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地参观2025年大阪世博会,从展馆、空间到城市,聊聊这场“未来社会实验”的现场感。摘要:作为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公民,我们习惯了在手机上云逛世界,看展览、看建筑、看博物馆,动动手指便能抵达另一个时区。而“世博会”——这个带着20世纪工业文明想象的产物,在2025年还值得我们亲自跑一趟吗?
撰文丨丁猫
编辑丨锐裘
在我们前往2025年大阪世博会之前,内心其实是有些迟疑的。
作为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公民,我们习惯了在手机上云逛世界,看展览、看建筑、看博物馆,动动手指便能抵达另一个时区。而“世博会”——这个带着20世纪工业文明想象的产物,在2025年还值得我们亲自跑一趟吗?
但就是在这样一种“看似可替代”的背景下,我们站在了大阪湾人工岛“梦洲”上,走进了一个由150多个国家、机构与创作者共同构成的未来社会提案现场。
它没有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排队盛况,也缺少“爆款展馆”的传播话题。但它让我们重新感受到:原来有些事,不是为了“了解”,而是为了“在场”——为了重新建立人与空间、人与叙事之间的关系。
从岛屿出发:
在海上造一座“未来社会”的剧场
2025年大阪世博会的会期为2025年4月13日至10月13日,为期整整6个月,参展主体包括150多个国家与国际组织。
这届世博会的举办地,是大阪湾外海的一座人工岛——梦洲(Yumeshima)。它距离大阪市中心约半小时地铁车程,是一个由填海工程打造的未来新区。我们住在本町,搭乘地铁中央线,仅用25分钟就能直达梦洲站,出站即是世博主入口——相较于2010年时上海世博会“走断腿式”的逛展体验,这次的动线设计显得更紧凑而顺畅。
整个场馆以一个巨型木构回廊“大屋根”(The Grand Roof)为中心展开。
这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木结构建筑,由建筑师藤本壮介设计,总周长接近2公里,像一个巨大的环形凉亭,将展馆、步道、休憩平台、观景点串联成一个庞大的“城市舞台”。它既是会场的方向锚点,也是观众的空间栖息地——累了可以歇脚,迷路了抬头即知去向。
而在大屋根的背后,更值得被提及的,是本届世博会想要讲述的主题:
“Designing Future Society for Our Lives”
中文官方译为「设计未来社会,闪耀生命光辉」
它不同于20世纪初期那种“未来科技炫技”的姿态,更强调“生活者”作为出发点的社会想象。关键词不只是Future,而是落到Our Lives——这是一个非常“人本”的提法,不再强调技术如何改变人类,更重要的是试图提出一个问题, 我们希望怎样生活?谁来参与这个设计?
这份对“如何生活”的关切,也贯穿在园区中心的八大主题展馆中——大阪世博会,是一次面向未来生活的提案演练。
八大主题馆:
未来社会的提案练习场
如果说每届世博会的“保留曲目”国家馆是每个国家文化与策略并行的“自我展示”,那么位于园区正中央的八大主题馆,则是本届大阪世博真正的“叙事中心”。也是我们此行认为最有收获的展馆。
它们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而是由主办方邀请八位来自不同领域的策展人操刀,包括建筑师、导演、人类学家、科幻作家等。每位策展人围绕一个关键词,从自己的知识领域出发,对“未来社会”提出一个空间化的问题。展馆既不是展品的堆砌,也不是技术的集合,更像是一次“生活方式的共想练习”。
值得注意的是,八大主题馆并不强调“技术新”或“体验强”,反而在有意降低感官刺激密度,用缓慢、留白、思辨的方式构建一种“未来感”。
我们挑选其中几个最有感的展馆,说说“看”到的,和“感受”到的。
◉ Future of Life
这是我们最先进入、也印象最深的一个展馆。由日本人形机器人权威石黑浩领衔,邀请观众踏上一段关于人类与技术共生的沉浸式旅程。展馆分为三个主题区域,其中后两者区域的体验非常亮眼、很“黑镜”:
这里描绘未来五十年间科技如何影响并扩展人类的生活。展馆内的互动展览探讨科技与社会融合的多样可能性,像是科技为生活创造的便利、千年后生命的形态等等,以及有一个思辨性的课题从家庭关系里展开,如果生命可以通过虚拟现实永恒,你是否愿意使用它,还是选择让自己的生命终止?这些启发性地呈现,都鼓励观众重新审视人类与科技的共存关系。
◉ EARTH MART:一场未来消费的情境测试
由剧作家小山薰堂(也是熊本熊的作者)策划,以“通过食物思考生命”为主题,构建了一个想象中的未来市集。
展馆由建筑师隈研吾和设计师八木保共同打造,内部展示了未来的饮食模式、粮食挑战与创新解决方案。观众被邀请在资源紧张的情境下,做出关于蛋白质来源、能源产品等选择,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接下来的空间结构,模拟出一个“我们生活在那里”的状态。这种互动体验不仅让人反思个人选择对未来社会的影响,也强调了对食物和生命的感恩之情。
◉ Better Co-Being:共生并非美好口号,而是空间关系
由文化人类学者策展的Co-being馆,则像一场关于“如何与非人类共处”的提问。
“Better Co-Being”馆由建筑设计由SANAA事务所完成,金泽21世纪美术馆馆长长谷川佑子担任策展人。
展馆位于世博园区中心的“静谧之森”中。展馆没有传统的屋顶或墙壁,而是由一个11米高的四层银色网格状天篷组成,仿佛漂浮在空中。这种开放式结构象征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共生关系。有意思的是,参观前每个人会被分配一个3D的互动装置,让观众体验深层感情共鸣。
国家馆:
在有限空间中表达“国家意识”的方式
在世博会,最有意思的就是看当下每个国家馆如何在空间和时间都有限的条件里,完成国家在当下的自我展示:“我是谁?”、“我希望别人怎么看我?”、“我要在这里谈什么?”
我们这次逛了近20+个国家馆,很快就察觉到有一些特别之处,下面的叙述我们决定:与其按地理区分,不如按照它们讲故事的方式来理解,会更接近它们真正的态度。
一类国家馆:认真策展,用内容讲完整的“结构性表达”
代表国家:德国、波兰、匈牙利
这类国家馆的特点,是从策展动线、展品内容、互动设置、出口位置,全都环环相扣,信息密度高、表达逻辑清晰。
• 德国馆是我们公认的“策展强国”代表:从入口的AI动漫角色引导开始,你会在一连串模拟公共问题的问答中被引导思考:资源如何再分配、城市如何共建。最后你进入一个微型庭院,那个小花园正好是1970年世博德国馆的复刻。这种回环式的叙事,体现出德国式的谨慎、系统与文化自觉。
• 波兰馆不是“好看型”展馆,但信息密度极高,兼顾历史、艺术与社会现实,从自然地貌到城市策略,从传统到当代,一种复杂却有呼吸感的国家自叙。
• 匈牙利馆则用了一种更“人文”的方式——你刚走进门,就会听到女高音在表演,整个展馆围绕“声音、情绪、仪式”展开,表达方式虽然传统,但恰恰塑造了文化的现场感。 离场后我问工作人员,这首歌是什么含义,工作人员说这首表达了all about love and hope.
这类国家不炫技,不过度依赖多媒体,而是在讲述自己“如何成为今天的自己”。你可以清晰感觉到,它们是“打算被理解的”。
二类国家:文化性强,策略灵活,形式带有“表现性”
代表国家:巴林、葡萄牙、西班牙、沙特阿拉伯
这些国家多数来自中东和地中海区域,过去常被视为“外围国家”,但这次给我们的观展体验相当完整,甚至在表达方式上颇具创造性。
• 巴林馆堪称“最不依赖技术”的展馆之一。几乎没有屏幕,全靠材质、实物、工艺与节奏来表达。在巨量多媒体泛滥的环境中,它的“慢”和“纯粹”反而打动人。
• 葡萄牙馆则由隈研吾操刀,利用悬挂渔网和回收材料打造出“海洋流动感”,同时用两个展区讲述“历史的连结”与“蓝色未来”——一种兼顾历史与当代、自然与文化的表达策略。
• 西班牙馆的主题,是大航海时代连结东西方的海洋航道“黑潮”。入口处的大楼梯,象征着掌管生命的海洋和太阳,这也是西班牙和日本两国文化与身份认同的核心。馆内有一个犹如深海般的幽暗空间,介绍了海洋生物、蓝色经济、西班牙与日本交流的历史等。另一个明亮的橙色空间,结合投影、声音和互动装置,上演着以太阳为主题的视觉艺术。
• 沙特馆也让我们记忆犹新:它建造了一座“沙漠中绿洲”,不仅有完整的水循环生态系统,还有真实的休憩结构,模拟出一个“我们生活在那里”的状态。
这类展馆并不一定追求信息密度,而是更偏重身体沉浸、材料选择与环境叙事。
它们不一定要你理解全部内容,但一定希望你在感官上“记得它”。
三类国家:符号化表达,信息不足,偏“外宣”式呈现
代表国家:美国、英国、澳大利亚、阿联酋
这类展馆的共同点是:位置好、外观亮,但一进门就开始“失重”。布展逻辑松散、信息含量极低,多数用宣传片和大字报撑满空间,几乎无法完成一场叙事。
• 美国馆是最典型例子。它位于主入口最显眼的C位,却内部空旷,内容零散,看似在讲AI与太空探索,实际只提供了几个空洞的“自由+未来”的大词组合。你能感到,这并不是一次真诚的讲述,而更像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到场”。
• 英国馆试图用“艺术+科技”的组合制造氛围,但展品并不成系统,走完没有记忆点。
• 澳大利亚馆以屏幕为主,播放自然风光、城市发展等常规内容,互动与空间设计几乎缺位。
它们仿佛想说的不是“看见我”,而是“我来过”。这也许是一种姿态——“我们已不需要被介绍”,但也因此失去了与观众的真实连接。
有趣的一点是:真正认真做展馆的国家,往往不是GDP最高的那批,而是仍然想被世界理解、重新定位自己的那批。
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种讲述差异的真实存在:
-有的国家想被记住,有的国家想被理解,有的国家只想走个过场。
-有的国家谈文化,有的谈地缘,有的谈危机,有的则什么都没说。
城市之外的世博,城市之内的实践
在逛完展馆、绕完大屋根之后,我们留在梦洲的海边走了很久。海风很大,整个岛的开发仍未完工。我们不禁在想:这场被投射了“未来社会想象”的世博会,对于大阪这座城市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其实是每一届世博会都会被追问的问题——展览结束后,什么还会被留下?
回顾历史我们可以发现,世博会的意义从未止步于展馆本身。世博从来不只是展览,它是一次“大规模空间动员”。
• 1851年伦敦万国工业博览会,造就了“水晶宫”并引发工业城市公共空间设计的革命;
• 1970年大阪世博会,首次在亚洲举办,让日本在战后重构国家科技形象,也带来了“太阳之塔”“单轨电车”“万博公园”等城市遗产;
• 2010年上海世博会,以“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为主题,推动了城市公共空间治理意识的转向——浦东滨江、世博园区、浦江两岸绿化带等一系列城市界面因此而形成。
世博会不单只是一场展览的起点,它需要大规模的动线协调、公共设施更新、国际接待能力提升,而这些都会深刻影响城市的空间生态和制度节奏。
我们始终相信,判断一场展览是否“成功”,不仅要看展期内的观众数字、讨论热度,还要看它是否能留下“改变城市节奏”的痕迹。
有意思的是,在大阪市内,我们就已经能看到“后世博”的城市实践效果。
在大阪市的北边,距离梦洲20公里左右的地方,1970年的太阳之塔至今仍耸立在大阪万博纪念公园,是半个世纪的人类对“科技与未来”的浪漫纪念,今天那块区域如上海世博公园一样,大部分土地用来作为绿地公园(也是大阪城内目前最大的市政公园),公园内还保留了一部分当年的遗迹和展馆。
55年,一座城市,两次世博。主题都是“未来”,但人们对“未来”的理解已经发生了变化:
1970年,人们谈的是技术的突破、现代化的崛起;
2025年,我们更多谈的是关系、生态、共处——不再追问“人类能做到什么”,而是重新反问“人类要如何生活”。
我们站在“大屋根”的二层,望向远方在大海里时隐时现的轮船,一时很难说清它将来的模样。也许几年后,这里会成为城市发展的新片区;也许展馆都会被拆除,岛上可能会进入长时间的沉寂。
但至少在这六个月里,它作为“未来社会”的缩影存在过,作为一个邀请人们重新提出问题的现场,存在过。
这大概就是今天我们仍然需要世博会的理由——
不是为了获得答案,而是为了让人走进去,重新开始提问。
这篇文章,其实是我们和ChatGPT的一次共创。
在参观完大阪世博会之后,我们决定尝试:如果这是一场关于“未来社会”的展览,那是不是也可以邀请一位“未来写作者”加入进来?
于是,在选题策划、资料整合、到播客提纲的构思和推进,以及从播客到公众号文章的转译过程中,我们让AI参与了写作过程。它并没有替代什么,而是在我们的问题、判断与观察基础上,像一位高效的合作者,陪我们一起整理、提问和书写。
我们想,这也许正是本届世博主题“Designing Future Society for Our Lives”里最值得被捕捉的一部分——未来社会的“设计”,并不总是某种遥远的科技发明,它可能就发生在一段对话、一种协作关系,或一篇文章的写作过程中。
来源:RQ商业观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