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头痛得像是要裂开,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尖锐的哭喊和瓷器碎裂的声音。是梦魇吗?可那灼热的气息,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浓烟呛入肺腑的窒息感,还有腹部那冰冷的、被贯穿的剧痛……都太过真实。
重生回十六岁,沈砚说我连林晚晴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笑着将她迎进府,让她做了我的贴身丫鬟。
“小姐,这是奴婢该做的。”她跪着为我奉茶,眼底藏着不甘。
我抚过她娇嫩的脸颊:“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因为你这张脸,最适合做替死鬼。”
申明:本文为短篇故事,内容纯属虚构,请理性阅读。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尖锐的哭喊和瓷器碎裂的声音。是梦魇吗?可那灼热的气息,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浓烟呛入肺腑的窒息感,还有腹部那冰冷的、被贯穿的剧痛……都太过真实。
“大小姐?大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有几分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唤她。
苏锦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缠枝莲纹的帐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她惯用的冷梅香,没有一丝烟火气。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床边一张满是焦急的年轻脸庞,是她的贴身大丫鬟,采月。只是眼前的采月,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采月?”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奴婢,大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大半天了,大夫说是急火攻心……”采月连忙扶她起身,在她背后垫上软枕。
急火攻心?苏锦按着抽痛的额角,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沈砚那双冰冷含讥的眼眸,他说:“苏锦,你就算投胎十次,也及不上晚晴一根头发丝。”……林晚晴依偎在沈砚身旁,楚楚可怜,眼底却藏着胜利者的得意……然后是冲天的火光,将她困在闺阁,绝望中,一个身影靠近,不是救援,而是寒光一闪……是林晚晴!她手里握着滴血的簪子,脸上是扭曲的快意……
恨意如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抓住采月的手,力道大得让采月痛呼一声:“今夕是何年?”
采月被她的眼神吓到,结结巴巴道:“永……永昌十二年啊,小姐您怎么了?”
永昌十二年!她十六岁那年!就是在这年春天,她因沈砚那句锥心之言大病一场,不久后,父亲就在母亲的劝说下,将那个所谓远房表亲家的孤女——林晚晴,接入了府中照料!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尚未真正开始的时候!
苏锦缓缓松开采月,眼底的惊涛骇浪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掀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菱花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明艳的脸庞,眉眼间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娇纵,也有一丝刚刚滋生的、与年龄不符的冷冽。
“父亲母亲此刻在何处?”她问,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说话,好像……好像是在说林家表小姐的事……”采月小心翼翼地回答,观察着小姐的脸色,生怕她再受刺激。小姐对沈世子的痴迷,对林晚晴的嫉恨,府里谁人不知。
苏锦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更衣,我去见父亲母亲。”
苏家正厅,苏承宗正与夫人王氏商议。苏承宗是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眉宇间带着官威,此刻却有些无奈。王氏则一脸慈悲:“老爷,晚晴那孩子父母双亡,实在可怜。既然是我们远亲,接来府中养着,也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还能陪陪锦儿……”
“父亲,母亲。”苏锦迈步而入,声音轻柔,却让厅内两人都愣了一下。往常听到林晚晴的名字,女儿不闹个天翻地覆绝不会罢休。
苏锦走到父母面前,敛衽一礼,抬头时,眼中已蕴出些许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显得格外懂事又委屈:“女儿之前不懂事,让父亲母亲忧心了。方才病中昏沉,梦见……梦见已故的祖母教诲女儿,当知书达理,宽厚待人。林家表妹孤苦无依,我们苏家若不相助,岂非让人笑话我们凉薄?女儿愿意接表妹入府,与她……姐妹相亲。”
苏承宗和王氏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承宗轻咳一声:“锦儿,你当真如此想?”
“女儿句句真心。”苏锦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只是……女儿有一请求。既然表妹入府,总要有个名分安置。若真以姐妹相称,难免惹人非议,说我们苏家随意认亲,于父亲官声有碍。不若……就让表妹以客居小姐的身份住在府中,但名义上,暂且委屈她做女儿的贴身丫鬟,一应吃穿用度,皆按小姐份例,绝不亏待。对外只说是来陪伴女儿,学着规矩的。如此,既全了两家情谊,又不落人口实,父亲以为如何?”
这番话合情合理,既显示了苏锦的“大度”,又考虑到了苏家的脸面和苏承宗的官声。苏承宗沉吟片刻,看向王氏,王氏也觉得这法子折中,便点了点头。
“也罢,就依你。”苏承宗松了口气,女儿终于懂事了。
三日后,林晚晴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接入了苏府。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脂粉未施,更显得纤弱单薄,我见犹怜。被引到苏锦的“锦绣阁”时,她低眉顺眼地跪下行礼:“晚晴……拜见表姐。”声音细细软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锦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她没有立刻叫起,目光缓缓扫过林晚晴——这张脸,确实生得好,眉如远黛,目含秋水,是一种需要人精心呵护的柔弱之美,难怪沈砚那样的人也会动恻隐之心,或者说,是征服欲。
“起来吧。”良久,苏锦才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既入了府,就要守府里的规矩。从今日起,你便在我身边伺候,名义上是丫鬟,但我不会真拿你当粗使下人看待。只要你安分守己,苏家自然不会亏待你。”
林晚晴叩头谢恩:“是,晚晴谨记表姐教诲。”她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苏锦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采月,带她下去安置吧,就住西厢那间客房,一应物事,都按我先前吩咐的置办。”
“是,小姐。”采月应声,引着林晚晴退下。
转身的刹那,苏锦清晰地看到,林晚晴垂下的眼帘后,那一闪而逝的屈辱与不甘。
日子仿佛平静无波地流淌。林晚晴果然以“表小姐”的身份在锦绣阁住下,名义上是苏锦的贴身丫鬟,实则并未做什么粗重活计,最多不过是在苏锦看书时在一旁打打扇,绣花时递个针线,待遇甚至比有些得脸的大丫鬟还要好些。
苏锦待她,表面上也挑不出错处。得了什么新奇的衣料首饰,偶尔也会分她一些,只是每次赏赐,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府中下人最是势利,见大小姐态度微妙,对这位“表小姐”便也表面客气,背后议论纷纷。
林晚晴在人前总是温顺乖巧,对苏锦更是恭敬有加,甚至有些过分的小心翼翼。但苏锦冷眼旁观,能看到她偶尔望着自己华美衣饰时眼中闪过的羡慕,看到她在听到下人议论沈世子时瞬间绷直的脊背,以及那藏在柔顺表皮下的,日益滋长的野心。
时机很快到来。一月后,安阳长公主府举办赏花宴,广邀京中权贵子弟及闺秀。请柬送到苏府,苏锦自然在列。
赴宴前日,苏锦将林晚晴唤到房中。
“明日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你随我一同去吧。”苏锦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林晚晴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化为忐忑:“奴婢……身份低微,怎配随表姐出席那样的场合……”
“无妨。”苏锦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给你准备了新衣裳,明日打扮得体些,别丢了苏家的脸面。毕竟……”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晚晴的脸,“你这样的容貌,埋没了也是可惜。”
林晚晴脸颊微红,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晚晴……谢表姐恩典。”
赏花宴这日,长公主府邸冠盖云集,姹紫嫣红。
苏锦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流云髻,插着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明艳夺目,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而她身侧稍后半步的林晚晴,则依着苏锦的安排,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软烟罗裙,梳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朵新鲜的玉兰花,清新脱俗,在一片繁华绮丽中,反而别有一番韵味,惹得不少公子频频侧目。
苏锦泰然自若地与相熟的闺秀寒暄,将林晚晴带在身边,偶尔向人介绍一句“这是家中暂住的表妹”,态度模糊,引人猜测。林晚晴则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安静,更激起了一些人的好奇与保护欲。
当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水榭时,苏锦眼角余光看到林晚晴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下。
沈砚,镇国公世子,京中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却带着疏离的冷峻,正与几位皇子交谈。
苏锦心中冷笑,面上却绽开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主动携着林晚晴走了过去。
“臣女苏锦,见过世子,见过几位殿下。”她落落大方地行礼。
沈砚的目光淡淡扫过来,在苏锦脸上停留一瞬,便落在了她身侧的林晚晴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林晚晴感受到他的视线,脸颊飞红,慌乱地垂下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那副不胜娇羞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男子心动。
“这位是……”沈砚开口,声音低沉。
苏锦笑着,将林晚晴轻轻往前推了半步,语气亲昵却带着只有林晚晴能听出的深意:“这是我家表妹,晚晴。性子怯,平日里不大见人,让世子见笑了。”她侧头,对上林晚晴瞬间抬起的、带着惊愕与一丝慌乱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柔地道:“妹妹,机会难得,还不快给世子……奉茶?”
“奉茶”二字,咬得极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然刺入林晚晴的心口。她猛地想起入府那日,苏锦那句看似玩笑的话:“表妹这双手,天生就该捧着玉盏香茗。”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苏锦的笑容温和依旧,眼底却是一片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不是来带她结识权贵,她是来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需要在这种场合,为贵客“奉茶”的、身份暧昧的“丫鬟”。
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聚集过来,带着好奇与探究。沈砚的眼神也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林晚晴的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屈辱感如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她淹没。她看着苏锦那双含笑的、却冰冷刺骨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不能拒绝。拒绝了,就是不懂规矩,就是打了苏锦和苏家的脸,她之前所有的忍耐和伪装都将付诸东流。
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强迫自己稳住,接过身后侍女适时递上的茶盏。白玉般的茶盏温润,里面的茶汤却滚烫,熨帖着她的指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她垂着眼,一步步走向沈砚,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走到沈砚面前,她屈膝,将茶盏高高举起,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依旧带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音:“世子……请用茶。”
沈砚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脆弱脖颈的头顶,停留了片刻。水榭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奉茶的一幕上。
终于,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接过茶盏,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林晚晴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头垂得更低。
沈砚抿了一口茶,将茶盏随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声音平淡:“有劳。”
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苏锦仿佛浑然不觉方才瞬间的暗流汹涌,笑着上前,自然地挽起林晚晴的胳膊,对沈砚道:“世子与殿下们慢聊,臣女带表妹去那边看看牡丹。”姿态亲热,俨然一副维护自家妹妹的模样。
转身离开水榭,走出一段距离,确认无人注意后,苏锦才松开手。
林晚晴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身体仍在细微地发抖。她抬起头,看向苏锦,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恨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又被水光覆盖。
“表姐……”她声音哽咽,“为何……为何要如此折辱于我?”
苏锦停下脚步,回身看她,脸上依旧带着笑,那笑容却像淬了冰。“折辱?”她轻轻重复了一遍,上前一步,用指尖抬起林晚晴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表妹言重了。我这是在帮你,也是在提醒你。”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提醒你,记住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看着再好,不是你的,就别痴心妄想。否则……”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掐得林晚晴下巴生疼,“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府里,这京城,想当我苏锦对手的人,总得先看看,自己配不配。”
说完,她松开手,取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林晚晴的手指,然后将绢帕随手丢弃在地,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走吧,好戏才刚刚开始。”苏锦转身,裙裾摇曳,背影决绝而优雅。
林晚晴看着地上那方精致的绢帕,又望向苏锦远去的背影,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沈砚……他刚才看她的眼神,明明是不同的!都是苏锦!都是她!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赏花宴后,苏锦能明显感觉到林晚晴的变化。她依旧温顺恭敬,但那层伪装之下,某些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刻意躲避沈砚可能出现的场合,甚至开始“偶遇”。
有时是苏锦带着她去赴某家小姐的诗会,她能“不小心”将绣着诗句的帕子掉落在沈砚途经的花园小径;有时是苏锦命她去书局取预订的孤本,她能“恰好”与同样爱书的沈世子在同一排书架前流连。
苏锦冷眼旁观,甚至偶尔会“创造”一些这样的机会。她需要林晚晴的野心膨胀,需要她与沈砚的牵扯加深。饵已经放下,只等鱼儿咬钩,而且,必须是一条足够肥美的鱼,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起到“替死鬼”的作用。
不久后,端王府举办了一场马球会。这种场合,男女之防稍懈,正是“意外”发生的好时机。
马球场边,彩旗招展,人声鼎沸。郎君们策马挥杆,矫健激昂;女眷们则在搭起的彩棚下观看,笑语盈盈。
苏锦坐在主家安排的席位上,林晚晴依旧侍立在她身后。她的目光,却不时飘向不远处镇国公府的席位。沈砚一身墨色骑装,身姿挺拔如松,正准备上场。
苏锦端起面前的果露,轻轻啜饮一口,放下时,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半杯微凉的果露便“意外”地泼洒在了自己的裙摆上,染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哎呀!”她低呼一声,蹙起眉头。
身后的林晚晴连忙上前:“表姐?”
“无妨,”苏锦站起身,语气带着些许懊恼,“我去后面更衣室换身衣裳。你在这里等着,若有人问起,便照实说。”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场中已经上马的沈砚,补充道,“对了,我方才好像看到沈世子的马鞍似乎有些松动,你寻个机会,找个稳妥的小厮去提醒一声镇国公府的人,免得惊了世子。记住,要悄悄儿的,别声张,免得惹人非议。”
吩咐完,苏锦便带着自己的丫鬟采月离开了。
林晚晴站在原地,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苏锦的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层层涟漪。马鞍松动?提醒沈世子?苏锦会这么好心?她不信。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正大光明接近沈砚,并且让他承情的机会!
她犹豫着,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耀眼的身影。沈砚策马奔驰,挥杆击球,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一想到他可能会有危险,林晚晴的心就揪紧了。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眼看沈砚又一次策马冲向场边,离镇国公府的席位不远,林晚晴把心一横,也顾不得苏锦“找小厮”的吩咐,趁着众人目光都聚焦在场中赛况时,提起裙摆,快步朝着镇国公府席位后方绕去,想寻个机会亲自提醒沈砚身边的长随。
然而,她刚靠近那片区域,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人传话,就听到场中传来一阵惊呼!
只见沈砚胯下那匹神骏的黑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随即疯狂地颠簸跳跃起来!马鞍一侧的皮带,竟真的断裂开来!沈砚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狂暴的马匹狠狠甩向空中!
“世子!”
惊呼声四起,场面一片混乱。
林晚晴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却比所有人都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场边!是苏锦!
她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一身利落的骑装,仿佛早有准备,在沈砚落地的瞬间,不顾危险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一下,减缓了他坠地的冲击力,两人一起滚倒在草地上。
“锦儿!”
“苏小姐!”
惊呼声变成了担忧和赞叹。
苏锦的手臂和额头在草地上擦破了皮,渗出血丝,但她似乎浑然不觉,只是焦急地扶住沈砚:“世子,你没事吧?”
沈砚显然也受了惊吓,手臂似乎有些扭伤,但他很快稳住心神,看向苏锦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和复杂的情绪。“苏小姐……你……”
这时,苏锦却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还呆立在原地的林晚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后怕,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骤然安静下来的场地:
“林晚晴!我让你立刻去找人检查世子的马鞍,你为何迟迟不动?!若非我恰巧看到赶来,世子今日若有任何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得林晚晴魂飞魄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英勇救美”的苏锦身上,转移到了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晚晴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审视、鄙夷,仿佛在说:原来是她?是她得知了危险却故意拖延?她想干什么?
林晚晴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是苏锦让她找小厮,不是让她亲自……可苏锦的话里,只强调了“立刻找人”,却没有指定方式!她百口莫辩!
“我……我没有……”她徒劳地挣扎,声音微弱。
沈砚被人扶起,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惊慌失措、楚楚可怜的林晚晴,又看了一眼挡在他身前、手臂带伤、神色凛然的苏锦,眼神晦暗不明。
苏锦不再看林晚晴,转而关切地扶着沈砚:“世子,我先扶你去包扎。”
经过林晚晴身边时,苏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留下一句:“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我死啊。”
林晚晴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马球会上的“意外”和苏锦那声石破天惊的质问,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
镇国公世子沈砚遇险,苏家大小姐苏锦奋不顾身相救,而寄居苏家的那位“表小姐”林晚晴,却因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或许是嫉妒苏锦,或许是想引起世子注意却弄巧成拙)而延误报信,几乎酿成大祸——这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版本。
林晚晴原本那点因柔弱外表和“才情”积累起来的好名声,瞬间跌入谷底。她成了心思恶毒、恩将仇报的代名词。苏府下人对她的态度也愈发轻慢,连带着王氏都叫她去训诫了几句,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安分守己。
锦绣阁,西厢房。
林晚晴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株开败了的玉兰,眼神空洞。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口。昔日那些若有若无的羡慕目光,如今都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和唾弃。沈砚……他一定也认为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了吧?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苏锦那双冰冷含讥的眼睛,和那句“你很希望我死”。
是!我是希望你死!林晚晴在心中疯狂呐喊。凭什么你生来就拥有一切?高贵的出身,父母的宠爱,锦衣玉食,还能理所当然地拥有沈砚的婚约?而我,只能像个乞丐一样接受你的施舍,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不甘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蔓延。苏锦,这是你逼我的!
几日后,一个傍晚。苏锦被宫中宣召,据说是太后娘娘想念侄孙女(苏锦母亲王氏出身宗室),召她入宫说话陪伴,当晚宿在宫中。
夜色渐深,苏府一片寂静。
一道纤细的身影,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悄悄从苏府后门一处废弃角门的狗洞钻了出去。她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昏暗的小巷,来到城南一处鱼龙混杂的区域,敲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门内是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汉子,看到她,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哟,林姑娘,这么晚过来,又有‘生意’照顾哥哥?”
林晚晴拉下兜帽,露出苍白却决绝的脸,将一个小巧沉重的钱袋塞进汉子手里:“上次让你们散播的消息,效果不错。这次,我要你们做一票大的。”
汉子掂了掂钱袋,露出满意的神色:“说吧,这次想让哥哥们对付谁?还是那位苏大小姐?”
“不。”林晚晴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这次目标,是镇国公世子,沈砚。”
汉子一愣,显然有些意外:“镇国公世子?那可是硬茬子……”
“放心,不是要你们杀他。”林晚晴压低声音,“我要你们在他明日去西山军营巡查回来的路上,制造一场‘意外’的冲突,假装认错了人,将他……掳走,关上一夜即可。地点、时间、他随行的人数,我都打听清楚了,写在里面。”她又递过去一张纸条。
“掳走世子?”汉子皱紧眉头,“这风险太大了!”
“事成之后,再加这个数。”林晚晴又掏出一张银票,面额不小,“而且,我会给你们安排一条安全的出路,确保你们不会被抓到。你们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将他关在指定的地方,自然会有人去‘救’他,而你们,拿钱走人。”
汉子看着银票,眼中贪婪之色大盛,犹豫片刻,一把抓过银票和纸条:“成交!林姑娘果然爽快!”
林晚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苏锦,你不是处处显得你英勇无私,对沈砚情深义重吗?这次,若沈砚遇险,而我“碰巧”救了他呢?在危难之中,与他共度一夜(哪怕是被关在一起),这救命之恩加上独处的机会,足以撼动一切!到时候,我看你还如何嚣张!
她仔细计算过,沈砚被掳,她“偶然”发现线索,不顾自身安危前去寻找,最终“救出”世子。这计划天衣无缝。至于那些地痞,事成之后,她自有办法让他们……永远闭嘴。
然而,林晚晴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那破旧小屋不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屋顶落下,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她。更不知道,在她与那汉子交易时,隔壁看似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苏锦正透过墙壁上一道细微的缝隙,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苏锦身边,还站着一位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男子,正是沈砚麾下最得力的暗卫首领。
“都记下了?”苏锦淡淡问。
“回小姐,一字不落。”暗卫首领低声道。
苏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鱼儿,终于忍不住要咬钩了,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贪婪和愚蠢。
“按计划行事。保护好世子,至于她……”苏锦看了一眼林晚晴消失的方向,“让她自食其果。”
次日,沈砚前往西山军营巡查。回程路上,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山道时,果然遭遇了一伙伪装成山匪的歹徒袭击。对方人数众多,且早有准备,打法凶悍,沈砚的随从虽拼力抵抗,一时竟也被缠住。
混乱中,两名歹徒趁乱扑向沈砚的马车,似乎想将他掳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道路两旁突然杀出另一批身手矫健、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出手狠辣,招式凌厉,迅速扭转了战局。那伙“山匪”见势不妙,想要撤退,却被黑衣人死死咬住,很快便被制服大半,剩下的几个头目见事不可为,仓皇逃窜。
沈砚自始至终端坐于马车中,连车帘都未曾掀开,仿佛对外面的厮杀早有预料。
战斗结束,暗卫首领上前禀报:“世子,按苏小姐计划,已擒获大部分歹徒,故意放走了为首几人,已派人跟上。林晚晴那边……”
沈砚淡淡“嗯”了一声,眼底一片冰寒。“她此刻在何处?”
“按照她自己的计划,她应该‘恰好’在附近‘上香’,听到动静前来‘探查’。”
果然,不多时,林晚晴带着一个丫鬟,乘坐着一辆普通的青布小车,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赶到了现场。当她看到满地狼藉、被捆绑的歹徒以及安然无恙、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沈砚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会……这样?沈砚怎么会没事?这些黑衣人是谁?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林姑娘,‘恰好’路过?”
林晚晴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强撑着道:“世……世子安好?我……我在附近庵堂上香,听到打斗声,心中担忧,所以……”
“担忧?”沈砚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是担忧本世子的安危,还是担忧你的计划未能得逞?”
林晚晴瞳孔骤缩:“世子……何出此言?晚晴听不懂……”
“带上来。”沈砚懒得与她废话。
一个被反绑着双手、鼻青脸肿的汉子被推了上来,正是昨晚与林晚晴交易的那个头目。他看到林晚晴,立刻哭嚎着指认:“是她!就是她!林姑娘,是你给我们钱,让我们假装山匪掳走世子的!你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还给我们安排出路!”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林晚晴尖声反驳,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世子,您不能信他!他是污蔑!是苏锦!一定是苏锦指使他来陷害我的!”情急之下,她口不择言。
“陷害你?”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林晚晴猛地回头,只见苏锦穿着一身简便的骑装,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骑马缓缓而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晚晴,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表妹,我昨日宿在宫中,今早才出宫回府,听闻你独自出门上香,心中不安,特来寻你。”苏锦语气平静,“却不想,竟看到这样一出好戏。你买凶谋害世子,人赃并获,还想攀诬于我?”
她挥了挥手,采月立刻捧上一个小木匣。苏锦打开木匣,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金银锞子,以及林晚晴与那汉子传递消息的纸条底稿。
“这些,是从你房中暗格里搜出来的。银票号码与这歹徒身上搜出的,正好相连。笔迹,需要请专人鉴定吗?”苏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将林晚晴最后的侥幸劈得粉碎。
林晚晴看着那木匣,看着那被擒获的头目,再看看沈砚冰冷厌恶的眼神,以及苏锦那洞悉一切、带着淡淡嘲讽的目光,她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早已为她精心编织好的罗网之中。从马球会,不,或许从更早开始,苏锦就在等着这一天!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野心,在这一刻都成了刺向她自己的利刃。
“啊——!”她崩溃地尖叫一声,状若疯癫,指着苏锦,“是你!都是你设计的!苏锦!你不得好死!你……”
沈砚厌恶地蹙眉,挥了挥手:“堵上嘴,拿下。送交京兆尹府,按律处置。”
立刻有侍卫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堵住林晚晴的嘴,将她拖了下去。她挣扎着,呜咽着,那双曾经盈满秋水的美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怨恨和绝望。
现场安静下来。
沈砚走到苏锦马前,抬头看她,目光复杂:“你早就知道?”
苏锦翻身下马,与他平视,坦然道:“是。从她第一次偷偷联系那些地痞,散播对我不利的流言时,我便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她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将主意打到世子头上。”
“为何不早告诉我?”沈砚问。
苏锦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阳光下,却带着一丝清冷的疏离:“告诉世子什么?说一个我亲手接进府的表妹,心思恶毒,欲对我不利?无凭无据,世子会信吗?只怕还会觉得我苏锦心胸狭窄,容不下人。不如……让她自己走到阳光下,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真面目。”
沈砚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之前自己对苏锦的偏见,想起自己对林晚晴那片刻的怜惜,心中第一次对眼前这个明艳决绝的女子,产生了一种名为“歉疚”和“钦佩”交织的情绪。
“今日之事,多谢。”他沉声道,“又欠你一次。”
苏锦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林晚晴被拖走的方向,意有所指:“世子不必谢我。清理门户,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只是经此一事,也希望世子明白,有些人,看似柔弱可怜,实则包藏祸心;而有些比较,”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却清晰,“本就不该存在。”
沈砚身形微顿,自然听出了她指的是他曾经那句“你永远比不上她”。他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想要开口,苏锦却已干脆利落地转身。
“世子,此地不宜久留,善后之事,便有劳了。臣女告退。”她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潇洒,带着采月和护卫,绝尘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坚定而孤独。
沈砚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苏家大小姐,骨子里的锋芒与傲气,远比她那张明艳的脸庞,更为耀眼。
京兆尹府的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林晚晴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身上华丽的衣衫早已脏污不堪,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她完了,一切都完了。买凶谋害镇国公世子,证据确凿,这是死罪!甚至可能牵连家族……虽然她早已没有家族。
沉重的牢门铁链哗啦作响,被打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走廊里微弱的光,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正是苏锦。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步履从容,仿佛来的不是死牢,而是自家的后花园。
林晚晴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看到苏锦,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恨意,她像一头濒死的母兽,猛地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指甲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苏锦!你这个毒妇!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她的声音嘶哑难听。
苏锦将食盒轻轻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看着状若疯魔的林晚晴。
“笑话说不上。”苏锦淡淡道,“只是来送你一程,毕竟,主仆一场。”
“主仆?”林晚晴尖声笑起来,笑声凄厉,“苏锦,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你接我入府,让我做丫鬟,就是为了今日折磨我,毁了我!”
苏锦拾起一块点心,隔着栅栏递过去,林晚晴一把打掉。
“是,也不是。”苏锦并不生气,收回手,用绢帕擦了擦指尖,“我接你入府,确实没安好心。但我最初,只是想让你安分守己,看清自己的位置。可惜,你偏要痴心妄想,偏要与我为敌,偏要……自寻死路。”
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晴那张即使憔悴也难掩清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林晚晴死死瞪着她。
苏锦缓缓凑近栅栏,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因为你这张脸,你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还有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最适合……在必要的时候,做一个完美的——替死鬼。”
替死鬼!
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林晚晴心上。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原来在苏锦眼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她棋局里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一枚用来铲除异己、博取同情,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用来抵挡明枪暗箭的……替死鬼!
“啊——!”林晚晴发出绝望至极的哀嚎,疯狂地摇晃着铁栏,“苏锦!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沈砚……沈砚他迟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你……”
“沈砚?”苏锦轻笑一声,直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如何看我,与我何干?”
她的眼神淡漠疏离,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至于你,”苏锦最后看了一眼崩溃癫狂的林晚晴,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黄泉路上,好好想想,下辈子,别再妄图攀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厚重的牢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林晚晴歇斯底里的诅咒和哭嚎。
牢房外,阳光有些刺眼。苏锦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采月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您没事吧?”
苏锦摇了摇头。她能有什么事?大仇得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觉得心头一块沉甸甸、污秽不堪的东西,终于被清理掉了。
前世的恩怨,至此了结。林晚晴将为她自己的选择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沈砚……他欠她两条命(前世见死不救和今世的设计相救),以及一个道歉。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苏锦,重新活了一次,亲手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将那些企图践踏她、毁灭她的人,一个个清理出了她的生命。
未来的路还很长,苏家的危机未必完全解除,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还有更多。但此刻,站在阳光下的苏锦,眼神坚定,脊背挺直。
她不再是谁的附属,不再为谁的眼光而活。她是苏锦,只是苏锦。
“回府吧。”她轻声道,迈步向前。
阳光将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淡金,脚下的路,清晰而漫长。
林晚晴被投入死牢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京城权贵圈里漾开几圈涟漪,便迅速沉寂下去。一个无依无靠、声名狼藉的孤女,其生死并引不起多少真正的关注。最多不过成为茶余饭后,佐证“人心叵测”、“攀附不成反噬主”的又一笑谈。镇国公府和苏家联手压下了一些细节,对外只宣称林晚晴勾结外匪意图不轨,罪证确凿。
苏府内,因着这件事,气氛微妙地转变了下人对大小姐苏锦的态度。从前只觉得大小姐娇纵,有时甚至有些蠢钝,易被沈世子和林表妹牵动情绪。可如今看来,大小姐心思深沉,手段凌厉,竟是不动声色间就将那看似楚楚可怜的表小姐置于死地。虽明面上无人敢议论,但那份敬畏,却是实实在在地刻进了心里。连主母王氏,再看自己这个女儿时,眼底也多了几分审度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苏锦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并不在意。她重活一世,早已不是那个渴求父母全然关爱、在意下人眼光的小女孩。她只要苏家安稳,只要自己不再重蹈覆辙。些许忌惮,有时比单纯的宠爱更有用。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苏锦正在书房临帖,窗外细雨霏霏。采月进来禀报:“小姐,镇国公府派人送来帖子,沈世子明日过府,说是……当面致谢。”
笔尖在宣纸上微微一顿,晕开一小团墨迹。苏锦放下笔,看着那团污迹,神色平淡。“知道了。回复来人,说我知道了。”
采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姐,世子他……这次似乎很是郑重。”
苏锦扯了扯嘴角,未置可否。郑重?是愧疚,还是终于看清了某些人的真面目,觉得她这个“比不上头发丝”的未婚妻,或许还有点用处?
次日,天气放晴。沈砚如期而至,被引到苏府的花厅。他今日未着劲装,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清雅,只是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郁。
苏锦到时,他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被雨水洗刷得翠绿欲滴的芭蕉。
“世子。”苏锦福了一礼,声音疏离有礼。
沈砚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苏锦穿得素净,一身藕荷色长裙,鬓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未施粉黛,却更显得眉眼清晰,气质沉静,与记忆中那个或痴缠或骄纵的形象判若两人。
“苏小姐。”沈砚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今日前来,一是为前次马球会与西山之事,郑重道谢。救命之恩,沈砚没齿难忘。”
他拱手,深深一揖。
苏锦侧身避开,并未受他全礼:“世子言重了。马球会之事,不过巧合;西山之事,更是我苏家清理门户份内之责,当不起世子如此大礼。”
她语气平淡,将两人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沈砚直起身,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那股莫名的滞涩感更重。他沉默片刻,才道:“其二……是为我从前……有眼无珠,错信他人,对苏小姐多有冒犯……致歉。”
这句话,他说得有些艰难。向来高傲的镇国公世子,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花厅里静了片刻,只听得见窗外偶尔的鸟鸣。
苏锦缓缓转过身,正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世子何出此言?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分眼缘。世子与林姑娘投缘,觉得她千好万好,是世子的自由。至于我苏锦是好是歹,原本也与世子无关。毕竟,”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我们之间的婚约,说到底,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场利益交换罢了。世子不必因此觉得亏欠,或是勉强自己。”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一点点磨去了沈砚心中那点因愧疚而生的、尚未成型的微妙情愫,也将两人之间那层遮羞布彻底掀开。
沈砚的脸色微微发白。他预料过苏锦的冷待,甚至预料过她的嘲讽,却独独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平静,如此……不在乎。这种不在乎,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感到难堪和……失落。
“利益交换?”他重复了一遍,喉结滚动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苏锦反问,眼神清澈见底,映出他有些狼狈的模样,“镇国公府需要苏家在文官体系中的影响力,苏家也需要镇国公府的军权作为倚仗。这门婚事,各取所需,很公平。”
她向前一步,距离不远不近,恰好维持着社交礼仪的尺度:“世子,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林晚晴已为她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我之间,也不必再执着于孰是孰非。今后的路,若这婚约尚在,我们相敬如宾即可;若世子另有想法,我苏锦也绝无异议。”
她说完,再次福了一礼:“府中还有些琐事,臣女先行告退。世子请自便。”
这一次,她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门槛,没有一丝留恋。
沈砚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花厅里,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窗外阳光正好,他却觉得周身泛起一股寒意。苏锦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而那个他曾经认为纯洁无瑕、需要保护的林晚晴,其真面目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烦躁涌上心头。
时间如水,平静地流淌。林晚秋的结局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被新的波澜覆盖。京城局势暗流涌动,几位皇子年岁渐长,对那把椅子的渴望也日益明显。镇国公府手握兵权,自然是各方拉拢的对象。而苏家作为清流代表,苏承宗在朝中的地位也愈发关键。
苏锦不再将精力局限于内宅争斗。她利用前世的记忆,开始 subtly地影响父亲苏承宗。有时是“偶然”听到的市井流言,有时是“无意间”发现的某位官员的隐秘癖好或关联,有时是“突发奇想”对某些朝政发表的、看似天真却切中要害的见解。
起初苏承宗只当女儿家闲谈,并未在意。但几次下来,他发现女儿提及的某些“巧合”,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提供意想不到的线索,或是避开潜在的陷阱。他开始真正重视起这个女儿的意见,父女间的交谈,也逐渐从家长里短,扩展到朝堂风向。
这一日,苏承宗下朝回府,面色凝重,直接将苏锦唤到了书房。
“锦儿,你前日提起,吏部张侍郎家的公子,在城南包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似乎与三皇子府上一个管事有亲?”苏承宗压低声音问道。
苏锦心中一动,知道父亲终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她点点头,神色坦然:“是,女儿前几日去珍宝阁,偶然听两位夫人闲聊提起,似乎说得有鼻子有眼。父亲,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承宗沉吟道:“今日朝会上,张侍郎一改往日中立态度,力主增加对北疆的军饷拨付,而这项提议,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就是三皇子。北疆军务,一向由镇国公统筹……”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三皇子想通过张侍郎,将手伸向北疆军权。而张侍郎的把柄,恰好被苏锦“偶然”得知。
苏锦适时露出担忧的神色:“父亲,此事牵涉皇子与军权,甚是敏感。我们苏家向来不涉党争,此时更应谨慎,切莫被人当枪使了。”
苏承宗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复杂。女儿长大了,心思之缜密,眼界之开阔,远超他的预期。“为父明白。此事我自有分寸。锦儿,你……很好。”他顿了顿,又道,“日后若再听到什么,无论大小,都可来告诉为父。”
“是,女儿知道了。”苏锦垂眸应下。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她正在一步步地,将自己和前世的记忆,化作保护苏家的盾牌和利刃。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与苏家的婚约,在外人看来似乎更加稳固。沈砚偶尔会奉父母之命,送来些礼物,或是邀苏锦参加一些必要的公开场合。苏锦每次都应对得体,既不热络,也不失礼,将“相敬如宾”四个字贯彻到底。
而沈砚,在面对苏锦时,态度也愈发复杂。他试图靠近,却被她无形的屏障推开;他欣赏她的聪慧冷静,却又懊恼于她的疏离。那份曾经因林晚晴而起的偏见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想要了解、想要征服的欲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忽视的落寞。
这日宫中设宴,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预热。苏锦随父母入宫,不可避免地与沈砚同席。
席间,三皇子妃突然笑着看向苏锦和沈砚:“说起来,苏小姐与沈世子佳偶天成,真是羡煞旁人。不知这婚期可定了?我们也好早早准备贺礼呢。”
此言一出,席间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
苏锦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前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三皇子妃同样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她羞怯不语,满心期待,而沈砚则面无表情,态度冷淡,让她成了笑话。
这一次,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三皇子妃,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笑意:“劳娘娘挂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但凭长辈们做主。”
她将问题轻巧地推给了父母,滴水不漏。
三皇子妃笑了笑,又看向沈砚:“沈世子呢?想必是盼着早日迎娶佳人过门吧?”
沈砚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他下意识地看向苏锦,却见她正微微侧头与身旁的母亲低语,仿佛并未在意这边的对话。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再次涌上,他心中莫名一堵,脱口而出道:“此事……不急。”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看到苏承宗和王氏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看到周围人眼中闪过的讶异和玩味。
苏锦这时却转过头来,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容,附和道:“世子说的是。如今朝中事忙,边境亦需安稳,确实不应为儿女私事过多烦扰。”
她的话,完美地替沈砚解了围,却也将两人的关系,定格在了“公事公办”的层面,不带一丝私人感情。
沈砚看着她完美的笑容,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他宁愿她生气,宁愿她质问,也好过这般云淡风轻,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宴席继续进行,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只有沈砚自己知道,他饮下的每一杯酒,都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追在他身后,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苏锦,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了。而他,似乎是在彻底失去之后,才迟钝地开始审视,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宫宴之后,京城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亭台楼阁,也暂时掩盖了暗处的涌动。
苏锦站在暖阁的窗边,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神色宁静。
采月为她披上一件狐裘,轻声道:“小姐,天冷了,仔细着凉。”
苏锦“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林晚晴已死,前世的直接仇怨得报。沈砚……他如今的困扰与挣扎,她看在眼里,却激不起心中半分波澜。有些伤口,愈合了便是愈合了,留下的疤痕,只是提醒,而非疼痛。
未来的路还很长。苏家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皇权争斗的漩涡只会越来越凶险。但她不再害怕。她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有了守护家族的决心。
雪花落在窗棂上,悄无声息。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融化。
“采月。”
“奴婢在。”
“去告诉门房,若镇国公世子再来,便说我在静养,不便见客。”
“……是。”
声音落下,暖阁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和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苏锦拢了拢狐裘,转身走向书案。案上,铺开着一张未画完的京城舆图,一些关键的地点,已被她用朱笔细细圈出。
她的眼神,坚定而清明。
这一世,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来源:Big动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