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残阳如血,将孤城西平府的城墙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城头旌旗残破,在带着血腥气的晚风中无力曳动。杨怀玉按着冰凉的城墙垛口,指尖深深嵌入青砖缝隙——城下密密麻麻,是金军连绵不绝的营寨,篝火点点,如同窥伺着垂死猎物的贪婪兽瞳。
残阳如血,将孤城西平府的城墙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城头旌旗残破,在带着血腥气的晚风中无力曳动。杨怀玉按着冰凉的城墙垛口,指尖深深嵌入青砖缝隙——城下密密麻麻,是金军连绵不绝的营寨,篝火点点,如同窥伺着垂死猎物的贪婪兽瞳。
一月有余的惨烈厮杀,早已榨干了这座城池最后一丝生气。箭矢几乎告罄,滚木礌石消耗殆尽,连守军士卒们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光,也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副将王贵拖着受伤的右腿,艰难登上城楼,声音嘶哑如破锣:
“将军……南门第二道瓮城,午后被完颜宗弼的‘铁浮屠’用火药炸开了豁口。张都头带兄弟们用命去填,也只……只撑了两个时辰。”他顿了顿,仿佛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城破,只在旦夕间了。”
杨怀玉沉默着。城下金兵嚣张的号角声、马蹄践踏大地的闷响,清晰地撞击着耳膜。他闭上眼,师父那张被战火刻满风霜却依旧坚毅的面容,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黑暗里:
“怀玉啊,为将者,身系万千性命。寻常时节,稳重如山是根基。可真到了绝壁悬崖,十万火急……敢不敢行险,能不能行得通这险着,往往就是唯一的生门!一念之差,可能全军覆没,也可能……绝处逢生!”
师父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锤,重重敲在杨怀玉濒临枯竭的心弦上。绝处逢生?哪里还有生路?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骤然锐利!
“传令!”杨怀玉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城头如金石坠地,“击鼓!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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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残破的议事厅内,仅存的几位将领依令齐集。灯火摇曳,映着一张张写满疲惫、绝望与惊疑的脸。
杨怀玉站在粗糙的木图前,指尖重重戳向城外金军主营西北侧一处不起眼的山坳标记:
“金狗粮草,十之七八,尽屯于此——‘野狐峪’!”
“野狐峪?”老成持重的偏将赵昆失声惊呼,脸上肌肉抽搐,“将军!那地方三面环陡崖,仅有一条羊肠小路能入,形同死地!金兵防备岂能不严?这……这无异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一阵压抑的骚动在厅内弥漫开。质疑、不解、甚至隐藏的恐惧,如同无形的潮水,几乎要将杨怀玉淹没。他迎着所有目光,一步踏前,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兵书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日之西平,难道还未至死地?!我们守,弹尽粮绝,城破人亡!我们退,金狗铁骑尾随掩杀,同样是死!”他猛地一拍桌案,木屑纷飞,“与其坐等屠戮,何不把这条命,押上去,搏它一线天光?!”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面孔:
“野狐峪是死地,不错!正因为是死地,完颜宗弼那老贼才想不到我们敢去碰!他精兵尽压城下,峪口守卫必为二流之卒,此其一!峪内道路狭窄,大军无法快速腾挪,我们小股精锐突入,反而能搅它个天翻地覆!此其二!粮草乃是金军命脉,一旦有失,军心必乱!宗弼纵有百万大军,无粮也只能退!此其三!”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此乃唯一破局之机!我杨怀玉,亲自带队!只选五十死士!此行,十死无生!愿随我赴死者,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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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风吹动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王贵拖着伤腿,第一个重重踏前一步,狠狠捶了下胸膛:“娘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将军,算我一个!”紧跟着,赵昆布满血丝的眼一瞪,花白胡须颤抖着也跨了出来:“老夫这条命,守城是死,随将军搏一把,也是死!不如死得痛快!”一个,两个,三个……片刻之后,五十个伤痕累累却挺直了脊梁的身影,沉默地站立在杨怀玉面前。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视死如归的眼神,在昏暗的灯火下燃烧。
子时三刻,浓云蔽月。西平府残破的北侧水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被悄悄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五十道漆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无声滑出城外,迅速消失在通向野狐峪方向的莽莽山林之中。杨怀玉走在最前,铠甲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紧握刀柄的手却稳如磐石,每一步落下,都踩在生死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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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峪,死地之名,名副其实。深谷如巨兽之口,两侧峭壁刀劈斧削,直插夜空。唯一的小路在谷底蜿蜒,湿滑崎岖,布满碎石。浓重的、混合着草叶腐烂和牲畜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黑暗中,隐约可见峪口搭建的简陋寨门轮廓,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
“探!”杨怀玉压低声音,手势如电!
两名最精干的斥候如狸猫般贴着崖壁阴影向前摸去。时间在令人心悸的寂静中流淌。许久,一人悄然退回,声音细微急促:
“将军!守在寨门的金兵不足三十!大多在打盹!只是……寨门后约百步,坡上搭有几个大帐篷,灯火通明,似有精锐驻扎!人数不明!”
意料之外的变数!杨怀玉心头一凛!百步距离,一旦突袭寨门的动静稍大,坡上精锐顷刻便能扑下,将他们这五十人堵死在峪口这狭窄的通道里,碾为齑粉!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箭已在弦,岂能不发?!
千钧一发之际,杨怀玉脑中电光石火般掠过师父曾演示过的一个极其刁钻的小角度突刺变化!他猛地咬牙,眼中爆出一团凶光:
“原计划不变!目标——寨门守卫!务必无声!王贵!赵昆!你二人带三十人,解决守卫后,立刻在寨门内侧结圆阵死守!拖住坡上之敌!其余二十人,随我直冲峪内粮草!只要粮草火起,大局可定!”
“得令!”低沉的回应蕴含着钢铁交击般的决绝。
行动!
五十道黑影骤然暴起!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
寨门上打哈欠的金兵守卫,只觉眼前一花,喉咙已被冰冷的利刃精准割开,连闷哼都未能发出便颓然倒地!王贵、赵昆如猛虎般撞入寨门内,手中刀盾瞬间组成一道寒光闪烁的弧线!
“敌袭——!”坡上营帐中,终于响起刺耳凄厉的惊呼!刹那间,锣声大作!无数手持利刃的金兵从帐篷中蜂拥而出,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咆哮着向寨门扑来!
“结阵!挡住他们!”王贵须发戟张,嘶吼声响彻山谷!三十名死士背靠背,刀盾相抵,死死扼守狭窄峪口!刀光剑影疯狂交错,血肉横飞!每一声刀刃入骨的闷响,都预示着一个生命的消逝!圆阵在狂暴的冲击下剧烈颤抖、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碾碎!
就在这地狱般的厮杀声浪达到顶峰的瞬间,杨怀玉的身影已如一道燃烧的黑色闪电,带着二十名死士,从圆阵侧翼的微小空隙中悍然穿过!
“跟我冲!”
他怒吼着,长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匹练,将一个挡路的金兵当头劈开!二十把长刀紧随其后,组成一柄锋利无匹的尖锥,狠狠扎向峪内深处!
火光!终于看到了!
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里,堆积如山的粮草麻包连绵起伏,几乎望不到尽头!守粮的零星金兵惊恐地看着这群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冲来的宋军,仓促迎战!
“散开!点火!”杨怀玉的声音撕裂了空气!
身后死士毫不犹豫地四散扑向最近的粮垛,怀中引火的油布包被迅速点燃、掷出!
一点火星,在干燥的草料上微弱闪现。
两点、三点……骤然间!
一道炽烈的火舌猛地从粮垛底部窜起,贪婪地舔舐着麻袋!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如同燎原的星辰之火,瞬间连成一片!冲天的烈焰带着可怕的呼啸声拔地而起!浓烟滚滚,烈焰狂舞,将半个野狐峪映照得亮如白昼!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粮草!粮草起火啦——!”金军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充满绝望的尖嚎!
然而,就在胜利的曙光刺破地狱的这一刻,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机,如同毒蛇般锁定了杨怀玉的后心!
“杨怀玉!留下命来!”一声炸雷般的咆哮自身后响起!
金甲在火光中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一柄沉重无匹、带着恶风的开山巨斧,已撕裂浓烟,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杨怀玉毫无防备的后背狠狠劈落!
完颜宗弼!这头盘踞西北的雄狮,竟亲至野狐峪?!
生死一瞬!杨怀玉甚至来不及转身!他凭借无数次血战磨砺出的本能,腰腹骤然发力,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左猛然拧转!同时,手中长刀借着旋转之势,从右腋下反撩而出!刀光如电,不挡不架,竟是直刺完颜宗弼持斧手腕的阴狠角度!
“嗤啦——!”
斧刃擦着杨怀玉的肋甲划过,带起一溜刺目的火星和破碎的甲片!剧痛传来!
但杨怀玉那搏命反刺的一刀,也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完颜宗弼右腕的护臂缝隙!鲜血狂飙!沉重的开山斧“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地!
“啊——!”完颜宗弼发出野兽般的痛吼,左手拔出腰间佩刀,双目赤红如血!
杨怀玉踉跄一步,肋下剧痛钻心,鲜血迅速染红衣甲。他猛地站稳,长刀斜指地面,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燃烧到极致的战意和一片冰冷的荒芜!
两个当世顶尖的悍将,在焚天灭地的火光与浓烟之中,在震耳欲聋的厮杀与惨叫声里,如同两头浴血的困兽,死死盯住了对方!杨怀玉感到肋下伤处灼痛刺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他最后扫了一眼四周:冲天烈焰贪婪地吞噬着金军的命脉,映红了完颜宗弼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峪口方向,王贵、赵昆等人组成的血肉堤坝仍在承受着黑色浪潮的疯狂冲击,不断有人倒下,但剩下的身影依旧死死挺立,用生命为这最后的胜利争取着瞬息的光阴!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炼狱般的场景中。下一刻,杨怀玉与完颜宗弼同时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两颗燃烧的陨星,再次轰然对撞!刀光斧影在烈火与浓烟中疯狂交织!
粮草焚烧的滚滚黑烟,如同不屈的狼烟,终于冲破了野狐峪死地的束缚,直上九霄!那绝望而刺目的信号,撕裂了西平府城外沉沉的夜幕!
西平府城头,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守军,原本黯淡绝望的眼神,骤然被远处天际那片异常的红光点亮!
“火!野狐峪的方向!大火!!”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声音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是杨将军!杨将军成功了!!”另一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响起!
“苍天有眼!粮草烧了!金狗完了!!”城头上,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嘶吼!这吼声压过了伤者的呻吟,驱散了死亡的阴霾,带着绝境逢生的狂喜和无尽的血泪!
与此同时,城外金军连绵数十里的庞大营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穴,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的巨大混乱!士兵们丢盔弃甲,像无头苍蝇般奔逃呼喊;军官们挥刀弹压,却根本无法遏制这如同雪崩般的全军溃散!主帅重伤,粮草焚毁的消息如同最致命的瘟疫,摧毁了这支骄横大军的最后一丝意志!
“撤!全军听令!速退!速退——!”完颜宗弼留在城下大营的副帅,望着野狐峪方向那照亮夜空的恐怖火光,听着后方传来的绝望喧哗,脸色惨白如纸,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撤退号令!
黑暗中,一支不知何时悄然潜行至金军侧后、静候多时的宋军劲旅,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看到了猎物彻底崩溃的瞬间!
“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平地而起!蓄势已久的钢铁洪流,向着彻底混乱、争先恐后开始撤退的金军尾部,发起了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兵败如山倒!一场空前的大溃败,在金军大营中无可挽回地蔓延开来!
野狐峪内,杨怀玉狠狠荡开完颜宗弼的佩刀,肋下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急促喘息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捕捉那金国主帅狼狈退走的身影。然而,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然袭来,脚下的大地似乎变得绵软。
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后倾倒之时,他用尽余力侧过头。视野已模糊,唯有头顶那被火焰渲染成奇异赤金色的夜空,灼灼地烙印在意识深处。城的方向,隐隐传来震天的欢呼与战鼓,汇成一股浩荡的洪流。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涣散的瞳孔似乎穿透了烈焰与硝烟,看见了师父坟前那丛年年盛放的金丝桃——在塞外的风沙里,那抹明艳之色,也曾像此刻映透天际的赤金流火一般,倔强地宣告着某种不灭的存在。
手中紧握的长刀,终于沉重地脱手,铿然坠地。
来源:快乐哥在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