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长安城西的草堂寺内,鸠摩罗什的译经场上,曾经诞生过一部影响深远的《心经》译本。这部诞生于5世纪初的译本,比如今广为流传的玄奘译本早了整整两个多世纪。然而,这个最早的汉译《心经》版本,却在历史长河中神秘消失,只留下蛛丝马迹供后人追寻。这段悬案不仅牵涉到文本流传
在长安城西的草堂寺内,鸠摩罗什的译经场上,曾经诞生过一部影响深远的《心经》译本。这部诞生于5世纪初的译本,比如今广为流传的玄奘译本早了整整两个多世纪。然而,这个最早的汉译《心经》版本,却在历史长河中神秘消失,只留下蛛丝马迹供后人追寻。这段悬案不仅牵涉到文本流传的偶然性,更关系到中古时期思想传播的深层规律。通过对这一谜题的深入探索,我们或许能够揭开古代文化传播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鸠摩罗什(344-413)是中国翻译史上的一座丰碑。这位出生于龟兹的学者,其生平在《出三藏记集》中有详细记载。他的父亲鸠摩罗炎出身天竺望族,母亲耆婆则是龟兹王妹。这种特殊的家庭背景使他自幼就受到多元文化的熏陶。七岁时随母出家,九岁赴罽宾学习小乘经典,十二岁返回龟兹,后改学大乘。这种跨越不同文化区域的求学经历,为他日后卓越的翻译事业奠定了坚实基础。
后秦弘始三年(401),鸠摩罗什被姚兴迎请至长安,待以国师之礼。据《晋书·载记》记载,姚兴为罗什在长安设立译场,"敕令入逍遥园,引诸沙门译出众经"。这个译场规模空前,参与译经的学者多达八百余人,其中包括僧肇、僧睿、道生等当时最杰出的佛学思想家。他们创立了一套完整的翻译流程,包括诵出、口译、证义、润文等环节,开创了集体译经的新模式。
在罗什翻译的三十余部重要经典中,《心经》的翻译过程尤为特殊。《开元释教录》中提到,罗什所译《心经》全称为《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这个译本与后世玄奘译本在题名上就有明显区别。值得注意的是,罗什将重点放在"大明咒"这一概念上,显示出他对经文核心的理解与后来的译者有所不同。这种理解可能与他早年接触的西域佛教传统有关。
罗什译经的特色在于既忠实原意又富有文采。他在《为僧睿论西方辞体》中阐述了自己的翻译理念:"天竺见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弦为善。"这种对原文音乐性的重视,使他的译本在文学性上达到了很高水准。僧肇在《注维摩诘经序》中赞叹罗什译文"文虽粗意,而理不乖本",说明他的翻译在准确性与可读性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罗什译《心经》的另一个特点是术语使用的独特性。与后来玄奘译本相比,罗什更倾向于使用意译而非音译。例如,他将"般若"译为"智慧","波罗蜜多"译为"到彼岸"。这种译法虽然便于理解,但也可能因为过于直白而失去原文的某些微妙含义。这种翻译风格的选择,或许也是其译本后来被取代的原因之一。
关于罗什译本《心经》的记载,散见于各种古代经录之中。《历代三宝记》卷八明确记载:"《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一卷,罗什译。"这是该译本最早的确切记载。隋代法经等撰写的《众经目录》也将此经列入罗什译经目录,并注明"今藏中有"。这说明在隋代,罗什译本仍然存在于官方经藏之中。
唐代道宣在《大唐内典录》中不仅著录了该经,还特别注明:"此经与玄奘所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同本异译。"道宣还在该录中详细记载了罗什译本的流传情况:"自北地盛行,江南亦传。"这说明在唐初,罗什译本仍然存在,并且在全国范围内流传。道宣作为律宗高僧,其记载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然而,到了智升编纂《开元释教录》时,情况发生了显著变化。虽然该录仍将罗什译本列入目录,但特别标注"今阙本"。智升在书中详细考证了该译本的流传始末,并感叹:"罗什所译,今时罕传。或有见者,多是后人依玄奘本改窜。"这个记载表明,在开元年间(713-741),真正的罗什译本已经难以见到,市面上流传的多是伪作。
敦煌遗书的发现为研究罗什译本提供了新的线索。斯坦因编号S.2464的写本中,抄录了罗什译《心经》的部分内容。这个写本末尾有题记:"大代永康五年岁次庚戌七月。"根据考证,这个年号对应的是公元470年,这证明在5世纪后期,罗什译本仍在西北地区流传。写本中的译文与后世记载的罗什译本特征基本吻合。
另一个重要证据来自日本古代经录。《扶桑略记》中引用了8世纪日本僧人带回的经录,其中明确记载了罗什译本的存在。最澄法师在《传教大师将来目录》中也著录了"《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一卷,罗什译"。这说明在唐代中期,该译本可能通过文化交流传到了日本。这些海外保存的文献记载,为追寻罗什译本提供了宝贵线索。
罗什译本《心经》的消失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从现存史料来看,这个过程的转折点出现在玄奘译本问世之后。玄奘在贞观二十三年(649)翻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因其简洁流畅而迅速流行开来。《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记载,玄奘在取经途中经常诵持《心经》,这个记载使得玄奘译本带有特殊的光环。
玄奘译本的流行还得益于官方的支持。唐太宗亲自为玄奘译经作序,朝廷设立译场,组织大量学者参与翻译工作。这种官方背景使玄奘译本获得了正统地位。《旧唐书·经籍志》中只著录了玄奘译本,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在官方文献中,罗什译本逐渐被边缘化。
义理的变化也是重要因素。唐代慧立在本《一切经音义》中指出,罗什译本中某些术语的译法与当时新兴的唯识学说有所出入。例如,罗什将"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译为"无上正真道",而玄奘则译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更注重保持梵文原貌。这种译法上的差异,使得玄奘译本更受专业学者的推崇。
社会动荡更是导致罗什译本失传的重要原因。安史之乱(755-763)期间,长安的寺院和经藏遭到严重破坏。《贞元新定释教目录》中记载,乱后整理经藏时,许多前代译本都已散佚。其中特别提到"罗什所译小本般若,遍寻不获"。这次战乱对长安文化事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在唐代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引用《心经》时已经开始广泛使用玄奘译本。这说明至迟在9世纪初期,罗什译本已经在主流学界失去影响力。宗密甚至认为玄奘译本"文约义丰,超越前译"。这种评价反映了当时学界对两个译本的普遍看法。
通过现存的罗什译本残卷,我们可以发现其与玄奘译本的重要差异。罗什译本开篇为"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而玄奘译本则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这种译名的差异反映了两位译者对经文理解的不同。罗什可能更注重该菩萨救苦救难的职能,而玄奘则强调其智慧解脱的品格。
在核心教义的翻译上,罗什译本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玄奘译本除此之外还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表述。这个补充使得玄奘译本在义理的表达上更为完整。唐代窥基在《般若心经幽赞》中认为,玄奘的补充翻译"更显中道实相"。这种评价可能影响了后世对两个译本的选择。
咒语部分的翻译差异尤为明显。罗什将咒语译为"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僧莎诃",而玄奘则译为"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这一字之差,可能反映了所依梵本的不同,也可能体现了译者对咒语神秘力量的不同理解。玄奘的译音更接近现代学者还原的梵文发音。
敦煌写本P.2105中保留了一份有趣的对照表,将两个译本的关键词句进行了对比。其中显示,罗什译本更注重意译,而玄奘译本则偏向直译。例如,罗什将"无无明"译为"无冥",而玄奘则直译为"无无明"。这种翻译风格的差异,也是两个译本命运不同的原因之一。随着佛学研究的深入,学界更倾向于保持原文特色的直译。
日本高山寺藏《心经异本集》中收录了罗什译本的完整内容。这个写本抄写于1192年,是目前发现最完整的罗什译本。通过对比研究可以发现,罗什译本在文学性上更胜一筹,但在义理的精确性上可能不如玄奘译本。例如,罗什将"三世诸佛"译为"过去未来现在诸佛",虽然易懂但显得冗长。
对罗什译本的搜寻工作从未停止。清代学者郑樵在《通志·艺文略》中仍然著录了罗什译本,并注明"阙"。这说明在南宋时期,学者们还在努力寻找这个失传的译本。郑樵在书中详细记载了他在各地访书的经历,提到曾在苏州某寺见到一部古写本,但经鉴定是后人伪作。
明代智旭在《阅藏知津》中记载了一个重要线索:他在宁波天童寺见到一部古写本《心经》,题鸠摩罗什译。但经过比对,他发现这个写本实际上是玄奘译本的误题。智旭在书中详细记录了他的鉴定方法,包括比对题记、分析译语等特点。这个事例说明,在明代可能已经很难见到真正的罗什译本了。
近代以来,敦煌遗书的发现为寻找罗什译本带来了转机。法国学者伯希和在《敦煌遗书总目》中著录了多个《心经》写本,其中P.2104、P.2105等写本被认为是罗什译本的残卷。伯希和在其考古笔记中详细描述了这些写本的特征:使用南北朝时期的俗字,避讳字用法与唐代不同,这些都为鉴定提供了重要依据。
日本学者的研究也提供了重要线索。高楠顺次郎在《大正新修大藏经》中,根据高山寺藏本和其他零星资料,复原了罗什译本的全貌。虽然这个复原本可能不完全准确,但为研究罗什译本提供了重要参考。高楠在《心经异本研究》中详细比较了各个版本的异同,认为罗什译本的特征主要体现在用语习惯上。
近年来,中国学者方广锠在《敦煌遗书中的般若心经》研究中,通过对敦煌写本的全面梳理,发现了更多罗什译本的残卷。他的研究显示,罗什译本在5-8世纪期间确实广泛流传,但之后逐渐被玄奘译本取代。方广锠还发现,罗什译本的消失与唐代宗派佛教的兴起有密切关系。
罗什译本的消失并不意味着它的影响完全消失。相反,它的某些译法被后来的译本吸收,成为《心经》汉译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罗什开创的"般若波罗蜜"这一译名,就被后来的译者所沿用。在玄奘译本中,虽然题名改为"般若波罗蜜多",但经文内仍多处使用"般若波罗蜜"的译法。
在文学方面,罗什译本的某些表达方式影响了后世的文学作品。唐代诗人王维在《能禅师碑》中写道:"五蕴本空,六尘非有。"这种表达与罗什译本中"照见五蕴皆空"的译法一脉相承。李白在《庐山东林寺夜怀》中"宴坐寂不动,大千入毫发"的意境,也与罗什译本的思想相通。这说明罗什译本的思想已经融入中国文化之中。
在修行实践方面,罗什译本强调的"大明咒"概念,对后来的密教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不空翻译的《普遍光明清净炽盛如意宝印心无能胜大明王大随求陀罗尼经》中,就沿用了"大明"这一译法。这表明罗什的翻译选择具有前瞻性。唐代密宗典籍中常见"大明咒"的用法,可能就源于罗什译本。
罗什译本在东亚其他地区的传播情况。朝鲜《三国遗事》中记载,新罗僧人圆测在长安学习时,曾同时研究罗什和玄奘的两个译本。这说明在当时,两个译本还曾并行流传过一段时间。圆测的《解深密经疏》中引用的《心经》文句,有时出自罗什译本,有时出自玄奘译本,显示出他对两个译本的兼收并蓄。
日本最澄法师在《法华秀句》中引用的《心经》文句,有些与现存罗什译本一致,有些则与玄奘译本相同。这说明在唐代,日本僧人可能同时接触到了两个译本。这种多元并存的状况,为研究《心经》的传播史提供了重要线索。最澄在创立日本天台宗时,显然参考了不同版本的《心经》译本。
罗什译本《心经》的消失,是中外文化交流史上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它既反映了文本流传的偶然性,也体现了文化选择的必然性。虽然这个译本最终被历史尘封,但它在《心经》传播史上的开创性地位,永远值得后人铭记。通过对这一历史悬案的探索,我们不仅能够还原一段被遗忘的翻译史,更能深入理解古代文化传播的复杂机制。
来源:百科星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