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只有一个儿子,在另一个城市,为了房贷和孙子的奶粉钱,焦头烂额。
我叫陈桂英,六十三了。
住在一个没有电梯的老公房的顶楼,一室户,十五个平方。
没有退休金,没有积蓄,老伴走了三年。
只有一个儿子,在另一个城市,为了房贷和孙子的奶粉钱,焦头烂额。
每天早上四点半,我的闹钟,是窗外第一辆洒水车开过的音乐声。
我摸黑起床,不开灯,怕费电。
借着窗外那点灰蒙蒙的光,我穿好衣服,去公用厨房。
厨房里,放着我昨晚就泡好的大盆白萝卜。
萝卜是我在前一天菜市场收摊时,跟相熟的菜贩子买的。
人家卖剩下的,品相不好,蔫不拉几的,但便宜。
三毛钱一斤。
我把萝卜捞出来,切成均匀的条。
这刀工,是我在国营饭店后厨帮工时练下的。
那时候,我才二十岁。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
萝卜条切好,放进一个更大的盆里,撒盐。
盐要多,杀出水分,萝卜才脆。
然后就是等。
等待的时间里,我给自己做早饭。
一个冷馒头,一碗白开水。
馒头是前天的,有点硬,就着水,慢慢往下咽。
吃完早饭,萝卜也腌得差不多了。
盆底汪着一层水,我把水倒掉,再用干净的纱布,把萝卜条的水分,一点点挤干。
这是个力气活。
我使出全身的劲,手腕子酸疼。
挤干水分的萝卜条,放进另一个盆里。
然后,是调料。
这是我的独家秘方。
酱油,醋,糖,还有我自己磨的辣椒粉。
比例,全在我心里。
把调料倒进去,用手,一遍一遍地抓匀。
让每一根萝卜条,都裹上那层红亮亮的酱汁。
做完这一切,天也亮了。
我把腌好的萝卜,装进一个个干净的玻璃瓶里。
然后,用我的小推车,一瓶瓶地运到楼下。
我的“摊位”,就在小区门口的早市上。
一张小折叠桌,一个小马扎。
桌上,摆着十来瓶红彤彤的腌萝卜。
瓶子上,贴着我用红纸写的价钱:十块钱一瓶。
这就是我的养老方式。
靠着这每天一百来块钱的收入,付房租,水电煤,和我自己的嚼谷。
听着,是不是有点惨?
我自己倒不觉得。
人啊,只要还能靠自己的手吃饭,就不算惨。
真正的惨,是躺在床上下不来,张着嘴等别人喂。
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所以,我每天都告诉自己,陈桂英,你得动起来。
你一停下,就真的老了。
早市上人来人往。
买我萝卜的,大多是些老街坊,还有些赶着去上班的年轻人。
“陈阿姨,来一瓶。”
“好嘞。”
我手脚麻利地把瓶子装进塑料袋,递过去,收钱,找零。
生意好的时候,一个多小时,就能卖完。
生意不好,就得坐到九点多。
最怕的,是穿制服的城*管。
他们一来,我就得赶紧收摊。
有一次,我动作慢了点,小推车被他们扣了。
我急得跟在他们车后面,跑了二里地。
好话说了一箩筐,求爷爷告奶奶,才把我的车子要回来。
从那以后,我学精了。
只要一看到那身制服的影子,我立马收东西走人。
这叫“敌进我退”。
我儿子小军,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妈,别干了,太辛苦了。我每个月给你打点钱。”
我说:“不用。你那点工资,还了房贷,给你儿子买了尿不湿,还剩几个子儿?我这儿够用。”
“可你年纪大了……”
“年纪大怎么了?你妈我身体好着呢!再干十年没问题!”
我把电话挂了。
我不想让他为难。
他有他的家,他的担子。
我不能再成为他的担子。
何况,他那个媳妇小丽,对我,总有点……防备。
上次我去看孙子,给孙子包了个两百块的红包。
小丽看见了,嘴上说:“妈,您太客气了。”
脸上,却没什么笑模样。
后来我听见她跟小军在房间里嘀咕。
“你妈哪来那么多钱?她又没退休金。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给她了?”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他们家。
不是不想孙子。
是不想,让他们夫妻俩,因为我,生了嫌隙。
我这辈子,没给儿子留下什么。
总不能老了老了,还去破坏他的家庭。
所以,我只能靠自己。
卖萝卜,是个辛苦活。
但也有乐子。
比如,有个叫小林的姑娘,天天来我这儿买萝卜。
二十多岁的样子,戴个眼镜,文文静静的。
在附近的写字楼上班。
她总说:“阿姨,你这萝卜太好吃了,比我妈做的还好吃。我一天不吃就想得慌。”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我看得出来,这姑娘,也是一个人在这城市打拼。
脸色蜡黄,嘴唇上没血色。
一看就是不好好吃饭。
我总会多给她塞点。
“姑娘,别老吃外卖,没营养。有空自己做点饭吃。”
她总是笑着点头:“知道了,阿姨。”
有一天,她来买萝卜,跟我说:
“阿姨,我求您个事儿呗。”
“啥事?”
“我下周要招待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想请他吃顿家常菜。外面的饭店都吃腻了。您……能不能去我家,帮我做顿饭?我给您算工钱。”
我愣住了。
去她家做饭?
我这几十年,除了在饭店后厨打过杂,可没正经给外人当过厨子。
“这……我行吗?”
“您肯定行!您做的萝卜那么好吃,做菜肯定也差不了!”她一脸的信任。
我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没法拒绝。
“那……行吧。”
就这么着,我接了我的第一单“私厨”生意。
那天,小林提前把菜单发给了我。
四菜一汤。
糖醋排骨,清蒸鲈鱼,麻婆豆腐,手撕包菜,还有一个莲藕排骨汤。
都是些家常菜。
我提前一天,就去菜市场,把最新鲜的食材都买好了。
排骨要肋排,鱼要活的,豆腐要卤水点的。
我心里有数。
约定的那天,我提着大包小包,按响了小林家的门铃。
那是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刷卡才能进。
小林的家,在二十八楼。
一进门,我有点懵。
太干净了。
也太冷清了。
整个屋子,是黑白灰的色调。
家具少得可怜。
地上,光得能照出人影。
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阿姨,您随便坐。”小林给我拿了双新拖鞋。
我拘谨地换上,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厨房在那边,东西都是新的,您看看合不合用。”
我走进厨房。
嚯,真亮堂。
抽油烟机,燃气灶,烤箱,微波炉……都是我不认识的牌子。
锅碗瓢盆,都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闪闪发光。
像……像没用过一样。
我有点紧张。
这跟我家那个油腻腻的公用厨房,简直是两个世界。
“阿姨,您别紧张。就当自己家一样。”小林看出了我的局促。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陈桂英,别露怯!
不就是做顿饭吗?
我系上围裙,开始干活。
洗菜,切菜,焯水,腌制……
一套流程下来,我的心,慢慢定下来了。
手一摸到这些熟悉的食材,我就不慌了。
这就是我的战场。
小林在客厅里,时不时地探头进来看看。
“阿-姨,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忙你的去。”
我让她把客户请到家里来。
她说,客户是个女的,跟她差不多大。
那就好办了。
女人的口味,我懂。
我把糖醋排骨的糖,多放了一点。
麻婆豆腐的辣,减了一点。
女孩子,大多喜欢酸甜口,又怕辣长痘。
六点钟,客人准时到了。
我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解下围裙。
小林和她的客户,已经坐在餐桌旁。
“王总,尝尝,这是我特意请我们家阿姨做的。”
那个王总,看上去很干练。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
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她眼睛一亮。
“好吃!”
她说,“这味道,跟我小时候我外婆做的,一模一样。”
我松了口气。
小林也笑开了花。
那顿饭,她们吃得很开心。
我一个人,悄悄地退到厨房,把锅碗都洗了。
客人走后,小林把我拉到客厅。
她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我手里。
“阿姨,太谢谢您了!今天多亏了您,我那个合同,谈下来了!”
我推辞着:“用不了这么多,买菜才花几个钱。”
“拿着,您必须拿着!这是您应得的!”她硬把红包塞进我兜里,“您这手艺,值这个价!”
我拗不过她。
回到家,我打开红包。
里面,是五百块钱。
我卖五十瓶萝卜,才能挣到这个数。
我拿着那五张崭新的票子,心里,热乎乎的。
这钱,挣得有尊严。
从那以后,小林隔三差五,就会请我去她家做饭。
有时候是招待客户,有时候,就是她自己想吃了。
她说:“阿姨,我吃您做的饭,感觉像回家了。”
我听了,心里酸酸的。
这城里,有多少像她这样,回不了家的孩子啊。
我开始琢磨着,我是不是可以把这个,“上门做饭”,也当成一个营生。
比卖萝卜,来钱快,也体面点。
我做了几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家常菜上门服务,干净卫生,价格公道”,后面是我的电话号码。
我把卡片,发给我那些买萝卜的老主顾。
没想到,还真有生意上门。
有个阿姨,儿子媳妇都要上班,没空给上小学的孙子做午饭。
她请我,每天中午,去她家,给孩子做一顿饭。
一个月,给我一千五。
活儿不累,就是做个饭,看着孩子吃完,收拾一下就行。
我接了。
还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刚生了二胎,自己忙不过来。
请我一周去三次,帮她做晚饭,顺便搭把手,抱抱孩子。
我看着那襁褓里的小婴儿,软软的一小团,心里喜欢得不行。
她家的大宝,是个小姑娘,五岁,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奶,奶奶”地叫。
我给她做饭,她就在旁边给我唱歌。
那感觉,就像我又回到了小军小时候。
我的生活,渐渐忙碌起来。
早上卖萝卜。
中午去给小学生做饭。
下午,接一些零散的活儿。
晚上,回到我那十五平米的小屋,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但我心里,是踏实的。
我不再只是一个卖腌萝卜的老太婆。
我是陈厨师,是孙奶奶,是被很多人“需要”着的,陈桂英。
我每个月,能挣三千多块钱。
刨去房租水电,还能剩下一千多。
我把这些钱,都存起来。
一张,一张,抚平了,夹在一本旧书里。
这是我的养老钱,我的救命钱。
我不能生病。
我生不起病。
这是我心里,唯一的,一根刺。
有一天,我在早市上,碰到了我以前在国营饭店的一个老同事,李大姐。
她比我大几岁,早就退休了。
退休金一个月有四千多。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裳,烫着时髦的小卷发,看上去比我年轻十岁。
她看到我,大老远就叫起来。
“哎哟,这不是桂英吗?你怎么……还在这儿摆摊啊?”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怜悯。
我有点不自在。
“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
“哎,”她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你这又是何苦呢?小军那孩子,也不管你?”
我把手抽回来。
“他有他的难处。”
“什么难处?养妈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撇撇嘴,“我家那小子,每个月都给我三千。我跟他说我不要,我有退休金,花不完。他非得给,说我不花,他就难受。”
她说着,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我听着,心里像被堵了块棉花。
“你看你,手都糙成什么样了?走走走,别卖了。今天我请客,咱们去新开的那家茶餐厅,喝早茶去。”
她说着,就要来拉我的小推车。
我躲开了。
“不了,李姐。我这儿还一堆货呢,走不开。”
“你这人,就是死脑筋!”她有点不高兴了,“一辈子劳碌命!行了行了,我走了。我约了人去跳舞。”
她扭着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
她只是,不能理解我的生活。
就像,我也不能理解,她那种,每个月等着领退休金,跳跳舞,打打麻将的日子。
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那天,我的萝卜,一个都没卖出去。
我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人来人往,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
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
我这六十三年,到底图了个啥?
没有安稳的晚年,没有家人的陪伴。
就像一棵野草,在石缝里,挣扎着,不肯倒下。
可是,真的好累啊。
晚上,我破天荒地,没有做饭。
我从我那本夹钱的旧书里,抽出一张一百的。
去楼下的小饭馆,点了一份红烧肉,一瓶二锅头。
我不会喝酒。
但那天,我就想喝。
我想把自己灌醉。
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肉,还是那个味道。
酒,又辣又冲,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边流泪,一边喝酒。
老板娘认识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陈大姐,遇上什么难事了?”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一瓶酒,我喝了大半。
头晕乎乎的。
整个世界,都在晃。
我好像看到了我那死鬼老头子。
他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冲我笑。
“桂英,别喝了。伤身体。”
“你管我!”我冲他喊,“你走得倒快活!把我一个人扔下!”
“我对不起你……”他叹了口气。
为了给他治病,我们卖了唯一的房子,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最后,人还是没留住。
我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把这几年的委屈,不甘,和辛苦,都哭了出去。
第二天,我是在我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头疼欲裂。
是饭馆的老板娘,把我送回来的。
床头,还放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我坐起来,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突然觉得,自己昨晚,真丢人。
多大点事儿啊?
不就是被人数落了几句吗?
不就是心里不舒坦吗?
至于吗?
陈桂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我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哭过了,闹过了。
日子,还得过。
我爬起来,洗了把脸。
对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苍老的脸,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
那天之后,我又恢复了陀螺一样的生活。
只是,我把那本夹钱的旧书,换成了一张银行卡。
我去了趟银行,让大堂经理,教我怎么用手机银行。
我得跟上这个时代。
我不能,真的被它抛弃。
小林看我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很高兴。
她帮我申请了微信。
还拉我进了一个她们公司的群。
“阿姨,以后您做了什么好吃的,就在群里说一声。我们想吃,就跟您预订。”
我试着,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今天做了酱牛肉,有需要的吗?”
下面,立刻一堆人回复。
“要要要!阿姨给我留一份!”
“我也要!”
我有点受宠若惊。
就这么着,我的生意,从线下,走到了线上。
我不再需要每天去早市吹冷风,看城*管的脸色。
我只需要,在家里,把东西做好。
然后,那些年轻人,会自己找上门来取。
有时候,订单多了,小林还会叫个跑腿小哥,帮我送。
我的收入,稳定了下来。
甚至,比以前还多了。
我有了更多的时间。
我开始琢磨,做些别的。
春天,我做青团。
夏天,我酿杨梅酒。
秋天,我做桂花糖藕。
冬天,我灌香肠,做腊肉。
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候,看着我妈做的。
没想到,老了老了,成了我的手艺。
我的“陈氏私房菜”,在小林她们那个圈子里,小有名气。
甚至,还有人慕名而来。
有一天,一个穿着讲究的女人,敲开了我的门。
她说,她是我一个老主顾介绍来的。
她想请我,去她家,当一个月的“月嫂”。
不是照顾产妇,是照顾一只猫。
一只刚生了小猫的,布偶猫。
“阿姨,我跟我先生要出国一个月,家里的猫,实在不放心交给别人。”
她开出的价钱,让我心惊肉跳。
一万块。
一个月,一万块。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动心了。
但我又害怕。
“我……我没养过猫啊。那么金贵的东西,我怕我养不好。”
“没关系,”她说,“它很乖。您只需要,每天给它准备好猫粮和水,铲一下猫砂,陪它说说话就行。我会把所有注意事项,都写下来给您。”
她看出了我的犹豫。
“阿姨,我找了很多人,都不放心。我的朋友说,您心细,有耐心,把您当自己家人一样。所以,我才来找您的。”
她的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答应了。
我人生中第一次,住进了一套,比小林家还豪华的房子。
一个大平层。
能看到江景。
还有那只,比我命还金贵的,布偶猫。
它叫“公主”。
长得,确实像个公主。
一身雪白的长毛,蓝宝石一样的眼睛。
它很高冷。
第一天,我给它喂食,它闻了闻,就走开了。
理都不理我。
我有点挫败。
晚上,我按照女主人的嘱咐,睡在了她家的客房。
那张床,软得我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我睡不着。
太安静了。
也太大了。
我有点想我那个,十五平米的小黑屋了。
半夜,我听见外面有动静。
我悄悄起床,走出去。
看到“公主”,正守在它那几个小猫崽的窝边,警惕地看着我。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明白了。
它是在保护它的孩子。
它不信任我。
我慢慢地,蹲下身,跟它保持着距离。
我用我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跟它说:
“公主,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的。”
“我也是个当妈的。我知道,当妈的心。”
它好像听懂了。
喉咙里的声音,小了下去。
但还是那么,警惕地看着我。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花很多时间,跟它说话。
我给它准备食物的时候,跟它说。
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也跟它说。
我说我的过去,说我那死鬼老头子,说我那不省心的儿子。
它就那么,歪着头,静静地听着。
像个沉默的,优雅的听众。
慢慢地,它开始靠近我。
它会用它的头,蹭我的裤腿。
会在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跳到我身边。
那几只小猫崽,也敢踉踉跄跄地,爬到我的脚边了。
有一天,我正在厨房里,给自己熬粥。
“公主”突然跑进来,咬着我的裤脚,往外拖。
我跟着它,走到客厅。
看到一只小猫,不知怎么,从沙发上掉了下来,卡在了沙发缝里,出不来,正在“喵喵”地叫。
我赶紧把小猫,救了出来。
“公主”用舌头,仔仔细C细地,舔着那只受了惊吓的小猫。
然后,它走到我脚边,用头,使劲地,蹭了蹭我的腿。
那一刻,我知道,它接受我了。
那一个月,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奢侈”的一个月。
我不用再为生计奔波。
每天,就是喂猫,铲屎,打扫卫生,然后,坐在那个能看到江景的阳台上,发呆。
我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
看着这座城市的日出日落。
我开始想,等我老得,真的动不了了,是不是,就该找个这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那最后一天的到来。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钟。
就被我自己掐灭了。
不。
我陈桂英,才不信命。
只要我还能动,我就要折腾。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女主人回来了。
她看到被我养得油光水滑的“公主”一家,非常满意。
她给了我那个厚厚的信封。
还额外,多给了我两千。
“阿姨,这是奖励您的。您比我想象的,做得还好。”
我拿着那一万两千块钱,手都在抖。
我回到了我那个,十五平米的小屋。
看着那熟悉的,有点破旧的,但是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笔钱,是我自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挣回来的。
是我用我的劳动,我的耐心,我的真诚,换回来的。
我把钱,存进了银行卡。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个数字,我笑了。
我好像,没那么怕生病了。
有了这笔钱打底,我的心,也野了起来。
我不再满足于,只做那些简单的家常菜。
我开始研究,那些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菜”。
佛跳墙,惠灵顿牛排,法式焗蜗牛……
我不会做,我就上网查。
看那些美食博主的视频,一遍一遍地学。
一个退休的大学教授,通过小林找到了我。
他的老伴去世了,孩子们都在国外。
他一个人,守着个大房子,过得很孤独。
他年轻时候,留学法国,一直很怀念那里的味道。
他问我,能不能,给他做一顿,正宗的法餐。
我接了。
我花了三天时间,研究菜谱。
又花了两天时间,满城地跑,去买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全的进口食材。
黄油,奶酪,迷迭香,百里香……
那天,我在他家的厨房里,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
当那道惠灵顿牛排,从烤箱里拿出来,切开,露出那粉红色的,完美的横截面时。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教授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餐桌前。
他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
良久,他睁开眼,眼眶,红了。
“就是这个味道。”
他说,“六十年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了。”
那顿饭,他吃得很慢。
他跟我讲他年轻时候在巴黎的故事。
讲他和他的妻子,在塞纳河畔散步。
我静静地听着。
我觉得,我做的,不仅仅是一顿饭。
更是一份,尘封的记忆。
那一天,我拿到了我职业生涯里,最高的一笔“工资”。
三千块。
老教授说,我的手艺,和我的倾听,值这个价。
我的人生,好像进入了一个,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新的轨道。
我不再是那个,在菜市场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卖腌萝卜的老太婆。
我成了一个,可以做出法餐的“私厨”。
我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
有钱的,没钱的。
开心的,不开心的。
他们都叫我“陈阿姨”。
他们吃着我做的饭,跟我说着他们的心事。
我成了他们,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一个临时的,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也在变。
我学会了用打车软件。
学会了网上购物。
学会了用修图软件,把我做的菜,拍得更好看。
我甚至,还学了几句简单的英语。
“Hello.”
“Thank you.”
因为我的一个客户,是个外国人。
有一次,我儿子小军,带着媳妇和孙子,来看我。
我没让他们住酒店。
我用我挣的钱,在旁边租了一间,大一点的房子。
两室一厅。
我给他们做了一大桌子菜。
有他们爱吃的红烧肉,也有我新学的,焗龙虾。
小军吃得狼吞虎咽。
“妈,你这手艺,可以去开饭店了!”
小丽,我的儿媳妇,看着那一桌子菜,看着这个虽然是租的,但窗明几净的家。
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防备。
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也许是敬佩,也许是……惭愧。
吃完饭,她把我拉到一边。
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密码是小军的生日。您别再那么辛苦了。”
我看着那张卡。
我笑了。
我把它推了回去。
“小丽,你的心意,妈领了。但这钱,妈不能要。”
“妈……”
“你听我说,”我拉着她的手,“妈现在,过得很好。我有手有脚,能挣钱,能养活自己。我不需要,成为你们的负担。”
“我希望,你们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你们好了,妈就放心了。”
小丽看着我,眼圈红了。
她没再坚持。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睡在那个租来的房子里。
我搂着我的小孙子。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
我听着隔壁房间里,我儿子和儿媳妇,均匀的呼吸声。
我感觉,无比的,心安。
第二天,他们要走了。
临走前,小军塞给我一个信封。
“妈,这不是钱。”他说,“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份医疗保险。万一,你身体不舒服,用得上。”
我捏着那个信封。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六十三了。
没有退休金,没有积蓄,没有老伴。
但我有,一双还能动的手。
我有一个,还算健康的身体。
我有一门,能让我安身立命的手艺。
我还有一群,吃着我做的饭,愿意跟我说心里话的“家人”。
我靠着这些,给我自己,挣来了一个,虽不富裕,但有尊严的晚年。
这就是我的养老方式。
不靠天,不靠地,不靠儿子。
就靠我自己。
陈桂英。
一个,还在折腾的,六十三岁的老太婆。
来源:快乐咖啡U6YJKNM