈,我不吃了。”
我转身就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
“我去抢亲。”
我扔下这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妈在后面喊着什么,我没听清。
我骑着车,在巷子里横冲直撞,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
我赶到王姨家那个大杂院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中央,真的摆了一张大圆桌。
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
王姨满面春风地在招呼客人。
林晓晴坐在她身边,穿着一件新做的碎花裙子,但她低着头,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白白净净,文质彬彬。
他旁边,坐着一对看起来很有派头的中年夫妇。
想必,那就是区政府干部一家了。
院里的邻居们围在一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场面,像是在公开处刑。
处刑的对象,是我那份卑微的爱情。
我把自行车“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王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李卫?你来干什么!”她厉声喝道。
林晓晴也抬起了头,看到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好奇地打量着我。
他父母则是一脸的不悦。
我没理任何人,我一步一步,走到桌子前。
我看着林晓晴。
“晓晴,你愿意嫁给他吗?”我问。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院子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疯了!”王姨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来就要推我,“你给我滚出去!这里的笑话还没看够吗?”
“王姨!”我没有动,我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林晓晴,“我只想听晓晴亲口说一句!只要她说她愿意,我马上就走,这辈子再也不来烦你们!”
林晓晴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问她干什么!我说了就算!”王姨气急败坏地喊,“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
“亲家母,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干部的老婆终于开口了,语气里满是质问。
“误会,误会!”王姨赶紧陪着笑脸,“一个不懂事的后生,脑子有问题,我马上让他走!”
她转过头,压低了声音,对我恶狠狠地说:“李卫!我警告你!你今天要是敢把这事儿搅黄了,我跟你没完!”
我笑了。
笑得有点凄凉。
“王姨,我知道我配不上晓晴。我就是一个工人,没人家干部子弟有前途。”
“我今天来,不是来捣乱的。”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那对干部夫妇,深深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对不起。”
然后,我又转向王姨。
“王姨,那天去您家提亲,是我太冲动,没考虑您的脸面,对不起。”
最后,我看向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这位同志,对不起,搅了你的好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大吵大闹,没想到我上来先道歉。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我喜欢林晓晴!我是真心的!”
“我第一次看见她,我就觉得,这辈子就是她了!”
“我知道我不够好,我给不了她最好的生活。但是我会用我全部的力气去对她好!我会让她一辈子不受委屈!我会支持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她想考大学,我就砸锅卖铁供她!她想去北京,我就努力调到北京的工厂!只要她想,只要我能,我都给她!”
我的声音在发抖,我的眼睛在发烫。
我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
“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晓晴一句话!”
我的目光,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在了林晓晴身上。
“晓晴!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用管你妈,不用管任何人!你就告诉我,你想不想嫁给他?你要是想,我李卫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晓晴身上。
她成了风暴的中心。
她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能看到,有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她的新裙子上。
“晓晴!你说话啊!”王姨急得快疯了,“你告诉他!你愿意!”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妈……”
林晓晴终于开口了。
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蝇。
但在这寂静中,却清晰无比。
“妈,你别逼我了。”
她抬起头,满脸是泪。
她看着她的母亲,眼神里有哀求,有痛苦,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我不想嫁给他。”
“我……我不喜欢他。”
王姨如遭雷击,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嫁。”林晓晴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点,也坚定了一点。
她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走到了我身边。
她没有看我,只是和我并肩站着。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酸楚,喜悦,激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院子里炸开了锅。
“哎哟,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媒婆这下脸可丢大了!”
那个干部一家,脸色铁青。
“不像话!简直是不像话!”干部男人“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们走!”
他带着老婆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场皆大欢喜的订婚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王姨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然后,她所有的愤怒,都转向了我们。
她指着林晓晴,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妈!”
林晓晴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我冲上去,在我妈的惊呼声中,背起昏过去的王姨,就往医院跑。
那一晚,兵荒马乱。
王姨只是急火攻心,没什么大碍。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
林晓晴在病房里守了一夜。
我们隔着一扇门,谁也没说话。
天亮的时候,她出来了。
眼睛又红又肿。
“谢谢你。”她对我说。
“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妈……”她顿了顿,“她暂时不想看见你。”
我点点头,“我明白。”
“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我们走在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谁也没有说话。
快到她家院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
“李卫。”
“嗯?”
“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吗?”她问,声音很小。
“哪句?”
“……每一句。”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
她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虽然带着泪,但比我见过的任何阳光都要灿烂。
从那天起,王姨和我,进入了漫长的“冷战”期。
她不让我进她家的门,看见我就像看见仇人。
林晓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偷偷地跟我见面,每次都像地下党接头。
我们在公园的角落里,在没人的河边,说着悄悄话。
高考成绩下来了。
她考得很好,超过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线。
她拿着通知书给我看的那天,眼睛里闪着光。
“李卫,我考上了!”
“我就知道你行!”我比她还激动。
“可是……学费怎么办?”她又愁了起来。王姨因为我的事,还在跟她赌气,说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我来想办法!”我拍着胸脯说。
我回了家,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我妈。
我把我这几年攒的所有工资,还有我爸留下的一点积蓄,全都拿了出来。
我妈看着我,叹了口气。
“你这个傻小子。”
她没再说什么,却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木箱子。
里面是她存了一辈子的钱。
“拿去吧。”她说,“别让那姑娘受了委屈。”
我拿着那笔“巨款”,眼眶都红了。
我把钱交给林晓晴的时候,她哭了。
“李卫,我以后……一定还你。”
“傻瓜,”我刮了刮她的鼻子,“我的就是你的。”
她要去北京上学了。
我去火车站送她。
站台上,人山人海。
她穿着我给她买的新衣服,眼睛红红的。
“到了那边,要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我嘱咐道。
“嗯。”她点头。
“要是有男同学追你,你得告诉他们,你是有主的人了。”我又酸溜溜地补了一句。
她“噗嗤”一声笑了。
“知道了,管家公。”
火车的汽笛响了。
她该上车了。
她突然踮起脚,飞快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红着脸,转身挤上了火车。
我愣在原地,摸着脸颊,傻笑起来。
就在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我看到站台的另一头,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王姨。
她戴着个草帽,用纱巾蒙着脸,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认出来。
她也来送女儿了。
只是,她还不肯原谅我。
我们的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需努力。
林晓晴去了北京。
我们开始了漫长的鸿雁传书。
她的信,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期盼。
她给我讲大学里的新鲜事,讲她认识的新同学,讲她对未来的憧憬。
我也给她讲我厂里的事,讲我们院里的大妈又说了谁家的是非,讲我妈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们的心,隔着千山万水,却贴得很近。
我把她寄来的每一封信,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厂里的效益开始不好。
“铁饭碗”这个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很多人开始不安。
我利用业余时间,开始自学无线电技术。
林晓晴在信里说,北京正在飞速发展,有很多新的东西。
我不能被时代落下。
我不能让她毕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一个只会在车间里拧螺丝的李卫。
两年后,我靠着给人修电视、修收音机攒下的手艺和钱,在厂子半停产的状态下,在市中心开了一个小小的家电维修铺。
我妈一开始是反对的。
“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去当个体户?丢不丢人?”
“妈,时代变了。”
我成了我们厂里第一个“下海”的人。
铺子开张那天,鞭炮噼里啪啦地响。
我收到了林晓晴寄来的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是一本崭新的《无线电爱好者》杂志,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
“赠我的事业合伙人。祝开业大吉。”
我拿着那张纸条,心里暖洋洋的。
铺子的生意,比我想象的要好。
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这些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开始飞入寻常百姓家。
坏的也多。
我的手艺,派上了大用场。
我忙得脚不沾地,人瘦了,但钱袋子鼓了。
我把赚来的钱,大部分都寄给了林晓E晴,让她不用在生活上发愁。
她总是在信里说我,让我别那么辛苦,给自己也留点。
我说,给你花,我乐意。
寒假,她回来了。
两年不见,她变了。
头发剪短了,烫了时髦的卷发。
不再是那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怯生生的小姑娘了,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充满自信的大学生。
唯一不变的,是她看我时,眼睛里的那份温柔。
我去她家看她。
王姨依旧没给我好脸色。
但她没有再把我赶出去。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瞟我。
我给她带了北京的烤鸭,还有一些时髦的点心。
“谁稀罕你的东西。”她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接了过去。
我偷偷看了一眼林晓晴。
她在对我笑。
我知道,王姨这块坚冰,开始融化了。
那天晚上,我陪林晓晴在外面散步。
“我妈……其实已经不生你气了。”她说,“她老在我面前念叨,说你是个实诚孩子,有股傻劲儿。”
我嘿嘿地笑。
“晓晴,”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等我把铺子再开大一点,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去你家,正式地,再提一次亲。”
“我等你。”她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时间过得飞快。
一转眼,林晓晴大学毕业了。
她放弃了留在北京工作的机会,回到了我们这个小城。
她进了市里最好的一所中学,当了一名英语老师。
而我的家电维修铺,也已经发展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店面,还雇了两个帮工。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李老板”。
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
买上了最好的烟酒和糖果,还特意去百货大楼,给王姨挑了一件羊毛衫。
我开着我新买的二手“面的”,载着我妈,浩浩荡荡地,第三次杀向了王姨家。
这一次,王姨没有把我赶出去。
她把我让进了屋,给我泡了茶。
我妈和王姨,两个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说着客套话。
我和林晓晴,坐在小板凳上,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王姐,”我妈终于切入了正题,“你看,我们家李卫和你们家晓晴,这都……这么多年了。”
“这两个孩子,是真心实意的。”
“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把这门亲事,给正式定下来。”
王姨沉默了。
她喝了口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晓晴。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好久,王姨才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唉……”
“这丫头的心,早就飞到你那儿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李卫,我当初看不起你,是我不对。”
“我没想到,你小子还真能折腾出点名堂来。”
“晓晴跟着你……我不求你让她大富大贵,你只要……一辈子对她好,别让她受委屈,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我的眼圈,也红了。
我站起来,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姨,您放心。”
“我李卫,用我这辈子,保证。”
那一天,我们两家,终于定下了这门亲事。
我和林晓晴的婚事,办得很热闹。
整个院子,整个厂,都知道了。
曾经那些看我笑话的人,现在都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说我李卫有本事,有毅力。
王姨,我的丈母娘,成了我最坚定的支持者。
她逢人就夸她的女婿有多能干,多疼老婆。
好像完全忘了,当初是谁拿着扫帚要把我赶出去的。
婚后的生活,平淡又幸福。
林晓晴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妻子。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从家电维修,做到了家电销售。
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像她一样漂亮安静的女儿。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想起八零年的那个夏天。
那个闷热的午后,那个穿着白衬衫、抱着书的姑娘。
我常常觉得,我这辈子最勇敢、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相亲的时候,看上了媒婆的女儿。
并且在第二天,就冲动地上了门。
那一次的冲动,花光了我前半生所有的勇气。
但它,为我赢得了后半生全部的幸福。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