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敲钟仪式的后台,整理着那条借来的、贵得离谱的爱马仕领带。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敲钟仪式的后台,整理着那条借来的、贵得离谱的爱马仕领带。
“陈阳,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李卫东的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我没多想。
今天是我们公司“创世纪”在纳斯达克敲钟的日子,他是创始人兼CEO,我是联合创始人兼CTO。我们是兄弟,至少过去的八年里,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也这么信。
推开他专属休息室的门,一股浓郁的雪茄味混合着香槟的甜腻扑面而来。
李卫东就坐在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牛皮沙发上,不像前台那般意气风发,脸上是一种极其冷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漠然的表情。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文件袋。
一个薄,一个厚。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坐下,感觉沙发有点凉。
“陈阳啊,”他开口了,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八年零三个月。”我记得很清楚,从我大学毕业在路边发传单被他捡回来开始。
“是啊,八年了。”他点点头,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是曼哈顿的璀璨夜景,“时间过得真快。”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我知道,他叫我来,绝不是为了叙旧。
他把那个薄薄的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的离职协议。”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像被巨锤砸中的服务器,彻底宕机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外面的喧嚣,也听不清他接下来说了什么。
离职协议?
今天?
我们刚刚把公司干上市的今天?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生了锈的零件。
李卫东掐灭了雪茄,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公司发展需要。上市了,我们就是一家公众公司了,需要更专业的、更国际化的管理团队。你懂我的意思吧,陈阳?你的技术很牛,但管理……不是你的强项。”
他妈的。
这套说辞,跟我们当初裁掉那些跟不上公司发展的老员工时,一模一样。
原来,今天,轮到我了。
“我所有的股份……”我感觉喉咙发干。
为了上市前的期权池和股权结构优化,我,以及所有创始团队成员,都签了代持协议,名义上,我们大部分的股份都在李卫东名下。
他说,这是为了方便跟投资人谈,为了集中决策权。
他说,兄弟,信我。
我信了。
“哦,股份啊。”李卫东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协议里写得很清楚,你的期权会在离职后全部作废。不过你放心,我李卫东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他指了指那个厚厚的文件袋。
“这里是N+1的补偿,还有五十万的奖金。算是我个人,对你这八年辛苦的一点心意。”
五十万。
我们公司上市,市值三百亿美金。
我,作为搭建了整个技术框架、带着团队996了八年、为他解决无数技术难题的CTO,就值五十万。
一股滚烫的血,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愧疚。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商人的精明、算计,和得手后的洋洋自得。
“李卫东,”我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个。”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陈阳,注意你的言辞。我们现在是和平解约,别搞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他站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高定西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外面很多人等着我敬酒,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拉开门,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融入了外面鼎沸的人声中。
“李总!恭喜恭喜!”
“李总牛逼!”
门关上了,把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一个,是属于他的名利场,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一个,是属于我的、被瞬间抽空的真空地带。
我坐在冰冷的沙发上,很久,很久。
拿起那份离职协议,上面“自愿离职”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疼。
我拿起笔,在那份屈辱的协议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然后,我拿起那个装着五十万奖金的厚文件袋,走了出去。
我没有从后门离开,而是穿过了整个庆祝酒会的大厅。
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那些曾经对我点头哈腰的产品经理,那些我一手带出来的技术骨干,那些曾和我一起吃泡面、睡公司的兄弟。
他们端着酒杯,远远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避之不及。
没有人上来跟我说一句话。
我看到了李卫ethong,他正被一群金发碧眼的投资人围在中间,像个国王。
他看见了我,举起酒杯,朝我遥遥一敬,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拉开了那个厚厚文件袋的拉链。
哗啦——
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美金,像雪片一样,从文件袋里倾泻而出,洒满了铺着红色地毯的地面。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看着满地的钞票。
我把空了的文件袋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李卫东,”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赏的钱,我收到了。”
“就当是我给你,买棺材的钱。”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轰然的骚动。
我不在乎了。
走出酒店大门,纽约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抬头看着纳斯达克那块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正滚动着“创世纪”三个鲜红的中文字,和不断跳动的绿色股价。
那是我亲手写下的代码,构建的世界。
如今,这个世界,再也与我无关。
我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女朋友小洁发来的微信。
“老公,敲钟仪式好帅!我看到你了!爱你!”
后面跟了一个大大的爱心表情。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决堤。
回到上海,已经是三天后。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任何人,不接任何电话。
小洁吓坏了,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拿着备用钥匙冲了进来。
看到我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地瘫在沙发上时,她什么都没问,只是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我像个孩子一样,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把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都哭了出来。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小洁给我倒了杯温水,安静地坐在我旁边。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王八蛋!李卫东这个王八蛋!我要去网上曝光他!”
“没用的。”我摇摇头,声音嘶哑,“我们签了代持协议,从法律上讲,那些股份就是他的。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那……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吗?”小洁的眼睛红了。
我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我不知道。”
那段时间,我的人生跌入了谷底。
我曾经是朋友眼中的骄傲,是亲戚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一夜之间,我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被兄弟背后捅刀,被自己亲手创立的公司踢出局的失败者。
我不敢出门,不敢看手机。
关于“创世纪”上市的新闻铺天盖地。
李卫东作为新晋的百亿富豪,频繁出现在各种财经杂志的封面上,意气风发地讲述着他的“创业史”。
在他的故事里,我成了一个跟不上公司发展、被时代淘汰的技术人员。
他甚至还假惺惺地表示:“对于陈阳的离开,我感到非常惋惜,但公司要发展,阵痛是难免的。”
我看着电视里他那张虚伪的脸,恨不得冲进去把他撕碎。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酗酒。
小洁看着我一天天消沉下去,心急如焚。
她没收了我的酒,拔掉了电视线,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我爱吃的菜。
“陈阳,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她终于忍不住对我吼道,“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以为我不想站起来吗?”我也冲她吼,“我八年的心血!我拿我整个青春去赌!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一无所有!是身败名裂!”
我们大吵了一架,小洁哭着跑了出去。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颓然地坐倒在地。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对我最爱的人发脾气。
我冲出家门,满世界地找她。
最后,在楼下的小公园里,找到了坐在长椅上默默流泪的她。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陈阳,那个李卫东,他不值得你这样折磨自己。你要是真的不甘心,就想办法站起来,把他欠你的,堂堂正正地拿回来!”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不甘心。
我凭什么要认输?
凭什么让李卫东这种小人逍遥快活?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
复仇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悄然发芽。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第二天,我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像换了个人。
小洁看着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才是我认识的陈阳。”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和李卫东,以及“创世纪”这八年。
李卫东这个人,极度自负,爱走捷径,为了成功不择手段。
“创世纪”的崛起,确实有他资本运作和市场营销的功劳,但更多的是踩在了一个又一个的风口上。
而为了追逐风口,快速把数据做上去,他用了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
以前,我是技术负责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扑在产品和代码上。
很多他做的脏活,我只是隐约知道,但从没深究过。
因为我总觉得,我们是兄弟,他有分寸。
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我开始梳理记忆里所有可疑的细节。
那些突然暴涨的用户数据。
那些来路不明的服务器采购合同。
那些被他以“业务需要”为由,强行要求我在后台开的“绿色通道”。
一个个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需要证据。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老王。
老王是公司的前CFO,财务总监,一个谨小慎微的中年男人。
他在上市前半年,被李卫东以“身体原因”劝退了。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老王身体好得很,天天坚持夜跑十公里。
现在想来,恐怕也是“被优化”了。
我拨通了老王的电话。
电话那头,老王沉默了很久。
“陈阳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充满了警惕。
“王哥,我想跟你聊聊。”
我们在一家不起眼的茶馆见了面。
老王比半年前憔悴了不少,两鬓都白了。
我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他。
他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早就猜到了。”
“李卫东这个人,心太黑。公司能做大的,他都留着。稍微有点功高震主,或者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他都会想办法踢走。”
“王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紧紧地盯着他。
老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似乎也无法温暖他冰凉的心。
“上市前,公司的流水,有问题。”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问题?”
“具体的我不能说,我签了保密协议。”老王摇摇头,“而且,核心的账本,都在李卫东自己手里。我能看到的,都是他想让我看到的。”
“不过……”老王话锋一转,“我记得有一家供应商,很奇怪。”
“叫什么?”
“深圳科讯达科技有限公司。”老王说,“我们和它签了上亿的采购合同,采购服务器和带宽。但是,我查过这家公司,注册资本只有十万,法人代表是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而且,所有的款项,都是李卫东亲自审批,绕过了财务流程,直接打过去的。”
深圳科讯达。
我把这个名字,死死地记在心里。
“陈阳,”老王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李卫东现在手眼通天,你斗不过他的。听哥一句劝,拿着那笔钱,好好过日子吧。”
我看着老王远去的背影,知道他也被李卫东搞怕了。
但我不能退。
我没有退路。
我回到家,立刻开始在网上搜索“深圳科讯达科技有限公司”。
工商信息显示,这家公司成立于三年前,法人代表叫“张伟”。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公司的注册地址,在深圳一个偏僻的工业区里。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家公司,就是李卫东的白手套。
是用来做假流水、虚增成本、套取公司资金的壳。
我必须去深圳一趟。
小洁很不放心我一个人去。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握住她的手,“你留在上海,帮我做另一件事。”
我让她帮我联系所有我能想到的、从“创世纪”离职的老同事。
尤其是技术部门的。
我要搞清楚,李卫东到底利用我给的后台权限,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两天后,我坐上了去深圳的高铁。
按照注册地址,我找到了那个工业区。
环境很差,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机油和塑料混合的怪味。
我找到了“科讯达”所在的那栋楼。
那是一个破旧的厂房,门口挂着好几家公司的牌子,根本没有“科讯达”。
我问了问门口的保安。
保安大叔叼着烟,瞥了我一眼。
“科讯达?没听说过。这里都是些小作坊,做服装的,做五金的。”
我心里一沉。
果然是家皮包公司。
我不死心,在厂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被撕掉一半的门牌。
上面残留着“……讯达科技”的字样。
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
我透过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往里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地垃圾。
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在深圳待了三天,一无所获。
那个叫“张伟”的法人代表,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查不到任何信息。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想错了。
也许,这只是李卫东商业布局里,一颗再正常不过的棋子。
我灰心丧气地准备回上海。
就在我准备离开深圳的那个晚上,我接到了小洁的电话。
“老公,有消息了!”
她的声音很兴奋。
“我联系上了阿杰,你还记得他吗?就是以前负责数据中心的那个。”
阿杰。
我当然记得。
一个技术很牛,但性格有点孤僻的年轻人,被我一手提拔起来。
后来因为顶撞了李卫东,被穿小鞋,自己离职了。
“阿杰说,他离职前,备份了所有服务器的操作日志。”
我的心,狂跳起来。
服务器操作日志!
那里面记录了每一次的登录、每一次的数据修改、每一次的权限变更!
如果李卫东真的做了手脚,日志里一定会有痕迹!
“日志呢?还在吗?”我急切地问。
“在。阿杰说他当时就是觉得李卫东那个人不靠谱,留了一手,以防万一。他把日志加密存在一个移动硬盘里了。”
“太好了!”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我马上回来!”
我连夜买了机票,飞回上海。
在阿杰家楼下的咖啡馆,我见到了他。
他比以前更瘦了,黑眼圈很重,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阳哥。”他把一个移动硬盘推到我面前。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李卫东……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我点点头,郑重地收起硬盘,“阿杰,谢谢你。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谈不上恩情。”阿杰苦笑了一下,“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我懂。
我们都是被李卫东这艘华丽的巨轮,无情甩下的人。
回到家,我立刻把硬盘插上电脑。
日志文件非常庞大,足足有几百个G。
我花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写了一个脚本,去分析和筛选这些日志。
小洁心疼我,给我端来饭菜,我就在电脑前吃。
困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
我的眼睛布满血丝,但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
终于,在第三天凌晨,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一个可疑的IP地址。
这个IP地址,在上市前的半年里,频繁地在深夜登录公司的核心数据库。
它绕过了所有的正常验证流程,直接修改了我们的用户活跃度(DAU)和用户付费(ARPPU)数据。
每次修改的幅度都不大,但持续了半年,累计下来,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正是这些被“优化”过的数据,让“创世纪”的财报,看起来无比亮眼,骗过了所有的投资人和股民。
而这个IP地址的物理位置……
我用工具查了一下。
深圳。
就是我前几天去过的那个工业区附近。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几乎可以肯定,操作这一切的,就是那个“科讯达”公司,那个叫“张伟”的人。
但这还不够。
IP地址可以伪造,操作日志也可以被质疑。
我需要更直接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我需要找到那个叫“张伟”的人。
或者,我需要找到李卫东和“科讯达”之间,资金往来的证据。
我再次想到了老王。
他是CFO,虽然核心账本不在他手里,但他一定知道公司的开户行和主要的资金流向。
我又约了老王出来。
这次,我把我的发现,和盘托出。
老王听完,脸色煞白。
“伪造财报,虚增收入……这是欺诈上市!是要坐牢的!”
他看着我,像看一个疯子。
“陈阳,你这是在玩火!”
“王哥,”我盯着他的眼睛,“你甘心吗?你为公司勤勤恳恳那么多年,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李卫东现在住着豪宅,开着跑车,搂着嫩模,而你呢?你连一份体面的工作都找不到!”
我的话,刺痛了老王。
他的嘴唇哆嗦着,端着茶杯的手,不停地发抖。
“我……”
“王哥,我们不是要搞垮公司,我们是要把李卫东这个蛀虫,从公司里揪出来!公司是我们大家的心血,不能毁在他一个人手里!”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恳切地说,“我需要知道,当初打给‘科讯达’的那几笔款项,是从哪个银行账户出去的。”
老王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是招商银行,金葵花理财的对公账户。”他压低了声音,“那是李卫东的私人小金库,很多不方便走公司账的钱,都从那里过。”
“但是,我没有权限查那个账户的流水。能接触到的,只有李卫东和他那个女秘书。”
女秘书。
我想起来了。
李卫东确实有个秘书,叫Lisa,很年轻,很漂亮,能力也很强。
据说,是李卫东的“自己人”。
“这个Lisa,有什么背景?”我问。
“不清楚。”老王摇摇头,“只知道她跟了李卫东很多年,从公司刚起步就在了。李卫东非常信任她。”
我脑子里,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成形。
如果我能策反Lisa,拿到那个账户的流水……
但这太难了。
Lisa是李卫东的死忠,让她背叛李卫东,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她动摇的契机。
我开始像个私家侦探一样,调查Lisa。
我从她朋友圈的蛛丝马迹,从前同事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着她的生活。
她叫李静,单亲家庭,母亲有很严重的肾病,需要长期做透析,花费巨大。
她跟了李卫东八年,从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做到了CEO秘书。
李卫东对她出手阔绰,名牌包、高级公寓,一样没少。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李卫东的情人。
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个能掌管李卫东私人金库的女人,绝不仅仅是情人那么简单。
她更像是一个……合伙人。
一个深度绑定、无法脱身的合伙人。
我决定,去会一会她。
我查到她母亲所在的医院,在她母亲做透析的那天,我去了。
我没有直接找她,而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和她“偶遇”。
“Lisa?”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陈……陈总?”
“别叫我陈总了,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我自嘲地笑了笑,“你怎么在这?”
“我……我家人有点不舒服。”她避开了我的目光。
“哦,阿姨没事吧?”我故作关心地问。
她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
“以前听公司的同事说过。”我撒了个谎,“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她冷冷地拒绝,转身就要走。
“Lisa,”我叫住她,“聊两句?”
我们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厅坐下。
她显得很局促,不停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她开门见山。
“我想知道,李卫东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她摇头,“这是老板的决定。”
“是吗?”我笑了,“你跟了他八年,你会不知道?”
“Lisa,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科讯达’那家公司,你知道吧?”
她端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抖,咖啡洒了出来。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我步步紧逼,“那招行的金葵花账户,你应该懂吧?那些打给‘科讯达’的上亿资金,每一笔,是不是都经过你的手?”
她霍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我。
“陈阳,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李卫东能给你什么,名牌包?还是这间高级病房?这些东西,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东窗事发,你觉得李卫东会保你吗?”
“你只是个秘书,是最好的替罪羊。他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说一切都是你背着他干的。你信不信?”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她的心上。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嘴唇失去了血色。
“你……”
“想想你妈,Lisa。”我放缓了语气,“她还需要你照顾。你如果进去了,她怎么办?”
这句话,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颓然地坐了回去,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能得到什么?”她抬起头,红着眼睛问我。
“你想要的。”我说,“钱,或者,自由。”
“我怎么信你?”
“你别无选择。”
她沉默了。
我知道,她动摇了。
“给我点时间。”良久,她沙哑着说。
“好。”我站起身,“我等你的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日子。
我不知道Lisa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可能会去向李卫东告密,那么我将万劫不复。
她也可能会选择和我合作。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人性。
第三天晚上,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我。”是Lisa的声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把流水账单发到你邮箱了。另外,‘科讯达’的法人张伟,是李卫东的表弟。”
“他现在躲在东莞一个叫‘大朗’的镇上。”
我挂掉电话,立刻打开邮箱。
一份加密的电子表格,静静地躺在那里。
打开它,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转账记录,呈现在我眼前。
从李卫东的私人账户,转给“科讯达”的,总金额,高达三个亿。
而“科讯达”的账户,又将这些钱,以“广告费”、“推广费”的名义,伪装成公司的收入,重新打了回来。
左手倒右手。
完美的闭环。
铁证如山。
我拿着这些证据,找到了老王。
老王看着那些银行流水,手抖得像帕金森。
“疯了,真是疯了……”
“王哥,现在,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把这个天捅破?”
老王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不甘。
“干!”他一拍桌子,“他妈的,老子豁出去了!”
我们没有立刻报警。
李卫东在国内关系网很深,直接报案,很可能会被他压下去。
我们要一击致命,让他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创世纪”是在纳斯达克上市的美国公司。
它的欺诈行为,直接触犯的是美国的《证券交易法》。
我们要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举报。
我连夜起草了一封长达数十页的举报信。
信里,我详细陈述了李卫东如何通过“科讯达”这家壳公司,系统性地伪造财务数据,欺骗投资人,进行证券欺诈。
附上的证据,包括:
1. 我从阿杰那里拿到的、经过分析的服务器后台操作日志,证明DAU和ARPPU数据被恶意篡改。
2. Lisa提供给我的,李卫东私人账户和“科讯达”之间的银行流水,证明资金循环造假。
3. 老王整理的,公司内部可疑的采购合同和财务漏洞分析。
4. “科讯达”的工商信息,以及我拍下的那个空壳办公室的照片。
我把所有材料,翻译成英文,通过SEC的官方举报网站,实名提交。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亮了。
我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役。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大洋彼岸的裁决。
那段时间,我和老王都非常紧张。
我们每天都在刷新SEC的网站,关注着任何风吹草动。
一个月后,消息来了。
SEC发布公告,宣布对中概股“创世纪”展开调查。
理由是:涉嫌财务造假。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创世纪”的股价,应声暴跌。
一夜之间,蒸发了近百亿美金。
李卫东焦头烂额,立刻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义正言辞地谴责这是“做空机构的恶意诽谤”。
他聘请了美国最顶级的律师团队,试图和SEC斡旋。
我看着他在电视上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冷笑。
李卫东,你的末日,到了。
SEC的调查,比我想象的还要迅速和彻底。
他们派了调查员,飞到中国。
在我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找到了躲在东莞的张伟。
张伟只是个小混混,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就吓尿了,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是如何被李卫东指使,注册了“科讯达”这家公司。
如何租用IP地址,远程修改数据。
如何操作那几个亿的资金流转。
人证物证俱全。
李卫东的防线,彻底崩溃。
与此同时,国内的证监会也介入了调查。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我接到了李卫东的电话。
他的声音,不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而是充满了疲惫和沙哑。
“陈阳,是你干的,对不对?”
“是。”我平静地回答。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一声凄厉的苦笑。
“呵呵……我真是小看你了。”
“你没有小看我,”我说,“你只是高估了你自己。”
“我们见一面吧。”他说。
“没必要了。”
“不,有必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是大学城后面,一个叫“梦想家”的网吧。
八年前,他就是在那间烟雾缭绕的网吧里,拍着我的肩膀,唾沫横飞地跟我讲着他的“创世纪”计划。
他说,兄弟,跟我干,将来我让你财务自由。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去了。
还是那个破旧的网吧,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泡面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李卫东就坐在角落的那个位置,我们当年坐过的位置。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创世纪”绿得发黑的K线图。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我坐下,没有说话。
“我输了。”他看着屏幕,喃喃地说。
“你不是输给了我,”我说,“你是输给了你自己的贪婪。”
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陈阳,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待我不薄?”
“李卫东,你把我当兄弟,还是把我当给你写代码的狗?”
“我把公司干上市,你一脚把我踢开,只用五十万就想打发我八年的青春,这叫待我不薄?”
“你用我写的代码,去伪造数据,欺骗股民,把公司变成你一个人的提款机,这也叫待我不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网吧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李卫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忏悔的。”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众叛亲离、一败涂地的样子。”
“我就是想告诉你,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说完,我转身就走。
“陈阳!”他在背后叫住我,“你以为你赢了吗?公司倒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我得到的,是你给不了的东西。”
“是公平,是正义。”
“是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的东西。”
两个月后,尘埃落定。
美国司法部正式对李卫东提起刑事诉讼,罪名包括证券欺诈、电信欺诈、妨碍司法公正等多项重罪。
由于涉案金额巨大,性质恶劣,他被判处二十五年监禁。
“创世纪”公司,因为财务丑闻,被勒令从纳斯达克退市,进行破产清算。
一个百亿美金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
而我,作为这起案件的关键举报人,根据美国的“吹哨人”法案,获得了SEC开出的一笔巨额奖金。
数字,我不想说。
我只想说,足够我、小洁,以及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把奖金的一部分,分给了老王和阿杰。
老王拿着那笔钱,激动得老泪纵横。他说他要回老家,开个小超市,安度晚年。
阿杰用那笔钱,开了一家网络安全公司,专门帮企业查找和修复漏洞。
我还匿名给Lisa的母亲,捐了一大笔钱,足够她支付未来所有的医疗费用。
后来,我听说Lisa辞职了,带着她母亲,去了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小城,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有了最好的结局。
但我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狂喜。
我只是觉得很累。
我带着小洁,去了一趟西藏。
在纳木错湖边,看着湛蓝的湖水和圣洁的雪山,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小洁从背后抱住我。
“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李卫东,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会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每天挤地铁,写代码,为了还房贷而发愁。”小洁笑了笑。
“那也挺好。”我说。
“不好。”小洁把脸贴在我的背上,“那样的话,我就遇不到现在这个,勇敢、正直、有担当的你了。”
我转过身,把她拥入怀中。
是啊。
这段经历,让我失去了一个“兄弟”,一家公司。
但也让我看清了人性,收获了真正的朋友,和更坚定的爱情。
也让我明白,人生这条路,走得快不重要,走得正,才最重要。
太阳从雪山后面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湖面。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的新人生,也开始了。
来源:成长故事贩卖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